该不该留汤呢?
赵铁花看着一锅油水飘浮的蛇汤,心里正在发愁,一尾十来斤重的大蛇,说实在的,她和她大哥的食量没那么大,能吃完一半就不错了,蛇汤要趁热喝才美味,凉掉就不好喝了,有股臭腥味。
她在想着留不留。
如果那人只是口头说说呢?那没喝完的蛇汤不就浪费了,留到明天再加热也没那么鲜甜。
可是把蛇汤送给亲近的邻人,那人来了怎么办,难道给他一碗白开水打发吗?那他还不一掌打穿她家的墙。
烦呀烦,愁呀愁,人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让她满脑子想着那张妖孽的美颜,担心美人变夜叉,转眼成魔。
“你呀!好吃好睡,一点也没烦恼,当人还不如当一只猴子快活,有得吃就好。”
赵铁花嫉妒的戳戳肚皮圆滚的小“黑”猴,它龇牙咧嘴的拍开她的手,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
“吱吱吱……吱吱……”别来烦我,我还在生气,再碰我就咬你……
被染成黑毛的小金很不耐烦,他漂亮的金毛不见了,只剩下丑不拉叽的黑炭色,它心灵受到伤害,需要喝汤来弥补。
只见一只长得像大老鼠的猴子正满脸忧郁的捧着小碗,边喝边吹的喝着蛇汤,用手捉着蛇肉往嘴里塞。
“小花,你蛇肉汤不是煮好了,盛一碗我拿到王大叔家,咱们两人吃不完。”太多了,有一大锅。
“满儿说他们家不吃蛇肉,叫我别送。”人家不乐意就别勉强,好东西还愁没人捧场吗?
“那是满儿,可王大叔、王家兄弟都爱吃,王婶子特爱喝补汤,他们平日对我们多有照顾,我们也要回报一二。”
以前家里穷无能为力,受人帮助却无以回报,如今他们手头宽裕了,日子过得宽松,暂时不愁吃穿,对曾经给予关注的人,他们也要有所表示,不能自己有肉吃了,连口汤也不让人喝。
“喔!那我去盛,你小心端着别烫着,还在灶上温着的汤很烫,你走慢些无妨。”可别烫着了手。
看着满满的一锅汤,赵铁花一咬牙的舀了三分之一,海碗很大,装了十来块蛇肉,蛇身粗大,即使肉少的尾巴那段还是比一般锦蛇多肉,看起来很丰盛。
“我走了,一会儿就回来。”海碗上再倒盖一只碗公,让热气不外冒,赵铁牛端着碗就往王家过去。
看着哥哥走入夜色里,赵铁花又自言自语的发起愁来,望锅发呆,她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被她忘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老惦记着那锅蛇汤,以及那个美得不像人的天外飞仙,他的美超凡入圣,考验人的视觉。
“小金,你还喝,再喝肚子就要爆开了,你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的个头,还能把一头牛给吞了不成。”她满脸嫌弃。贪心的小猴子,整天就是吃吃吃,没看它停过嘴。
“吱吱吱……”我就吃你一点东西嘀咕什么,你不知道我们灵兽很会吃吗?你半点也没有身为饲主的自觉,吃才能补充我们的能量,我吃得多也是为了你,别再小气巴拉的了。
末了,它掏出一颗丑丑的红果子递放到她手心,大概是被猴掌捏久了,红果子有点扁。
“啧!你这算是安慰吗?以物易物,不会像蛇胆一样虽然大补却伤身吧?”她真的不敢再相信它的判断力了,灵猴虽然聪明但脑容量有限,它还不能准确的分辨有益或无害,只以它的情形来决定能不能吃。
“吱——”好东西、好东西,你不要不识货,我是忍痛割舍。
“你在哪儿摘的?看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一想,想一想,她才十三岁,脑力还没退化。“啊!是温泉,你在温泉旁摘的温泉果,在那样的高温下居然长了一棵伞状的丈高大树,上面结的就是这种果子……”
她当时瞄了一眼不在意,只当是一般的野果子。
等等,温泉!
