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是最酷热的月份。
赵晴才刚喂完女乃,正在哄儿子睡觉,她想起到衡阳县那几天,无法亲自哺乳,便让长史请个女乃娘到王府来,谁知犼儿根本不买帐,连一口都不吸,只是哭着要找母妃,可把银屏和金香给急坏了,最后她们听取几个嬷嬷的意见,熬米粥给他喝,总算没有把世子饿着。
也因为尝过分离的滋味,犼儿黏她黏得更紧,白天总要喂上好几次,晚上还会讨夜女乃,都过了好几个月,状况还是没有改善,赵晴心疼地亲了亲儿子的面颊,猜想儿子该不会以为被遗弃了,才会产生不安全感,让她觉得有些内疚。
“犼儿是母妃的宝贝,母妃永远爱你……”她要给儿子更多安全感。
犼儿嘴角往上扬,眼儿都笑眯了。
“还不睡吗?”她将木制小刀放进儿子手中,儿子没有它睡不着。
小小的手掌抓着木制小刀,这才闭上眼皮,打着呵欠。
过了半晌,金香凑上前看了看,小声地说:“世子总算是睡着了。”
“嗯。”虽然被儿子折腾得很累,赵晴还是甘之如饴。
“……娘娘!娘娘!”银屏大呼小叫地冲进来。
原本睡着的犼儿马上惊醒,他皱起眉头,抿起红润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王。
金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一点!”
“出了什么事?”赵晴拍哄着儿子问。
“那个……那个……”银屏指着外头。
赵晴听不懂。“哪个?”
“十……十二……皇子……”银屏喘了口气才吐出话来。
“你说十二皇子?”金香问。
银屏用力点头。“十二皇子……来了!”
“十二皇子到咱们这儿来了?”赵晴这才领悟到其中的意思。“这位十二皇子该不会就是和千岁同母所生的弟弟?”因为丈夫从来不谈,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没想到竟会有见面的一天。
银屏想了想。“应该是吧。”
“千岁……对了!他一早就出门,此刻不在王府里头。”就在几天前,他们接到令人振奋的消息,朝廷不但没有责怪肃王擅自调派王府护卫队去对付山贼,还同意拨下一笔庞大经费协助引水下山,甚至答应再派两名水利官员前来。
赵晴为此衷心地感谢皇上,认为他还算是个贤明的君主,愿意就事论事,而不是死板地照着规矩办事,布政使因此派人来请示肃王,元镇认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勉为其难地出门,但其实赵晴看得出丈夫可是兴致勃勃,总比无所事事、当个列爵食禄的藩王来得好。
金香又说:“娘娘要见吗?还是交给长史他们去款待就好?!”
“当然要见了。”她将儿子安置在小床上,又整理了上的袄裙和发髻,便乘坐软轿来到前殿。
此时在前殿,元韶正努力隐藏着内心的不安,当年他还在襁褓时,同母兄长便已经离京就藩,两人从未正式谋面,加上他耳闻过太多有关兄长的事迹,很难不紧张。
“皇兄不在王府,皇嫂总该在吧?”他端起皇子的架势问道。
长史拱手回禀。“下官已经命人去请示娘娘,还请十二皇子稍坐片刻。”依照规矩,皇子不可任意出宫甚至离京,他心中不禁有诸多揣测。
随行伺候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十二皇子饿了,先让人送些吃的来……”还没说完,典膳所的奴才已经送上刚出炉的糕饼,原本这是要给王妃吃的,这会儿只好先送过来,小太监见了,后面的话只能硬生生吞下去。
“请十二皇子先垫一下肚子,典膳所正在准备不同于京城的特色菜肴,好让十二皇子品尝。”长史不疾不徐地说。
元韶抓起一块糕饼。“你这个长史还挺机灵的。”
“多谢十二皇子夸奖。”他揖身回道。
这时,赵晴从外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在座的少年,那双遗传自淑妃娘娘的凤眼,足以证明他和丈夫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不过他的身形体格还没发育完全,还只是个孩子,皮肤也很白,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和肃王的气质完全不同。
“娘娘!”长史上前迎接。
原本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的元韶赶忙站起来,拍了拍胸前的糕饼屑,有些不情不愿地朝赵晴拱手见礼。“见过皇嫂。”
赵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十二皇子?”
“叫我元韶就好。”他扬起下巴,带着皇室中人的傲慢。
赵晴也不以为忤,这位皇子跟某人很像,反倒有种亲切感。“好,那我就叫你元韶。你怎么会到关中府来呢?”
元韶撇了撇唇,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来,但是由不得自己。“母妃生前曾经求父皇恩准,希望在我就藩之前,让我和皇兄见上一面,可我又怕皇兄不欢迎,所以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就来了。”
闻言,赵晴更能感受到淑妃娘娘的用心良苦。“你们兄弟从小到大不曾一起玩过,母妃这么做也是想要弥补,你能来这儿真是太好了。”等到就藩之后,两王不能相见,那会是多大的遗憾。
原本听说这位皇嫂是赵家的女儿,而赵家又因为贪污被抄家,所以元韶早就先入为主,觉得她定是个贪婪又有野心的女人,根本不配自己称呼,声皇嫂,但如今本尊站在眼前,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他马上就推翻之前的想法。
他呐呐地问:“皇嫂真的这么认为?”
