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半山腰的庄子里外就传来康沐雨的声音——
“进宝,去溪边打水来。”
没多久,又传来,“进宝,柴火不够,去砍些回来。”
或是,“进宝,我肚子饿了!”
康沐雨活了两辈子,直到遇上进宝,才真正过足了使唤人的瘾。
进宝长得结实,平时她要花大半天才能做完的活,他不用半个时辰就搞定。原本还担心他的伤,但他却坚持得要多动伤才好得快,最后她发现还真是如他所言,这人的身子就像铁打似的。
她救了个人,哪知平白的得到了个好帮手,带他回到庄子里,看着他利落的身手,心想只要有他在,不论是自己或是杨涵月都不用这么辛苦了。
前几日杨涵月回来一趟,给她带了些米粮、肉干和一只天香楼的烧鹅腿,简单的交代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之后,又匆匆的回去杨府。那时正好进宝进山里打猎,所以两人没遇见,不过她知道自己救了进宝的事瞒不了多久。
进宝正拿着木桶给屋后的药草洒水,她坐在屋檐下,分心的看了他一眼,这人死脑筋的认定了她是他的媳妇儿,不论她费多少唇舌,他就是打定了主意——因为她救了他,为了照顾他跟他同眠,为了她的名节,他会娶她。
想娶她也要问她愿不愿意!话说进宝什么都听她的,就是这件事没得商量,最后还搬出山神来,说她已在山神面前起誓对他一生不离不弃——她明明说的是在他痊愈前,对他不离不弃,跟一生可没半点关系。不过他失忆了,他说若是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就是一辈子不会好全,她就得跟他绑一辈子。
最后她懒得跟他争辩,瞧他年纪,看起来二十好几,寻常人在他这个年龄早已成亲,她还真不相信他真的会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等他想起来,要娶她当媳妇儿这种事就会被当成笑话了。
此时,她正拿着针线给进宝做衣服。这块布料是跟着杨涵月回杨家过年时,遇上杨家那姨娘赏府中上下每人几匹布,康沐雨也运气不错的收到了一块,现在正好拿来给进宝,虽说是淡雅的粉橙色,男子用可能不是那么合适,但这会儿就先凑合凑合着用吧。
直到面前的光线被挡住,康沐雨才注意到进宝站到了面前。跟他相处这一阵子,她渐渐的习惯了他的走路无声息,也不再像以前这么容易受惊吓。
她抬头对他一笑,“忙完了?”
进宝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
“方才我在炉上放了几个馒头,你若饿了就先吃。”
“好。”嘴上说好,他却是蹲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忙碌。
她也由着他看,布料不够,所以要给他做一身衣服很勉强,只能做件短袍。
她收了线,对他招了下手,他立刻听话的靠近了些,她拿着短袍在他身上比划了下,叹气道:“怎么办,似乎还是小了些……”
“不会,”进宝拿在手上,当着她的面前就穿上,“好看。”
“又没镜子,你怎么知道好看?”
“我看媳妇儿的眼睛,媳妇儿笑,就是好看。”
这个大个儿一脸正经,说出来的话倒令人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康沐雨的脸微红,转移话题道:“我饿了。”
简单几个字,进宝立刻走进灶房,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在他身上完全不成立,他看来做惯了各种活儿,要整治出一桌菜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他看着灶上的三个白胖馒头,想到康沐雨瘦弱的身子,她实在很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出去一会儿。”回到屋檐下,他月兑下方才穿上的短袍,交到康沐雨的手上。
“你要——”康沐雨话还没问出口,就见他拿起放在屋前的木桶,连门都不开,直接跃过围墙,消失在眼前。
康沐雨耸了耸肩,对他利落的身手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为什么要月兑衣服?这又是哪招?
