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瑷桦猛地回过神来,却又不免怔愣住了。
她怎么会跟一个才见两次面的陌生人说这么多话?甚至还道出鲜少向人提及的内心不平?
“跟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你就当我是在碎碎念,别放在心上。”她捉捉头发,尴尬一笑。
“不无聊,很高兴妳告诉我我不知道的事,而且我完全不介意听妳抱怨。”雷亮朝她温润一笑。
他并不觉得她深谈门神的话题乏味,反倒一边听着,一边欣赏着她的神情变化,她一会儿神采飞扬,眸光灿亮;一会儿却黯下眸色,心生感叹,也透露一抹对不公平的无奈。
他感觉得出来她是个心直口快、个性直率的女人,而且有着反骨的冒险精神和挑战力。
“让我猜猜妳的职业,是不是从事艺术类且与修复有关的工作?”雷亮双臂盘胸,对她萌生好奇,揣测起来。
胡瑷桦讶异他竟能猜中,朝他笑笑的道:“我是文物修复师。除了神像外,其他古今中外的东西都能经手修复,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
“这个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很有价值也很有意义。”他由衷的表达赞许和敬佩,也因为她从事的工作,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
闻言,她不禁感到宽慰。
周遭亲友多半不赞同她从事这项工作,尤其是母亲,那时若非爷爷替她说话争取,她即使再怎么坚持,也无法在大学选择想读的科系。
毕业后她得到教授推荐,并申请到学校奖学金,前往意大利的古物修复学院进修两年。回国后,她透过教授的介绍进入博物馆参与文物修复工作,直到两年多前她成立工作室,自己接Case。
“要成为文物修复师非常不容易,除了修复的专业技术外,必须具有艺术鉴赏能力,不但要了解古文物的历史背景,还得对物理、化学、工艺方面的知识有一定程度的涉猎。”他进一步强调。
“看样子你对古文物也挺了解的?”胡瑷桦笑说。
“我只会欣赏,不会绘画,更不懂得修复。”雷亮摊摊手,面露无奈。
“懂得欣赏文物艺术的价值和精髓,就是一项才能。”她礼尚往来,也对他表达称赞。
“方便参观妳的工作室吗?”他想确认她在古物修复的能力,他带来的那件古物,以及之后预计收购的另一件,兴许能委由她进行修复工作。
“呃?”他的提议令胡瑷桦有些愣住了,他真的对她的工作这么有兴趣?
“如果不方便的话不勉强。”雷亮耸耸肩,表示没关系。
“不会不方便,我的工作室离这里不远,骑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不过……你要不要先吃晚餐?我帮爷爷送便当来,爷爷交代也准备你的份,爷爷还要我跟你说,希望你留在这里住两天,怕你头部的伤有什么后遗症。”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本来就打算花些时间好好欣赏这间庙宇的建筑还有里外各式雕刻和画像。”他欣然同意留下。
他虽对中国和东方宗教寺庙的许多艺术品感兴趣,但也不是看到寺庙就想参观,却一眼就被这座古老小庙所吸引。
先前醒来,他简单环顾庙内庙外环境,除了古色古香的建筑,还有不少雕刻品值得仔细欣赏,包括庙前的石狮、螭虎窗、麒麟堵,尤其栩栩如生的石雕龙柱,而庙里木窗格内也有精美的木雕,包含各种器具、用品,颇有古趣,门板门神及正殿和偏厅内墙上的神像彩绘也足够他花时间欣赏很久。
不过眼下,他比较想先去参观她的工作室。
胡瑷桦跟他说她先回家和父母一起吃晚餐,他则在这里跟爷爷一起吃她带来的便当,晚一点她会再过来载他前往她的工作室。
晚上七点,胡瑷桦骑车来到庙宇,跟爷爷说了一声后,便要载雷亮前往她的工作室。
当雷亮看见要与她共乘的轻型机车,微愣了下。
他不是没坐过机车,也会骑机车,却不曾让女人载过,更别说要两个人挤一部五十CC的小车。
“喏,你的安全帽。”她从前方挂钩拿起一顶半罩式安全帽交给他,接着将方才拿下挂在把手的安全帽再戴上。
雷亮罩上稍嫌小的安全帽,提议由他来骑车,她却表示她知道路,她载他比较方便。
他没再多说什么,坐上机车后座,一双长腿有些歪斜地屈起,勉强踏在两侧狭窄的脚踏板,姿势显得怪异。
“OK吗?”胡瑷桦问道。
“嗯。”雷亮别扭的轻应了一声。
胡瑷桦催动油门,将小五十骑上路,但因为很久没有骑车载人了,偏偏载的又是个高壮的男人,不免觉后座沉重,起步有些摇晃不稳。
她原本是觉得距离没有很远,贪图方便她习惯骑车,可是现在不免有些后悔应该开车来的。
“妳还OK吗?”雷亮问道,并犹豫着是不是该将长腿放下,替她稳住机车。
“OK、OK。”胡瑷桦有些逞强的道,一双手将机车手把握得紧紧的,有些战战兢兢。
她不久前才保证没问题,现在就换手由他骑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她曾经骑这辆机车载过爷爷几次,但从来不觉得载人有难度呀!
