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沐雨细心的把庙里收拾一遍,才抱起从家里拿来的被褥转身要离开,却被不知何时站在庙门口的高大身影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了,要不是肯定他有鼻息,她都怀疑他是鬼了,来无影去无踪也就罢,还连个声音都没有。
“肉。”他的手一甩,一只已死的灰兔被丢到了她的面前。
她瞪大眼看着灰兔,一时之间没法子反应。
他轻挑了下眉,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继续说道:“妳要吃肉,给妳!吃。”
康沐雨迟疑的目光从灰兔移到他的脸上,再从他脸上移到灰兔上,隐约的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拿去,吃。”他催促。
“可是……”康沐雨有些为难,她虽然饿得惨了,但也吞不下生肉啊,“还是生的……”
男人侧着头,想了一会,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弯下腰将灰兔捡起,转身走了出去。
康沐雨看他一动,原本也想放下手中的被褥跟出去,可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决定紧抱着被褥,心想若他真对她动手,好歹还有被子可以保护自己,虽然她怀疑能有多大效果。
等了好一会儿,也观察了好一会儿,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鼓起勇气抱着被褥出去,只见他已经从她装着柴火的竹篓里挑了几根细柴,熟练的生起火,那样子就像过惯了野炊生活。
她不禁有些懵了,想起发现他时,他穿的外衣虽然普通,但是单衣却是上好丝绸所裁制,身上没银子或值钱的东西,却有难得一见的上好丹药,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她以为他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可是眼下看他的样子,又像是做惯粗活的人……
就在她思索的当下,他突然转头看她。
看到他的眼神,她的心脏猛然一跳,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却见他对她伸出手。
“做……”她有些结巴,“做什么?”
“刀!”
她的心立刻提到半空中,抱着被褥的手紧得不能再紧,一副准备随时逃命的模样,“你要刀做什么?”
他拿起一旁死得不能再死的兔子。“料理牠。”他是在竹篓里看到剑,但要处理这只兔子不好使。
康沐雨的眼睛转了一下,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拿出自己随身的匕首,丢到他的脚边。
他对她这副态度不解的挑了下眉,捡起匕首的同时,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虽然暗了,可空气还有些闷热,他不懂她为什么硬要抱着被子,也不怕热晕过去。
他摇了下头,看她身材瘦小,应该是身子不好的缘故吧。
他拿着匕首动作熟练的除毛、清内脏,手虽快速的动作着,但在火光映照下还是注意到手中的匕首刀柄很细致,隐约还刻了个图案,不过现在他没空细看。
将清理过后的兔子叉在根树枝上,放在火上翻转着。
一下子,空气中就飘着烤肉的香味。
已经吃完鸡腿的招财,很没有节操的蹭到了男人的身边。
康沐雨鄙视的瞧了招财一眼,其实自己也很嘴馋这只野味,但是她胆小,不敢靠近。
没多久,兔子烤得表面冒出油光,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若是她有他的身手就好了,想吃肉的时候,上山随手一捉便有,可惜她半点功夫不会,还是别作梦的好。
男人拿匕首利落的割了块肉,递给她。
她迟疑的看着他,眼睛一眨又眨,“你……要给我吃的?”
他点了点头。
她原本低落的心情一下变得灿烂,看他一点头,她立刻不客气的伸出手,也不管烫不烫,一口就将肉给塞进了嘴里。
看到她的笑容,男人原本有些生硬的神情多了些柔和,“妳喜欢?”
康沐雨点头如捣蒜,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兔肉,他才给她一小片,根本不够她塞牙缝。
看到她那彷佛饿很久的饥渴眼神,他想也没想的把叉着兔肉的树枝都递给她。
康沐雨的眼底闪着亮光,一手抱着被褥,一手伸出去将兔肉拿了过来,不见半点秀气的大口啃起肉来。
看着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拿着兔肉大啖的女人,他再也忍不住的开口问:“妳不热吗?”
她分心的看他一眼,“热!”嘴巴吃着东西,把硬是黏上来绕着她打转的招财赶远了一些。这个叛徒,都吃了烤鸡了,还想来跟她抢食,没门!“我都流了一身汗了。”
“既然如此,妳为何抱着被褥不放?”
