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你別一徑往我臉上瞅,你看著湯藥別灑了,小心燙到自個兒。」
也許是心頭有了寄托,原來奄奄一息的言老夫人像吃了大還丹似的,身子一下子好了大半,臉上也有了笑意,整天看著小輩們直笑,沒有一件事不順心的吃好睡好。
言素心死時沒人知會她,女兒的死訊只寄到言丞相手中,言素心為了一盡孝心,生前寫了二十來封信先備著,每半年寄出一封報平安,以至于言老夫人一直以為女兒還活著。
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一日言老夫人有事到書房找丈夫,不意翻到他夾在書中的書信,基于好奇抽出信紙一閱,殊不知竟是女兒的死訊,當下受不住打擊的她昏厥在地。
從那之後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想起女兒便淚流不止,米飯進得少,湯藥不入,日漸消瘦,老是喊著要去陪女兒,那哭盡的淚水是她的心頭血,身子怎能不虛弱。
如今司徒青青來了,與女兒肖似的眉眼讓她又有活下去的氣力,女兒不在了,她當外祖母的還能不替女兒照顧外孫女嗎?那是女兒拚了命也要生下來的一塊肉。
于是,她以驚人的速度恢復,頭一日就肯進食了,第二天能坐著說會兒話,第三天、第四天都能下床走幾步路,如今凹陷的雙頰有肉了,說話有力,笑聲比往日更爽朗。
不過也多虧了司徒青青卓越的醫術,她自備了老人常用的藥丸,又給外祖母把脈,開了調理的藥方,幾帖藥一下肚,功效立見。
現在丞相府的主子、下人一口一個小神醫,婢僕是不敢,可幾個主子倒是敢開口,讓她瞧瞧腰酸、看看老腿肚什麼的,其他大夫看不好的老毛病全找上她,儼如坐堂大夫。
「燙不著、燙不著,外祖母一瞧見你就歡喜,不用吃藥病就好了。」言老夫人是打心底喜歡外孫女,不只她容貌酷似女兒,還好脾性,整天笑呵呵,一副萬事不憂的傻模樣,讓人瞧了就想多疼疼她。
「祖母偏心,你眼中只有青青表妹,我們這些親孫女都被你掃到一邊了。」身著絳紫色灑金碎花月華裙的貌美女子假意拭淚,可她的嘴角卻揚得老高,發間的蝴蝶簪因偷笑而上下搖晃,薄如紙的蝶翼也跟著顫抖。
言府人口簡單,比起一般的官員府中算是清靜,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姨娘或揚州馬。
大老爺一妻一妾,嫡生二子二女、庶女一名,長女已出閣,開口說話的便是大房的嫡次女言知非,今年十六;二老爺有一妻一通房,正妻生有一嫡子,通房則有庶出女兒一名;三老爺只有正妻一名,沒有姨娘或侍婢,夫妻很是恩愛,生有一子一女,女兒十二歲。
別人府邸是重視男丁,丞相府正好相反,偏疼女孩兒,由于言素心身子太弱,因此早年老丞相定下新家規,凡府中女眷年滿十六歲方可議親,十八歲出閣,男子則滿二十才可娶親,不可過早,姑娘家太早生孩子對身子有損,也令壽元不長,十八歲有孕剛剛好,生的孩子也壯實。
「去,你這皮猴兒,就會裝模作樣,我日日看你都看煩了,還不識趣點,把位置讓出來給你表妹,省得祖母趕人。」言老夫人拍拍孫女的手,半打趣的調侃道。
「不讓,我霸住了,祖母是我的,我誰都不讓。」言知非挽住祖母的手撒嬌道。
「那我哭給你看。」司徒青青跟著一起起哄,假裝要哭了,她光明正大的把茶水往眼下滴兩滴。
「不公平,你假哭。」言知非不依的大喊。
司徒青青得意的嘴兒一揚。「誰跟你哭真的,我是孝順的小孫女,真是哭了,外祖母還不心疼死。」
「祖母,你看,她賴皮,我不服。」這個表妹真好玩,一點也不死板,不像二房的妹妹老愛裝嫡女,故作端莊地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嫡庶之間還是有別,但少有摩擦,原因是言府的姑娘家全是嬌養,在分例上差別不大,一有宴會也會看情形赴宴,二房無嫡女,所以言知茹常以嫡女自居,不認分庶女身分,認為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兒。