模不着头绪的她走到摆放各式药材的屋里,趁着天色还早,她打算先把药酒给泡起来。
她拿着药材,一一放入一个瓦瓮里。
进宝回来后,看到了她在屋里忙碌的身影,也没打扰她,手中的木桶里有不少只鱼。
山上的小溪里有鱼,个头都不大,拿来煮汤味好鲜美,但若要吃肉可没多少,所以他多捉了一些,打算煮熟后小心的去了刺,把肉留给她。
他钻进灶房料理好鱼汤,最后又炒了盘菜,再加上馒头,这才像顿饭。
弄好后,还不忘再烧些水,让她晚点可以舒服的洗个热水澡。
实在让人想不到,一个大男人连这种贴心的小事都能设想妥当。
他一一把饭菜都放到院子的石桌上,等等好开饭。
之后他走到放药材的屋门前,没直接走进去,就怕吓到她,开口说道:“可以吃饭了。”
“好。”康沐雨分心的看他一眼,一边放药材,一边道:“我打了几斤白酒,打算泡些药酒,放个把月就可以拿出去卖。”
进宝这才走进来,低头看着桌上的丹蔘、桂心、黄岑、白芷……各式各样几十种药材,又瞄了下已经放入瓦瓮里头的,道:“这是治筋骨、恶疮的外敷药酒,再放二两炙蜈蚣进去,效用会更好。”
“你懂药理?!”她双眼发亮的看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进宝思索了下,脑子像是想起什么,但努力想,又一片空白。
看他的样子,她知道他还是想不起来,她也不逼他,只是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想不起来也无妨。只是有时我真好奇你的来历,好似什么都难不倒你。对了,你知道金银蛇吗?”
“金银蛇?”
“是啊!这蛇罕见,喜在温暖潮湿阴暗处,飞枫山山上古树荫天,虽少有凶禽猛兽,却有不少种类的毒蛇,这金银蛇我就在山里见过,蛇身大约就你的手掌大,牙有奇毒,我曾想进山里去找,可惜后来都不见踪迹。”
进宝闻言,不由得微皱了下眉,“金银蛇既有奇毒,你就别去碰。”
“这蛇虽有毒性,但去除毒牙之后拿来泡酒,”她的双眼闪闪发亮,“有祛寒、延年益寿之效。”
“纵使再有功效也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只要小心些,别被咬到便成了。”
“不行。”关于这点,进宝很坚持,“媳妇儿想要金银蛇,进宝改天进山里抓给你。”
“你去替我抓蛇,不怕被咬?”
“不怕。”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说:“就算我被咬也好过你被咬来得强,毕竟我壮。”
“进宝,”她忍不住叹息,“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进宝的媳妇儿,对你好是应该的。”
只可惜她真的不是他的媳妇儿。她眼底闪过若有所失,弯腰要抱起地上装着白酒的瓦罐,进宝已经先一步接手,不等她交代,他熟练的将白酒全倒进摆了各式药草的瓮里,将封口给密封好,搬到了角落的阴暗处放着。
她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忍不住开口,“进宝,你会炼丹吗?”他懂药理,会功夫,内力深厚,若他还会炼丹,真的就是无所不能了。
“炼丹?!很难吗?”
他的问题令她笑了出来,“说难不难,只不过需要收集需要的药材、收发自如的内力。”她的手直指着一旁的丹炉,“炉火纯青的火候。你想想,你会吗?”
他顺着她的手看向丹炉,脑中实在寻不到一丝记忆,“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应该不会。”
他的回答说不上令她失望,她也不至于指望这世上真有一个人会十八般武艺。他能像现在这样帮她做事,对她言听计从,把她当成唯一,她的心就已经大大的被满足了。
“还有事情要做吗?”
康沐雨轻摇了下头。
“好!”他拉着她的手,“你饿了,先吃饭,改天进宝给你捉金银蛇。今天天气凉快,我们在外头吃。”
见到屋外的石桌上已放好他端出来的饭菜,康沐雨感动得都快哭了,“刚才你去捉鱼?”
“嗯,我知道你喜欢。”
来到石桌旁坐下,她接过他手中的筷子吃了口鱼肉,一脸的欢喜。
“可惜我只要一运气就会气血翻涌,不然一定要跟你学几招。”别说修习内力好炼丹,至少能狩猎、捉鱼,能偶尔打打牙祭。
“运气便气血翻涌?这是何故?”
“不知道,天生的。”康沐雨老实的回答,“我娘亲在世时,试了不少方法,但终究改不了我的体质。还有我脸上的红痕,众人皆以为是胎记,但我娘说,这不是什么胎记,而是因为她怀我的时候中毒,生下我时毒性残留在我身上,或许是因为体质特殊,所以这毒竟然被锁在这块红痕之中,只要毒解了,红痕就消失了。”
他放下筷子,仔细的盯着她的脸。
她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怎么这么看着我?”
“媳妇儿你好看。”
她的脸不由得微红,“胡说八道。”从小,她就是个丑丫头。
“说真的,我的媳妇儿是最好看的。”
康沐雨忍不住伸出手,像拍着招财一样拍了拍他的头,这人不单忘了以前的事,脑子可能连美丑都搞不清了。
“你明天出去记得再多砍些柴火,我打算炼丹。”
“好。”他没有异议的点头,只是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炼丹需要药材、内力、丹炉火候,缺一不可。你有药材、丹炉、柴火,但你一运气就会气血翻涌,丹火灼热,没有内力自保,你如何炼丹?”
