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偏心,明明说姊姊银钱上有困难,她可以贴补一二,换成她却什么也没有,银子不白给还要写借据?
这是什么世道呀?亲母女也要算得这么清楚,不过手指头缝间漏下些碎渣而已,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娘的银子最后还不是要给她和姊姊当压箱银,早给晚给不都一样,还怕她亏了不成?
她赵若瑜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满脑子是赚钱的手段,随便把现代的经营法搬来照本宣科,还能不赚上几座金山银山吗?
娘真是太短视了,不晓得投资她这个来自未来的金手指,等她赚大钱了,她用金砖银块把娘的金库砸烂。
沉浸在发财梦中的赵若瑜,压根没想过要怎么弄银子来,装点她梦想中的大酒楼门面,一心只埋怨娘亲的厚此薄彼,宁可资助肯定赔钱的姊姊也不愿拿钱帮她——用借的不叫帮,还说什么钱还不出来要把铺子收回去,这也太小看她了,她是穿越女,做生意怎么可能会赔钱?
她从没想过东街的一间铺子就足以抵母亲给姊姊的铺子和庄子,自己还一次得了两间,到底谁吃亏了、谁占便宜一目了然,她只顾着不满母亲只给铺子不给银子,全无想过铺子要如何管理,掌勺的大厨和掌柜要上哪里找。
赵若瑜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前一世活了二十三年的她是典型的哈日族,她脑子里所知的菜谱以日式居多,芥末、咖哩、味噌、西红柿酱等调味料在大楚这里根本没有,百姓们也不习惯吃生食,她的东洋料理等同无用。
而中式菜系,说实在的她吃过不多,吃习惯外食的她一毕业就进入日商公司工作,跟着日本人老板四处应酬,她知道的料亭比中餐厅多,尝过的寿司多不可数,再高级的套餐也习以为常,反正老板买单。
可是真要她说出几道中菜的做法,身为厨房白痴的她只会摇头,穿越小说里的金手指并非人人适用,先决条件要先拥有某样得天独厚的技艺,否则别说让人惊艳,恐怕只会沦为一场笑话。
“二小姐,老夫人在看妳了。”
比赵若瑜个头略高一点的丫头,朝自家主子身后的衣衫轻轻一扯,把走神的主子给唤回神。
赵若瑜甜甜朝祖母一笑,见祖母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她忍不住苞自个儿的丫鬟抱怨起来。“初春,妳说我娘为什么不给我银子?我有哪一点不如姊姊,就因为她傻不愣登的吗?”她越说越气愤,不甘心才智过人的自己,居然输给一个一整天不说话的傻子。
“夫人也没给大小姐银子,一碗水端平。”二小姐太容易钻牛角尖了,一不如意便会胡思乱想。
初春和初夏是赵若瑜身边的一等丫头,她院子里另有二等丫头四名,粗使丫头和婆子若干。
原本两姊妹身旁也各有一个管事嬷嬷,可是其中一个白天吃酒连累了另一个,所以两人各罚二十大板,目前都卧床养伤,两姊妹只好带着丫头进进出出,自个儿管自个儿。
“那是姊姊不要,要不然……”赵若瑜轻哼了一声,心里很不平,觉得娘亲的心偏向一边。
“二小姐,妳也不想想大小姐那个傻的,真给她银子她也守不住铺子,大小姐有自知之明,索性不要,省得赔得太多无法交代。”初春把声音压得很低,怕被人听见。
听了丫鬟的话,赵若瑜想想也对,姊姊跟她相像的是面容,而非脑子,她一个拥有五千年知识的高材生会比不上古代土著?“居然要开米铺,太好笑了,她怕吃不饱吗?”
