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推开小院的房门,安羽立刻趁隙从秦文略的怀抱里跳下地,回头怒瞪着他,“秦文略,你到底是哪里有毛病?!”要不是他说了不回她的小院他就不放人,她才不会傻得引狼入室!
然而,回答她的是他温热的拥抱。
那般亲昵无一丝缝隙的拥抱教安羽楞了下,咬了咬牙甩掉心里的暖意,歇斯底里般地吼道:“放开我,秦文略,就算你是王爷,你也不能逼我就范!”继续守身如玉好不好?既然两人的目标一致,都是个愿意为所爱守身的人,这爱无限的大理想应该继续保持,他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安羽,我是苏秦!”秦文略突地吼道。
安羽顿了下,傻眼地直睇着他……他的五官立体,俊魅如仙,尤其是那双眼,面对她时,总是只有真实,真实的不耐,真实的嫌恶,真实的喜爱……如此陌生又熟悉的人,他却说,他是苏秦……
“你……你怎么会知道苏秦?你是不是在哪里遇见他了?”他不可能是苏秦,但也许他曾见过苏秦。
秦文略轻抚着她的颊。“我就是苏秦,与安羽商业联姻的苏秦。”
那铿锵话语犹如一记响雷,打在安羽的脑门上,教她恍惚了起来。当初,她选择和苏秦结婚,是因为苏秦是集团大股东的儿子,为了巩固经营权,所以两人才会商业联姻,而在结婚当晚,苏秦醉醒后,性情截然不同……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穿来的,你原本就属于这里,你怎么会是苏秦?!”她不是没怀疑过,可问题他一直是生活在这里,他记得所有的点滴,他怎么会是她的老公!
“我原本就属于这里,安羽,我是追逐你而去的,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掌心的痣可以牵引咱们,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他摊开她的手,大小的掌心里皆有一颗红痣,但他手中的红痣是后天加工,显得粗糙而令人不舍。
她直瞪着他的掌心,想起苏嬷嬷说他为了苏芸娘而在掌心烙下的痕迹……他对掌心痣的热衷简直像是入魔了一样,当年她与苏秦结婚时,苏秦始终淡漠疏离,直到有一天瞧见她手心的红痣,他才开始慢慢地接近她。
所以,他爱上的只是掌心有痣的女人,他只是对自己下了暗示,不断地寻找掌心有痣的女人。
“你现在要找的到底是谁?是苏芸娘还是安羽?”她冷声问。
“都一样。”
“不一样!我不是苏芸娘!”不要让她的思念和爱情变成笑话!
因为爱到无法自拔,她才会恁地不舍他,她念他想他,可如今她才知道他是透过她在思念其他女人。
“对,你不是芸娘,完全不同的面貌,不尽相同的脾性,却始终吸引着我,哪怕我早知你手心有红痣,但教我想亲近你的是你鲜活的神情,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当我以为你心底的人是贺二少时,我妒嫉不已!”
安羽怔怔地望着他狂乱的神情,小手直揪住襟口。
“就算是在牙行再与你重逢,尽管我认不出你,可是却总是忍不住在意你,安羽,唯一只有你才能教我心动,哪怕没有掌心痣为凭也一样,我认为的掌心痣……是会将我俩牵系在一块的红线。”
安羽沉默不语。
他说的她都懂,因为愈是与他亲近,愈能发觉他和苏秦的相似,但也不是那般相似,毕竟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环境里,多少还是改变了人的脾性。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克制的关心他,于是一边担心着自己会出轨,一边又放不下他。
她给自己找了千百个理由,告诉自己,欣赏他只是因为他的痴情,因此愿意成为他的知己,但其实她早已被他吸引。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是她的苏秦。
“你当初为什么都不说?如果你曾跟我说你的来历,咱们早就可以相认了。”她哑声喃问,不是抱怨也没有愤懑,只是有点遗憾他们多绕了一点路。
“我怎么敢说,我怕要是一说出口,老天听见了,又将你带走,或是将我送回原地,我能去哪找你。”他有些近乡情怯地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你可知道,在你走后,我在那里独自活了二十年……二十年没有你的日子,我独自一人白了发,只有影子相伴,你不能想像二十年没有你的生活有多可怕,当我带着孩子到你坟前扫墓后遇到死劫,清醒后,竟又回到了原本的,原本的生活……我混乱了,我常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你走了,我独活了二十年,而后我又回到了芸娘死后的日子……我仿佛面临了你两回的死去,觉得自己像是快疯了……”
安羽踮起脚尖环抱住他。“苏秦,对不起……”他刚清醒时的混乱癫狂,她是亲眼目睹的,如此情深岂能不教人动容,尤其如今知晓他的混乱都是因为自己,更教她心痛。
她就怕苏秦会跟他一样,岂料,他就是苏秦。
“人,生死于情者也;情,不生死于人者也。人生,而情能死之;人死,而情又能生之。”他喃念着,俊魅的眸早已殷红一片。“安羽,你不是我,你不懂得我一再寻找你的空寂凄凉……你总说你会回头,可你总是不回头,你总是不回头看看我,你总是丢下我!”