“那是当然了。”赵晴颔了下首。“你们明明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却连对方的长相都不认得,将来回想起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皇兄他……他会乐意看到我吗?”元韶打从心底害怕这位听说性情喜怒无常、会为天下带来灾祸的同母兄长。
赵晴微微一哂。“就算不高兴,你也已经来了,你就在王府住上一段时日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说完,她看向长史。“就让十二皇子住在前寝宫的厢房,好好伺候。”
“要让十二皇子住在前寝宫?”长史迟疑地问。
她轻笑一声。“难道要让他住在后寝宫?”赵晴就是故意的,兄弟俩住得近一点,要吵要打也方便。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怕千岁大发雷霆,不过有娘娘顶着,应该不会有事。“下官这就去安排。”
“有劳你了。”赵晴笑说。
长史心头揣揣地领着十二皇子往前寝宫而去,看来王府最近可能不会太安静,大家得把皮绷紧一点。
当晚,元韶就睡在前寝宫的厢房,直到翌日早上起来,听说皇兄尚未回府,他不知该说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用过早膳,便有婢女前来请他到后寝宫。
待他被引领到花园,就见皇嫂坐在凉亭内,手上还抱着未满周岁的世子,这才想到他还没见过侄子。
“犼儿,快来见见你的十二皇叔。”赵晴指着元韶对儿子说。
犼儿笑嘻嘻地朝他舞动小手,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他就是奕勋?”元韶两手放在侄子的腋下,将他接了过去,但又不知该用何种姿势抱他比较好,有些慌张。
似乎看出十二皇叔的窘迫,犼儿格格直笑。
他好不容易抱稳圆滚滚的小小身子,愈看愈觉得侄子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侄子肉鼓鼓的面颊,惹得犼儿嘟嘴抗议,不禁哈哈大笑。“父皇若是看到奕勋,一定也会很喜爱的。”
“只要下一道圣旨,召千岁父子回京觐见,自然就能见到犼儿了。”赵晴想要透过十二皇子,将这个想法传达给皇上,希望父子俩有朝一日能够再相见。
元韶一时语塞。“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千岁很努力地洗刷『灾星降世』这个恶名,相信不久的将来,不会再有人认为他会带来灾祸。”她目光诚恳地看着十二皇子。“你与千岁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请你不要排斥他。”
“我……”他真的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位皇兄。
赵晴也不勉强他,一切就顺其自然吧。“千岁正和此地的官员们讨论引水下山的事,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你可不要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就尽避吩咐典膳所。”
“多谢皇嫂。”元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位亲切随和的肃王妃,跟自己听到的完全不一样,由此可见传闻真的不可信,还是要眼见为实才行。
他不禁想着,若皇兄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五天后,元镇才踏进肃王府,就立刻听说十二皇子远从京城而来的消息,还被自家王妃安排住进了前寝宫的厢房内,他俊脸往下沉了沉,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那是发怒的前兆,全都耸起肩头,屏住呼吸,不敢吭气。
将爱驹交给马房,元镇不由分说地来到后寝宫,打算表达一下心中的怒火,让他的王妃明白自己有多不高兴。
“……王妃!”他气冲冲地推门进屋。
听到这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赵晴一脸欣喜地叫着。“千岁快来看!犼儿会站了……他自己站起来了……”
闻言,元镇立刻大步上前,瞥见儿子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寝榻上,虽然两手还紧紧抓着母妃,表情似乎还有些不安,但也证明正在长大当中。
“犼儿会站了!”元镇把他抱得高高的,咧嘴大笑。
犼儿露出牙床中间的两颗门齿,笑得好大声。
“这可是给千岁的一个惊喜。”她笑吟吟地说。
元镇嘴角咧得高高的。“的确是惊喜!”不过他又马上想到来后寝宫的目的,转而拉长了脸。“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本藩可是在生气。”
“生什么气?”赵晴明知故问。
他口气不悦地质问。“为何要安排元韶住在前寝宫?王府这么大,还怕没地方给他住吗?”
“元韶跟我说,母妃生前最后的遗言就是希望你们兄弟俩能见上一面,有机会了解彼此,我当然要让你们住得近一点,否则连说句话都不方便。”她佯装畏怯地问。“我这么做错了吗?”
“没这个必要!”元镇不想见他,也不想了解他。
赵晴也不跟他争辩。“是,那我再另外帮他安排住处……”
“不用另外安排,叫他回京城去。”
她叹了口气。“人家远道而来,这么做太失礼了,母妃若是地下有知,心里也会难过,也白费她一番心思。”
“哼!”说到母妃,元镇就气不起来了。
这时,犼儿伸出手拍打父王的脸庞,像是在教训他。
“臭小子!”元镇打了下儿子的**,反而让犼儿笑到口水都流到胸口。“这两天有十二皇叔陪他玩,犼儿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其实十二皇子也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明年却要娶妻就藩,说来也真是可怜,生在皇室,也许是一种不幸。
元镇听了,心里不大快活。“犼儿比较喜欢父王还是你十二皇叔?”
“连这个也要计较?”赵晴失笑。
像是感受到父王正在闹别扭,犼儿学着母妃亲着自己的动作,也把小嘴凑向父王,抹得元镇脸上都是口水,让他哭笑不得。
赵晴把犼儿抱过去。“千岁还是去见见他,不要再留下遗憾。”
“一定要见吗?”其实他只是嫉妒元韶能留在父皇和母妃的身边,受尽疼爱,而自己却吃了这么多苦,心里不平衡。
赵晴笑了笑。“等到他明年就藩,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了,到时可别后悔。”“他已经这么大了?”元镇不禁想起,他唯一一次见到十二皇弟是在他才刚出生不久,不过宫女和太监都不让自己靠近,就怕会带来不好的事,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连十二皇弟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这是你们兄弟最后一次见面了。”她不得不提醒他。
他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起身。“见完就叫他滚!”
“千岁口气好一点,别把他吓跑了……”赵晴在他背后嚷道。
元镇听了很不爽,他不喜欢自己的王妃替其他男人说话,他就偏要把人吓跑,看她能拿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