她此时嘲笑米铺不起眼,是赚不了钱的行业,殊不知在若干年后,赵若瑾的米行将开遍大楚每一个角落,它成了大楚最大的米仓。
“二小姐,妳先别说大小姐傻,夫人给了妳两间铺子,咱们手头上的银两根本连装修费也付不起。”管银匣子的初夏比较务实,她知道自家小姐手上存银不多,小声地提醒她要赚钱前得先找到银子当资本,否则一切都沦为空谈。
“我连五百两也没有?”赵若瑜后知后觉地想到手头上的银钱花得差不多了,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实在不够她花用。
她和双生姊姊的性情截然不同,她非常爱花钱,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即使她今年才七岁,可是她两世的年纪加起来也有三十岁了,看到好看的首饰珠钗,很难不心动。
在银子上没节制的她就宛如现代的购物狂,不管用不用得上,先买了再说,若是钱不够用就向爹娘撒撒娇,或是跟祖母要,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她真的被宠坏了,养成予取予求的个性,才女的名头蒙蔽了她双眼,她真以为靠着剽窃别人的诗句能混一辈子,低估了古代原住民的智慧。
“二小姐,妳只剩下五十七两又三十五个铜板。”在平常人家可以吃三年,但对二小姐而言只够买半根簪子。
“什么,这么少?”她大惊,不敢相信自己是穷光蛋。
“二小姐,要不跟大小姐借?”如果二小姐像大小姐一样只喜欢看书,就能省下不少银子。
赵若瑜不屑地一哼,“她有银子?”她是完全看不起自家的傻姊姊,她那么聪明都留不住银子,一个只会发呆的傻子,哪有可能比她有钱。
以己度人,她认为赵若瑾的银子早被底下的丫头、婆子给挖光了,主子脑子有病,做下人的还不趁机混水模鱼,说不定赵若瑾连自己的月银有多少都不晓得,还没到她手里就被分光了。
同胞妹妹都看不起血浓于水的亲姊姊,可见赵若瑾把自己隐藏得有多深,但她只是闲得发慌不想理人罢了,有时托着腮帮子望天发呆,不说话也能被当成傻子?真是无言以对。
“奴婢听软玉说过,大小姐的银子很少花出去,她都存下来了,少说有好几千两。”保守的估算。
赵若瑜一听,一双杏眼忽地瞠大。“怎么可能?!”
怕主子责骂的初春避重就轻道:“大小姐很少出门,她不是在练字便是看书,闲暇时做做女红、刺绣,哪有机会花到钱,管银钱的温香又是个忠心的,听说大小姐的银子只进不出,一年一年的积累,只多不少。”
“大姊居然比我还有钱……”一想到自己揽钱的本事不如人,自以为事事高人一等的赵若瑜伤了自尊,她脸色有些臭。
在老侯爷、老太君所居住的承恩堂里,两房的媳妇和孙辈都来了,大房坐在右手边,分别是徐氏,长子赵永湛、次子赵永真,孙女儿坐下首,嫡长为前,次女在后。
二房则在左手边,二媳妇周氏坐首位,其次是长子赵永慕、次子赵永项,小女儿赵若莹坐在最后头。
此时的承恩堂只有老太君笑呵呵的和孙辈相对望,很喜欢孩子的老太君每个月总要见上几回,一个个当心肝来疼,可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没法养一个在身边。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孙子、孙女的宠爱,只要见到面就很开心了,手边有好的东西从不藏私,看谁适合就给谁。
只是,人还是有偏爱,三个孙女当中不难看出她最宠的是三岁能吟诗、五岁出口成章的小才女赵若瑜,她也是文人世家出身,对有文才天分的孙女特别喜爱。
而老侯爷正好相反,马上建功的他对几个只会死读书的孙子皆不喜,反而对别人口中的“傻子”看入眼,常常见到一老一少不发一言的在庭中来回走动,即使不说话也能看懂彼此的眼神,然后莫名地笑出声,让人感到诡异。