“因为——”她的话声蓦然隐去,总不好说,因为怕他突然对自己动手,所以她想拿这被子挡着。
看看人家好像一点要打她的意思都没有啊,又想想自己正大口吃着人家打来的野味,她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可笑,默默的将被褥放到一旁。
然后学着他,坐在地上,大口吃肉。这世上烦恼的事一堆,只有不委屈自己、不让自己饿肚子才是王道。
她一坐下来,招财就缠了上来,没办法,她只好撕了块肉给牠,这才发现自己和招财都吃得欢,他却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你不吃吗?”她还是有一点良心的开口道。
他摇头,“妳吃就好。”
“你真上道。”这只兔子不大,她还真怕他说要吃,分招财她都已经舍不得了,再分他,她铁定吃不够。随即她想到,“我今天进城给你买了条鱼,几乎花光了我身上的银子,不过没关系,喝鱼汤补气血,等会儿给你熬汤喝,让你补补身子。”
他的眼底闪着光亮,“好。”
“这兔子你捉的?”瞄了瞄他的肩膀,没有渗血,伤口应该没裂开。
“嗯。”
“你真厉害,”她给了他一个崇拜的眼神,“伤口疼吗?”
“疼。”她问得直接,他也回得老实,“但还能忍。只是妳饿了,我不能让妳饿肚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人心中如沐春风般舒坦,想起方才自己还防着他,真把君子当小人了,她甜甜地对他一笑,“你真好。”
“当然,我会对我的媳妇儿好。”
媳妇儿?!康沐雨差点被自己吞入喉咙的兔肉噎到,她连忙顺了顺气,“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淡淡的看她一眼,“妳是我媳妇儿。妳对我好,我也会对妳好。”
“我……”她猛然摇着头,“我才不是你媳妇儿。”
“不是?”他微瞇起眼,“但妳睡在我身旁。”
“我哪有睡——”她这才想起了为了方便照顾他,晚上是睡在他身旁的,这下误会大了。“那是因为你受了伤,我就近照顾你罢了。你怎么能随便半路认媳妇儿,该不会是脑子撞……”
她的话声隐去,终于抓到心中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清醒了,可身上却一点都不见当初她救他时的戾气。
她缓缓对上他清明的眼——炯炯有神,但不再杀气腾腾。
她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不安,轻声问道:“除了肩上的伤外,你……可还有其他不适?”
他侧着头想了一下,手缓缓的模向后脑,模到了头发底下有一个肿得不小的包,“这里也疼。”
康沐雨看到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自己把人给拖到山神庙的路上,可是一点都没有少折腾他,他的后脑杓疼应该是因为硬生生撞上石头的关系吧。
所以人是被她给撞傻的吗?她一惊,这怎么可能?!
“你——”她勉强压下心惊,“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他看着她。
“是啊!名字,姓啥名谁?家住何处?”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可是我知道妳是我媳妇儿,我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他回得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康沐雨听到他的回答,心在哀号,握着兔肉的手一紧,“你瞧瞧这四周破败成这样,这是间废弃的山神庙,怎么会是你的家?”
“为何不成?我们很穷,穷苦人总是四处为家。”
她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无语。
“妳方才说很久没吃肉,好不容易有些钱买烤鸡,却被我吃了,妳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知道,我们很穷,穷得只能以破庙为家,连肉都没得吃。妳没银子,可还是花了所有的银子给我买鱼补身子,所以妳对我很好,一定是我媳妇儿。”
康沐雨全身无力,这个男人虽然忘了一切,不过分析起事情来有条有理,说得头头是道,只是事情真的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啊。
她只能肯定一件事,就是自己真的很没出息,连头被撞得忘了一切的男人都能一眼看出她很穷……
“只是媳妇儿,”男人侧着头,眉头一皱,“我有一点想不透,我方才进山,发现山里有些野兔,数量虽不多,但也不至于让媳妇儿妳没肉吃。”他努力回想,却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我是不是昏迷了许久,让妳受委屈了?”
