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你别一径往我脸上瞅,你看着汤药别洒了,小心烫到自个儿。”
也许是心头有了寄托,原来奄奄一息的言老夫人像吃了大还丹似的,身子一下子好了大半,脸上也有了笑意,整天看着小辈们直笑,没有一件事不顺心的吃好睡好。
言素心死时没人知会她,女儿的死讯只寄到言丞相手中,言素心为了一尽孝心,生前写了二十来封信先备着,每半年寄出一封报平安,以至于言老夫人一直以为女儿还活着。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日言老夫人有事到书房找丈夫,不意翻到他夹在书中的书信,基于好奇抽出信纸一阅,殊不知竟是女儿的死讯,当下受不住打击的她昏厥在地。
从那之后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想起女儿便泪流不止,米饭进得少,汤药不入,日渐消瘦,老是喊着要去陪女儿,那哭尽的泪水是她的心头血,身子怎能不虚弱。
如今司徒青青来了,与女儿肖似的眉眼让她又有活下去的气力,女儿不在了,她当外祖母的还能不替女儿照顾外孙女吗?那是女儿拚了命也要生下来的一块肉。
于是,她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头一日就肯进食了,第二天能坐着说会儿话,第三天、第四天都能下床走几步路,如今凹陷的双颊有肉了,说话有力,笑声比往日更爽朗。
不过也多亏了司徒青青卓越的医术,她自备了老人常用的药丸,又给外祖母把脉,开了调理的药方,几帖药一下肚,功效立见。
现在丞相府的主子、下人一口一个小神医,婢仆是不敢,可几个主子倒是敢开口,让她瞧瞧腰酸、看看老腿肚什么的,其他大夫看不好的老毛病全找上她,俨如坐堂大夫。
“烫不着、烫不着,外祖母一瞧见你就欢喜,不用吃药病就好了。”言老夫人是打心底喜欢外孙女,不只她容貌酷似女儿,还好脾性,整天笑呵呵,一副万事不忧的傻模样,让人瞧了就想多疼疼她。
“祖母偏心,你眼中只有青青表妹,我们这些亲孙女都被你扫到一边了。”身着绛紫色洒金碎花月华裙的貌美女子假意拭泪,可她的嘴角却扬得老高,发间的蝴蝶簪因偷笑而上下摇晃,薄如纸的蝶翼也跟着颤抖。
言府人口简单,比起一般的官员府中算是清静,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娘或扬州痩马。
大老爷一妻一妾,嫡生二子二女、庶女一名,长女已出阁,开口说话的便是大房的嫡次女言知非,今年十六;二老爷有一妻一通房,正妻生有一嫡子,通房则有庶出女儿一名;三老爷只有正妻一名,没有姨娘或侍婢,夫妻很是恩爱,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十二岁。
别人府邸是重视男丁,丞相府正好相反,偏疼女孩儿,由于言素心身子太弱,因此早年老丞相定下新家规,凡府中女眷年满十六岁方可议亲,十八岁出阁,男子则满二十才可娶亲,不可过早,姑娘家太早生孩子对身子有损,也令寿元不长,十八岁有孕刚刚好,生的孩子也壮实。
“去,你这皮猴儿,就会装模作样,我日日看你都看烦了,还不识趣点,把位置让出来给你表妹,省得祖母赶人。”言老夫人拍拍孙女的手,半打趣的调侃道。
“不让,我霸住了,祖母是我的,我谁都不让。”言知非挽住祖母的手撒娇道。
“那我哭给你看。”司徒青青跟着一起起哄,假装要哭了,她光明正大的把茶水往眼下滴两滴。
“不公平,你假哭。”言知非不依的大喊。
司徒青青得意的嘴儿一扬。“谁跟你哭真的,我是孝顺的小孙女,真是哭了,外祖母还不心疼死。”
“祖母,你看,她赖皮,我不服。”这个表妹真好玩,一点也不死板,不像二房的妹妹老爱装嫡女,故作端庄地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嫡庶之间还是有别,但少有摩擦,原因是言府的姑娘家全是娇养,在分例上差别不大,一有宴会也会看情形赴宴,二房无嫡女,所以言知茹常以嫡女自居,不认分庶女身分,认为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儿。