安羽倔强的眼浮上一层水雾,抿紧的嘴凑近他,亲吻他滑落的泪。“对不起,我……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
话未尽,她已遭他封口。
那是记忆中的吻,他总是先亲吻她的唇,轻柔地吻着唇角,才撬开她唇齿的钻入她的唇腔之中。
苏秦……真的是她的苏秦。
她环抱住他的颈项,他越发放肆地吮缠着她的舌尖,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不断地追逐,像阵狂风暴雨般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而她却享受他的放肆,开始拉扯着他的衣襟,迫不及待想要与他合而为一。
秦文略一把将她给抱上了床,撕开了她的襟口,她哑声骂道:“这袍子很贵的!”
“往后不准再穿其他男人给你的衣服!”他恼声警告,惩罚性地朝她的唇一咬,大手已经褪去了她的抹胸。
安羽娇声喘吟着,解着他身上的系绳,褪去他的外袍,却蓦地发现——
“你身上怎么还缠着布巾?”都过了多久了,这伤竟然还没好?
“不碍事。”他哑声喃着,动手扯掉了她的裤子。
“真的不……”话未尽,她倒抽了口气,肌肤贴触,她意乱情迷,渴望得到更多。
她的回应对他是最大的鼓舞,久别重逢的喜悦教他没多细想,两人却同时发出闷痛声。
“苏秦,痛……”她推拒着他,不让他再进一步。
处子……他们都忘了这具身体可能还是个处子!他们同衾共枕十年,夫妻间的默契只消对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却忽略了这个最可怕的状况。
急着寻欢,却是落得进退两难的下场。
秦文略粗喘着气息,教他只想一逞,但他却无法漠视她的痛楚,只能隐忍着静伏着。
安羽紧攒着眉,感觉身体像是快要被撕裂一般,体内被一股饱满又炽热的力量给充塞着,便听见他又闷哼了声,她微张眼看着薄汗密布在他脸上,不禁爱怜地轻拭去他的汗。
“还疼吗?”他哑声问,不住地啄吻着她的唇。
“好一点了。”她回应着他的吻。一直以来,她很喜欢他这样吻她,像个淘气鬼般地骚扰她,当她想反击时,他又张口钻进她的唇腔内勾缠着。
而这一次,她反客为主,主动地亲吻他,邀约他,舌忝过他的喉结,轻啮着他的锁骨,双腿勾上他的腰,催促着他。
充满生命力的脉动在她体内兴风作浪,从尖锐的痛楚化成了钝感的酥麻,她毫无招架之力地任他攻城掠地,一再索求,汗水淋漓地烫着她,教她恍惚疯狂,啃咬他的肩头,她才失去意识昏厥了过去。
当安羽张开眼时,一时间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纱窗外的天色有些暗,而床边压根没有半个人,唯有身上像被人打过般的痛楚最为真实。
“苏秦?”她疑惑喊着,艰难的坐起身,发觉身上竟穿着衣物,虽然只是抹胸和亵裤,但床上似乎已经整理过了,她身上也不感觉半点粘腻。
正疑惑着,脚步声接近,她赶忙拉起被子将自己包好,门一开,竟见是秦文略端了个木盘进门,右手还夹了个包袱。
“……你去哪了?”