啊,就是这个,温泉水温太高不能浸泡,可是能有其他用途啊,它是最佳的地热来源。
赵铁花想到自家屋子后头开垦的那两块不到一亩的菜地,如果土不冻住,到了冬天仍保持恒温,那么他们的
“什么温泉?”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正兴致勃勃做计划的赵铁花吓了一大跳,她好不容易养出血色的小脸一下子刷白,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轻拍了胸口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人吓人会吓死人你不知道吗?我晓得神仙是用飘的,腾云驾雾,可你也不能完全没有声响,那扇门你看到了没?知礼的人会先敲门,等主人应允了才推门而入——”
“我的汤呢?”
不等赵铁花说完,如入无人之地的天遥飞雪以主人姿态发话,随即一张紫檀木小几和黑檀木大椅被搬入,几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行动一致,训练有素的来去自如,停留的时间不到两个呼息,倏地又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绝美的轻狂男子。
“你就不能只想着喝汤吗?你弄来这些,待会儿我哥回来我要怎么解释,蛇汤太美味,神仙闻香下凡?”天哪!她才十三岁,不想太早得偏头痛,他根本是来闹场的瘟神。
“它竟敢喝我的汤?”他指着抚肚打嗝的灵猴,那邪肆的眼神把小金吓得倒地装死。
“吱……”我死了,不必喂食。
“还有一大锅蛇汤,够你喝了。”她才不信他喝得完,赵铁花恨恨的想着,先舀了一些肉汤放在陶锅中保温。
“你在干什么,还想把我的汤分给别人?”她真有胆,不把他的到临当荣幸,还把他晾在一旁。
天遥飞雪顿了一下,眼神冷冷的往小灶上的陶锅一瞟,似心有不甘,竟输给人家的哥哥。“还不拿过来。”
“是,大爷,刚炖好的蛇汤给你送来,又香醇,又甘甜,入口回味无穷。”她家丑丑的土烧锅一放上光可鉴人的紫檀木小几上,实在非常不搭,庶民和贵人的反差。
赵铁花自降身分为丫鬟,先将客人自备的云白绘牡丹薄胎瓷碗盛八分满,推到他面前,她再不客气的拿出自家平常用的大碗,准备盛满满的一碗。
蛇是她杀的,自然她要吃最多。
可是当她的大碗一靠近,一只像玉雕出来的纤白大手拍开她的手,另外取出一只绘有喜鹊登梅的青花小碗递给她。
她一看,怒了。
“你不让我吃饱?”他太过分了,人生的四大事,食占第一位,他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想吃独食?
“你吞了蛇胆,又用了雪凝丹,两者已是极补气血之物,前者清肝化毒,后者凝神聚气,蛇汤乃是行气之物,你先前已是大补,再食伤身,少许进食尚可。”水满则溢,补过头反而气血逆行,造成血虚现象。
闻言,赵铁花一张小脸垮下,垂头丧气道:“我捉的蛇,我炖的蛇汤,我给你们都留了一份,结果我吃的是小鸟食量?”