“二丫头,妳窸窸窣窣地在说什么?说来让祖母听听。”这丫头生得好,眉眼酷似她爹,文雅中带着隽秀。
人一偏心就会偏到没边,明明大丫头和二丫头是同日生的双生子,可她眼中只瞧得见嘴巴抹蜜似的妹妹。
说闲话被逮个正着的赵若瑜不见慌色,她笑盈盈地从座位上起身,小短腿咚咚地跑到祖母身侧,一张嘴比吃了蜜还甜,甜糯甜糯地喊起祖母——
“祖母呀!您一定是妖精。”
“笑姊儿,不许胡说……”见女儿没大没小的造次,徐氏冷脸一喝。
“嗟!老大媳妇,别吓着孩子了,听听这丫头怎么说,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当过妖精。”老太君搂着小孙女,护得紧。
“娘,妳先别骂我嘛!妳看祖母越来越年轻了,笑起来像王母娘娘,她要不是妖精变的,为什么会有仙术,念两句咒语就能青春永驻?”好听话不用钱,她尽量倒。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但不包括又在发呆的赵若瑾。随即一阵哄笑,啐她一口骂声“贼猴儿”。
“你们看看这丫头,连神仙都给请下凡。祖母若是王母娘娘,妳就是王母娘娘座前的小金莲,经千年渡化幻化成人了,把祖母哄得百病全消,笑口常开。”老太君拍着小孙女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紧紧拉住不放手。
由于老太君喜欢二丫头,所以在她身前加了一张春凳,让小女娃坐在她脚旁。
这般的殊荣只有赵若瑜才有,她又得意忘形的扬高下颚,朝两房的姊妹一瞟眼,有几分炫耀意味。
“也难怪老夫人疼她,这猴精猴精的,连我看了也喜欢,我们二房的莹姊儿和她一比就是根木头,能把话说齐整我就感谢菩萨了,不敢指望她语出莲花。”周氏看向坐得端正的大丫头,暗暗庆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生了个哑巴女儿,她哭都来不及。
说起来大房的两个女儿也未免太极端,一个舌上长了花似,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让人心头欢喜,一个成天浑似瞪着眼睛睡觉,也不知在想什么。
“呵呵,都是好孩子,祖母的乖孙女,一个个乖巧懂事,不给咱们老赵家丢脸。”她一眼扫过在座的孙子、孙女,虽然人丁少了些,小有遗憾,不过不纳妾的家规在那里,能看到儿孙绕膝便心满意足了。
“是呀!孩子还小,目前在族学中读书,等哪一天大了,要到学院去,才有我们烦恼的,我都不晓得这两小子是不是读书的料。”生性多虑的周氏开始为自家两个儿子忧心。
“娘,我要进金吾卫,跟祖父一样当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二房长子口出豪语,小小年纪已立定志向。
“咦,你要当武官,不考科举了?”周氏是有些失望,她不希望儿子走老侯爷走过的路,军旅生涯太苦了。
赵永慕模头讪笑。“娘,我不是读书的料,四书五经在我手中像无字天书,我根本看不进去。”
他只喜欢和小伙伴打打闹闹,练武强身。
“你呀你,没试试怎知成不成,就是爱胡闹,不肯静下心,一个人顽皮别把弟弟给带坏了……”小的一定要让他走科举这条路,一屋子武将戾气太重。
“老二媳妇,别念孩子了,学什么都好,只要别学坏就行,咱们这等人家,再封赏就到底了,盛极则衰,还是平平凡凡稳当些。”那一位疑心病太重,不太容得下人,能用时当你是功臣,一旦功成身退了就卸磨杀驴,谁也不信任。
“是,老夫人说得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担不了他们的一辈子。”才几岁就自有主张,以后还管得住吗?