“去吩咐牙行的厨房帮你弄吃的。”他说着,将木盘往桌上一搁,从包袱里取出一套衣物。“我先帮你把衣物穿上。”
“你上哪去找衣物?”她坐起身,毫不扭捏。
“我让李叔昂先去找一套凑合着。”他眸色一黯,随即替她穿上月牙白绣缠枝月季的交领襦衫。“我知道你最爱月季,所以要他找一套绣有月季的夏衫。”
“你还记得?”她爱娇地往他胸口一贴。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怎么忘,不管是你还是芸娘都偏爱月季,王府里也有月季,品种不多,但正盛开着,改日带你回王府赏花。”
安羽不禁一顿。
“怎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她的犹豫。
“我……不好回王府。”
“你才是我的王妃,总有一日得跟着我回王府。”秦文略语气霸道地道。“至于谈家,我自有打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毫不过问我的想法?”她故意用手轻戳他的胸口,却听他闷哼了声,蓦然想起他的胸口上还缠着布巾,赶忙解着他衣襟的系绳。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又在邀约我……”他嘶了一声,只因她很不客气地往他胸口又拍了下。
“什么时候了还玩?”拉开他的袍子,就见布巾已经换过,但布巾上方一直到肩头附近全都密布着齿痕,教她不禁羞赧地垂下脸。“咳,那个也得上药才成,不过你得要先告诉我,怎么你的伤过了这么久还没好。”
“要不要先穿上裙子再说?”他的双眼失控地直瞅着她玉白的双腿。
安羽满脸羞红地抢过裙子穿上系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快说,别老是想转移话题,把能说不能说的全都说了。”
“先吃点东西再听我慢慢说。”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到桌边,木盘里搁着简单的四碟清爽小菜和两碗白粥。
“说。”她替他挟菜,等着下文。
“听徐贲说,我刚回府时,有人趁乱对我下了毒。”
“嗄?没有逮住人吗?”
“逮住的通常都是死人,大概是我那一口气含得太久,有人等不及了,才会收买下人行凶,至于是谁下的令,之于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反正从那之后,苏嬷嬷就不允许任何人随总踏进主屋,可因为中毒,收伤收得极慢,但已经不成问题。”
安羽皱紧了眉头,没了食欲。“这种日子到底要人怎么过?”这是内忧外患一起来,把人往死里整就是了。
“你别怕,这事也差不多快告一段落了,不会有事。”见她不动筷,他索性亲自喂她进食。
安羽嚼着菜,睨他一眼。“还说呢,皇上不是要你办军需,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是什么好差事,也不见得是坏差事。”秦文略喂上瘾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喂着她。
“哪怕没办成,也不见得是坏事。”
“怎么说?”
“说来话长……”他沉吟了声,拣了重点道:“其实,你以为这所有事都是皇上策划,其实不然。”见她压根不信的怀疑目光,他不禁苦笑,“你也知道前年二王爷秋狩时遭袭一事吧,其实那桩事,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他自导自演。”
安羽惊得连手中的筷子都掉了,还是秦文略帮她捡起,擦拭过后再交到她手中。
“很意外吗?其实这种把戏在宫中算是常见的了,而且效果向来不差,通常可以一箭数雕。”再给她喂了一口菜,他才慢条斯理地道:“他自伤,箭头必定瞄准其他皇子,聪明的,就得趁这当头赶紧运筹帷幄,好比六王爷,认为箭头届时必定会瞄向最有恃无恐的四王爷,所以他的敌人就只剩下我,当然得想尽办法伙同户部,拦劫兵部运粮,只要西北断粮,我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安羽紧握着筷子,简直有股冲动要杀人了。“这是怎么着,就算是同父异母,好歹也是同血缘同血脉的兄弟啊!”
“你错了,安羽,打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只能是敌人。”
听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安羽不禁悲从中来。母早逝,父不亲,手足皆敌,这是什么样的破人生!