连小金都吃得比她多。
“你从前受过重创,调养初期未能及时供养,接连几年皆身虚体弱,虽然这段日子来饮食略微改善,可连着几年的亏空让你的身子如强弩之末,看似好转实则内虚得厉害,要不是日日饮着灵芝水,蛇胆一入肚,你起码不行了”
这便是虚不受补,底子没打好,补得再多还是枉然,她筋细骨弱,内腑未愈,补物对她来说是致命物。
那一日在浓雾密布的密林,他一眼便看出她身子薄弱到如纸一般,若无灵芝救命,恐也是明日亡魂。
但她的求生意志和眼中对想活下去的光亮让他心口一动,他想看她如何的活法,能否扭转未知的命运。
很少人知道紫血灵芝的正确用法和药性,而她也不知是误打误撞,或者真是运气来了挡不住,几次的奇遇都让她化险为夷,平安度过,不可不说是上天的恩赐。
如今她又得万中难求的金丝灵猴,之后的际遇会越过越好,有了雪凝丸的催化,她体内的瘀血清了大半,当年伤着的内腑也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复原,若再持续喝着灵芝水,连宫寒都能痊愈,如正常人一样活蹦乱跳、生儿育女。
天遥飞雪没告诉赵铁花这些,但她也隐约感受到身体起了变化,以前她还有胸闷、月复痛,偶尔双腿抽搐的毛病,但近来令她困扰的旧症都没再犯了,晚上也能一夜睡到天明,不再突然痛醒。
“你帮我看诊吧!”她把手一伸,递到他面前。
只是小麦色的肌肤和他肤白胜雪的修长十指一比,简直让人泪流满腮,一个小泵娘的手比大男人还黑,她还要不要活呀!没比人水女敕也就算了,还满是劳作后的粗糙和细斑。
“我不是大夫。”天遥飞雪仿佛是置身桃花林中,身后有桃花飞舞,片片坠红,他神色自若地在花海中独饮仙汤琼液。
这个妖孽男,他也太自在了。“你是灵山上的神仙,神仙就要苦民所苦,为众生化劫解难,我虽大难不死但留下一堆内伤,你就用你的神仙指点一下,帮我通脉去创。”
赵铁花牙口一咬。“但你至少是武林人士吧?!用你的内力打通我的任督二脉,不是奇经八脉通了就能长命百岁?”
他似笑似嘲的瞟了她一眼。“是谁告诉你的胡言乱语?你既非习武之人,打通任督二脉有何用,那是为了增进功力才让经脉畅行无阻,你毫无内力通什么任督,少往危险的地方跑就能多活几年,长命百岁就别妄想。”
“那我现在习武来不来得及?”她也能在天上飞,一掌打死熊瞎子,把山林的飞禽走兽一网打尽。
目露蔑然的打量她一番,“你的筋骨太弱,不行。”
“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她有些赖皮的要强行拜师。
其实她不是真的要学武,而是想学些强身健体的招式让身体更强健,一来自保,二来用于对付那些不良的恶戚。
他冷笑,“知道自己的斤两有多重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吃了我的蛇汤就要给我好处,受而没有回报天打雷劈。”她讨起人情了。
“雪凝丹。”殷红的唇吐出极寒的气。
“那是你自己要给我的,又不是我跟你索要……唉!算了,扯平,你当我没提。现在你蛇汤喝了,蛇肉吃了,可以走了。”她下逐客令。
“过河拆桥。”现实的小村姑。
赵铁花脸微红的狡辩,“哪有,我是担心我哥哥回来和你撞个正着,你这天香国色之姿会吓着他的。”
她要怎么介绍他,天上来的神仙不成?!
“为什么你说起‘天香国色’四个字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头一回遇到竟有人嫌弃他容貌生得太好。
她没好气地故作捧心状。“你说你长成这样,有几个人敢站在你身边,再美的佳人都成了陪衬,何况是我们这种烧不尽、踩不死,春风一吹就疯长的野花野草,你让人嫉妒一下会怎么样,不恨你人比花娇已经是我厚道了。”
天遥飞雪了然的一点头,洁白如玉的手指轻叩黑檀木大椅靠手。“我准许你让灵兽进入天遥山,摘取适合你所需的灵花灵果。”
她要好处,他给她,这些小东西他还给得起。
“天遥山?”在哪里?
见她一脸茫然,他补上一句,“灵山。”
啊!灵山……“等等,你愿意把灵山的药草给我?”
“不能卖,只能自用。”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天遥山有上万种罕见药草,每一样都极其难求。
因为量少,所以价高。
不少江湖人士、达官贵人,甚至是皇宫里的龙子龙孙,他们都想上天遥山求药,但上山的路上有千百种阵法,能成功到达者寥寥可数,大多不是死于途中便是半途而废。
即使到得了天遥宫也不一定见得到宫主本人,没有天遥飞雪的允许,闯宫者连一根杂草也休想带出。
所以想从天遥山拿到灵草灵药比登天为难,铩羽而归者不计其数,使得灵山之名声名大噪,其药草也有价无市。
而赵铁花成了其中的唯一,难怪她一时起了想转手的念头,真是出自灵山之物,那价钱高得令她一生衣食无虞。
“我用不完也不能转售?”她小声的问。
天遥飞雪目笑唇冷,“我会让你用不完?”
