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红李白的季节。
清湛的天空中时不时飘来片片千变万幻的云朵,似羊儿,似桃花,像繁华的十里扬州。先前刚下过一场雨,洗涤出这片雨后晴空。
回廊下,挂着一盆盆垂瀑似的兰花,有红的、粉紫、淡蓝……奼紫嫣红,沾了雨水的花瓣儿更显娇女敕,彷佛那不禁碰触的柳絮,风吹雨残,轻轻一扬,随风东西去。
很平静地,一如往昔,在兴武侯府里,几乎每一日都如今日般安静平和,有点亮不太亮的昏暗中一抹浅浅的金色光芒从东边跃出,一点一点地浸染,光照大地。
下人们开始忙碌了。
最先动起来的是厨房,烧热水的烧热水,淘米下锅的淘米下锅,切菜剁肉的双手忙个不停,准备全府人的早膳,从简单的枣熬粳米粥到做工繁复的雪片糕、鹅油酥卷,猪肉松花小卷、千层油糕、如意卷、香炸桂鱼、溜肉段……
厨房的香气飘得很远,飘过年前新上漆的小楼,飘过初长莲叶的湖面,飘过有着垂花门的院落,似有若无地唤醒守夜的小丫头,伸直懒腰打哈欠。
“软玉,妳又睡着了。”
一名扎着双髻,年约十岁的小丫头轻推榻上的绿衣丫头,怕惊动睡房里的小姐,特意压低了声音。
“没……没有,只是打个盹而已,没睡。”明明一脸困意的小丫头十分惊慌的下榻,努力睁大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
“瞧瞧妳的眼屎都有豆子大了,还不快去净净面,一会儿夫人瞧见了又要数落了。”不是不能睡,而是不可以睡得太沉,免得听不见睡房里面的动静,没把小姐伺候好。
温香是家生子,家中一连数代都在府里为奴为仆,她有两个性情纯朴的兄长,一个老实本分的姊姊在西院,爹娘都是实在人,娘亲在花房干活,她爹则负责马车的看顾。
他们一家人很平凡,没什么心眼,主子说干啥他们就干啥,从不说不。
最大的大同是主子。
兴武侯府单看“兴武”两字,便知是马上立下了战功,福荫子孙,三代以前是武将,渐渐转为文官。
最为人津津乐道是他们的家规,年过四十未有子嗣方可纳妾,妾生子由嫡母抚养,妾只是个摆设,生子用,一旦确定有孕便不再同房,有孕的侍妾交由嫡妻看管,直至生产。
不过人一相处久了岂会无情,难免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纷扰,好在近两代的兴武侯府并无这方面的困扰,府中男丁所娶的妻室皆有所出,“侍妾”这玩意儿原则上不存在。
逢场作戏有,沾沾荤味,但引进府里的绝无,家规甚严。
有鉴于此,所以兴武侯府的人丁并不旺盛,嫡系的儿孙屈指可数,在传承香火一事上便显得有些心余力绌。
上一代的老侯爷生有两儿一女,仍健在的他早年立下不世功绩,与先帝打出万里江山,情同手足,同食同寝,在战场里拚搏出的交情是铁杆的兄弟,得了五代袭爵不降等。
但是君臣之间最怕功高震主。
先帝一驾崩,曾经的深恩厚待也跟着烟消云散,为了不让新帝找上兴武侯府麻烦,正值壮年的老侯爷毅然决然的交上兵权,并在令人错愕的眼光下迅速分家,一分而二。
虽然还住在一起,可是偌大的一座府邸已从中间分成两半,东院属于现任侯爷赵汉阳,院落多且大得多,方便招待来客,和人应酬往来,漆红的大门朝东开。
西院小了约三分之一,住着二老爷一家人,他有二子一女,长子永慕,八岁,次子永项,五岁,女儿若莹六岁。
“起来了、起来了,妳别吓我,妳先去叫小姐起床,我洗个脸就过去。”面上还有睡时压出的印痕,八、九岁大的软玉慌慌张张的往外跑,就怕起晚的自己会被夫人责骂。