“这位爷,我不是你媳妇儿,而且你也没昏多久,差不多一天一夜罢了,了不起两天一夜。”连昨天白天都算进去。
她的脑子里飞快的动着,目光看见竹篓里的剑,连忙拿了起来,道:“记不记得这个?这把剑是你的,不过现在被我拿来砍柴。这剑又轻又好使,轻轻一挥,木头就断成两半,比柴刀好用。”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他伸出手将剑握在手中,藉由火光看着剑身上的铭文……莫名的,他就是知道这是内功心法。他的眼底闪着锋芒,这确实是好东西,但他还是没想起什么,“妳喜欢这剑?”
康沐雨微愣了下,原等着他能想起什么,压根没料到他沉默了老半天,却只是问她是否喜欢这把剑?
她吶吶道:“好东西,自然喜欢。”
“给妳。”他想也不想的把剑给了她。
她一惊,“给我?!我又不会功夫,你给我剑做什么?”
“随妳,既然砍柴好用,就让妳拿去砍柴。”
她愣愣的看着他把剑硬塞到她的手中,若剑有灵气,听到这男人的话应该会垂泪。
她重重一叹,将剑给放到一旁,手中叉着兔肉的树枝也塞给他拿着,接着不死心的从自己的衣襟掏出怀中的瓶子,双眼闪着亮光地看他,“你认不认得这个?”
他没有伸出手去接,只静静的打量,然后摇头。
“你再努力想想。”康沐雨摇了摇手中的瓷瓶,“里头有八颗体魄丹,平常人家花重金都未必能取得一颗丹药,但你却足足有一整瓶,所以你的身分肯定不一般。”
她的话勉强勾起了他的兴趣,他伸出手拿走瓷瓶,在她期待的目光底下倒出里头的丹药。
“只有两颗?”他疑惑的问,她方才明明说有八颗。
“因为……”康沐雨不自在的清了下喉咙,“在救你的当下,我已经喂你吃了一颗,今天我到青云阁寄卖了五颗,留着两颗是因为怕你的身子有变,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寄卖?”
“是啊!”她下意识的垂下了头,这算是他的东西,自己不告而取实在说不过去。“去卖银子……”
“卖得好。”
她闻言激动的抬起头看着他,“真的?!”
“嗯,卖了有银子,媳妇儿可以有肉吃。”
说不出该笑还是该哭,康沐雨苦着一张脸,“你别再管我有没有肉吃了,你仔细想想,你手中拿的是练武之人的宝贝,这药里有灵芝、雪莲和千年人蔘,所谓百年为人,千年成蔘,要说起死回生,就得要千年人蔘不可,你看你这么壮,就知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两颗体魄丹丢进嘴里。
他的动作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制止,丹药已经被吞进了他的肚子里。
“你在做什么?”
他将丹药咽下喉,眉头微皱,“味道极苦,不好吃。”
康沐雨的声音忍不住扬高,“这是丹药!是丹药——贵在效用,不在好吃。你怎么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吞了?”
这家伙肯定是个败家子,一口吞了千金难求的两颗丹药,她霎时只觉得星月无光,却见他一副天塌了都没他的事似的回视她,还将空了的瓷瓶还给她。
“再买就好了。”
她觉得头晕,有些委屈的看着手中的空瓶,“我不过才摔了你一下而已,怎么可能就把你摔傻了?”
他耳尖的听到了她的话,“妳摔倒我?”
康沐雨神色一变,连忙正色,替自己急急辩解,“我是不小心的!真的是不小心……”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现在说自己不小心好像太多余,所以她也放弃解释,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盘腿而坐的他身后,小心的在他乱发中找到了肿了一块的后脑杓,这么结实的身子,上头大小伤痕都可以刻成棋盘拿来下棋了,怎么可能脑袋如此脆弱,让她轻轻一摔就给摔傻了……
他依然动也不动,静静的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摆弄,只有在她试探的用手触着他肿痛的地方时,才意思意思的嘶了一声,提醒她小力些。
“没道理、没道理。”康沐雨失神似的喃喃自语。
他抬头看她,不知为何,虽然脑子一片空白,他却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反而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令他觉得有些不开心,“妳真的不是我媳妇儿?”