当然不会。她攀到高处的喜悦又残酷地往下掉,摔得粉身碎骨。“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天遥飞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有人姓天遥?”好奇怪的姓啊。
“我祖上六代都姓天遥,有意见吗?”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天遥曾经是国姓之一。
“美色当前,我哪敢有意见,看到你的绝世容貌我就昏头转向了,大哥哥,你最好别常在我面前出现,我担心我会爱上你那张脸。”太具有毁灭性了,是人都无法抵抗。
是爱上他这张脸,不是他这个人。天遥飞雪的脸色有些……黑。“你喊我大哥哥?”
“不喊你大哥哥不然要喊什么?我比你小,叫声哥哥不吃亏,要是你肯收我为徒,叫你师父也行。”她很随和的,从善如流,从不跟强权硬碰硬。
而他是绝对强者,那股子威压的气势呀!连屋子都会震动。
赵铁花觉得吃点亏无妨,多个实力强大的哥哥当靠山,她以后绝对能横着走路,殊不知在门外的秦稳和宫临月两位护法脸色大变,尤其是宫临月都快泪奔了,他家高高在上的主子怎能有个不称头的妹子,她是不吃亏,吃亏的是他家主子,白给小村姑占了便宜。
哪知道这话天遥飞雪听在耳中挺顺耳的,没叫她改,半认真半玩闹地将她收归在羽翼下,日后成了天遥宫奇景之一。
“就叫大哥哥,你那小脑袋瓜子里也挤不出几滴墨汁。”他暗指她学问差,给她一本《百家姓》也写不出赵钱孙李。
“识字”不多确实是赵铁花的致命伤,她根本不是拿毛笔的料,写出的字歪七扭八,前世时她就爱偷懒写惯了简体字,而且电脑、手机打字多,导致她现在常常张冠李戴搞错字,或是多一横少一竖的写成错别字,被教她认字的大哥取笑她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不是不识字,而是常搞混了,论起脑中知识来,孔老夫子未必比她懂得多,从小学到大学十六年教育,考状元都行。
不过天遥飞雪也真算神通广大了,连他们兄妹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也了若指掌,好像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脑袋只有脑浆,当然挤不出墨水,我又不像大哥哥你心黑,挤出的全是黑血。”对人的好只好一半,叫人恨得牙痒痒的,灵山里的灵草灵花多值钱呀!她不贪多,卖一、两样就好。
她也怕财多引贼,富路遭匪。
“你说什么?!”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他也敢非议。
她吐了吐舌,装无辜。“大哥哥,时候不早了,夜路行走险象多,就算你是武林高手也要防暗丛里的虎狼,早早回灵山安歇,别将尊贵之身置于险处。”
“凡事总有第一回,习惯就好。”她也没见过有人脸皮那么厚的,特意从灵山下来喝碗蛇汤。
她就不信灵山没有半条蛇,他想喝蛇汤还怕没人做吗?分明是来折腾她的,看她坐立难安。
“你倒是敢说,不怕死的人我见多了,倒没见过你这种愚勇之人。”她怕死,但明知会死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不是愚勇,是不往火里跳就活不下去。大哥哥,我不想再吃不饱、穿不暖,盖睡了一夜手脚还是一样冰冷的棉被,我想给我哥哥找条出路,我们不会一直处于挨打状态。”赵家本家的无情她记住了,他们不求人,会闯出自己的路,人要活得好就要抡起拳头拚。