“好啦、好啦,妳去吧,小姐先由我伺候,妳快去快回,别耽搁了,小姐醒来找不到人妳就得挨罚。”她们为人奴婢的不可离主子左右,要随传随到,不能马虎。
尤其是她们家小姐,敷衍不得,外表看似迟钝,傻里傻气的,其实精得很,比以聪慧著称的二小姐还要聪明。
“小姐,妳醒了吗?”温香轻声的低唤。
“没醒,我还在睡,不要吵我,小孩子没睡够会长不大。”软糯糯的声音好似糯米糕,黏乎黏乎的。
“小姐,不能再睡了,今儿个是初十,得向老太君请安,妳不好再赖床。”一会儿夫人就会使人来催了。
每逢有五、十的日子,东、西两院的子孙都得向住在两院正中央的老太君请好问安,让老人家瞧瞧儿孙好不好,增进感情,一家子和和乐乐的,不因分成两家而生疏。
秋香色的软被里发出猫呜似的申吟,“又到了初十呀!温香,我爬不起来,我想睡觉。”
睡眠很重要,她到底知不知道?没睡足五个时辰有碍发育,七岁的她还在长身体,要多吃多睡,个头才能长得高。
“小姐,等请完安再回来睡个回笼觉也不迟,奴婢哄妳睡。”温香从黄花梨木柜子取出一套浅紫带粉的衣裙,搭配粉紫绣丹桂、鞋面上缝有两颗金色铃铛的鞋子。
兴武侯的大小姐很喜欢铃铛,金的、银的、铜制的,她喜欢听铃铛摇的声响,哪里有铃铛声就有她。
“不要。”赵若瑾使起小性子,将团花锦被拉高盖住头,只露出一头鸦黑发丝,小人儿有很重的起床气。
“小姐,妳再不起床,二小姐就要来闹妳了。”一说起府里的二小姐,温香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兴武侯府的大小姐、二小姐是双生子,众所皆知是府里侯爷、夫人、少爷们捧在手心哄护的宝贝儿,是一对最最矜贵的明珠,凡有好的先往她们面前送,疼若眼珠子似。
可是明明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千金,个性却是天差地别,大小姐赵若瑾看起来傻气,人有些懒,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松松懒懒的不想动,学起东西比其他人慢,天生的牛步,叫人看了为她着急。
而二小姐赵若瑜却是刚好相反,她活泼好动,见人就笑,小小年纪便反应灵敏,两眼有神明亮,每一天都活得生动,有滋有味,风头之健一时无二,嘴巴甜得让人腻味。
只是奇怪,老侯爷很是偏爱常常走神的大孙女,对能言善道、口齿伶俐的二孙女反而不喜,他老人家一张冷脸有着沙场上嗜血惯的武将杀伐决断的凌厉,见谁都是不苟言笑的冷视,唯独赵若瑾能软化他面上的冷硬线条,让他露出一抹笑意。
这件事叫人猜不透,为什么是这个呆傻的丫头呢?而非嘴甜的小孙女,老人家喜欢笨小孩?
无解。
也许是缘分吧!天生有股浓得化不开的祖孙情,赵若瑾傻不愣登的模样合老侯爷眼缘,一见她呆萌呆萌的样子就想笑。
“妳们不会挡住赵若瑜呀!她一来就把她打出去。”那个要命的魔鬼,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一听到主子孩子气的话语,温香失笑,道:“小姐,二小姐是妳亲妹妹,妳不能连名带姓的喊她。”
小小的脑袋钻出半颗,“我不能当自己是独生女吗?”
她讨厌双胞胎,尤其是打算祸害她的“穿越人”。
没错,是穿越者,兴武侯府里两个从现代穿越的灵魂。
赵若瑾打小就晓得这个脑子有洞的双胞胎妹妹是穿越的,她们从同一个时代来,赵若瑜是天津人,有点天津口音,她改了很多年才改过来,死时应该才二十出头岁,刚入社会不久,在日商公司工作,专长口译的美丽秘书。
为什么自己会知情呢?