康沐雨一愣,她常忘了他只是失忆,而不是傻了,瞧这思绪清明得很,把她的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之间,她无言以对,只然看着他专注的眼眸,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
“媳妇儿这模样是想说谎骗我?”相处了几日,他的目光最多的时候就是停留在她身上,所以她眼神一流转,他大概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没有。”她连忙低下头不看他,救他的时候,她曾担心他的仇家找上门,让自己受到牵连,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没见有人来找他,反而是康平山要寻上门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看来会拖累人的是她才对。
“我才不说谎骗人。”她喝了口鲜美的鱼汤,咕哝道。
进宝并没有给她糊弄过去,“既然不说谎,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打算如何炼丹?”
“我先前说的是炼高级丹药,其实一般炼丹就是生火,放药材,熬药汁,然后凝结成丹。”明明是件复杂的事,她说出口却好像吃饭喝水般容易,外行人也许真的就信了她说的了。
进宝微敛下眼,隐约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几日他脑子抽痛得厉害,夜晚总作着一个又一个的梦,梦中尸横遍野,鬼哭神号,但无论如何,惊醒后,康沐雨总会在一旁安抚的拍着他,虽然那手势实在很像是在安抚招财那条狗,可奇异的能让他再次安眠,他竟有种错觉,在遇上她之前,他应该已经许久许久没能如此安然的睡上一觉。
“媳妇儿——”
康沐雨夹了块鱼肉,塞进了他嘴巴里,“别顾说话,吃东西。”
进宝咬着她喂入口的鱼肉,眼底浮现笑意。
看他放弃追问,康沐雨松了口气,她与青云阁阁主的约期在即,她得要抓紧时间,将丹药炼出来。
康沐雨将摆放药草的屋里清出一块地方,手脚利落的生了火,开始炼丹后,炉火不能断,所以早早她就让进宝替她备足了柴火,一下子的功夫她便生起熊熊大火。
天气越来越凉了,屋外已有些冷意,屋内却炙热难当,丹炉下的火势猛烈,康沐雨却没有一丝闪躲,丝毫没被炙热的火焰影响。
火烧了三天三夜,炉里的药材早被熬煮成汁,成或不成就看今日,为了怕分心,她把进宝赶去山里打扫山神庙。
她给了一个好理由,说那间山神庙是两人定情的地方,虽然现在他们没银子可以整建,但也不能任其破败。
进宝听了之后,真当成一回事,每几天便会抽空跑去打扫整理。
有时他看天色还早,还会进山里替她寻找一心想要得到的金银蛇,不过也不知道是否因-天气渐冷,蛇懒得出没,所以去了几趟都不见踪迹。
康沐雨心神专注,黑眸被火染成了金红,吐纳平稳,注视炉中,从天大亮到天黑,手行云流水的拨动着炉中发出淡淡幽香的药液,在最后一刻,用尽一切力量想要将液体一鼓作气凝结成丹,忽觉得心口一阵灼烧,她心想不好,现在要她收手,这炉里的药材就全毁了。
她硬着头皮不想功亏一篑,她的时间不多,与白洛卿约定的时候已到,她只能咬牙将丹炼成。
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突然,她感觉到背上被人轻击,她身子僵了一下,接着一股气从她的身后传进她的四肢百骸,和缓她心中的灼烧感,她立刻重新敛住心神,顺利将炉里的药液凝结成丹。
她一脸的苍白,就算有人帮了她一把,她依然元气大伤,整个人就要瘫在地上。
一双大手从身后将她扶住,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进宝,心头一松,脸色虽然苍白,但眼底难掩兴奋,“我成功了,你瞧见了吗?”