她很爱和府里的嫡女别苗头,有时是衣服,有时是首饰,有时是她擅长的琴艺,尤其爱和大房的言知非比,两人年龄相近,接触的又是相同的人,所以好胜心就出来了,非把人比下去不可。
因此言知非也非常看不惯言知茹的行事作风,两人虽未交恶,但也无法交心,顶多是见面点个头的姊妹情谊。
至于三房的言知蓝才十二岁,言知茹完全没把她看在眼里,她认为言知蓝太小,和她比不到一处。
“不服气也不行,要不然你也耍赖呀!外祖母是大家的,你吃独食太可耻了,我们唾弃你。”司徒青青假装
呸了一口。
言老夫人的屋子里,排坐开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小泵娘,司徒青青、大房的言知非、言知蕙、二房的言知茹、三房的言知蓝,五人五种性情,神色各不相同,让一屋子充满人气。
言知非恼了,追着要搔表妹痒,言知蕙安静的坐着,不时露出浅浅的微笑,言知茹坐得端正,表现得仪态大方,但眼底流露出不屑,对司徒青青的全无规矩甚为轻蔑,言知蓝则是乖巧的吃着果子,偶尔跟着笑两声。
“司徒青青,你吃赖皮药长大的吗?太可恨了。”言知非说不赢她,这口气难平呀!非扳回一城不可。
“不,我自己就是习医的,不吃药,我吃五谷杂粮、飞禽走兽。”
“说你胖还喘起来了,你也给我诊诊,我心口疼,快开药来。”言知非捂着胸口直喊痛。
司徒青青煞有介事地为表姊诊脉,然后面色沉重的摇摇头。“无药可救,你准备准备吧。”
言知非吓得神情一凝,眼眶都红了。“我真的病了?”
“嗯,少生点气就好了。”小神医的诊治。
言知非一听,转忧为恼。“你居然还吓我!祖母,拧她。”
言老夫人谁也没拧,呵呵直笑。“闹得好、闹得好,小泵娘别闷着,打打闹闹感情才会好。”
“祖母,你对青青比较好,我吃味。”言知非虽是这么说,但看着祖母的气色好多了,笑容也多了,她是真心感到开心,真好,全是表妹的功劳。
“我对谁都好,都不偏心,只是青青打小就没了娘,我这当外祖母的只好多疼疼她。”
言老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眼中的疼惜和怜爱从不瞒人。
“青青也疼外祖母,你要多吃点米饭少吃肉,菜蔬瓜果别漏了,少盐少糖少油,早晚一碗青豆汤或绿豆汤,你得了消渴症要少量多餐,饮食上尽量清淡……”
“得了、得了,我晓得了,别天天在我耳边叨念,我都快成牛了,老是吃草。”
无肉不欢的言老夫人最爱油滋滋的红烧肉、酱卤肘子,她一个人能吃三大盘,水果少吃,蔬菜是碰也不碰,她嗜辣,口味重,盐巴下得少便觉得嘴巴没味道,可是外孙女来了以后,这些美食她就吃不得了。
司徒青青很快便模清了外祖母的口味,将菜色改成醋溜口味,醋多一点,糖和辣少许,不是完全没有味道,同时也让老人家胃口大开,不再挑食。
“祖母,青青表妹是为了你好,你要听她的话,这是医嘱。”言知非帮着劝道。
“啧!罢才还闹着要祖母主持公道,这会儿又好上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泵娘,心变得真快。”言老夫人笑着一指,取笑孙女们心性如风,时而吹东,时而吹西。
“我们表姊妹感情好还不好吗?难道祖母要我们大打出手好让外人看笑话。”言知非影射王尚书家,他们一府七位老爷,庶子庶女加一加是嫡出子女的三倍,嫡庶常因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前不久一名嫡女被三名庶姊妹合殴,家丑外扬,闹到众所皆知,王尚书还因此遭到皇上申斥。
“好,祖母哪会说不好,青青长年跟着她父亲在外头走动,对内宅之事全无概念,非儿,你是姊姊,要多教教她,别让人说她一句不是。”言老夫人看外孙女是没有一样不好,模样好、性情好、医术好,可仍是担心重规矩的人家会挑剔她。
她不想改变外孙女活泼好动的天性,乐天开朗没什么不好,现今的千金小姐都太死气沉沉了,一板一眼地令人生闷,可又烦恼她日后受了委屈,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奚落。
“祖母放心,我会照顾青青表妹,不会让她遭人欺负。”丞相家的姑娘谁敢给她们脸色瞧?