原因无他,因为赵若瑜面对“新生”很兴奋,把同个娘胎出来的双生姊姊当成一般孩童,有些事她不能告诉别人,便对着她这个姊姊说个没完,偶尔还忘我的说两句日语。
真不是她要嫌弃,但她这个妹妹真是近乎智障,赵若瑾真的很无言,妹妹说得越多她越沉默,最后干脆装睡,睡着睡着就真的睡着了。
同样是穿越人士,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赵若瑜很积极,积极着长大,好颠覆这个世界,她以为她是唯一的主角,正朝妖魔化演变。
别人六个月大还在学翻身,她已经能坐得稳当,笑得咯咯咯地鼓掌拍手,九个月就蹒跚走起路,十个月再大一点还不到十一个月大便会开口喊爹娘,虽然发音还不是很标准。
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往神童发展,一岁能念诗,三岁能作诗,五岁不到成了别人口中的小才女,名声之响亮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她常洋洋得意的自我炫耀。
反之,嫡长女赵若瑾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七个月大才会坐,一岁两个月时要人家牵着慢慢学步,一岁半才张口喊爹娘,之后便是吃喝玩乐,尽情地当个孩子。
赵若瑾开始写诗时她才学会握笔,一笔一捺地练习“永”字,五岁大时接触第一本书——《千字文》,由简而难地启蒙。
如今赵若瑾七岁了,她还是反应比妹妹慢一步的大小姐,除了爱看书、喜爱习字外,她的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宛若一泓静止的水,默默的隐于妹妹的光彩之后,不与其争辉。
没人晓得她的上一世是金融系大学讲师,靠着对数字的敏锐赚足上亿身家,开名车、住豪宅、品尝昂贵的红酒,三十七岁的她高-貌美,拥有模特儿身材,还有小她十岁的助教男友,不婚不生子,过着半同居的美好日子。
不过一提起她的死因,还真叫人很想撞头,那时她正备课,上网查一篇报告,好当隔日给学生上课的教材,谁知查着查着却不知怎么连上了**网站,是儿童版,她一时气结想报警,谁知手机刚一拿起,眼前突然一黑,她耳边还停留小孩惊恐的尖叫声,两眼再睁开,居然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水里”。
之后她才知晓原来她是在娘胎里,包围着她的是羊水,因为有两个人,所以空间有点窄,她没法翻身或做其他事,每日就被脾气不好的另一个人挤来挤去,有时还对她拳打脚踢。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大概过了两个月她就出生了,一滑出产道,她高兴的手舞足蹈,终于能伸展手脚了,她大概是唯一没有哭,笑着出世的孩子,把接生的稳婆吓了一跳。
因此她的小名叫乐姊儿。
而晚她两刻钟生出来的妹妹却哭声震天,她哭是因为自己不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在娘胎里时,她们已能听见外界的声音,知晓这个世界讲究嫡庶之分,嫡长和嫡次虽只差一个字,将来议亲是有很大的差别,尽避容貌相似,但高门娶媳通常以嫡长为主。
也就是说长媳要娶嫡长,而次子或幼子才娶嫡次,一个“长”字占全了所有好处,长子长媳掌家,是为家主。
“不能,小姐,妳有个叫笑姊儿的妹妹。”她不是独生女,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一妹。
笑姊儿,很讽刺的小名,当初因为赵若瑜哭个不停才取蚌“笑”字逗她开怀大笑,没想到她压根不喜欢,谁叫她笑姊儿她就瞪人,逼人家只能喊她二小姐或瑜儿。
赵若瑾很悲摧的拉下锦被,一张面白如玉的小脸露了出来。“温香,妳坏,就不能骗骗我吗?”