他根本不在乎丹炉里那些乌溜溜的东西,“你的脸色很差。”
“休息一会儿便好。”她压根不以为意,“十二颗,足足有十二颗,我的成丹数量就连杨药师都比不上了。”
她是真的得意,常理而论,一炉能够成丹五、六颗就已经了不起,而她可是足足练出了十二颗,不过她知道是多亏了进宝,要不是有他在身后渡气,别说炼药成丹,自己的小命都可能不保。
“别担心我,我没事。”看着他沉着脸,她连忙又道:“我脸色不好是因为内力不足,休息几日便好。”
他就算再不懂炼丹,但她吐的那口血却明白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她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他的手轻滑过她的嘴角,上头便有一抹鲜艳的红,“媳妇儿得先练好内力再炼丹。”
“不行,我没时间。”
他皱眉看着她。
“我跟青云阁阁主有约期,他等不及,我也等不了。”她虚弱地对他一笑,“你回来得挺快的。”
“我给你带了东西。”他伸出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吃了一惊,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他抱着她走出去,屋外的石桌上摆了个加盖的竹篓,他将她给放下,打开了盖子。
她好奇的探头一看,顿时,眼底闪着光亮,竟是一窝的金银蛇!
“小心蛇毒。”见她伸出手,他飞快的拦住她。
“进宝,你好厉害,你怎么捉到的?”她原想他能捉到一条蛇就很难得了,没想到他足足抓了十多条回来。
“正好看到蛇窝,就全带回来了。”
她急急的捉着他的手审视,“你没受伤吧?”
他摇头,忽地手掌压在石桌上。
康沐雨眼睁睁的看着石桌震动,竹篓里原本不安分动个不停的蛇突然都静了下来,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被震晕了。
“原来内力还能这么用。”康沐雨赞叹,果然人比人会气死人,她不过运个气就吐血,进宝却能收放自如,神色自若,若她有进宝的本事,那她走到哪里都不用害怕了。
“这些蛇要如何处置?”
她往后一靠,正好靠进了他的怀里,“你先收好,等我睡醒了再说。我想泡药酒,冬天或许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他又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屋里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目光拂过她苍白的脸孔,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进宝,你有没有兴趣学炼丹?”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说:“以你的功夫,将来必定有所成。”
“好,你要我学,我就学。”
她的嘴角微扬,他的答案早在她的预料之内,从他被她所救之后,他的眼中只有她,只要她说什么,他都照做。
“进宝啊进宝,你真是个宝!你若想起过去了怎么办?”
“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别说话,快睡吧。”
进宝的手握着她的,她可以感觉到从他手中传来的暖暖热气,令她浑身舒服的放松下来。
当初见他身上有名贵的佩剑和丹药,以为他非富即贵,现在看来,他能把粗活做得好,或许他只是个富贵人家的护卫之类——只要他的身分一般,他就算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就这样跟着她过一辈子,应该也无妨吧?
当康沐雨醒来时,屋里已是一片漆黑,听着外头的声响,似乎是下雨了。
每到入秋之后,益州这个地方往往接连下好几天的雨,只要一下雨,天气就会变凉些,一想起冬季的寒冷,她便觉得沉重。
“进宝。”她下意识的轻唤了声。
她的话声才歇,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看到他,康沐雨不由得松了口气,“天都快黑了,你怎么不点灯?”
“有人来了。”
康沐雨的心一紧,“是来找你的吗?”
他摇头,“找你。”
找她?!她脸色大变,康平山上门了吗?可是不可能,她明明记得康平山上门时是春季,这冬天都还没来,他怎么会出现?!
只是除了康家人,还有谁会来找她?
“她说她是你的姊姊,你若不见她,我便把人赶走。”
姊姊?!她的眼睛一转,杨涵月?她连忙起身,披了件衣服让进宝扶了出去,果然看到坐在屋檐角落的杨涵月。
虽说已经尽可能躲进屋檐下,但衣物还是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
看着杨涵月狼狈的样子,康沐雨忍不住心急的唤了一声,“姊姊,都下雨了,你怎么不进屋来?”
杨涵月看到她,不禁勉强的扯了下嘴角,目光飘向一旁的进宝,“这人说,这是他跟他媳妇儿的家,要等他媳妇儿,也就是你醒来,你说我能进去,才让我进去。”
康沐雨无语一叹,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进宝一眼,连忙伸出手把杨涵月拉进屋子,“傻进宝,月姊姊才真正是这屋子的主人,快道歉。”
进宝的反应只是轻挑了挑眉。
“做什么?”康沐雨难得对他板起了脸,“快道歉。”
进宝看康沐雨为个“外人”对他发脾气,感到心里不舒服。
“进宝——”
“失礼了。”进宝勉为其难的开了口,一双眼冷冰冰的看着杨涵月。
他的眼神令杨涵月心惊了下,觉得有些承受不起这壮汉的歉意,她下意识的反握住康沐雨的手,注意到进宝因为她的动作神情变得更阴沉,一副想要砍掉自己的手似的,她也不过碰了一下罢了,有必要这样吗?
