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轩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岚缭绕,坐落在擎天岭上的璇玑阁迎来宫中贵人。
擎天岭位居大梁国内,但为璇玑阁效命者,不仅仅是大梁人,它开设的青楼、饭馆、粮铺、商行遍布梁、齐、楚、周、陈等国,能够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岭击钟求助,无须曝露身分,只需将所求载于纸上,并附上愿为此消息付出的款项,三日后辰时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项尽数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项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钱买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玑阁没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说,璇玑阁组织庞大,应该会受朝廷忌讳,想尽办法剿灭,但一来,它不涉及江湖势力,二来,少阁主体弱多病,不足以构成威胁,第三,多年来它予以朝堂相当大的助力,让皇上在不知不觉间,渐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访的贵人,是秋太傅与皇上身边的太监秦公公。
秋品谦,承轩四年进士,为官二十载,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玑阁,目的是请教云少阁主大周朝的内政。
而秦公公与刘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刘公公年迈、贪财,是皇后的人,而秦公公年轻、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这几年很受看重,几次与刘公公对峙,亦不落下风。
“周帝有五子,人人认定三皇子定会继承大统,因此攻击、暗杀、攀附等等事件层出不穷。身为帝王,该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间,也该让他们在竞争中成长蜕变,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尝不是与周帝的态度有关?”
云少阁主微微一哂,与秋太傅对望。
四目相交,望着云曜那两道英气勃发的浓眉,清澈深邃的双眼,以及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秋品谦心中尽避波涛汹涌,眼底却看不见丝毫波澜。
太像了,他长得太像华月,这样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没料错,华月不是会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当年,他受华月所托,为丽嫔的龙凤胎儿子取名梁梓瀚,他不问原由,却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隐约猜测这是华月在为儿子铺后路,她绝不会让儿子无辜惨死。
果然,他没猜错,她依旧是他认识的那个奇女子,可惜这样一个巾帼须眉却死于非命……
心下一定,他决定成为云曜的助力。
“依少阁主的看法,我国是否该插手此事?”秋品谦问道。
这种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应该问云曜,但既然他敢问,就敢保证,皇上会做出与云曜心思相近的决定。
云曜浅浅一笑,看来对方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秦公公低眉顺眼,嘴角也微微上扬,与站在云曜身后的公孙寄一个眼神交接,轻点头。
云曜续道:“周帝有五子,各个才干非凡,镇守边关的二皇子与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有他们在,对大梁而言,确实是威胁,若他们各为其主,视彼此为敌,斗上一斗,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闻言,刻意大掌一拍,说道:“好!大皇子与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与四皇子是同党,若让他们去斗,两虎相争,咱们大梁可就赚到了。”
这一击掌,给秋品谦吞了颗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后,他便不会在皇上跟前出卖自己,一路上,若能与秦公公套好交情,两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云曜办更多事儿。
云曜指着桌上的图纸细道:“周国夺嫡之势已成,几个皇子之间的争夺更加激烈,而梁、周两国战事将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经略更胜一筹,璇玑阁得到消息,周帝将派二皇子领兵出战,兵马、粮草早已齐备,若此战役二皇子大胜,大皇子与五皇子能唱的戏就少了,想必他们不乐见二皇子党张扬,若大梁与大皇子联系上,此次战役,必有所获。”
“若他们不愿意呢?”
云曜从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谦眼前。“此信载明周国粮草囤积处,以及与二皇子对阵的战略,有这些在手,杜大将军必能占得先机,到时,即便周国的大皇子不想与咱们连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粮草烧尽,任凭二皇子周定邦骁勇善战,他抗得住百万雄兵,却抗不住饥饿侵袭,一场必胜的战役最终惨败,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点暗示、谣言,四个兄弟还能不争个你死我活?
在这种状况下,大梁定能再保几年安宁。
手指轻敲桌面,云曜暗想,在弟弟长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谦迅速打开信,不看则已,一看,岂是惊艳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颤,果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才,宁王妃的智慧、宁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谦才明白,这样一封密函,定能让皇上做出相同决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从,方才云曜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能否为他所用罢了。
见秋品谦激动的模样,秦公公心情更畅快了,见识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后可得死心塌地追随少主才行。
“此战略是出自……云少阁主?”