问了二房孩子日后的前途,老太君没忘记大房的长孙,今年九岁的赵永湛回答得条理分明。
“孙儿想多读点书,一方面跟祖父习武,不求多有长进,只求有祖父的一二,文武双修,看日后朝廷怎么用我,孙儿只愿我大楚永保安康,胡狼不犯境。”他是兴武侯府世子,朝廷不会放过重用他的机会。
“说得好,有志气,文武双修,祖母就看你表现了。”这一代的孩子都很不错,没被养废了。
“祖母、祖母,妳怎么不问我?”不想被冷落在一旁的赵若瑜摇着祖母的手,语气里有着小女儿的娇气。
“问妳什么?”老太君笑着轻揉她的头。
“问我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挺挺还扁平的胸膛,一副“一览众山小,心比志气高”的神情。
老太君笑了笑,看看小孙女柔美的小脸,问道:“妳要做什么?”
赵若瑜很神气的仰起鼻孔,骄傲道:“我要开铺子,开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让人闻名而来,宾客云集。”
老太君一听却面有不喜,侯府又不是败落了,得让自家的闺女流为商贾之流。但她不想扫最宠爱的小孙女的兴,只淡淡道:“喔!倒是好出路。”
赵若瑜听不出祖母话中的不快,以为得到支持,暗自乐着,倒是执掌中馈多年的徐氏面上一抖,听出婆婆的话中话,她在怪当媳妇的没教好女儿,养出俗气的性子。
“是先让她们姊妹练练手,晓得掌家的艰辛,女儿养大了终究要嫁人,总不能让她们什么都不懂,一无所知的到了婆家还不被欺负死。”徐氏及时补救,把婆婆的怒气安抚好。
“这样说也对……”想起小孙女再过几年也要议亲了,老太君心口瞬间一软,把此事放过。
“祖母,妳要不要入股我的酒楼,一万两……不,五千两就好,我算妳一股,等酒楼分红了,我捧着银子来孝敬妳。”脑筋转得快的赵若瑜不忘顺势爬上竿,在祖母这儿挖些开铺子的资金。
听到女儿向老太君要银子,眼皮子一颤的徐氏默不作声,她们祖孙俩的事她不参与,免得两面不是人。
倒是赵若瑾耳朵一动,看了好像祖母只是她一个人似的孪生妹妹一眼,有些佩服赵若瑜的胆大,连老人家的棺材本也敢伸手讨。
“五千两……”老太君还真的考虑了。
“祖母,妳最疼我了,一定舍不得让我失望,母亲把东街的铺子给我了,我保证不会让妳赔本,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我给妳买座温泉庄子好治治妳的老腿骨。”没有银子她什么也做不了,定要哄得祖母心甘情愿地掏钱。
老太君心里暗惊,略有不快的看向长媳。“老大媳妇,妳真的给她铺子了,不怕她把妳的嫁妆玩没了?”
“这丫头闹着呢!不给她整日在我耳边吵,索性给她学点教训,有些事是钱财买不到,全靠她自个儿体会。”
徐氏反倒看好话少的大女儿,乐姊儿行事不急躁,循序渐进,不求表现先守成,开米行虽说不显眼,但她一开始便稳扎稳打的稳固粮食的来源,自家产的米粮不怕遭人哄抬价钱,卖贵卖贱自行决定,不用经人一手便是赚,运送米粮来的又是自家庄子上的,节省了一笔运费,即使价格低于市价一成也大有赚头,且在质量上也不必发愁良莠不齐,没人会在自己种的白米上动手脚,这些都是要卖钱的,农人们的辛苦所得。
“哎呀!大嫂,妳也是个胆肥的,居然敢给孩子们这样玩,大丫头有没有呀?可别秤头一边斜。”大房可真有钱,东街的铺子一间上万两都买不到,她当石头一样的丢出去。
“有嘞!二婶娘,我娘给了我两间铺子,和带了庄子的两百多亩田地,我好怕赔光了。”赵若瑾笑嘻嘻的伸出两根白胖手指,好似得了多大的便宜,绝口不提她所拿的远不及双生妹妹。
难得听见大侄女开口,周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哟!大嫂真看得开,几间铺子说甩手就甩手,没花到侯府的家产吧!要是把侯爷的身家给了女儿,来日大侄子就少了不少钱财,他可要怨妳这个当娘的偏心眼,只顾女儿不顾儿子了。”
这话绝对有挑拨之意,得了红眼症的人总见不得人好,东撩一句,西挑一句,让人跟着不痛快。