天遥飞雪默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诧异的动作,他轻揉她柔顺的发丝,“你哥哥还没这么快回来,他被王家留下来吃酒,我等他回来再走。”
他现在的地位也是杀出来的,踩着他堂兄、堂弟、师兄弟的血,他在万蛇窟中独立挣扎,杀了上万条毒蛇才一身鲜血淋漓的走出暗无天日的洞穴,把上任宫主给杀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他岂能再有桎梏,他不会给自己留一头虎牙锋利的公虎在身边,随时威胁他的地位。
“我喝的?”赵铁牛模着发疼的后脑杓,眼神充满不解和困惑,好像遭遇生平最大的难题。
“你喝的,真的,我亲眼瞧见。”哥,我不是要睁眼说瞎话,实在是情非得已,请多谅解。
“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脑子一片空白。”怪了,才睡了一夜就想不起来,真是糟糕。
“呵……瞧哥糊涂的,这么一大锅蛇汤也吃得完,准是饿得紧,在王大叔家他们一个劲的劝酒,我真的喝多了。”也不知是谁送了王家一坛陈年老酒,他们一见他来就拉着不放,酒坛子一开封,不知不觉喝了一杯又一杯。
“本来就是你吃的,不然以我和小金的肚子,我们能装下多少,还不吃撑了?”黑锅就由醉酒的人背,反正他醉得神智不清,哪还记得大门往哪开、灶头有几只碗。
她从没见过天遥飞雪这么无耻的人,吃在嘴里还打包带走,人刚一走,她回头一瞧,留给哥哥的蛇汤不见了,连那口陶锅都被端走,炭火烧得通红的小灶上空无一物,只有柴火没烧尽的劈啪声。
有人连吃带拿的吗?也就是他那么一个。
可他什么时候拿走的,她竟毫不知情,从头到尾他都没离开过她的视线,难道陶锅会自己长脚?
赵铁花想了又想,终于想通了,虽然她不知道天遥飞雪在灵山的地位有多高,但肯定不低,这样的人物一出现,身后一定跟了不少人,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便有人代劳。
所以主子是匪,属下是贼,上下一心抢她一个穷人,他们还真是好意思,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对了,小花,我们的新屋子盖好了,你打算在秋收前搬,还是秋收之后再搬。”若是是秋收前搬,晒好的谷子便能直接放入旧屋。
赵家大房的两间砖屋在十天内盖好,一共花了二十两,他们加盖了洗漱间和茅房,茅房由红砖砌地做出蹲坑,照赵铁花的意思底下挖了一条斜道,茅房内放了装满水的大水缸,如厕后用勺子舀水冲掉,排掉的秽物便顺着斜道流到屋外特意挖的粪坑。
赵铁牛用过以后觉得很不错,旧茅房就被他拆了,改成堆放柴火、杂物的柴房。
赵家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看了很眼红,趁上梁那日悄悄问了赵铁牛,他们的银子打哪来的?
赵铁牛人老实,竟把妹妹嘱咐过不能说的事全说了——他们卖松茸赚的,还有一株药草。
他没说是灵芝,只说是一般的药草,因为不多见,所以卖价高,而老实人也有滑头的时候,他说卖了六两银子,够他们兄妹一年的开销,所以才决定盖房子。
尽避只有少少的六两,但在赵家本家人的眼中可算是大数目,能买两百斤白米呢!因此他们居然推派赵二郎来借,谎称赵老太爷得了急病,要六两银子买药钱,四房人一时凑不出手。
四房人凑不出来?