云曜点头哂道:“小小谋略,万望对杜将军有所帮助。”
秋品谦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谢云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禀报圣上,为先生表功。”
自宁王去世,朝中再无可用大将,但此次战役不能不打,却是必败之争,如今有手中这些……秋品谦抑不住满腔激动。
“秋太傅太客气,璇玑阁位于大梁境内,在下不过是不乐见战事蔓延,祸及擎天岭,至于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负荷。”
云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璇玑阁在大梁境内,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定会尽力保大梁朝居稳定,至于当官,人家没意愿。
秋品谦闻言,不免微微怔住,难道云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云曜道:“朝中有秋太傅这等忠心为国的臣子,足矣,日后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选出贤能之人,为朝廷百姓造福。”
瞬间,秋品谦明白了云曜的意思,树大招风,云曜确实不宜太早涉入过多,梁梓瀚年纪还小,待日后朝廷拔擢人才……他与云曜对视一笑。
是的,他会多多“参考”璇玑阁少阁主的意见。
送走秋品谦,云曜眉心尽展,那是个明白人,当年母亲对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谦在十六岁时,曾被匪徒劫杀,是年方十岁的云华月将他救回璇玑阁好生救治,之后他在璇玑阁住下,跟着云华月的兄长一起念书习武,五年后进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状元。
当时云扬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秋品谦,无奈边关战事爆发,云扬领着儿女相助宁王击败敌军,皇上赐婚宁王与云华月,云华月与秋品谦青梅竹马的情谊便成为过往云烟。
因此,无论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没有人知道璇玑阁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云扬所创立,但秋品谦心底却是清楚的。
当年宁王出事、宁王妃自焚后,秋品谦便想找机会重返擎天岭,看看璇玑阁由谁主事,却又担心会因此弄巧成拙,泄漏华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教他证实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岭的那一刻,秋品谦已做出决定,要向皇上自荐,成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谦的身影渐行渐远,云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宁静,一双眸子却流光溢彩,灿若星子。
“笑什么笑,亏你还笑得出来。”
宁朝天恨恨的瞪了云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胜战略,命都不要了吗?
见宁朝天怒气冲天,公孙寄讨好地把送上来的药递到云曜跟前,云曜也满脸巴结地把药给一口气吞下。
这屋子里,明明是少阁主最大,副阁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谁都看得出来,大夫发威,无人敢不从。
见他那副赖皮相,宁朝天绷着脸,道:“手伸出来。”
云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宁朝天在上面扎针,见宁朝天不再说话,他悄悄地拿起笔,打算和公孙寄“笔谈”。
“嗯——”宁朝天恐吓似的发出一长音。
云曜连忙把笔放下,二度堆起谄媚笑脸。
宁朝天横了公孙寄一眼,没好气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点,就让他多休息。”
公孙寄抿嘴轻笑,神医陆鸣和鬼医宁朝天这对师兄弟碰到瓶颈,寻不出更好的方法医治蛊毒,两人脾气都大得很,闲人见着,莫不绕路走。
“是是是,宁大夫说的是,我这就下山,不再打扰少阁主。”公孙寄朝云曜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他尽力了。
这十年,公孙寄和司徒渊两人合力,将璇玑阁的规模扩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楼、铺子本是为探听消息所设,现在却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一个不小心,两人居然发现璇玑阁的资产富可敌国,而这个“国”,指的不仅仅是大梁,周边诸国怕也无人可以媲美。
公孙寄离开后,云曜颇觉无趣,随手拿起《国策》翻阅。
霸道的宁朝天一把将书给抢下,丢到一旁。“我说话你听不懂吗?都说要休息了,还看书?”