被点名的嫡长孙赵永湛往前一站,朝祖母和二婶娘拱手一揖,看着妹妹们的眼神满是宠溺。“男儿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自己的身家我自己去搏,祖父和父亲一生的打拚所累积的财富他们想给谁就给谁,我无二话。”他的意思是让给妹妹也无妨,他有双手能博取不世功名。
周氏讪然,对大房的手足情深有些腻味。
“哥哥,你真好。”赵若瑜谄媚的送上一句讨好。
“嗯。”他点了点头,但清冷的双眼却看向对他笑得意味不明的大妹妹,他感觉好像看到手持大刀的祖父。
“咳咳!二弟妹不必担心,我没动到侯府的铺子,全是我自个儿的陪嫁,这事禁不起人查。”不想旁生枝节的徐氏特意澄清,有些事一旦被泼了污水就麻烦了。
“是啦!二婶娘,我娘最实在了,不会做出有损侯府利益的事,妳别怀疑她。”她娘的品格比二婶娘高尚多了,他们自家的东西遭别人家惦记真讨厌,这二婶娘也不想想,只要她和姊姊开口要,爹他还不是笑得傻兮兮的送上,说这种话真是别有居心。
兴武侯爷疼女儿是出了名的,连两个儿子也比不上,他可以为女儿倾家荡产,连命也不要,就是不许人欺辱她们一丝一毫,赵若瑜便是在侯爷的宠爱下变得益发张狂。
“我……呵呵,哪有怀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大嫂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财大气粗。
“祖母,我要开酒楼了,妳要拿银子入股,在行动上给我支持好不好?”赵若瑜使劲的装可爱,拉着祖母的手轻晃。
看着小孙女未月兑稚气的小脸,早就心软如泥的老太君幽然地叹了口气。“妳都快把祖母的手摇断了,我要是再不点头,恐怕明日就多了一名断臂老妇,手臂底下空荡荡。”
“哇!祖母,妳真是我的贵人,天上圣母特意来为我化灾解厄,我要给妳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膜拜。”资金到位,她的酒楼能开了。
“胡闹。”徐氏不悦的沉目。
“孩子有大福分就别拦着,我给二丫头多少银子就给大丫头同样数目,绝不偏袒。”见二媳妇张口欲言,老太君目光柔和地道:“老二媳妇,哪天莹姊儿要开铺子,尽避来我这儿拿银子,三个丫头一样的数,当是我给她们的嫁妆……”
“姊姊、姊姊,我尿急。”
四岁大的赵永真捂着裤裆,憋足了气,一张端正的小脸涨红了来回走动,要坐下又站起,原地转圈。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好腼着脸去拉拉大姊姊的衣襟,小声地凑在她耳边说着自己快憋不住啦。
春日里,最多的是宴会,和老太君是姊妹淘的定国公老夫人正是六十岁寿辰,正想带孙子、孙女见见世面的老太君遂带了几名小辈前来贺寿,同时也让他们多结交些同辈,对于日后多少有些帮助。
天子脚下,多得是世家间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今日是姻亲,明日是连襟,日后是翁婿,勋贵、皇亲国戚之间难免有些牵连,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拢在里头。
人口简单的兴武侯府也免不了有几家走得近的亲戚至交,昔日一同并肩作战的老定国公便是其一。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两家的老夫人,她们自幼便是感情甚笃的手帕交,打小玩到大的伴,及长后各自婚嫁,因夫婿驻防地不同而分隔了十数年,而后因皇恩浩荡又重聚。
再一次见面,两人都有儿有女,好不圆满,原本想借着昔日交情结成儿女亲事,可是皇上的赐婚旨意打坏了她们的如意算盘,只好退其次的当世交往来。
当今圣上疑心重,对那张龙椅宝座十分看重,他最忌讳文官结党,武将抱成团,能防且防,以免他们对他的位置感兴趣,有所图谋,藉由笔伐或兵权逼他退位。