“而皇上他不过是冷眼旁观,再从中策划,先拔了四王爷舅家势力,再彻底铲除了六王爷一派,如今……”
“开始对付你了吗?”安羽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秦文略笑柔了魅眸。“还早,皇上的儿子又不是只有我,也许我该要庆幸我的舅家早已势微,而我在朝中向来独来独往,相近的人都不是掌重权的官员。”
“可是你要采办的军需……”
“其实,这可以说是一个幌子。”怕她担忧,他索性全盘托出。
“嗄?”
“去年户部和兵部联手断援粮,但怪的是拨出去的银两没了,该购得的军需也不见踪影,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秦文略笑问,期待她的回答。
安羽攒眉细想了一会,猜测道:“一般来说,公司总务或高阶管理人会挪用资金或收収厂商回扣,都是惯用的手法,而像这种大胆亏空军资断不可能没有采买仟何物品,必定足采买了一些,又吞了部分的银两,可是……如果是我,我采买的必定是最无关紧要的,如此可以吞下更多的银两。”
“果真是个钱精。”秦文略叹道。
“这是夸奖吗?”安羽板着脸问。
“当然是,我的老婆、我的王妃是最聪明的,说的更是一针见血,所以这一次我要采办的军需,全都是最无关紧要的,这是个钓饵,希望藉此查出兵部编列的那笔军械和大半的银两。”秦文略宠溺地将她抱坐在腿上,亲吻着她的发。
“钓饵?”
“藤和麻,这两样是军需里头价格最低廉,但买办上最费时间,假设当初买办根本就没有购买,我不可能现在寻不到货,这意味着当初货是买着了,但并没有送到西北,至于货会在哪里……只要找到货,就能找到幕后主使者。”
“所以你一直故意放出风声说欠缺这两样?”见他点了点头,她不禁道:“可是如果我是主使者,我才不会拿出来卖呢,这岂不是傻得让人给抓到辫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军需的藤和麻数量非常惊人,尤其以藤来说,需要囤放之处相常人,只要我地毯式的搜查还怕找不着?如果我是主使者,我就会假造路引和商队,佯装是南方商旅北上卖藤。”
安羽楞了下,蓦地想到昨日的事——
“昨天四王爷来时,我适巧接下一笔藤商的买卖,那路引上写的是南方鲁阳城!”
“真的?”他诧道。
“真的!我原本要差牙郎带着那位邢大爷住在西院别馆,可那位大爷说他已经订了客栈,牙郎知道是哪家客栈!”安羽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竟然意外帮上忙,不禁笑咧了嘴。
“待会我就跟二爷说,让二爷去处理。”
“你少跟他接触。”秦文略说风是风,随即变了脸。
“苏秦,虽说二爷有点不太寻常,但他确实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收留我,我哪还有法子出现在你面前。”
“就算如此,往后也不许你和他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安羽像是想起什么,从他怀里站起,撇了撇唇道:“说到勾肩搭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拉着她落坐,她却不肯,秦文略不禁微扬眉等着下文。
“听说七王爷恶染人妻,不知道这事真不真?”所谓三人成虎,她是见识过的,尤其是满京城的人都这么说,而且说得煞有其事,仿佛亲眼目睹。
“什么人妻?”
“三爷,原是李三爷,如今认祖归宗回武平侯府的宋三爷,他的妻子,似锦。”
见她冷沉着脸质问,秦文略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原来惹出这些流言,莫怪宋綦那小子对我如此不满。”
“你还没回答我,转移什么话题。”安羽没好气地掐着他的脸。
秦文略任她掐着,趁隙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似锦是宋綦之妻,我的义女,外头没人这么说吗?”
“有啊,可问题是谁会认一个年纪那么大的义女来着?”要知道,有些所谓的干爹干女儿向来是关系匪浅的。
“可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唯安啊,哪怕如今父女年纪相近了些,我还是跟皇上求了恩典,非要她今生也当我的女儿不可。”秦文略很理所当然的说。
安羽楞住了,水灵灵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唯安?”
“嗯,咱们的小女儿唯安,那个喜欢缠着你睡觉,连字都难识的唯安,她在那场死劫里陪着我一道归来。”
瞧她还傻楞楞的,他不禁轻掐她的秀鼻。“她长大了,还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正月时,永定侯拿了幅画给我,我一眼就认出是唯安的画功,循线找去,才与她相认的。”
当然,至于他的出现是怎么让女儿和女婿误解闹翻,这些就不必说了。
“真的……”她呐呐地道。“那个漂亮的唯安长大了……对了,怀安呢?”