“青青,清平郡王府的王妃人很和善,她是你娘生前少数稍有往来的姊妹,她和你娘一样有心疾的毛病,但她的情形较轻微,自从你娘托人从无忧谷给她捎来治心疾的药丸,好些年未再发作……”
言老夫人的意思是,司徒青青的娘对清平郡王妃有恩,她不会为难恩人的孩子,必要时还会加以维护。
清平郡王府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梅花宴,邀请年轻男女到梅园一游,一来是惯例,郡王妃喜欢人多热闹,二来是为小辈牵线,让他们在默林以诗作传情,互诉情衷。
但仅仅以诗、画、琴做为媒介,彼此是不相见的,府中栽种的梅花分红梅、白梅两种,中间砌一堵墙,每年轮着来,今年赏红梅,明年撷雪梅,梅花有情,暗送芳心。
丞相府也收到请帖了,由言大夫人带着府里姑娘上门赏梅,司徒青青初来乍到,言老夫人也想着让她去瞧瞧世面,跟着姊妹们去看看别人家的风景,日后她嫁人了也能学点机伶。
“外祖母,你别再为娘伤心了,她走得很安详,没有受苦,我娘心善,菩萨接了她当神仙,你要为她高兴,她不用留在红尘中受苦。”司徒青青安慰道。
受了父亲的影响,她是相信因果轮回,但她也坚信人不能向命运屈服,越是逆境越要抬头挺胸,上天看不见退缩的人,但对不屈不挠的人却怎么也不会放弃,心中有佛,处处有佛,人是人世间的活菩萨,为结善果而出世。
“是呀,是外祖母想多了,你娘现在不会再心绞痛了,她可快活了,无痛无病的笑着……”想起早逝的女儿,言老夫人抽出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珠。
说不伤心,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一辈子也不会消除,活着的人只会惦记着,直到记忆中的影像变模糊,慢慢淡去,那份遗憾才会被其他事取代。
“哎呀!不说了,说多了你也要跟着掉眼泪,快走快走,别为了老婆子我给耽搁了,好好地去赏赏梅,回来再说给外祖母听。”她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好放不开。
“外祖母,你先把药喝了,还有半碗。”司徒青青指了喝了一半的汤药,怕老人家怕苦不肯喝。
“小避家婆,我自个儿的身子还不会照顾着吗?没见你寻户好人家,终身有靠,怎么也不肯阖眼。”她得替女儿看着,女婿那个人太不着调了,真怕他把她的宝贝外孙女带坏了。
曾经风华似月、风姿过人的国师,在他岳母眼里只是个没分寸的毛头小子,做事冲动又毛躁,不堪为人父。
谁家的儿子会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把人家的闺女带走,捎来一封信说他们成亲了,不必来喝喜酒,因为拜过堂了,行为胡闹得如同儿戏,把两家人气得不轻。
“不行,我得看你喝完了药才走。”司徒青青可重视外祖母的身子,况且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看外孙女坚持的盯着她,嫌药苦的言老夫人只得眉头一皱把药全喝了,催促着几个姑娘出门。
几个花朵儿似的小泵娘这才相偕离开。
“玉娘呀,我不放心。”她还那么小,几时才能出头?