她硬是拉着康沐雨要进自己的房里,“你先跟我进来,我要换件衣服。”
原要跟进去的进宝,听到杨涵月的话,就算不情愿也得等在外头。
“老老实实说,”一进房,杨涵月松开手,神色严肃的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他是进宝啊!”康沐雨说起进宝,眼睛闪闪发亮,“进宝可厉害了,会狩猎、会捉鱼,还会挑水劈柴、生火煮饭,只要我开口,他什么都会。”
听这口气是把这人当神仙看了,杨涵月无奈的看着康沐雨笑得得意,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什么来历?”
闻言,康沐雨迟疑的闭上了嘴。
“老实说。”杨涵月不许她闪躲。
“什么来历我也不清楚,”康沐雨招认,“就在你回杨家的那日,我上山去采药,在溪边发现了他,当时他受了伤,所以我救了他,把他带回来。”
“我回杨家的那日?!”那都是数十日前的事了,“上次我回来为何没见到他?”
“因为他正巧去山里打猎。只要他出手,都能捉到活物回来,进宝真的很厉害,比山脚下任何一个猎户都还行。”
“你——”杨涵月无言,康沐雨口中的进宝有千万种好,但她想起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只怕这世上觉得他好的人,只有康沐雨一个人而已。
她方才被挡在屋外,等康沐雨苏醒,那男人就阴沉的抱着一竹篓的金银蛇在她不远处盯着她,那模样说有多骇人就有多骇人。
“你说他受伤,他受了什么样的伤?”
“刀伤。”康沐雨拿手在自己的右肩上比划了一下,“就这里,那伤口深可见骨,可以想见伤他的人一心想要取他的命。不过进宝命大,遇上了我,他自个儿的身子底子又好,所以你瞧现在也不过才快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完全好了,生龙活虎,精神得很。”
康沐雨谈起进宝时眉飞色舞,她一心只在乎进宝已经痊愈,根本忘了去追究进宝为何而伤,杨涵月有些哭笑不得。
“你没想过这里是荒山野岭,平时罕有人至,他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跟谁有如此深仇大恨,让人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始终没见到有人来寻他。我想不管他的仇家是谁,应该都走了。姊姊,进宝他手脚利落,什么粗活儿都上手,所以我猜他的来历应该是富贵人家的护卫之类的。”
护卫?!那骇人气势当护卫,哪家家主能承受得住?
“姊姊,进宝是好人,他会狩猎、捉鱼、劈柴、煮饭、挑水,什么粗活都能干。”
杨涵月无语,叹口气后看着她问道:“我已经知道你的进宝无所不能,直说吧,你打算如何?”
“我想……不如姊姊就留下进宝,当是收个奴才,以后你跟杨涵星那丫头一样,有人能使唤,开始当个正经的大小姐。”
康沐雨说得是眉飞色舞,杨涵月的脑子却是一抽一抽的痛,想起进宝那副人高马大的凶狠样子,把这人当奴才?!她还想保全自己的小命。
“我早做惯了粗活。”杨涵月没好气的说:“习惯凡事都靠自个儿,不需要奴才。”
康沐雨闻言不由得苦了一张脸,“可是人家想要进宝留下来,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根本没地方可以去,我怕他有危险。”
进宝那体格有危险?说笑吧!只有瞎了眼的才敢招惹他。
“月姊姊,我求求你,让进宝留下来好不好?”
康沐雨在乎进宝,但是她很清楚杨涵月才是她离开康家后对她最好的一个人,她不想让进宝走,又不想惹杨涵月不高兴。
杨涵月无奈地看着她,她的生活自从救了康沐雨之后多了不少欢笑,只是现在的情况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要让他留下不是不行,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他一口一声说你是他媳妇儿?”
说到这个,康沐雨有些不自在,“是他胡说的。”
“可我看他一点都不像是胡说。”
“其实……”康沐雨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涵月的表情,“他受了伤,忘了自个儿是谁,把我当成他媳妇儿了,我解释不清楚,就随着他去了。”
“名节事大,岂可随他?”
“反正住在这里,还在乎什么名节呢?”