秦文略神色一黯,随即打起精神。“不晓得,但也许她也在这儿隐姓埋名地活着,只是尚未相遇罢了,毕竟能遇见你已经在我意料之外,我从不敢奢望,但,如果连你都能和我重逢,找到怀安或许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也许可以在这里团聚了?”
“会有那么一日的。”秦文略不禁将她紧拥入怀。“不过你想不想先见见似锦?”
“我见过她,好几次。”她闷在他怀里说着。这是什么命运,女儿就在她面前,她却浑然未觉……“她是个性子很温良的孩子,说起话来总是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更不会颐指气使,那回你还和她一起到黑市看拍卖呢。”
“怎么了?”听出她的语气古怪,他不禁低声问着。
“苏秦,我们真的可以幸福吗?可以接续那份来不及的幸福吗?”她怕,怕老天给了她一些又会剥夺她一些。
“前生未了之缘偿之来生,有什么不对?你别胡思乱想,老天让我们相遇,又岂会再让咱们分离,不会的。”
是她胡思乱想吗?还是因为突然太幸福,反教她恐惧了起来?
以往总是空荡的手,因为不冀望,所以没有得失心,但她现在拥有太多,却莫名地害怕了,就怕被迫割舍。
渡舫在夜色里静静行驶,渡舫上的灯火倒映在城南的碎浪江,仿佛是天上的繁华星子坠落江面,灿亮醉人。
“老爸最近不是正忙着采购军需,怎么会邀咱们坐船游河?”坐在舱楼里,似锦低声问着身旁的宋綦。
“我也不晓得。”宋綦耸了耸肩,扬笑贴了过去。“反正你也没游河过,趁这机会赏河景也是不错,待会到了江心会有不少卖巧食的水上人家,我再差人送几样上船给你尝尝。”
“嗯。”似锦喜笑颜开地往他颊上亲了下。
“咳咳咳……”
一阵咳声响起,宋綦侧眼睨去。“既然病了就早点回家歇着,凑什么热闹呢你。”
李叔昂那双桃花眼耍狠的瞪去。“船,是我的,游河,是我准备的,船上布的人手,全都是我安排的,刚才那一桌饭菜是我让照云楼的厨子上来煮的,你敢要我走?!”过河拆桥也犯不着这般狠。
宋綦撇嘴啐了声,似锦赶忙将他推到一边。
“二哥,你什么时候跟王爷走得这般近,替王爷张罗这些?”似锦噙着暖暖笑意,嗓音软绵绵地问。
李叔昂被安抚得满意了,才道:“王爷既然看重我,我当然就多使点力。”当然,这内有隐情的部分,他才不会傻得提早爆料,让自己变成炮灰。
“是不是王爷军需的部分二哥都帮着张罗好了?”
宋綦一把将她的脸扳回来。“替王爷张罗军需的是我,关他什么事。”
“喂,谁说不关我的事,那黄藤的部分,我已经帮王爷搞定了。”李叔昂笑得万分得意,双手一摊就准备损人。“喏,你忙了多久,就不见成效有多少,瞧瞧我也不过几天功夫就搞定,也莫怪王爷看重我。”
“二爷,黄藤是我搞定的。”舱门口,走在秦文略身后的安羽忍不住开口,讨回自己的功劳。
李叔昂一脸怨妇般的神情瞪去。“你的功劳就是我的功劳,你连这么点小事都不懂,不是要教我伤心的吗?
况且后头的事是谁处理的,你倒是说说。”好比派人盯着那藤商邢爷,再不着痕迹地将他拐进那座赌坊里,让他醉生梦死忘了大事,这可都是他的血汗功劳,再怎么样也要记上他一笔。
“所以,本王该怎么谢你,嗯?”秦文略一入席,笑意不达眸底地问。
“哪里说谢呢,这都是小的该做的。”李叔昂偷偷地挪了位子,避开秦文略那想杀人般的目光,只可恨这座舱楼小了点,他能闪的空间有限,逼得他只能趁着丫鬟上茶,赶紧充当小厮给他倒茶。
秦文略哼了声收回目光,瞧安羽已经坐在上座,抚着那把黑市上叫卖到一万两的琴,缓缓地拨动琴弦。
似锦顿了下,回头望去,对上安羽噙笑的目光,她朝她点点头,随即疑惑地凑向秦文略。“老爸,怎么突然有雅兴让人弹琴?”