闺名玉娘的钟嬷嬷满脸堆笑,送上一碗花蜜水。“那你就多活几年,看着小小姐成亲生子,再当她的娘家替她撑腰,只要咱们言府不败落,小小姐的底气就在,不论嫁到哪户人家都能过得好。”嫁妆多给点压箱银,保她一生衣食无缺,有银子在手谁也拿捏不住。
“嗯!你说得对,起码再活个一、二十年,我外孙女是小神医呢,还怕保不了我长命百岁。”一说到开心处,言老夫人乐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多吃了一盘蜜梨。
钟嬷嬷也呵呵地笑起来,老小老小,不就要人哄嘛!主子心活了,身子跟着健朗了,她看着也高兴。
相伴几十年的主仆俩开怀地说着几个小辈的婚事,点评着哪家儿郎好不好,有没有出息,谁配得上丞相家的闺女,谁又恶迹斑斑不足为婿,谁家竖子是青楼常客……说着说着又不免开始担心,怕所嫁非人。
可这些对正要前往清平郡王府的娇客来说太遥远了,她们想到的是今天的妆扮得不得体,发簪珠钗会不会逾制,衣服颜色搭配得好不好,遇到贵人要如何行礼,小心不要说错话,要有好表现……
言知非叮咛表妹道:“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侧,不懂的先忍着,等我们独处时再问,有外人在勿东张西望,问到你不想答的事就装羞,含蓄的抿唇一笑,没人会那么不识趣的追问到底。”不过还是很难说,毕竟有几个和丞相府过不去的女眷,譬如陈国公府的小姐、徐中书大人的孙女。
“好。”少说话就是,她司徒青青最会装了。
走进清平郡王府的后院,过了爬满树藤的影壁,司徒青青漫不经心的瞄了几眼,不感兴趣地垂下眼,比起无忧谷巧夺天工的自然景观,郡王府的摆设太匠气,失了美感。
人有比较才知美丑,看过繁花似锦的春景,赏过碧叶莲天的夏荷,满山遍野的秋枫如火,冬雪中煮茶,惬意胜如来,一年四季各有其美,绝非刻意造景所能比拟。
不过看到满园子近千棵的盛放红梅,司徒青青仍不免咋舌,她想的不是真壮观,美不胜收,而是造这座林子要花多少银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面无惧色。”言知非好奇的问。她两年前第一次来赴宴时,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手脚也不知要往哪儿搁,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人家在问什么。
“为什么要怕?郡王府会吃人不成。”不过是来作客,难道还当龙潭虎穴,要杀出一条血路。
“不怕最好,可别给我们丞相府丢脸,来了郡王府就收起你那粗鄙的行径,别把我们给拖累了。”言知茹不屑的道。她一个人言行无状,等同她们都得受累,倒了八辈子霉才和她同行。
“知茹,你自个儿不痛快就离我们远一点,不用勉强和我们走在一起,不过我警告你,我们都是姊妹,你不要为了出锋头而伤了姊妹情。”言知非有些不悦的道。言知茹和她生母一样自私,只顾自身利益,任意践踏他人的尊严。
“你应该多劝劝她才是,一荣倶荣、一损倶损的道理我还晓得,只要她规规矩矩就好,别来碍我的事。”言知茹还看不上这位不知打哪个旮旯窜出来的表小姐,厚颜无耻的住在丞相府便不走了。
言知茹并不知道司徒青青的父亲是当朝国师,只看他涎笑奉承祖父的无赖相,便当他是混吃骗喝、不学无术的假道士,打心里鄙夷无缘得见的姑母竟会瞧上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其实没几人知晓国师回京的消息,司徒空空压得严实,他将女儿托给言丞相不久就离开了,外人只知司徒青青是言府的远亲之女,暂时寄住爱内,众人以表小姐称之。
反正表小姐多得很,言二夫人的外甥女不也常常来往,她也真把自己当言府人,不时往几位表哥身边凑。
“我会盯着你,不让你来害自家人。”言知非很保护司徒青青这个表妹,她冷视了言知茹一眼,便带着众姊妹往走前,一脸耻与为伍的样子,她的好恶十分分明,个性强悍。