她很愛和府里的嫡女別苗頭,有時是衣服,有時是首飾,有時是她擅長的琴藝,尤其愛和大房的言知非比,兩人年齡相近,接觸的又是相同的人,所以好勝心就出來了,非把人比下去不可。
因此言知非也非常看不慣言知茹的行事作風,兩人雖未交惡,但也無法交心,頂多是見面點個頭的姊妹情誼。
至于三房的言知藍才十二歲,言知茹完全沒把她看在眼里,她認為言知藍太小,和她比不到一處。
「不服氣也不行,要不然你也耍賴呀!外祖母是大家的,你吃獨食太可恥了,我們唾棄你。」司徒青青假裝
呸了一口。
言老夫人的屋子里,排坐開有五個如花似玉的小泵娘,司徒青青、大房的言知非、言知蕙、二房的言知茹、三房的言知藍,五人五種性情,神色各不相同,讓一屋子充滿人氣。
言知非惱了,追著要搔表妹癢,言知蕙安靜的坐著,不時露出淺淺的微笑,言知茹坐得端正,表現得儀態大方,但眼底流露出不屑,對司徒青青的全無規矩甚為輕蔑,言知藍則是乖巧的吃著果子,偶爾跟著笑兩聲。
「司徒青青,你吃賴皮藥長大的嗎?太可恨了。」言知非說不贏她,這口氣難平呀!非扳回一城不可。
「不,我自己就是習醫的,不吃藥,我吃五谷雜糧、飛禽走獸。」
「說你胖還喘起來了,你也給我診診,我心口疼,快開藥來。」言知非捂著胸口直喊痛。
司徒青青煞有介事地為表姊診脈,然後面色沉重的搖搖頭。「無藥可救,你準備準備吧。」
言知非嚇得神情一凝,眼眶都紅了。「我真的病了?」
「嗯,少生點氣就好了。」小神醫的診治。
言知非一听,轉憂為惱。「你居然還嚇我!祖母,擰她。」
言老夫人誰也沒擰,呵呵直笑。「鬧得好、鬧得好,小泵娘別悶著,打打鬧鬧感情才會好。」
「祖母,你對青青比較好,我吃味。」言知非雖是這麼說,但看著祖母的氣色好多了,笑容也多了,她是真心感到開心,真好,全是表妹的功勞。
「我對誰都好,都不偏心,只是青青打小就沒了娘,我這當外祖母的只好多疼疼她。」
言老夫人拉著外孫女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眼中的疼惜和憐愛從不瞞人。
「青青也疼外祖母,你要多吃點米飯少吃肉,菜蔬瓜果別漏了,少鹽少糖少油,早晚一碗青豆湯或綠豆湯,你得了消渴癥要少量多餐,飲食上盡量清淡……」
「得了、得了,我曉得了,別天天在我耳邊叨念,我都快成牛了,老是吃草。」
無肉不歡的言老夫人最愛油滋滋的紅燒肉、醬鹵肘子,她一個人能吃三大盤,水果少吃,蔬菜是踫也不踫,她嗜辣,口味重,鹽巴下得少便覺得嘴巴沒味道,可是外孫女來了以後,這些美食她就吃不得了。
司徒青青很快便模清了外祖母的口味,將菜色改成醋溜口味,醋多一點,糖和辣少許,不是完全沒有味道,同時也讓老人家胃口大開,不再挑食。
「祖母,青青表妹是為了你好,你要听她的話,這是醫囑。」言知非幫著勸道。
「嘖!罷才還鬧著要祖母主持公道,這會兒又好上了,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小泵娘,心變得真快。」言老夫人笑著一指,取笑孫女們心性如風,時而吹東,時而吹西。
「我們表姊妹感情好還不好嗎?難道祖母要我們大打出手好讓外人看笑話。」言知非影射王尚書家,他們一府七位老爺,庶子庶女加一加是嫡出子女的三倍,嫡庶常因爭寵鬧得不可開交,前不久一名嫡女被三名庶姊妹合毆,家丑外揚,鬧到眾所皆知,王尚書還因此遭到皇上申斥。
「好,祖母哪會說不好,青青長年跟著她父親在外頭走動,對內宅之事全無概念,非兒,你是姊姊,要多教教她,別讓人說她一句不是。」言老夫人看外孫女是沒有一樣不好,模樣好、性情好、醫術好,可仍是擔心重規矩的人家會挑剔她。
她不想改變外孫女活潑好動的天性,樂天開朗沒什麼不好,現今的千金小姐都太死氣沉沉了,一板一眼地令人生悶,可又煩惱她日後受了委屈,被別人指指點點的奚落。
「祖母放心,我會照顧青青表妹,不會讓她遭人欺負。」丞相家的姑娘誰敢給她們臉色瞧?