“既是登船游河,自然要附庸风雅。”
“如果是要附庸风雅,应该是老爸弹呀,我已经好久没听老爸弹了呢。”说着,不自觉地贴在他肩头上撒娇。
李叔昂见状,偷觑了眼脸色逐渐发黑的宋綦,心想明天应该再编派什么样的小道消息,吸引一些客倌上牙行。反正宋綦欺负他较多,他编派他一点小道消息,也算是礼尚往来而已。
“好啊,我和安羽合奏一首给你听听。”秦文略一时兴起,掀袍坐在安羽身旁,由安羽拨弦,他按弦。
似锦疑惑地看着两人合作无间的合奏,温润的琴音如潺潺流水入泉,那般宁馨抚慰人心,一会拂音向上似飞瀑棚滂,波涛翻涌,一会儿又颤音连鸣,两人两手竟能合作得天衣无缝,两人之间一个眼神便能心神交会,默契浑然天成,教似锦攒紧了眉头。
“怎么了?”宋綦在她耳边问。
“老爸……”
“难不成你是瞧王爷与人合奏心生不满?”他可是很乐见能多个人吸引秦文略的注意力,尤其是他们琴瑟和鸣的表现,他发誓,他一定会更加把劲撮合两人。
“不是……三爷,两人合奏是很困难的,除了默契更要勤练,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她才不会小心眼地不让老爸寻找自己的幸福,她只是对父亲与人合奏这事不能理解。
“而且老爸对人的防心很重,为什么会与她合奏?”
安羽她是识得的,虽没说过话,但她见过她在黑市里的表现,非常活泼大方又反应奇快的人。
“也许是因为安羽的琴艺了得,所以吸引了王爷,说真格的,王爷擅琴,倒也够教我意外了。”
“老爸很懂琴的,但是更懂琴的是我——”
此时琴音陡地一变,熟悉的乐曲徐徐诉着衷情,教她直瞪着合奏的人,他们含情对视,然后看向她,朝她一笑。
那一瞬间,她内心浮现古怪的冲击,明明是个陌生人,却仿佛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脑袋还混乱着,心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尤其当琴音奏出的是如此熟悉的乐曲,泪水已经溃堤。
“似锦?”宋綦被她猝不及防的泪水给吓慌了手脚。
似锦推开了他的手,走到琴架前,直睇着两人,一把抱住了安羽嚎啕大哭。
安羽紧紧地拥住她,不需言语,刻印在魂魄里的记忆,让她们在这一刻相认。
“……这是怎么回事?”宋綦愕然地问着李叔昂。
“千万别问我,我一点底都没有。”李叔昂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咱们要不要先到外头买些巧食?”这种古怪的嚎哭,他想自己该避开一会,往后似锦才不会觉得尴尬。
宋綦望向窗外,只见船已经到了江心,不少水上人家搭着小舟在江心上卖些巧食,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底下便听见有人喊道——
“二爷,舱底入水,船尾要沉了!”
“放小舟,动作快!”李叔昂不假思索地吼着,转头对着那头,道:“似锦,待会再哭,若凡,你护着王爷和安羽,我先下舱楼看看。”
话落,他已经动作飞快地跳下舱楼。
秦文略望向舱楼窗外,瞥见有艘小舟正偷偷模模地骏离渡舫。
“宋綦,看好似锦和安羽,我下去瞧瞧。”
宋綦正要应允,竟见他轻身一踪跃下舱楼,点地踏过船板,跃上了那艘正要离去的小舟。
似锦和安羽凑到窗边一瞧,就见秦文略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摇橹的橹手,随即擒住船上另一个人。
两人撞见这一幕莫不面面相觑。
秦文略的狠厉无情,她们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