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妳说不是他推妳的?”正准备罚齐亚林入祠堂罚跪的云老夫人惊讶地问着。原本她想说他心术不正,害了她宝贝孙女,总该惩罚一番,没想到小月儿会突然这样说。
云老夫人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云傲月,她还有些轻喘,气息不稳,当祖母的看得很心疼。
身为嫡长孙女,云傲月是众人的掌上明珠,云老太爷病重时看了她一眼才心满意足的含笑九泉,说云家有后,可见她在云家的重要性。
其实在云家,亦有女子接掌家业的例子。那位祖辈招婿一名,生有三子二女,当时姊长弟幼,弟弟成年后并未分家,两家合一家,三代后赘婿才带着后代子孙分出去,由弟弟一家独大,不过姊姊分房也带走一半家产,弟弟毫无异议。
因为有此例在先,尽避云家大房已有嫡子,但云老夫人还是舍不得将孙女嫁人,才想到招婿这回事。
“是的,祖母,齐家哥哥站得离我比较近,我一回头就看到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他推我,可是孙女事后想了想,我是被人从左边推了一下,可他站在我右手边,我想他的手没那么长,可以绕到另一边推我。”她故作苦恼的颦眉,似在想谁这么神通广大的推了她。
她没说的是云惜月身边的丫头春莺那时正好快步的走过她身侧,且身形略壮的春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好像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落水了,急匆匆的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
云老夫人问:“那时谁在妳身边?”没找出那个有心相害的人,她心底不安,今日能推孙女,明天还不把黑手伸到她头上。
云傲月回想了一下方道:“绿腰回屋子帮我拿罩纱,青玉提着点心走在前头,我自个也没瞧清楚就掉下去了,也许是我脚滑没站稳,风一吹就失足,风太大让我以为有人推我。”
“妳真没瞧见人?”这丫头是不想追究吧!终究是心善的,狠不下心看人受罪,和她亲娘一样心肠软。
“是真没瞧见呀,祖母,您让齐家哥哥起来,别跪了,跪坏了身子怎么考科举,我们不能坏了人家的功名。”云傲月一边娇嗔一边拉着云老夫人的手,轻轻的摇呀摇,满是小女儿娇态,令人好气又好笑。
她挖出脑子的记忆才想到,齐亚林十四岁高中,是安康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还是案首,三年后,也就是今年再考乡试,依然是头名解元,再过三年赴京赶考。
在殿试的评比上,他本来是状元,但是第三名的探花实在太丑了,又年高五十七,皇上看了不喜,认为探花顾名思义便是要个美貌的少年,便开口把第三名的探花往上挪至第一,齐亚林也因此从状元郎变成了探花郎。
离齐亚林成为探花只差一年,她及笄后便被贺重华纳入后宅,离成为官夫人只有一步,那时贺氏不断劝她早日入门才能早日怀上孩子,一旦有了儿子,她便能站稳脚步,临川侯府任她翻手云覆为雨,无所出的朱月婵只有往边边站的分。
她太想摆官夫人的威风,二话不说答应了。如果她肯再等一等,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际遇,她后来也不会过得那么苦,在人牙子手中一再被转卖,磨去她的傲气。
云老夫人叹道:“就妳这脾性,老婆子瞧了都头痛,说风就是雨,以后谁受得了妳的性子。”小月儿都十三了,是该好好挑户人家,早点定下来也好定性。
她不咸不淡的看了挨了十板子的齐亚林一眼,对他就没有对自家孙女那般亲热,略显冷淡的叫他起身,“虽然是你救了小月儿,可是男女终究有别,这件事就埋在土里,谁也不许碎嘴,我家小月儿还要议亲呢,别坏了她的名声。”她这是警告,也是忠告,瞒得好便一笔勾销,谁也不会在这件事当中受到伤害。
是他救了她?云傲月心中一阵讶异,对他的愧疚又加深。
原来是他不顾自身下水救人,若非她及时醒悟走这一趟,她真是到死都不知晓救命恩人是谁。
“君子坦荡荡,不毁人名节,即使老夫人不提,小辈也不会说漏半句。”被小厮扶起的齐亚林显然伤得不轻,他后背墨青色的衣袍隐隐沁出血丝,面色较以往白了几分。
云老夫人点点头,“好,很好,不愧云娘收留你一场,你没有辜负她的疼惜。”当年他到云家时也就四、五岁大,依亲而来,那时的小月儿刚会爬,两人像兄妹似的玩在一块,叫人看了也欢喜。
一眨眼功夫,不到腰高的小萝卜头都长大了,身形挺拔,才智卓尔不群,外表翩然俊雅,一下子窜高的个头让她得仰头一看。从这些孩子身上,她看见逐渐老迈的自己。
齐亚林目光澄澈正视着前方,“莫敢忘却云娘姑姑对小辈的大恩,今生今世将牢记心头。”
云傲月轻声道:“齐家哥哥,用不着记上一辈子,我娘施恩并未想过回报,她只是在能力所及内照顾同族子侄,你真的别放在心上。”别恨我呀!齐亚林,我已经开始努力消弭我们之间的仇恨,你要给我时间改变。
二十七岁就入阁的年轻首辅,那得多招人仇恨呀!那么多人眼红,他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爬到那个位置?