「青青,清平郡王府的王妃人很和善,她是你娘生前少數稍有往來的姊妹,她和你娘一樣有心疾的毛病,但她的情形較輕微,自從你娘托人從無憂谷給她捎來治心疾的藥丸,好些年未再發作……」
言老夫人的意思是,司徒青青的娘對清平郡王妃有恩,她不會為難恩人的孩子,必要時還會加以維護。
清平郡王府每年都會舉辦一次梅花宴,邀請年輕男女到梅園一游,一來是慣例,郡王妃喜歡人多熱鬧,二來是為小輩牽線,讓他們在默林以詩作傳情,互訴情衷。
但僅僅以詩、畫、琴做為媒介,彼此是不相見的,府中栽種的梅花分紅梅、白梅兩種,中間砌一堵牆,每年輪著來,今年賞紅梅,明年擷雪梅,梅花有情,暗送芳心。
丞相府也收到請帖了,由言大夫人帶著府里姑娘上門賞梅,司徒青青初來乍到,言老夫人也想著讓她去瞧瞧世面,跟著姊妹們去看看別人家的風景,日後她嫁人了也能學點機伶。
「外祖母,你別再為娘傷心了,她走得很安詳,沒有受苦,我娘心善,菩薩接了她當神仙,你要為她高興,她不用留在紅塵中受苦。」司徒青青安慰道。
受了父親的影響,她是相信因果輪回,但她也堅信人不能向命運屈服,越是逆境越要抬頭挺胸,上天看不見退縮的人,但對不屈不撓的人卻怎麼也不會放棄,心中有佛,處處有佛,人是人世間的活菩薩,為結善果而出世。
「是呀,是外祖母想多了,你娘現在不會再心絞痛了,她可快活了,無痛無病的笑著……」想起早逝的女兒,言老夫人抽出帕子輕拭眼角的淚珠。
說不傷心,其實還是有點難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是一輩子也不會消除,活著的人只會惦記著,直到記憶中的影像變模糊,慢慢淡去,那份遺憾才會被其他事取代。
「哎呀!不說了,說多了你也要跟著掉眼淚,快走快走,別為了老婆子我給耽擱了,好好地去賞賞梅,回來再說給外祖母听。」她都這把歲數了,還有什麼好放不開。
「外祖母,你先把藥喝了,還有半碗。」司徒青青指了喝了一半的湯藥,怕老人家怕苦不肯喝。
「小避家婆,我自個兒的身子還不會照顧著嗎?沒見你尋戶好人家,終身有靠,怎麼也不肯闔眼。」她得替女兒看著,女婿那個人太不著調了,真怕他把她的寶貝外孫女帶壞了。
曾經風華似月、風姿過人的國師,在他岳母眼里只是個沒分寸的毛頭小子,做事沖動又毛躁,不堪為人父。
誰家的兒子會不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把人家的閨女帶走,捎來一封信說他們成親了,不必來喝喜酒,因為拜過堂了,行為胡鬧得如同兒戲,把兩家人氣得不輕。
「不行,我得看你喝完了藥才走。」司徒青青可重視外祖母的身子,況且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看外孫女堅持的盯著她,嫌藥苦的言老夫人只得眉頭一皺把藥全喝了,催促著幾個姑娘出門。
幾個花朵兒似的小泵娘這才相偕離開。
「玉娘呀,我不放心。」她還那麼小,幾時才能出頭?