她努力装个小孩子,到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温香笑了笑,将拧吧的巾子往主子娇贵的脸皮上轻擦。“是,奴婢坏,奴婢给小姐换下寝衣。”
“我还没刷牙。”嘴臭。
取了青盐来的温香为她净牙,她手指头细长,动作很熟练,等她牙口干净了,又端来薄荷水让她漱口。
“小姐,妳还没好吗?我看到二小姐到夫人屋里请安了。”匆匆来到的软玉换了一套衣服,是掐花蓝布衣裙。
正在梳发的赵若瑾一听,两道细细的月牙眉微微一颦。“软玉,妳好吵,没看见我正在梳头发吗?”
她早晚各梳一次头,每回由上而下的梳一百五十下,当她的双胞胎妹妹上跳下蹿的求发光发亮的机会时,她很低调、很隐密的调理自己的身子,从头到脚,由里而外,人有健康的身体才是保固,日后“逃命”也方便,没有强健的腿骨哪跑得过敌人?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哪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未雨绸缪才能有备无患,越是高位越容易遭殃,她爹和二叔父在朝廷上也有三、五个仇人,难保哪一个不会突然抽风了干了蠢事,五代袭爵的勋贵也有一朝湮灭的可能。
就算没有那些起起伏伏,也要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在这个缺医少药,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所以她更要小心保重,强身健体,把底子打好。
且爱美是人的天性,还不到化妆年龄的她从头发保养做起,每天按摩头皮几百下,长出的发丝油油发亮,彷佛是黑色的丝绸一般,柔亮滑手,黑如鸦羽,光可鉴人。
经过几年的条理,她越发让自己和双胞妹妹不像,虽然五官上仍相似得如同一个样子,但气质上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不再搞混。
很不容易呀!姊妹面容相同却气质相异。
一回想起一岁以前的情景,那简直是叫人半夜惊醒的恶趣味,她的爹娘一得到双生女儿太高兴了,鞋子、衣服、饰品等全是双份,两个女儿打扮得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她是认命了,由他们恶搞,因为“小孩子不懂得反抗”,她任人摆布,当作是女儿的孝心。
可赵若瑜不喜欢和别人一样,她要当唯一,她要与众不同,因此又哭又闹的不做和姊姊相似的装扮,这场恶梦方才结束。
“小姐,妳要是去晚了,夫人又要唠叨上老半天,妳到时可别喊耳朵痛,叫奴婢给妳揉耳朵。”软玉很无辜的说着实话,小姐最怕人念了,夫人一念她就走神得厉害,昏昏欲睡频点头,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气得快冒火。
是呀!她那个娘实在太闲了,闲得只能动舌头。“好了、好了,用那条下头有铃铛的紫红色丝绳系发就好,妹妹都去了,咱们得赶紧走。唉!我明明还是小孩子,请什么安。”不让小孩子睡饱是虐童。
前一世除了当大学讲师,又要忙着理财,钱是够用了,可是她老嚷着时间不够用,想去短期旅游都抽不出空,十分羡慕那些说走就走的背包客,一只背包走遍天下。
可是等她穿越来到这个史书上没有的大楚朝,她才真的想哭,上辈子是忙得足不沾地,似乎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而当了侯府千金以后,她是闲得快发慌,整日无所事事的只能发呆。
所以,其实高智商的赵若瑾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她没法真的装小和她同年纪的孩子一起玩耍,一是孩童的游戏对她而言太无聊,再者层次不同,沟通上困难,索性就大眼瞪小眼,装傻蒙混过去就算了。
