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元旦公司放假三天,姬宁没有回B城,谢望月的手术日期定在一月五日,她答应了谢望舒,和他一起陪小月手术。
秦述给她打了电话,两个人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她能清晰的听到他语气里的欢乐。
他说:“宁宁,哈尔滨连日大雪,可以起程看雪了。”
她拿着电话说:“抱歉,阿述,我元旦不回家。”
沉默良久,他在那边说:“好,那我们春节的时候再去。”
他不问她为什么不回去,她亦不好开口解释,只能沉默的挂电话。
窗外北风呼啸,阳光惨淡,斜斜的挂在天边,只有温温的温度。她站在窗边,凝视着高楼下昏黄的花园,脑海里只有谢望舒、谢望舒……她见过各式各样的谢望舒,严肃的、宠溺的、生气的,却从没有见过脆弱如斯的谢望舒。
他那样一个男人,蜷缩在她的沙发上,金褐色的眼睛里阴云丛生,遮住了原本的颜色,灰暗一片,脸白得像雪。
他开了口,“姬宁,我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他的妹妹还有一个星期就要上手术台,生死在四个小时里决定,却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现在他一闭上眼,就看到谢望月躺在手术台上,胸腔处开了一个大洞,心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像一个孩子被恐惧缠绕,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点点舌忝舐伤口。她看着这样的他,心脏生生的钝痛。她走到他面前,毫不羞涩的双手捧起他的脸,“谢望舒,不用怎么办。你要相信小月,相信沃纳医生,更要相信,小月绝对不会放弃你自己离开。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我会陪着你,无论如何,都会陪着你。
谢望舒深深的凝视她,伸手将她拢在怀里,狠狠的。姬宁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勒断了。
可是她一声不吭,一遍遍的抚模他的背。
元旦过后,N城的天一直不好,阴沉沉的,黑云堆积,风雨欲来,五日那天却是阴云消散,云销雨霁,天地一片清明。
谢望月的手术时间是上午十点。这些天她一直住在医院里,穿着宽大的病人服,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整个人白得透明,初雪一般,好像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中。
她精神极好,嘴角一直挂着笑,拉着姬宁的手,撒娇的对谢望舒说:“哥哥,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宁姊姊说话。”
谢望舒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有什么要说的,要避着我?”
“女孩子之间的话你还要听啊!跋紧出去。”她嫌弃的赶他出去。
病房里很安静,窗台上的绿萝抽出女敕绿的小芽,生机勃勃。
“小月,你要和我说什么?”
“宁姊姊,我的房间里的书桌上有一本字典,里边有我给哥哥写的信,如果要是我死了,你就把它交给我哥哥,好不好?”她这样说着,神色里没有半分恐惧,就好像在讨论“我们明天吃什么”一样。
姬宁握住她的手,她觉得自己才是得了心脏病的那个,心痛得缩成了一团,“小月,我第一次见你哥哥的时候,对他说,生于观莲节的女孩命格极好,一生富贵,长命安宁。你那么坚强,撑到了现在,再坚强一点,为了你哥哥。好不好?”
谢望月眼里有泪光闪烁,顺着脸庞滑落,“可是,我有点怕。”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我怕我这么丑陋的死去,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今晚的月亮、明天的太阳,我最怕,哥哥难过。
“不要怕,我和你哥哥都在外边等你。等你出来,等你好好的,我还想着给你过明年的生日呢!那时候你就二十岁了,我们一起给你过。答应我,小月,不管有多艰难,都再坚强一点,好不好?”
小月,你知道吗,从来痛苦的都不是离开的人,而是被留下的。那种噬骨的痛夜夜啃噬心头,夜夜不能成眠。
良久,谢望月重重的握了握姬宁的手,“那我要穿低胸礼服,从法国空运过来的!”