“不是。”她苦恼的坐了下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兔肉,继续吃,希望肚子饱了之后,她的脑子能想个办法解决现在的事儿,“我叫康沐雨。”
“康沐雨。”他重复了一次,目光须臾不离她的脸,“妳不是我媳妇儿,那我是谁?”
这个问题可问倒了她,“我不知道你是谁。”看着他不修边幅的外表,她老实道:“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倒在溪边。昨儿个救你时,我在林里待了大半天,采了些药材,但一路上都没见一点血迹,所以我猜你十有八九是沿着溪谷而行,所以路上才没有你的血,最后你应该是体力不支地倒在溪边,被我救了。”
听她叙述,他的伤似乎很严重?
“妳真不是我媳妇儿?”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不是。”她的语气很坚持,除了这句话,他老兄能不能问点别的?
“妳不是我媳妇儿也无妨,我会对妳负责。”
“负什么责?”她一愣。
“妳照顾我一晚上,孤男寡女的,让妳名声有损,我自当负责。”
她忍不住脸一红,也说不清是害羞还是生气,“这大可免了,我照顾你是为了救你,无损我的名声。”
他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瞄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令她的心一突,好似又见到当初救他时,他突然瞠大、像要取她性命的眼神,她不禁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与他争辩为好。
“算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只是如今你什么都忘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可怎么是好?”
“妳是我媳妇儿,妳想怎么叫我便怎么叫我。”
她在心头无奈一叹,绕来绕去都是媳妇儿长、媳妇儿短……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起个名?”
“妳开心便好。”
这人还真是随便,康沐雨吃着手中的兔肉,不用别人说,她也知道坐在一起的两人看起来会有多可笑。她是南方人,本就娇小,加上自小身子弱,所以虽然已经将满十八,外表看来不过像个十几岁的孩童,而他不知来自何方,却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北方汉子都长得高大,她连他的肩膀都不到,他一掌就能把她给拍死,现在他却硬是把她当媳妇儿……
不过,当他媳妇儿好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无,至少他身手很好……“你很会打猎?”
“这不难。”
“对你不难,对我可是困难重重,我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抓只兔子或山鸡来吃,可是最后都以摔得鼻青脸肿收场。”这山里的野味不少,但都很机灵,对她这种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只有看的分。
“以后不会了,我护着妳。”
这辈子还没人如此正经八百的说要护着自己,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没来由的令她感到安心。
想想这也正常,毕竟任何人身旁有这么一个高壮的汉子护着,都会觉得心安。
“好吧!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康沐雨很快的决定,“我既然在山神的面前起誓要对你不离不弃,所以在你还没好前,我一定会照顾你。我先替你取一个名字,之前我救了招财,现在又救了你——你们就是对难兄难弟,以后我就管你叫进宝,你听听,招财加进宝,多吉利!”
他的神色有些怪,“进宝?!”
“是啊!进宝,名字多好。”她兴奋的看着他,“你喜欢吗?”
他静了一会儿,称不上喜欢,觉得有些俗气,但看她一脸期待,话到了嘴边,变成了简单两个字,“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康沐雨没什么心机的直指着趴在地上、吃饱喝足、双眼已经微瞇的小黄狗,“招财,你以后就跟进宝好好相处。”
进宝微愣了下,看着一旁的小黄狗,这只狗他不陌生,几次昏昏沉沉之中醒来,除了看到守在身边的康沐雨之外,便是这只活泼的狗,只是——
“牠是……招财?”
“是啊!”康沐雨还是没意会到有什么不对,在她眼中,招财就像家人一样珍贵。“当时牠不知被谁给打得满身是伤,只剩一口气了,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救回牠,跟你很像。”
跟他很像?!看着懒洋洋的招财,进宝一点都不觉得他跟招财有一丁点的相像。
这丫头对于取名字肯定没太大的天分,她要不是脑子不够好,就是想发财想疯了。招财加进宝——看她一副得意的模样,进宝莫名的不想反驳她,默默的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