久而久之,人家就真的把她当傻子看待,“交游广阔”的赵若瑜有一群谈得来的好姊妹,不时花蝴蝶似的应邀到各个府上作客,偶遇了姊妹们的兄弟,认识不少将来的青年才俊——现在大家都还小,要有成就须等八年后。
赵若瑜往来的皆是高门大户、世族权贵,除非养成纨裤,否则这些小男童日后长大成就、出路必不会太差,她已经在重点撒网,想从中挑出可用的人为其所用。
她目前的目标是先从世家子弟下手,若有更好的人选再择枝别栖,打小就相处的情分远超过长大后的媒妁之言。
“小姐,走慢点,小心阶梯。”一看到小姐从阶梯上往下跳后,回过头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心口一紧的温香好笑又紧张,担心小姐一个不慎扭伤了脚,她和软玉可是吃罪不小。
“温香、软玉,跟紧点,要是跟丢了我可不要等妳们。”在没人瞧见的私底下,赵若瑾也是很顽皮的。
“小姐……”两人哭笑不得的跟着不走直路的主子,斜着走的小人儿忽东忽西,让她们也走起弯路了。
兴武侯府有一座长年不结冰的大湖,横亘在东、西两院之间,喜欢湖水的赵若瑾挑了个近湖的院子,她让人在东院这边的湖畔植满绿柳和桃树,每当春天一到,桃红柳绿,美不胜收。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近百株的桃树一夕花开满枝桠,青绿色的杨柳垂枝湖面上,桃红中带着青翠,翠绿中又有点点嫣绿,风一吹,湖面上荡漾着红红绿绿的美景。
哇!真美。
看傻的赵若瑾又驻足了,久久不肯移步,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能重获新生在勋贵府邸,还是受宠的嫡女,老天爷太厚爱她了,她一定要勤拜佛,让这般的好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唉!小姐又犯傻了。”软玉一脸苦笑。
“别胡说了,小姐只是有一点点傻气……”温香也是一脸莫可奈何,无力的为自家小姐辩解一句。
所有人都觉得赵若瑾傻,这便正中她下怀,虽然是无心插柳之举,不过效果非常令她满意——所谓枪打出头鸟,她绝不做那只被打下来的傻鸟,傻一点有什么关系,人傻事才少。
而那位木秀于林的秀木正用心的表现自己,有了才名在身的她还不满足,她还要更上一层楼,让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一个故事只能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她。
“姊,妳怎么来得这么慢,妳的腿又不比我的短,走着走着还能跌进湖里去不成?”看到赵若瑾乌黑油亮的秀发,发尾枯干的赵若瑜嫉妒得要命,忍不住就讥讽她两句。
两姊妹虽是容貌相似的双胞胎,但不表示感情一定比别的姊妹好,就像瑜亮情结,有我无他,平日不冷不热的处着,一点也看不出亲姊妹的热络。
通常孪生子是睡同一屋里,可是也不知是两人天生不和,还是都为注重隐私权的穿越人士,三岁不到就分房住了,各有各的院落以及服侍的下人,彼此的居处相隔甚远。
赵若瑾猜想赵若瑜生前是落水而亡,因此十分惧水,她说什么也不肯搬到离水近的院子,宁可绕远路也不从湖边过,姊妹俩的院子正好是东院的两端。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到父母的主屋是距离相同,没有谁近谁远,倒是侯府两位少爷的居处离赵若瑾比较近,兄弟俩对自家这位傻姊妹特别关照,认为她傻,需要多点关爱,反之赵若瑜精怪多了,不用盯着她也能过得好。
很奇特的现象,明明是孪生妹妹聪慧,讨人喜欢,没人不想变成她,可是大家反而更疼惜姊姊,认为跟她在一起很放松,有种想抛开一切的解月兑感,即使她不说一句话,烦躁的心情也会慢慢地沉淀下来。
“我在看鱼。”鱼儿游来游去真好看。
“看鱼?”有个傻姊姊真可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嫡长,独一无二,偏偏冒出个傻子跟她抢嫡姊的风光?