閨名玉娘的鐘嬤嬤滿臉堆笑,送上一碗花蜜水。「那你就多活幾年,看著小小姐成親生子,再當她的娘家替她撐腰,只要咱們言府不敗落,小小姐的底氣就在,不論嫁到哪戶人家都能過得好。」嫁妝多給點壓箱銀,保她一生衣食無缺,有銀子在手誰也拿捏不住。
「嗯!你說得對,起碼再活個一、二十年,我外孫女是小神醫呢,還怕保不了我長命百歲。」一說到開心處,言老夫人樂得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多吃了一盤蜜梨。
鐘嬤嬤也呵呵地笑起來,老小老小,不就要人哄嘛!主子心活了,身子跟著健朗了,她看著也高興。
相伴幾十年的主僕倆開懷地說著幾個小輩的婚事,點評著哪家兒郎好不好,有沒有出息,誰配得上丞相家的閨女,誰又惡跡斑斑不足為婿,誰家豎子是青樓常客……說著說著又不免開始擔心,怕所嫁非人。
可這些對正要前往清平郡王府的嬌客來說太遙遠了,她們想到的是今天的妝扮得不得體,發簪珠釵會不會逾制,衣服顏色搭配得好不好,遇到貴人要如何行禮,小心不要說錯話,要有好表現……
言知非叮嚀表妹道︰「一會兒你就跟在我身側,不懂的先忍著,等我們獨處時再問,有外人在勿東張西望,問到你不想答的事就裝羞,含蓄的抿唇一笑,沒人會那麼不識趣的追問到底。」不過還是很難說,畢竟有幾個和丞相府過不去的女眷,譬如陳國公府的小姐、徐中書大人的孫女。
「好。」少說話就是,她司徒青青最會裝了。
走進清平郡王府的後院,過了爬滿樹藤的影壁,司徒青青漫不經心的瞄了幾眼,不感興趣地垂下眼,比起無憂谷巧奪天工的自然景觀,郡王府的擺設太匠氣,失了美感。
人有比較才知美丑,看過繁花似錦的春景,賞過碧葉蓮天的夏荷,滿山遍野的秋楓如火,冬雪中煮茶,愜意勝如來,一年四季各有其美,絕非刻意造景所能比擬。
不過看到滿園子近千棵的盛放紅梅,司徒青青仍不免咋舌,她想的不是真壯觀,美不勝收,而是造這座林子要花多少銀子?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面無懼色。」言知非好奇的問。她兩年前第一次來赴宴時,嚇得臉色都發白了,手腳也不知要往哪兒擱,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問什麼。
「為什麼要怕?郡王府會吃人不成。」不過是來作客,難道還當龍潭虎穴,要殺出一條血路。
「不怕最好,可別給我們丞相府丟臉,來了郡王府就收起你那粗鄙的行徑,別把我們給拖累了。」言知茹不屑的道。她一個人言行無狀,等同她們都得受累,倒了八輩子霉才和她同行。
「知茹,你自個兒不痛快就離我們遠一點,不用勉強和我們走在一起,不過我警告你,我們都是姊妹,你不要為了出鋒頭而傷了姊妹情。」言知非有些不悅的道。言知茹和她生母一樣自私,只顧自身利益,任意踐踏他人的尊嚴。
「你應該多勸勸她才是,一榮榮、一損損的道理我還曉得,只要她規規矩矩就好,別來礙我的事。」言知茹還看不上這位不知打哪個旮旯竄出來的表小姐,厚顏無恥的住在丞相府便不走了。
言知茹並不知道司徒青青的父親是當朝國師,只看他涎笑奉承祖父的無賴相,便當他是混吃騙喝、不學無術的假道士,打心里鄙夷無緣得見的姑母竟會瞧上這種不入流的貨色。
其實沒幾人知曉國師回京的消息,司徒空空壓得嚴實,他將女兒托給言丞相不久就離開了,外人只知司徒青青是言府的遠親之女,暫時寄住愛內,眾人以表小姐稱之。
反正表小姐多得很,言二夫人的外甥女不也常常來往,她也真把自己當言府人,不時往幾位表哥身邊湊。
「我會盯著你,不讓你來害自家人。」言知非很保護司徒青青這個表妹,她冷視了言知茹一眼,便帶著眾姊妹往走前,一臉恥與為伍的樣子,她的好惡十分分明,個性強悍。
不與司徒青青同走一處,反而正中言知茹下懷,她看了看不遠處有她熟識的千金,沒說一句便與她們分頭而行。