不与司徒青青同走一处,反而正中言知茹下怀,她看了看不远处有她熟识的千金,没说一句便与她们分头而行。
“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呕气,我跟我爹在外行走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可不少,她还没那些拦路打劫的土匪坏呢!”不过土匪更惨,反过来被劫,她和她爹最喜欢遇到打劫的,那表示又有飞来横财。
“你们曾遇到土匪?”言知非惊惧的看向司徒青青,太可怕了。
“没事,我爹是神棍,最会装神弄鬼,他朝空中喷几口冥火,盗匪就直呼有鬼,吓得屁滚尿流。”泡在酒里的磷粉罢了,酒一喷变成幽绿绿的火球,如同鬼魂游走。
“咦!你爹这么厉害,听起来真有趣,你再说说他是怎么装神弄鬼的,人真的能喷出鬼火吗?”一名爱看乡野传奇话本的文静小姐靠过来,满脸钦羡地紧捏着手绢,想听又害怕的捂住半张脸,两眼像镶了琉璃似的闪闪发亮。
一群小泵娘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眼前忽地一暗,一位生得纤弱的美妇人立于跟前,容貌秀丽,笑容温婉,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柔和的贵气。
“夫人,我叫青青。”司徒青青一抬头,自个儿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她身边竟围绕四、五十位各府千金,她们或托腮,或撑颚,神情专注的听着她和她爹恍若话本子的经历,不时提问两句。
一般闺阁女子最多到庙里上香、拜访亲戚、参加各种宴会,视野狭隘,谁也没有她这般多采多姿的阅历,众小姐很是羡慕,更乐于见她用丰富的神情和活泼的语气讲述所见所闻,捉鬼要用金钱剑,除妖镇魔祭出写满符咒的桃木剑,朱砂能避邪,黑狗血防邪魔近身,抹上鸡血会看见鬼……她们越听越入迷,巴不得能亲身体会。
原本司徒青青想安安静静的混过去,陪笑、装傻、吃吃点心、折两枝梅花应景,不写诗、不作画,只听人弹琴,两个时辰后出府,上了马车,回了丞相府,一天完结。
谁知事与愿违,连她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受欢迎,神鬼之说让人又惊又惧,偏又爱听得很,怕得要命也不想捂住双耳,再说一群人一起听反而不怕了,放胆地天马行空的想象,仿佛亲眼见到红眼鬼伏诛,一把桃木敛刺穿虎妖心窝,拎桶黑狗血泼洒,万魔哀嚎。
不想张扬的司徒青青低调不了,反而成为众所注目的对象,她像一只整整绒羽的凤凰,只往那梧桐一栖,便有百鸟齐聚梧桐树下,以瞻仰的形态仰望高高在上的凤后。
她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招来嫉恨,另一边的凉亭中,言知茹和她的姊妹淘面色不悦的朝这头一望,她们觉得被冷落了,以她们身分而言,这是一个打脸的羞辱。
要结交一位知心朋友很难,但要树敌却很简单,即使什么也没做,也能被人给怨恨上。
只能比我差,不能比我好,这是被宠坏的贵女普遍的心态。
“别紧张,我是看你神似我的一位故友,所以过来瞧瞧。”近看更像,眉眼间有那人浅浅一笑的影子。
“我不紧张,夫人,我爹说我的生肖是属狐狸的,狡猾又多诡。”司徒青青笑道。只有她让别人吃亏的分,眼珠子一转就一肚子鬼主意。
真像,连笑起来的模样都如出一辙,给人心口圆满的感觉。“呵……哪有人说自己是狡猾的狐狸,我看你倒似是伶俐的小丫头。来,这给你,当是我们投缘。”
美丽的妇人笑得宛若清雅的小白花,不带半丝烟火味,如葱纤指褪下腕间通体透光的累金丝翡翠镯子,套入小泵娘白女敕似笋的细腕,大小罢好。
众女子抽气,那只冰糯种翡翠镯子乃太后所赐,世间罕有,清平郡王妃一直舍不得送人,戴了好些年头,不过也有一说,那是给她侄媳妇的见面礼,送给了谁,谁就有可能成为她的侄媳妇。
“啊!这好像有点太贵重了。”咦!是暖玉?