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吧!四个兄弟一共供了五个孩子上学堂,一人一年十两束修,五人就五十两了,有钱能供孩子读书,却没银子给老父看病,这话说出去有谁相信。
且这还包括吞了大房的财产,赵大郎在世时赚了近百两银子交给父亲保管,还有十二亩地是他妻子的陪嫁,可这些赵铁牛兄妹一样也拿不到,全被贪心的叔婶给霸占了。
不过赵二郎当然没能从赵铁牛手中“借”到银子,赵铁牛两手一摆,说把银子全给了妹妹当家用,还有没有剩下他不晓得。
赵二郎不敢找赵铁花要钱,她有一只很凶的猴子,谁靠得太近就会被抓花脸,他脸上、耳朵的伤还没全好。
“哥,秋收前搬,稻子收割以后还有事要你做,你是没得偷闲。”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只好把哥当牛用。
“什么事,种麦吗?”他没忘了妹妹喜食面食,家中多点存粮他们也安心,麦种一洒下也不用多照顾就能长得很好。
“不是,秘密,等把这一季的谷子收了我再告诉你,要忙上一阵子。”要悄悄地做,不能让人瞧见。
赵铁牛笑着轻点妹妹鼻头。“什么事这么神秘,瞧你一副捡到金元宝的样子,哥的性子直,脑子不够灵活,对赚钱的事是半点主意也没有,不过哥哥有一把力气,有事你尽避使唤我。”
同样喝了一阵子的灵芝水,虽然量不多,但加上不缺粮的吃食下,昔日痩小如柴的枯扁少年也抽长了个子,长年饥荒所造成的蜡黄脸色渐渐丰腴润红,人更是变得结实。
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赵铁牛竟也看出点清秀模样,当然和天遥飞雪那种妖孽级的绝世美男是不能比,可是往村里的小伙子群一站,也是歪瓜裂枣中的一根女敕葱。
不见得多好看,可也往清逸的方向发展,一双和赵铁花神似的丹凤眼多了让人两眼为之一亮的神采,枯黄的皮肤渐成健康的古铜色,他胸膛厚了,背脊挺直,双肩有如刀削的岩石傲然宽实,瘦弱稚女敕的少年长成有担当的青年。
赵铁花看着哥哥明显的变化,心里不是不动容,她的欢喜全写在脸上,看得出她很高兴赵家大房今日的改变。
“哥,你的袖子短了些,明儿个到镇上裁些布,我给你缝新衣裳。”他们有银子了,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赵铁牛憨憨地看着少了一截的袖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还能穿,没破,等过了年再说。”
他已经和私塾夫子说好,明年开春春耕后就回学堂上课,那时再做新衣服就好,不急。
因为是苦过来的,一度三餐不济,所以他很珍惜手边的物事,没有用到坏就舍不得丢,仍保有农村孩子的纯朴心性,他知道他们的钱得之不易,要留点给妹妹当嫁妆。
赵铁花过了年就十四了,二月二日龙抬头过后的二月初五便是她的生辰,满十四岁的大姑娘也该说亲了,做哥哥的当然要先准备起来。
在乡下地方,十五、六岁就出嫁是很寻常的事,十三、四岁就得先相看,看中意了便订亲,走个六礼约一年,一及笄便嫁人也没什么,姑娘家大了总要寻个好归宿。
赵铁牛虽然是个性憨直的老实人,但疼妹妹的他早在心里为妹妹打算,他还想着有空到山里砍几棵好木,拖回来晒干,用这些木头给妹妹打几口象样的柜子当妆奁。
而赵铁花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她有着来自现代的灵魂,不赞成男子太早婚,只是她也知道,这时代成亲晚了又容易招来蜚长流短,所以她决定等哥哥十八岁时再替他择门亲,让他也有自己的家。
她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对她来说十六岁成亲太早了,女孩子的骨架尚未发育完全,什么婚嫁生子都是空谈,会要人命的。
事实上她很想出去走一走,一等老实的大哥娶了能干的大嫂,有人能照顾他,不被本家叔婶欺负后,她便会说服哥哥,让她到外面闯两年,看看与甜水村不一样的人文风俗。
落叶终究要归根,她还是会回来,有疼爱她的大哥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她唯一的亲人。
“不行,咱们又不是没银子,怎么可以让你穿不合身的衣服,要是遇到嘴上缺德的叔父婶母,又要笑话我们大房寒酸了。”那伙人伸伸援手是休想,但落井下石比外人都快。
第一颗石头就是他们丢的。
“你管他们说什么,咱们过得好就行,又不拿他们一针一线,还怕人说嘴。”坐得直,行得正,莫管人嘴两张皮。
他一听,似乎有几分道理。“那就做一件,你也多做几件,瞧你又长个子了,姑娘家要多做些打扮,哥明儿个帮你买些珠花、头绳、胭脂水粉什么的来抹抹,咱们小花可好看了,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姑娘差。”
她失笑道:“就你臭美,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长什么样子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能当甜水村一枝花就不错了,偏你眼睛长斜了,看自个儿妹子怎么看怎么好,心都偏了。”
真正的美人她可是见识过,把人迷得两眼都发直了,美得不可方物,心想着能匀一分美色过来给自己该有多好。
可天不从人愿,生得普通就普通吧!再说长得太好看容易招祸,所以人才躲在灵山上,能不见人就不见人。
蓝颜祸水。
“我衣服够穿了,娘生前留下不少,不过你再裁四块七尺左右的里布,我给咱们做两床被子,冬天里盖起来才会暖呼呼的。”那些鸡绒、鸭绒、羊毛也该收拾收拾了,两块布合在一起便是一件胎被,简单的直线缝合她还可以。
赵铁花不是把鸡绒、鸭绒塞进胎被里就算了事,绒毛类的容易跑掉或堆成一团一团的,所以她决定采格子式缝线,以方格的方式一小角一小角的固定,将绒毛直接缝在布上,两块布合覆着,四角方方、四角方方的缝好一整块布。
胎被外面再做件花色鲜艳的被套,日后拆卸清洗只需洗外面的一层,里面的羽绒放在太阳底下拍打,多晒晒阳光就成了,一件被子能盖好几年呢!