「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嘔氣,我跟我爹在外行走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的可不少,她還沒那些攔路打劫的土匪壞呢!」不過土匪更慘,反過來被劫,她和她爹最喜歡遇到打劫的,那表示又有飛來橫財。
「你們曾遇到土匪?」言知非驚懼的看向司徒青青,太可怕了。
「沒事,我爹是神棍,最會裝神弄鬼,他朝空中噴幾口冥火,盜匪就直呼有鬼,嚇得屁滾尿流。」泡在酒里的磷粉罷了,酒一噴變成幽綠綠的火球,如同鬼魂游走。
「咦!你爹這麼厲害,听起來真有趣,你再說說他是怎麼裝神弄鬼的,人真的能噴出鬼火嗎?」一名愛看鄉野傳奇話本的文靜小姐靠過來,滿臉欽羨地緊捏著手絹,想听又害怕的捂住半張臉,兩眼像瓖了琉璃似的閃閃發亮。
一群小泵娘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府上的千金?」
眼前忽地一暗,一位生得縴弱的美婦人立于跟前,容貌秀麗,笑容溫婉,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柔和的貴氣。
「夫人,我叫青青。」司徒青青一抬頭,自個兒也嚇了一跳,不知不覺中,她身邊竟圍繞四、五十位各府千金,她們或托腮,或撐顎,神情專注的听著她和她爹恍若話本子的經歷,不時提問兩句。
一般閨閣女子最多到廟里上香、拜訪親戚、參加各種宴會,視野狹隘,誰也沒有她這般多采多姿的閱歷,眾小姐很是羨慕,更樂于見她用豐富的神情和活潑的語氣講述所見所聞,捉鬼要用金錢劍,除妖鎮魔祭出寫滿符咒的桃木劍,朱砂能避邪,黑狗血防邪魔近身,抹上雞血會看見鬼……她們越听越入迷,巴不得能親身體會。
原本司徒青青想安安靜靜的混過去,陪笑、裝傻、吃吃點心、折兩枝梅花應景,不寫詩、不作畫,只听人彈琴,兩個時辰後出府,上了馬車,回了丞相府,一天完結。
誰知事與願違,連她自己都沒料到會這麼受歡迎,神鬼之說讓人又驚又懼,偏又愛听得很,怕得要命也不想捂住雙耳,再說一群人一起听反而不怕了,放膽地天馬行空的想象,仿佛親眼見到紅眼鬼伏誅,一把桃木斂刺穿虎妖心窩,拎桶黑狗血潑灑,萬魔哀嚎。
不想張揚的司徒青青低調不了,反而成為眾所注目的對象,她像一只整整絨羽的鳳凰,只往那梧桐一棲,便有百鳥齊聚梧桐樹下,以瞻仰的形態仰望高高在上的鳳後。
她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招來嫉恨,另一邊的涼亭中,言知茹和她的姊妹淘面色不悅的朝這頭一望,她們覺得被冷落了,以她們身分而言,這是一個打臉的羞辱。
要結交一位知心朋友很難,但要樹敵卻很簡單,即使什麼也沒做,也能被人給怨恨上。
只能比我差,不能比我好,這是被寵壞的貴女普遍的心態。
「別緊張,我是看你神似我的一位故友,所以過來瞧瞧。」近看更像,眉眼間有那人淺淺一笑的影子。
「我不緊張,夫人,我爹說我的生肖是屬狐狸的,狡猾又多詭。」司徒青青笑道。只有她讓別人吃虧的分,眼珠子一轉就一肚子鬼主意。
真像,連笑起來的模樣都如出一轍,給人心口圓滿的感覺。「呵……哪有人說自己是狡猾的狐狸,我看你倒似是伶俐的小丫頭。來,這給你,當是我們投緣。」
美麗的婦人笑得宛若清雅的小白花,不帶半絲煙火味,如蔥縴指褪下腕間通體透光的累金絲翡翠鐲子,套入小泵娘白女敕似筍的細腕,大小罷好。
眾女子抽氣,那只冰糯種翡翠鐲子乃太後所賜,世間罕有,清平郡王妃一直舍不得送人,戴了好些年頭,不過也有一說,那是給她佷媳婦的見面禮,送給了誰,誰就有可能成為她的佷媳婦。
「啊!這好像有點太貴重了。」咦!是暖玉?