“娘,湖里的鱼又肥又大,我们可不可以捞几只来煮鱼汤、炸鱼片,弄个醋溜什么的来尝尝,乐姊儿想吃。”她真想拿根钓竿,优哉游哉的坐在桃树下等傻鱼上钩。
赵若瑾满脑子想着清蒸鱼头这道菜,用豆腐熬成乳白色汤汁,再煮上一大锅水煮鱼,红得刺眼的辣椒撒在鱼肉上,整锅通红的辣汤,最后淋上酸甜味的鱼肚,滋味软女敕,入口即化。
她脑中有八大名菜的食谱,可一样也拿不出来,她不想赵若瑜发现她也是“同路人”,因此这位有大才的妹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跟风,反而将自身藏得更深。
赵若瑜行事太张狂了,还不到十岁就想把自己一切所知展现在世人面前,以张扬她确实有实才,可是她却未想过十年后她还能拿出什么本事令人信服,届时江郎才尽反倒落得受人耻笑的下场。
一听大女儿只想着吃,愣了一下的侯爷夫人徐氏掩唇轻笑,“乐姊儿想吃鱼?”
“想,超想!”赵若瑾呆萌呆萌地重重点头,一说到“吃”,两眼就发亮的眸子好似湖水粼粼的反光,特别光彩照人。
“好,一会儿我让人拐几条上来,晚上让妳喝鱼汤。”女儿想吃是福气,满足她又有何妨?她就这点傻气惹人怜爱。
“嗯,娘真好,有娘疼爱的孩子像个宝。”她呵呵地笑着,不撒娇也不靠近,明亮的双眸澄澈如湖。
“傻丫头……”哪有不疼孩子的娘亲,这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娘,妳就不疼我了,我才是妳最爱最爱的小女儿。”无时无刻不在争宠的赵若瑜一下子钻入母亲的怀中,仗着人小又得宠,在母亲的胸前蹭了又蹭,一副这里归我的霸道样。
“疼,都疼,妳们都是我的女儿,哪有不疼的道理。”徐氏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拉大女儿软绵绵小手,笑得心满意足。
有子万事足,有儿有女凑了个好字,再不知足真要遭天打雷劈了,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娘要比较疼我,我最小。”赵若瑜心地不坏,就是喜欢抢第一,凡事以她为先,她不要了别人才能捡。
徐氏笑着轻点她鼻头,“我以为真哥儿才是最小的。”
赵永真四岁,是兴武侯府里的小么儿。
“不一样,他是咱们家里最小的,我是姊妹当中最小的。”对于自家弟弟,她还是有几分怜爱。
“呵呵,咱们家里也就妳和妳姊姊两个闺女,妳好意思喊小。”两人出生相差不到两刻,小小的襁褓放在一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她常认得一个头两个大,晕头转向。
看向女儿细白手腕上宝石串起的链子,一个粉黄,一个粉紫,那是两娃儿小时候为了分辨她们,侯爷特地让人打的,随着两姊妹年纪渐长,金丝链子增长了,宝石也多了数颗,戴在白皙女敕亮的腕间更显光华润泽。
“我脸皮厚嘛!不像姊姊傻里傻气的,人家走了三步她还慢吞吞的走一步,让人看得着急。”有个脑子不灵光的姊姊,带出去都丢脸,好在她们各走各的路,交友圈不在同一个。
“啐!怎么能说自己姊姊傻,她是老实,不像妳古灵精怪的,不知上哪学来的油滑,让我时时担心不知妳什么时候会闯出祸事。”她太蹦跶了,老是不肯安分地学些姑娘家该做的女红、刺绣,一天到晚只想往外跑。
赵若瑜朝姊姊一吐舌头,表示姊姊真的很傻,但她度量大,会包容姊姊。“娘,我跟姊姊都不小了,可以管事了,妳给我们几间铺子让我们学做生意,我们自个儿攒嫁妆。”
果然还是太生女敕了,随便撩拨几句就坐不住了。赵若瑾暗笑在心,放空的眼神看向窗外。
因为当千金小姐真的太无聊了,除了习字,她还跟着花嬷嬷学打络子,裁布做鞋缝衣,绣个花鸟什么的,还借着装傻卖萌,怂恿自以为聪明的妹妹让父亲请了先生教琴棋书画,以及礼仪和进退规矩。
除了琴她真的不行外,其他还学得不错,尚可拿出手见人。
拜多活了一世的福气,她学得很快,不过要小小掩饰一下,不能表现太好,让人发觉她不是“古代土著”。