一定是太劳心劳力了,夙夜匪懈,为了朝廷不眠不休才会把身子搞坏了,年仅三十三便死于急症,若让他多活几十年,封侯赐爵不在话下,以他在民间的声望,定能名留青史。
云傲月有一丝丝的心疼,她忘不了半人高的墓碑上刻着齐公亚林之墓六个字,心痛仍未平复,心想着他若能活过来,她会好好地对待他,绝不再使花招整他。
听到娇软的嗓音,齐亚林这才转过头看向她,“看来傲月妹妹已然无恙,亚林未愧对云娘姑姑。”看到她没事,能站能走,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她幼时好歹也甜糯糯地喊了他几年哥哥,他不忍心看她出事。
只是她突然改变的态度,该不会有诈吧?这丫头要使坏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对她从不设防,常无意中走入她布好的陷阱,一见他出丑,她就乐得哈哈大笑。她整他整上瘾了,乐此不疲。
瞧见他眼中的防备,云傲月苦笑在心,面上柔声道:“多谢齐家哥哥的搭救,要不是有你的奋不顾身,月儿早沦为波臣。”
齐亚林身后的李新不满地道:“我家少爷根本不会泅水,差点和小姐您一起沉下去……”他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李新,住口!”齐亚林冷斥。
齐亚林在云家借住,云家该给的基本体面一样不少,因此五岁的齐亚林被送到云氏家学中读书,云家还给他一名小厮和一个月五两月银,以供他买些笔墨纸砚。
云家有的是银子,不缺这点小钱,这般做至少名声上过得去,只是相较其他主子的待遇还是有所不同。
李新是齐云娘为远房侄子找的小厮,她过世前便把卖身契给了齐亚林,表面上李新还是云家的下人,拿的是云家的月银,但事实上他已经换了主子,不再奉云家为主。
李新应道:“是,少爷,小的不该多嘴。”可他憋着不说,心里难受,小姐前前后后欺负了少爷多少回,少爷都看在前云夫人的恩情上忍下来,不与她计较,她却越做越过分,完全不停手。
“退到一旁去。”齐亚林勉力站直身子,不要人扶。
“是。”李新一脸委屈的退开。
云傲月想到十来年后李新变成身材壮实、孔武有力的禁军统领,再瞧瞧今日瘦瘦小小的小蚌头,不自觉地莞尔。
未料她嘴角扬起的小小笑容被不经意抬头的齐亚林捕捉到,他心口一动,暗想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心下设防。
“齐家哥哥,你背后流血了,要不要我帮你……呃,找个大夫瞧瞧?”她咬了咬舌,差点月兑口而出说成我帮你瞧瞧。
在那恶梦一般的前一世,她被朱月婵卖给人牙子时,心思恶毒的朱月婵竟反过来给人牙子二十两,用她仅剩不多的嫁妆银子要人牙子将她卖给最贫穷的村子,嫁给贫老病残的汉子为妻,想害她一辈子在山坳中讨生活,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偷听到朱月婵的管事嬷嬷私下和人牙子之间的交谈,于是她在半途中想办法逃了,学着如何活下去。
后来有间绣坊在招绣工,连件肚兜都缝不好的她依然去了,为了讨口饭吃,她拚命地学习她以前看也不看一眼的绣功,低调做人,试着融入绣娘里,努力提高生疏的绣技。
或许是她天资聪颖加上她没有退路的努力学习,她在短短的两年内学会了湘绣、蜀绣、双面绣,成为绣坊内最受东家喜爱的绣娘,工钱也领得最多。
可是她再怎么隐忍,还是不经意地得罪了人,别人看她银子赚得多难免眼红,何况她又博得第一绣娘的封号,绣坊里有些做了十来年的老人心生妒嫉,开始挖她的过去,发现她并非自由之身,开始造谣。
更无耻的是,她们假意和她交好,却在一次聚会中将她灌醉,然后烧了东家即将要交货的绣件,一口咬定是她酒后失了神智将未喝完的酒倒在绣件上,再点火燃烧,三人成虎,她百口莫辩,东家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打了一顿,又适逢人牙子找上门,她来不及取走自己存的银子就被带走了。
她辗转被卖到一处小山坳当三兄弟的共妻,但因为伤得很重,还没等三个兄弟共享一个妻子,她已经高烧得认不得人,只差一口气就要没了。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在奄奄一息之际,有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因错过宿头而借住农家,见她病得不轻便起了医者的怜悯之心,以五十两高价买下她,让兄弟三人各娶一妻。
在老太医的医治下,她病好了,正巧他缺个药童,于是她成了他身边负责采药、洗药、捡药、晒药、切药的药童,且因老太医手抖无法制药,她还得兼任炮制药材的药师。
如此过了三年,她竟成了江南一带炮制药材最成功的药师,老太医对她的态度半是师徒,半是祖孙,认真地教她制药,她所制出的药意外受人欢迎,人人抢购,因此她顺理成章的成为大药师。
老太医过世的前两年有感自己时日不多了,空有一身医术却没半个传人,所以他加紧有限的时间传她医理,教她如何看诊、把脉、下针,指示要开什么药方才能根治病情。
碍于时间短,学得不够详尽,她制药的本事比看诊高,小病她能治,算是小有所成,但是一遇到棘手的病症便束手无策,只能以药丸、药粉辅助,减轻症状,再以药去调养。
脾气古怪的老太医对人爱理不理的,也没什么朋友,或许是和她相处久了有感情,他渐渐把她当孙女看待,在最后那一年对她相当好,还担心他死后她会无人照料,亲自为她说媒,让她嫁给他的同宗子侄,也是和医药有关的沈家药铺的二老爷,一个丧妻多年的中年男子。
两人婚后的感情还算不错,他待她颇有情,多有尊重,她便拿出制药的天分为沈家药铺制药,让沈家药铺在短短数年内跃升至药界龙头。
她虽会医术但不精,但若是论炮制药材,她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夸口自称第一,她炮制出的药材药性往往比其他人好上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