「拿著,這種鐲子我有一匣子,戴都戴不完,給了你我才有借口多買幾只。」這丫頭戴起來真好看,襯得腕白。
「多謝夫人,我很喜歡。」司徒青青不知道這鐲子有什麼特殊含意,只想著鐲子值多少錢,要是哪天銀子用完了她能拿去賣,多少貼補一些。
「喜歡就好,我沒白送。對了,你是哪一府的姑娘?」清平郡王妃又問。她沒見過這個小泵娘,是個面生的,頭一回來吧?
「青青是我們丞相府的表小姐。」與有榮焉的言知非紅著臉站起身回答,神情無不驕傲。
因為清平郡王妃身子骨不算太好,怕她累著,今兒入府的姑娘便沒有一一被請到正堂去拜見了,直接讓人領到梅園來,沒想到郡王妃這會兒會出現。
看她身後跟著一些貴夫人,應該是陪這些貴夫人們到園子里來逛逛的。
「我記得你們府上還有一位姓安的表小姐。」這次好像沒來,那是個愛湊熱鬧的,對各家公子特別感興趣。
「她是我二嬸娘家那邊的表小姐,剛好家里有事沒趕上。」沒來最好,不然她們又要跟著丟人現眼。
恨嫁的安淺雲是撒網捕魚,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子弟或是家中有爵位的勛貴,她都想接近,正室是她第一目標,再不退而求其次,做個貴妾也成。
所以凡是有邀約她都不放過,軟磨硬纏地非要人家帶她赴宴,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姻親,她非要自稱丞相府表小姐拉抬身價,好讓人高看她一眼,藉以攀附權貴。
「那這位討喜的小泵娘呢?」清平郡王妃指著越看越順眼的司徒青青,想著快滿二十,婚事卻一直無動靜的佷子。
「她是我姑……」姑姑的女兒。
年輕一輩可能不曉得,但清平郡王妃一定知道丞相府里只有一位姑女乃女乃,早年被人「拐」走了,如今下落不明,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看見她在靈山修仙,已非凡軀。
司徒青青打斷了言知非的話,笑臉憨甜地道︰「我是住在姑蘇的遠親,老夫人是我姨祖母的表妹,我姨祖母老了走不動,讓我代她來探望老夫人,老夫人一看我就歡喜,留我住到開春再走。」
清平郡王妃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原來不是她的女兒。「你們好好玩,別貪涼了,東邊的梅花開得好,一人折兩枝回去插瓶。」
「好,謝謝夫人。」司徒青青笑眼眯眯,讓人聯想到財神爺座前的送財童女,喜氣又富有童趣。
清平郡王妃一離開,言知非便將司徒青青拉到一旁,小聲地在她耳邊道︰「你怎麼種大蔥似的裝蒜,那是清平郡王妃你知不知道?得到她的喜愛,以後你在貴女圈的地位會高一點,沒人敢小看你,說親也容易得多。」
「我知道呀,她頭上插著七尾鳳釵,是郡王妃的身分象征,我爹以前跟我說過。」她爹陸陸續續跟她說了很多,她雖不喜歡,可听過就記住了,想忘也忘不了。
「你知道?」言知非錯愕的瞠大眼。
姑丈不是個搖鈴招幡的道士嗎?怎麼幾乎無所不知,連宮制穿戴都曉得。下棋下贏棋中高手的二叔父,吹蕭壓過人稱玉笛公子的三叔父,連她爹都敗在姑丈一手好字上,這位看來不著調的姑丈沒有什麼不會的。
「我想她可能認識我娘,如此也必听過我爹,我們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爹有仇人。」司徒青青是這麼認為,要不然她爹也不會老是帶著她搬家。
「所以你們和祖父、爹他們才向外說是丞相府的遠親,原來是怕仇家找上門。」言知非也並未多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相信這樣的說法。
「你要保密哦,不能泄露出去。」司徒青青雖是這樣叮嚀,但看她爹老是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就算真不小心說了出去,應該也沒什麼關系吧。
「好。」兩人勾勾小指,甚為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