因此兴武侯府和定国公府表面上并不亲香,还有点疏远,两位掌家的侯爷和公爷极少在公开场面碰头,有得只是女人家的闲话家常,偶尔藉各种宴会名目来话两句过往。
倒是卸了权的老侯爷和无事一身轻的老公爷常相约上山听老和尚说禅,在景色宜人的亭子里下两盘棋,喝喝寺里自产的猴儿茶,吃两道素菜,一道缅怀昔日的马上风光。
几个大的孙儿要到族学中读书,老太君便带着三个水灵灵的小孙女,和最小的淘气孙子过府祝寿,四个个头参差不一的小萝卜头围在她身后,看了叫人会心一笑,不免羡慕她儿孙满堂。
谁知才坐下不久,尚未和主家打过招呼,憋尿憋得急的小孙子已经坐不住了,肉肉的小脸红得似快爆开。
“叫你少喝点水偏是不听,硬是要闹,这会儿知道什么叫丢脸了,要是尿在裤子上……”他们兴武侯府也别做人了,准备被人取笑一整年,然后这件事成为某人终生挥之不去的恶梦。
一听要尿裤子,赵永真都快哭了。“大姊,帮我……”
“嗯哼,不帮你还能帮谁,谁叫我是你姊姊。”
一脸无奈的赵若瑾找了个借口离席,带着幼弟往无人的后园子走去。
“快点、快点,我要尿出来了……”好急好急,再不让他尿,真要湿着裤子回家了。
“好啦!再急也要形色不露于外,不让人看出你有内急,咱们在人家府里要装模作样,假装教养很好,宠辱不惊,心里即使很慌也要表现出一脸镇定……”
奇怪了,茅房在哪里?她记得是在这个方位。
赵若瑾来过定国公府几回,对后园子的亭阁楼台的布置还算熟悉,但她不晓得年前定国公府因长孙要娶媳而格局做了变动,她照以往的路线走越走越偏,错过正确的小径。
如果她喊定国公府里的丫头或婆子带路,还不至于走得偏差,偏她有成年女子的思维,太过自信,不相信自己会走错,一路错到底走到偏僻的小院,看到四周陌生的景致时,她也傻了眼。
“大姊……”他都快尿出来了她还念个不停。
“别催,我在找……算了、算了,就在那棵树后吧!我不看你,你自己解决。”就当给树浇点阿摩尼亚肥。
“大姊,我不会月兑裤子。”赵永真哭丧着脸,他忘了把比他大三岁的小厮带出来,人一急,什么都忘光了。
“你呀你,太好命了,什么事都不会,哪天流落荒郊野外要怎么办?你得学着自个穿衣穿鞋,不要事事依赖别人,这人是靠不住的,往往最先倒戈的是最亲近的人……”
突地,风中似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表情一变的赵若瑾停下嘴边的唠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确定了是她的错觉才继续为幼弟月兑裤子,裤腰带一解开,赵永真立刻双脚如风地往树后奔去。
解放的淅沥哗啦声响起,一会儿,赵永真整个人大放松的拉着裤头走出树后,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小脸蛋儿红彤彤,粉女敕可爱。
“大姊,我好了。”真是好舒服。
“瞧你,衣服都皱了,洒泡尿而已,你当上战场杀敌呀!敌人没杀死一个倒是自己先丢兵弃甲,你羞不羞呀!”教育要趁早,她忍不住摆出大学讲师的姿态。
殊不知她此时的模样相当逗趣,明明是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却满脸严肃的教化什么也听不懂的幼弟,一个很用心的讲,一个无心的听着,两小无猜的画面叫人莞尔。
“大姊姊,妳今天怎么变得好啰唆,要是换成二姊姊才不管我……”被念烦的赵永真起了小小的反抗,嘟囔道。
“那你怎么不找你二姊姊,干么拉我衣服,我肯说你是为你好,少不知好歹了。”若是隔房的赵永项,她才懒得多费口舌。
小屁孩……呃,她是说她家大哥,他大致上已经定型了,行事作风一板一眼,严谨自律,将来不论走文官或武将都是刚正不阿,她祖父是个石头,亲爹也是石头,连带着长子长孙也成了一颗石头,一门三代全是食古不化的石头。
不过当石头也有石头的好处,起码懂得忠心,皇帝便会看在这份死忠上,对兴武侯府多有恩宠,不时赐下宫中物事以示看重,圣恩正浓。