“你要做棉被?”他一脸惊喜的表情。
“那棉花……”要不要顺便买?
“我有比棉花更好的东西,你等着看。”他肯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笑得嘴都阖不拢。
见她一脸自信满满的神气模样,赵铁牛宠溺的笑了。“嗯,哥相信你,你比哥聪明多了。”
她不无心虚的一点头,接受他的赞美。
过了几天,兄妹俩从旧屋搬到新屋,他们都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也没找人帮手,两个人边搬边休息地忙了一整天,大致收拾了一下,把常用物归置归置,不致凌乱就行。
幸好他们的东西并不多,几口旧柜子,几件衣服,两床自己看了都心酸的被子、垫褥,一些不重要但用得上的小东西,当然埋在床底下的银子也要挖出来,找地方另置。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接下来是割稻。
赵家大房虽然只有两亩地,可全由一个人来收割也是挺辛苦的,赵铁牛坚持不让妹妹下田,只肯让她在家里弄些吃食送到田里当午膳,割稻是粗重的活,容易饿。
只是赵铁花也是闲不下来的人,她看大哥做得太辛苦便跟在后头拾穗,每回她大哥一回头瞧见她就挥手让她去树荫下乘凉,她摇头说不要,继续弯下腰忙活,他也拿她没辙。
日头一大,大家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忙了一下午,肚子也饿了,地里的人们各自取出自备的干粮裹月复,等到吃饱了,日头没那么晒了再干活。
例如赵家本家四房人,他们有几十亩地,没花个七、八天是收不完的,他们连在私塾上课的五个儿子也叫回来帮忙,连同大人十来个,挥汗如雨地收着这一年的粮食。
可是这时赵家人的刻薄和不要脸就显现出来了,赵家的地是连在一块,一边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属于四个房头的,另一边则是小小的一块,多走两步路就是尽头。
“铁牛、小花,你们在吃什么?”
赵家较有良心的三房堂哥赵明鸿、赵明儒走了过来,偷偷地往两名堂弟、堂妹手中各塞一颗水煮蛋。
“吃饼,堂哥们要不要来一片?”看着手里的鸡蛋,心里感动的赵铁花投桃报李,也拿出篮子里的大饼。
“不用了,我们有得吃……”
突然一阵香味飘来,两人咽了下口水,低头一看被塞入手中的煎饼。
“吃呀!里面加了鸡蛋和小葱,你们送我们的母鸡下的蛋可好吃了,你们一定要吃吃看。”她还剁了肉末包在里面。
见两兄妹都长了些肉,脸色红润,赵家兄弟欣慰地咬了一口,随即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是……”
“吃就是,管他是什么,总是能吃饱。”她俏皮地一眨眼。
当赵明鸿兄弟正要说什么时,和母亲同样德性的赵明月黑沉着脸,不悦地喊哥哥回去,一眼也没瞧赵铁牛兄
她压根看不起这一房人,不屑与之往来。
赵铁花与兄长对视一眼,唉,这样的亲戚,这辈子大概是难以修好了。
不要紧,谁对他们好他们会记得,承这份情,不好的人,他们不见得会报仇,但好处是一点也别想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