而当一切都学上手了之后,她又觉得无聊了,忧患意识又开始冒出头,虽然侯府不穷,当年分家时爹分了不少银两、土地和铺子,娘的陪嫁也很多,但那是他们的,不在自己手中就不是自己的,何况家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
现在还看不出将来的变化,可大哥若娶了一个和她们不和的嫂子呢?或者愚昧,贪心护财,等她们要出嫁时,能有多少陪嫁是未知数,她不想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别人手上。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那是谁也抢不走。
以她上辈子在金融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头脑,要赚饱荷包并不困难,前提是得光明正大纳为私产,不必上缴公中,要不然赚的全是别人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赵若瑜真的很单纯,毫无半点宅斗的功力,她不过说了一句“要是能用自己赚的银子买衣服首饰,以后就不用向娘伸手要钱了”,立刻启动她现代人思维,充满高人一等优越感的发胀脑子,二话不说地想发挥别人没有的金手指。
“妳要管铺子?”徐氏犹豫的看着女儿,她不想女儿太辛苦,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学人理事。
她心疼。
“是我和姊姊,妳一人给我们两间铺子玩玩,反正赔也赔不了多少,就当让我们练手。”她不忘多拖一人下水,表示不是她一个人,姊妹们到了年纪都要试着管事。
“这……”她俩才几岁呀!避得来吗?
徐氏名下的嫁妆就有十来间铺子,拿几间给女儿玩玩也不算什么,她还不在乎那几千两的损失,唯一放不下心的是担心她们被骗,受了打击,日后灰了心不敢再接手府中庶务。
“娘,妳就当提前给我们嫁妆嘛!是赔是赚由我们自理,趁我们还小时多接触,多跌几次以后我们就学聪明了,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赵若瑜眼中闪着亮光,彷佛已看到银子滚滚而来的荣景,叫人觉得好笑,她想得也太远。
看着小女儿发光的小脸,徐氏不忍心毁掉她的“雄心壮志”,转头问道:“乐姊儿,妳呢?妳也想学做生意?”
“啊,什么?”那只鸟儿真好看,蓝羽白月复,尾长一尺。
看到大女儿一脸无知的回过神,徐氏哭笑不得,“笑姊儿想打理娘的铺子,那妳要不要呢?”
哦!是这件事呀!赵若瑾正想着要讨要哪几间铺子,哪知她这一停顿看在母亲眼里,以为她又犯傻了,一阵不安地想给她最好的,省得傻女儿费心。
“娘,我先挑,我要东街的两间铺子,一间开酒楼,一间做绸缎庄,兼卖成衣。”怕好的铺子先被姊姊挑走了,赵若瑜一开口就挑走母亲嫁妆中最好的两间。
“哎呀!妳这孩子真贪心,好的铺子妳先挑了,让娘要给姊姊什么。”京城里什么都贵,那两间铺子没三、五万两是买不下,她原本打算给两个女儿一人留一间,以后嫁了人才有底气。
“姊,妳不会跟我争对不对?我比妳小,妳要让我。”赵若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狡猾,稚气的脸庞上有着恍如成年女子的清傲,在她的想法里,凡是好的都是她的,她赚了钱再分给吃亏的姊姊就是。
看她已是把铺子当囊中物的神情,赵若瑾暗自好笑,睁大一双眼表示无所谓的道:“没关系,妹妹想要就给她,我只要小小的铺子就好,娘在福乐街不是有两间铺子?我脑子不灵光,开不了大铺子。”
“可是那两间铺子真的不大,加起来还不如东街一间铺子大。”六、七千两就买得到,而且地段不甚繁荣。
“娘,要不妳再给一处附庄子的两百亩田地,我以后开米铺,卖自家种的米粮,那就不必去操心货源,也不怕被人骗,卖多少赚多少,不会亏本。”
这是最保本的做法,她要先有进项才能图谋其他,毕竟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慑服人,抛头露面与人洽谈生意是不会有人理会她,总得要先做出一番成绩才能令人信服,不因她年幼而心存蔑视,在货物的价格上多加刁难,欺她无知。