自家大哥赵若瑾管不了,人格品性已经养成,能改变的地方并不多,但是弟弟还小,可琢磨的空间还很大,多点时间雕琢雕琢,磨去跳月兑的性子,这孩子该是大有可为。
她喜欢教书,才会当上大学讲师,否则以她年投资的报酬率来看,她大可不必工作也有高质量的生活享受。
穿越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作育英才,好不容易逮到正要开蒙的小永真,她藏起来的教师魂又热血沸腾了,因此有别以往的木讷寡言而多说了几句,盼幼弟能听进去一二。
赵永真噘起嘴道:“二姊姊才不会理我,她最小气了,只管自己好,她对我和大哥都要理不理的样子。”
小孩子的感觉最直接,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依照本能去亲近或疏远。
赵永真虽然才四岁,打小在爹娘、兄姊的呵护下成长,可是他还是能感受出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人,谁又是态度敷衍、漫不经心,他有双眼能看得出来,好坏立现。
赵若瑜也不是不好,她在某些方面也是好姊姊,只是太过自我,凡事先考虑自己,自个过得好了才想到身边的人,顺便照顾,别人的死活鲜少放在她心上。
这个幼弟于她只是个亲人,而非最重要、缺他不可的那个人,所以在用心上就显得马虎,能不管就不去插手,维持不远不近的姊弟关系,偶尔施舍点剩余不多的亲情。
一个连同日出生的亲姊姊都厌烦的人,哪能指望她心中有几分家人情感,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那股执拗的自私打娘胎里带来,早就成形了,想改也改不掉。
“不可以说你二姊姊小气,她不过是想做的事太多,顾及不到旁人。我们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你要学会体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名声这玩意足以搞垮百年世家。
赵若瑜她能无情无义,他们却不能冷眼旁观,只要她一天是兴武侯府的小姐,兴武侯府便要护住她一天,不论她做得是对是错,侯府都有责任,她代表的不是她个人,而是整个家族。
再说若有不好的流言流出,府里大房、二房的几位嫡出小姐同样会受到牵连,外人看的并非是这个人的品性,而是家族的教育。
一人有瑕,全府遭疑。
“大姊姊说的是二姊姊想开酒楼的事吗?”他听说了,祖母拿出很多银子入股,笑说府里要出天下第一商了。
她笑拧弟弟的鼻头。“不只是酒楼,你二姊姊的心大得很,怕她要的东西她永远也拿不到。”
她不看好赵若瑜。
而她也没看错,之后的发展,的确证明赵若瑜没有经商的本事。
所谓三岁看老,赵若瑜虽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对做生意她是门外汉,她有心要做好却力有未逮,除了酒楼收支还能打平外,一开始热闹得锣鼓喧天的绸缎铺子,开不到一年就倒了。
原因无他,赵若瑜不知道要到哪里进货,其他商家看主事者年幼,担当不了大责,不愿将布卖给她,她也拿不出令人慑服的手段,开业半年便不行了,她不服输,一拖再拖,差点把酒楼给赔进去。
是赵若瑾看不下去,自制一本老菜谱偷偷塞给掌柜,让他改善厨房的菜色,原本快要倒闭的酒楼才略有起色,不赚不赔的开门做生意,而夸下海口想赚大钱的赵若瑜受了不小的打击,她因此安分了几年,不再蹦跶。
这些都是后话了。
“二姊姊贪心,连祖母的银子也拿……”那是祖母的体己,二姊姊不该觊觎,她缺钱应该向爹娘伸手。
连四岁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重活一世的赵若瑜却从未想过,她满脑子是穿越人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她需要银子,谁给的不都一样,她只要拿在手里便是她的。