杨涵月闻言,脸色微变。
康沐雨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个未婚的姑娘家,说什么也不该独居在山上,可是杨涵月小小年纪时就独自在此生活了好些年,当年将她送到这里的杨家二姨娘说是自家人采药草不用担心丹方外传,又说杨涵月早早就定下亲事,就算有闲言闲语也影响不了,压根不管杨涵月的名声。
头几年还有个老嬷嬷陪伴,但这两年那嬷嬷身子不好,已返回家乡,安养天年,虽说之后有她陪伴,但是背后说杨涵月闲话的依旧不少。
“对不起,”康沐雨连忙道歉,“我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说到底,我还拖累了你,让你也跟着我一起坏了名声。算了,进宝要留要走,你自个儿决定,以免我不顺你的意,你就跟着进宝跑了,让我更操心。”
“我才不会跟进宝跑了。”知道杨涵月同意进宝留下,康沐雨立刻讨好的拉着杨涵月的手,“在我心目中,月姊姊才是沐雨最亲最好的人。”
“你这话儿最好别在你的进宝面前说,我可还想留着我一条小命。”杨涵月可是发现了,进宝除了对康沐雨会有好脸色之外,对她是连赏个好眼神都没有。
“进宝不可能会伤害姊姊。”
对于这点,杨涵月可不敢肯定,她只能确定——“进宝喜欢你。”
康沐雨脸红不已,“怎么姊姊也跟着傻进宝胡说。”
“我没胡说,他确实是喜欢你。你在屋子里睡觉时,他护得可紧了,就怕我进门伤了你,所以连门都不让我进。我当你是亲妹子,你有好姻缘,我也替你开心,只是偏偏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就怕哪天他想起了一切,情况有变,让你伤心了。”
“放心吧!姊姊,”康沐雨抬起手模了下自己的额头,那上头有着血红色的痕记,“他若想起了一切,恐怕就不会喜欢我了。”
杨涵月拉下她的手,“傻丫头,他若介意你脸上的胎记,现在不论他是否失忆,都不会喜欢你。只是……你们该不会还同床共枕吧?”
康沐雨的脸更红了。
看她娇羞的样子,杨涵月真想眼睛一闭晕过去算了,“你怎么能如此胡涂?”
“姊姊,我们是睡在一起,但不是你所想的——”康沐雨硬着头皮解释,“一开始是他病得不省人事,恶梦连连,所以我跟他躺在一起好方便照顾他,之后……姊姊也知道我畏寒,他身子好暖,只要有他,我就能一夜安眠,所以就成这样了……”
“你……”杨涵月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你难道不担心,若是让他想起了过去,他一走了之,对你不负责任怎么办?”
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康沐雨不至于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缘分来来去去,该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她的,想留也是留不住。
“反正现下走一步是一步,说不准进宝一辈子都想不起任何事来。”康沐雨不愿为还未发生的事烦恼,她亲热的拉着杨涵月的手,转移了这个话题,“姊姊这次回去这么些天,可打趁机打听陆家公子的事?”
杨涵月摇头。在被逼得点头同意让杨涵星代替自己出嫁之后,陆家与她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姊姊,”康沐雨皱眉,“你就只知道关心我的事儿,对自个儿的大事一点都不上心。”
杨涵月忍不住轻揉了下康沐雨的头,“不是不上心,而是事情已定,多想无益。至于你,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你可别伤了自己。”
“我现在有进宝,进宝不会让我有什么磕磕绊绊,他可紧张我了。”
看着康沐雨一脸的骄傲,杨涵月露出一抹真心的笑。
对于进宝的来历虽然心中还是疑问不少,不过看得出进宝不会伤害康沐雨,而且这里地处偏僻,让他留下,多个人照应这丫头也不坏。
“时候不早了,我带回了些吃食,今晚给你弄些好吃的,这些日子,你一定——”原想要说她吃不好、睡不好,但看她脸似乎还圆润了些,看来也没受委屈,这进宝真有照顾人的本事,康沐雨跟她住了这段时间,身上都没长出多少肉,他才来不到一个月,丫头的身量都有些长进了。“你先待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用了。”康沐雨拉着杨涵月走出房门,“我闻到柴火的味道了,进宝肯定已经在替我们弄吃的了。”
杨涵月这才发现进宝自动自发的将她屋外的东西给搬进屋,还将吃食拿进灶房,熟门熟路的切菜掌勺起来。
这么一个大个子塞进了小小的灶房,说不出的滑稽古怪,但只要康沐雨左一句厉害,右一句好棒,这个男人原本冷酷的表情就会变得温和许多,康沐雨再赞下去,别说煮东西,他可能连命都可以给了。
当吃到他煮的一桌色香味倶全的菜色时,杨涵月都不能不认同,康沐雨真是捡到了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