“啊!这样好,娘手上刚好有处两百五十亩地的小庄子,每年的稻作产量可不少,若无遇洪水干旱,收的稻米够妳卖的了。”觉得大女儿吃亏了,徐氏主动送上最不发愁的土地,米粮最不亏本了,卖了都是银子。
“娘,我也要地。”看姊姊有,最讨厌种地的赵若瑜也嚷着讨要,她这人看别人有自己也一定要有。
徐氏看向小女儿的眼神有些微妙了,脸上的笑容也变淡了。“那就拿妳一间铺子跟姊姊换,娘也给妳庄子。”
“不要,我不换。”一想到东街的铺子有多值钱,她马上护得紧紧地,唯恐人家来抢。
这孩子,有点被宠坏了。“笑姊儿,做人不可太贪心、急功近利,咱们府里就妳和妳姊姊两个闺女,妳们以后嫁了人也要相互扶持,不要为了小利而坏了姊妹情,这世上再亲也亲不过父母手足,只有爹娘和兄弟姊妹才是真心对妳好。”
赵若瑜在心里想着:才怪,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再亲近的人也会反目成仇,我谁也不信,只信自己。“是的,娘,我不要庄子了,光是两间铺子就够我忙了,唉!好累。”
她口服心不服,装出乖顺的模样,逗得母亲开怀大笑。
“呿!还没做就嫌累,要不要娘把铺子收回来,省得累坏我的宝贝女儿。”她还真舍不得心头肉受累。
“别别别,娘,我不怕累,我还要赚大钱给妳打十二副金头面,让妳戴着出门风光风光。”尚未赚到钱的她先夸下海口,好像银子是地上的石头,扫一扫就有了。
“好,娘等着妳的金头面,让妳孝敬。乐姊儿,妳铺子小,要不要娘贴补贴补……欸!怎么又发呆了,娘的话听进去了没?”担心完小的,又来操心大的,两个来讨债的丫头。
正在想另一间铺子卖什么的赵若瑾在妹妹的轻扯下回过神,傻气地笑道:“不用娘贴补,小铺子而已,而且我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银锞子,我有钱。”
她的小金库里还真堆了不少财宝,从她的满月礼到每年的生辰,以及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宫里也有赏赐,还有娘带她和妹妹到各府走动,粉妆玉琢的孪生子谁不爱,众家夫人看得欢喜便送金送银,长生锁、玉镯发簪什么的,没几百两人家还送不出手。
毕竟门户摆在那里,兴武侯府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家,圣宠仍在,家眷常被皇后、太后宣进宫伴驾,礼送得轻了是送礼的人丢脸。
因此她收得盆满钵满,七年下来已经累积不小的财富。
再说她用钱的地方并不多,她不像妹妹大手大脚的乱花银子,见到什么都想买,爱与人比这比那的,说起来赵若瑜的私房并不多,约是她的零头而已,想来就算给了赵若瑜赚钱的大铺子,只怕她也撑不起来。
果不其然——
“娘,我银子不够,妳给我。”整修铺子要银子,她要做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让宾客盈门。
“不行,只能借给妳。”她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好东西和钱都给了小女儿,那对其他孩子并不公平。
“借?”赵若瑜一脸困惑,不过万两银子罢了,娘又不是没有,那对娘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对,还要写借据,我不收妳利息,但妳要按月还我本金,头半年可以先不还,第七个月起要开始还钱,超过四个月没还,我便要把铺子收回抵债。”不能让她越赔越多。
她惊喊道:“娘,没有银子怎么开铺子?”
徐氏气定神闲地抚抚无皱痕的裙襬。“那就是妳要解决的事,做生意没那么简单,妳要想着如何开起来,而不是能赚到多少银子,一步步踏实走,不要好高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