所幸机车只有在起步时有些摇晃不稳,没多久就较能顺畅前进了。
“弯进前面那条巷子,再几分钟就到了。”胡瑷桦向身后的他说道,边打右边方向灯。
这时,一辆小货车无预警的从巷子口急驶而出,眼看两辆车就要对撞,她吓了一大跳,紧急煞车。
“啊——”她惊喊一声,下一秒,机车停住,没撞上对方的车头,机车也没歪倒在地。
坐在后座的雷亮,及时以双脚在地面使力支撑,让来不及完全煞住的机车适时停住。
胡瑷桦的心猛烈急跳,惊魂未定。机车前轮只差一公分就会贴上小货车的保险杆。
小货车驾驶也在看见来车时紧急煞车,现下看对方无恙,从车窗探出头破口大骂,“骑车不看路,赶投胎吗?!”
胡瑷桦惊吓过后,不由得一阵恼火,回呛回去,“是你转出巷子没放慢速度,也没注意有没有来车,要是真撞到的话,是你要负责,你才是在赶投胎!”
年约四十多岁、嚼着槟榔、理平头的司机,没料到她一个年轻女人竟敢跟他对呛,霎时更火大。
他拉起手煞车、熄火、打P档,接着推开车门,跨下车,一脸凶神恶煞,操着台语怒喝,“无妳想麦安奈?!”
胡瑷桦并非没事想惹事,只是看不惯有错的一方反倒理直气壮,没道歉便罢,竟还大声咆哮,即使对方比她年长、比她凶狠,但她要求的是公道。
她拿下安全帽,跨下机车,双手扠腰,抬高下巴,怒瞪只比她略高三、四公分的货车司机。“是你不对吓到我们,至少要说声对不起!”
“笑话!恁北也惊到,妳先向我回失礼!”对方怒声要求道。
雷亮虽然听不懂货车司机在说什么,但确实是货车司机的错,况且他一个男人竟然对她一个女人大声谩骂,令他忍无可忍。
他解下安全帽,跨下机车,将机车立起,随即走到胡瑷桦身前,将她挡在身后,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个头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的中年男人面前。
“你想对她做什么?”雷亮双臂盘胸,微低着头,用中文闷声质问,一双深灰眼眸睨着对方,眉心微拢,眼神中有抹杀气。
货车司机抬头看见体格比自己高壮许多且剃着平头的阿多仔,再看对方手臂肌肉结实,而套着背心的上半身隐隐可见壁垒分明的胸肌线条,短裤下一双小腿结实有力,俨然就是长期练过的精壮身材,再加上他那锐利的眼神,他完全不敢招惹对方,气势顿时一弱,转而放低音量道:“没、没事,是我开车太快,比较不对,歹势。”说完,他随即转身上车,发动引擎,旋转方向盘,绕过她的机车,扬长而去。
“妳没事吧?”雷亮转过身问道,怕她受到惊吓。
“呃?”胡瑷桦愣了下,抬头看向他,朝他微微一笑。“没事。你真厉害,居然轻轻松松就把对方吓走了,还让他开口道歉。”她真心感谢他出面解危。
“他有道歉?”他问。
“有,不过感觉是被威逼的。”她的笑容忍不住扩大。
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五官英俊,眼睛深邃,眼神并不杀,是如何让对方这么轻易就投降的?
“那就好。走吧,换我载妳。”他拿起安全帽,直接跨上机车前座,示意换她坐后座,再由她指路。
她没异议,跨上后座,只是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想想她长大后好像很少被人骑机车载,尤其还是被半陌生的男人载。
先前由她载他,除了因身后负载的重量一时不适应,有些失衡难行,她并未察觉什么异样,此刻换她坐后座,直接贴近他的背,她感觉有些扭捏。
他的背非常宽广厚实,一双长腿有些外八地屈着,脚踩在机车踏板。
身形魁梧的他,骑着轻型机车,真的很别扭,试想方才他坐在后座,应该也很不舒服。
“妳刚才跟对方呛声,不害怕吗?”回想方才的情景,雷亮不由得替她担心。
若他不在场,她会不会跟对方一直对峙下去,甚至可能发生肢体冲突?那她肯定是受伤的一方,他是佩服她据理力争的勇气,但又免不了担心她的个性可能会引来危险……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很惊奇,他竟然会对初认识的她心生一抹担忧?
“我没错,不需要因为对方声音大就害怕,或是只能平白挨骂,台湾好歹是有法治的,不是横着走的人就是老大。”胡瑷桦不服输的道。
“妳无惧恶势力的勇气很好,不过女孩子有时别太逞强,容易吃亏。”他忍不住提醒。
“我会判断情势,不会一味冲动。”她澄清道。
若今天意外是发生在偏僻山区,她自是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自认倒霉,比起争取鲍道,更要懂得自保,而现在虽然天色已暗,路上车辆不多,但她身边有个“护花使者”,警察局也在附近,她没什么好怕的。
闻言,雷亮这才稍觉放心地轻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