“嘘!小声点,不要让旁人听见,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兴武侯府不会教小姐。”女人呀!一辈子被“名声”两字桎梏住,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别人的错也能粉身碎骨。
好在她才七岁,还有几年能任性,一过了十二岁,恐怕连门坎都很难迈出吧!只能循规蹈矩的等人上门提亲。
赵永真调皮的扳开大姊捂住他嘴的手,朝她一吐舌,“二姊姊太讨厌了,我不喜欢她。”
一说完,他转身向来时路跑去,边跑还回头扮鬼脸,让人好笑又好气,偏又拿他没辙。
“小心走,别跑,要摔跤了……温香,妳追上去顾好真少爷,别让他冲撞了人。”这个皮到不行的弟弟,真该抽他几鞭子,让他学学乖,这是在别人府里可不是在自个儿家中。
“那小姐妳呢?”温香不放心。
“我走得慢,一会儿就赶上你们。快去,不要让真少爷走岔了路。”身为女儿家就这点不方便,不能在人前奔跑,有碍闺仪。
“是,奴婢先走了,小姐别耽搁了。”看了前方快消失的小身影,温香长裙一提,快步疾行。
这一回出门,除了老太君身边多了个嬷嬷外,其余的主子最多带一名小厮和丫头,因为定国公老夫人喜静,怕吵,人一多了耳根就不清静,识趣的宾客便不多带人,由定国公府的下人服侍就是。
温香这一走,赵若瑾身侧就无人伺候了,走得慢的她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园子里的花草,嗅嗅浓郁的花香味。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咦,好像少了什么?
她想了一下,想不出所以然,于是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她蓦然停下脚步,一脸错愕的看向系在腰间的绣莲枝荷包,荷包还在,但荷包下垂吊的两只金铃不见了,那是她最喜欢的铃铛,纯金铸造,铃铛上面还过过香火,刻上护佑平安的梵文,梵文字体只有她认得。
说是重要,但也不顶重要,就是丢失了一对小金铃,再打就有,可那是小泵娘的贴身物事,铃铛内侧刻着“瑾”字,不找回来不行,现在她还小不打紧,若过了几年有人持此物上门诬蔑她的清白、名声,那她就真的有口说不清了,白布染黑。
想来该是在小径掉的,她不疾不徐的往回走,定国公老夫人的寿宴已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先拿回铃铛再说。
一边走,一边找,细额上微微冒出汗,浓烈的花香味不再清新可人,而是腻人了,叫人不由得心浮气躁。
突地,她听见铃铛声——
啊!她的金铃,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她不会错认。
快步地走了几步,她忽觉不对,掉落地面的铃铛怎么会响,除非有人踢它或摇它……
正当她这么想,眼前出现一双云里青绣云龙短靴,靴子上方有一圈勾丝金线错针绣出云纹图样。
铃铃铃……悦耳的金铃声从修长白皙的指尖发出。
手指?
“那是我的铃铛。”
“妳的?”清雅若云雾中透出的清冷嗓音如玉筝在云端间弹奏,似远,似缥缈,透着雾茫茫。
“是我的。”抬起头一看,赵若瑾跃入心头的第一个念头是——哇!这个人好高,她踮起脚尖也只到人家腰际。
没办法,她只有七岁,还是偏瘦略矮的那一种,身高约一百二十公分而已,她娘也不高,才一百五十七公分。
而这人起码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吧,说不定还更高。
再定睛一看,她不禁有些惊艳了,眸似点墨,面如冠玉,面前的……少年,美得不像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