“拿着,这种镯子我有一匣子,戴都戴不完,给了你我才有借口多买几只。”这丫头戴起来真好看,衬得腕白。
“多谢夫人,我很喜欢。”司徒青青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特殊含意,只想着镯子值多少钱,要是哪天银子用完了她能拿去卖,多少贴补一些。
“喜欢就好,我没白送。对了,你是哪一府的姑娘?”清平郡王妃又问。她没见过这个小泵娘,是个面生的,头一回来吧?
“青青是我们丞相府的表小姐。”与有荣焉的言知非红着脸站起身回答,神情无不骄傲。
因为清平郡王妃身子骨不算太好,怕她累着,今儿入府的姑娘便没有一一被请到正堂去拜见了,直接让人领到梅园来,没想到郡王妃这会儿会出现。
看她身后跟着一些贵夫人,应该是陪这些贵夫人们到园子里来逛逛的。
“我记得你们府上还有一位姓安的表小姐。”这次好像没来,那是个爱凑热闹的,对各家公子特别感兴趣。
“她是我二婶娘家那边的表小姐,刚好家里有事没赶上。”没来最好,不然她们又要跟着丢人现眼。
恨嫁的安浅云是撒网捕鱼,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或是家中有爵位的勋贵,她都想接近,正室是她第一目标,再不退而求其次,做个贵妾也成。
所以凡是有邀约她都不放过,软磨硬缠地非要人家带她赴宴,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姻亲,她非要自称丞相府表小姐拉抬身价,好让人高看她一眼,藉以攀附权贵。
“那这位讨喜的小泵娘呢?”清平郡王妃指着越看越顺眼的司徒青青,想着快满二十,婚事却一直无动静的侄子。
“她是我姑……”姑姑的女儿。
年轻一辈可能不晓得,但清平郡王妃一定知道丞相府里只有一位姑女乃女乃,早年被人“拐”走了,如今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看见她在灵山修仙,已非凡躯。
司徒青青打断了言知非的话,笑脸憨甜地道:“我是住在姑苏的远亲,老夫人是我姨祖母的表妹,我姨祖母老了走不动,让我代她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一看我就欢喜,留我住到开春再走。”
清平郡王妃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原来不是她的女儿。“你们好好玩,别贪凉了,东边的梅花开得好,一人折两枝回去插瓶。”
“好,谢谢夫人。”司徒青青笑眼眯眯,让人联想到财神爷座前的送财童女,喜气又富有童趣。
清平郡王妃一离开,言知非便将司徒青青拉到一旁,小声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种大葱似的装蒜,那是清平郡王妃你知不知道?得到她的喜爱,以后你在贵女圈的地位会高一点,没人敢小看你,说亲也容易得多。”
“我知道呀,她头上插着七尾凤钗,是郡王妃的身分象征,我爹以前跟我说过。”她爹陆陆续续跟她说了很多,她虽不喜欢,可听过就记住了,想忘也忘不了。
“你知道?”言知非错愕的瞠大眼。
姑丈不是个摇铃招幡的道士吗?怎么几乎无所不知,连宫制穿戴都晓得。下棋下赢棋中高手的二叔父,吹萧压过人称玉笛公子的三叔父,连她爹都败在姑丈一手好字上,这位看来不着调的姑丈没有什么不会的。
“我想她可能认识我娘,如此也必听过我爹,我们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爹有仇人。”司徒青青是这么认为,要不然她爹也不会老是带着她搬家。
“所以你们和祖父、爹他们才向外说是丞相府的远亲,原来是怕仇家找上门。”言知非也并未多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相信这样的说法。
“你要保密哦,不能泄露出去。”司徒青青虽是这样叮咛,但看她爹老是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就算真不小心说了出去,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好。”两人勾勾小指,甚为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