“好!”她转身抹去垂下的泪,“什么都好。”
只要你活着,即便是整个世界,都会捧到你面前。
时间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它不会因为谁的祈求停下脚步,也不会因为谁的难过而加快脚步。它就在那里,不紧不慢,残忍的在你面前走着。
十点整,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沃纳绷紧了一张脸进入手术室。门上红色的手术中的灯号像鲜血一般映在眼底。
空旷的走廊,雪白的墙壁,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清晰可闻。姬宁一向不喜欢医院,她讨厌这里每天上演的生离死别,讨厌这里的一切。
她和谢望舒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定定的盯着手术室的门,从谢望月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硬了身躯,保持着一样的动作,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
她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让她呼吸困难。她凝视着谢望舒的侧脸张了张嘴,却又放弃,最后她伸出了自己的手,一点点的靠近他,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修长美丽,此刻却凉得像冰。
手心一片温热,温软柔腻,谢望舒茫然地低下头,就看到姬宁的手握着他的手。
她的手很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像极了书里说的指若削根葱,此时他却没有心情欣赏她的美丽,只是那片温热,已将他从茫然若失的荒原中拉回来。他忍不住朝她微微一笑,紧紧地回握她的手,借此汲取包多的力量。
四个小时,他们两个就这么坐在门口,眼睛恨不得淬了火,将紧闭的门烧出一个洞,能够将手术室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谢望舒神经紧绷,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能引起巨大的恐惧,他们好像踏入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原野,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的风,在这里天地茫然一片,寻不到方向,走不出去。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渴,甚至连厕所都没有去,端坐在长椅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四个小时,手术室门口上的红灯骤然熄灭,谢望舒和姬宁猛地站起来,却忘了两人的手紧紧的交缠在一起,骤然起立,他动作太大,带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扶住她的肩让她站稳,眼睛紧紧的盯着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门轰然打开,沃纳脚步有些虚浮,走到谢望舒面前摘下口罩,脸上汗涔涔。
他微微一笑,“谢,幸不辱命。”五个字,有如天籁,为四个小时的等待宣告成功。
眼泪夺眶而出,朦胧一片,姬宁大口大口的呼吸,激动地不能自已。
谢望舒紧紧的拥抱沃纳,“沃纳,谢谢、谢谢。”
“她现在还有些虚弱,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她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健康的女孩。”
谢望月被推出来,小脸苍白一片,谢望舒匆匆看了她一眼,她就被推进加护病房。
来往的长廊,不过一会又恢复安静。姬宁腿一阵阵的软,紧绷得太久了,剩下的是巨大的空虚,体力流失得厉害,她扶着墙,一点点的坐下。
她坐在原木长椅上,泪眼朦胧,谢望舒看着她,觉得心底一片柔软,似一汪春水一般。
他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像那天她用手捧住他的脸一样,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脸上的眼泪,“姬宁,不要哭。”
他的手指冰凉,轻柔无比,姬宁迎着他温柔的眼睛,那里藏着劫后重生的安慰与希望,“我是喜极而泣。”
“我知道。”他将她拥进怀里,一手拥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柔的按上她的头,“我知道,姬宁,谢谢。”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愿意把你的手借给我,分给我温暖,谢谢你愿意为小月流下眼泪。谢谢你,愿意用你的善良,陪在别有用心的我的身边。
姬宁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身上穿着的灰色毛衣,软软的羊毛刺激皮肤,有些痒痒。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青草味,优雅清淡,令人一再沉沦,她忍不住把脸埋得更深一点,脸上的泪全蹭在他的身上。
多好,她在他的怀里想。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没有人离开,亦没有人难过,她甚至有些期待明年观莲节的到来了。
因为谢望月的手术成功,姬宁心情大好,积郁在心头的阴影消散,一片璀璨光明,连整个办公室都感觉得到她的好心情。
包可爱观察下来,终于忍不住趁着午休的时候问她,“姬宁,你这几天心情不错?”
当然心情不错,她点头,“是啊。”
包可爱凑近她,“什么事这么开心?不会是谈恋爱了吧?”眼前的人可不是一副恋爱的模样?眉眼含笑,颊染红晕,越看下去,包可爱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混得熟了,姬宁也不似以前拘谨,伸手捏了捏包可爱白女敕女敕的小脸,“我要是谈恋爱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然后,不顾包可爱跳脚,率先走出办公室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