这些内容硬邦邦的书多熬心吶,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头模样,再这样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这书,有趣得紧。”云曜温和笑道。
“哪里有趣?若没旁的书可以读,明儿个我带两本医书过来,背背药头歌,好歹多懂点医理。”
这些年,为了调养云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给折腾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满头银发,想来像他这个年纪,多少人还在妻妾间翻滚,滚出满堂小儿女,谁像他,成天在药草间寻寻觅觅,苦思医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当大夫,却连个崽儿都下不了。
“好,宁叔怎么说,我怎么做,宁叔不爱我看书,我不看就是。”云曜温顺的道。
宁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天天拿来糊弄他,也不换套新鲜的。“你几时把我的话听进去过了?”就是个阳奉阴违的坏家伙。
云曜所中的雪蛊,毒性狠,尚无破解之法,要它离开人体,只有两种方式,一是引蛊,二是人死后,雪蛊成虫,咬破宿主胸口,挣月兑而出。
第一种方法,宁朝天在云华月身上用过,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真让他和师兄合力把王妃给救下来,然救一人、杀一人,这不是医者之道,多年来,他怀着满腔愧疚,想破脑袋,尽力医治少爷。
他想过为少爷引蛊,可少爷不是女子,无法产子,只能趁阴阳**之际,辅以药物,将蛊虫引至女子身上。
几个月前,他瞒着少爷偷偷试过,他花重金买下一名死囚,并允女囚千两黄金,安置其家人,这才在两人身上下药,试图引蛊。
谁知……失败了,蛊虫没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这段时日,他不断试着找出原因,没想到结果却令人沮丧不已,雪蛊喜阳噬热,中蛊者身上的阳气会不断被雪蛊吸取,经常觉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着冬衣。
到了冬天,雪蛊吸收不到阳气,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难受之余,雪蛊会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发热,在寒热交迫的情况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会死亡,雪蛊因而羽化成虫,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计划以药为引,惑得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他所用之药毒性极强,一旦雪蛊换了新宿主,便会开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机会活下。
谁知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女子体质天生偏阴,即使有药为引,仍无法诱惑蛊虫前往新宿主体内,没有雪蛊的毒,女囚便让喝进身子里的毒药给活生生毒死了。
云曜清醒后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诉宁朝天,尽人事、听天命,阎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尽力在三更前把该完成的事完成,了无遗憾便是,万万不可再害人性命,没有道理让别人白白为他牺牲。
宁朝天眉心紧蹙,把银针一一自云曜掌心抽起。
云曜知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宁叔,我早该在出娘胎那日殒命,您已经让我多活了十五年,别再愧疚了,行不?”
宁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医术?十五年算什么,我还能让你再活五个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还有个师兄呢。”
一个十五年已是奢求,云曜哪还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脸上竟有着三十岁成年男子的稳重和沉重,但他嘴里仍道:“有劳宁叔了。”
“施了针,好好睡一觉,别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儿,那是皇上该管的,你别替他操太多心。”
云曜苦笑,他也想啊,可当今皇帝昏庸,若不尽力帮衬,大梁灭国,他爹的冤、弟弟的未来,怎么办?
两人相视一眼,皆沉默。
宁朝天苦叹,这副担子对一个病弱少年而言,着实太沉重。
云曜走回床边,刚要躺下,就见小翔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儿自外奔入,将人往他怀里一塞后,又指着宁叔喊道:“救。”
小翔是个漂亮的十岁男童,四年前云曜发现他的时候,他被猎户用绳子拴着,关养在狗笼里,吃生肉、饮秽水,全身发臭。
据猎户说,小翔是在林子里捡到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怪物,后来才晓得是被狼养大的孩子。
小翔那双黑灿晶亮的眼睛让云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把小翔从猎户手中买回来。
六岁的他,无法直立行走、不会说话,但嗅觉敏锐、行动迅捷,被带回来后,光是要让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顿饭,就让宁婶伤透脑筋。
宁婶无子,把小翔当成亲生儿子般照顾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导和关爱之下,小翔的举止渐渐像个人了,他学会走路、学会听话,也开始会洗澡睡觉吃饭,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猎。
当年跟着他们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将军们,发现小翔是个习武奇才,便开使教授他武功。
没想到,四年下来,小翔话讲得不好,一身武功却比练了十几年武功的江湖人士还要好,尤其那身轻功,几个师父都甘拜下风。
看一眼云曜怀里的女娃儿,宁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从寒碧潭捞回这个女娃儿。
寒碧潭虽终年不结冰,可水温很低,就是成年壮汉掉下去,泡上一刻钟都没得救,更何况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女娃儿。
小翔把人给捞上来的时候,宁朝天已经诊断过了,确定早就没有脉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对云曜说了一遍。
云曜失笑,都说小翔傻气,他哪里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说不动宁叔就搬他出来当救兵。
“固执啥呢?早跟你讲过,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块儿,再晚些,就要开始臭了。”宁朝天将银针慢慢收回皮套里。
花花是条锦蛇,是小翔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刚开始小翔还想把花花给啃了,幸好宁婶发现得早,天天把小翔给喂饱饱,让他没拿花花当零嘴儿,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难过了许久,是宁婶好说歹说,才带着他把花花的尸体给埋了。
小翔不依,依旧坚持道:“救!”
云曜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娃儿,她的皮肤白皙,两道浓眉飞扬,不似一般女子的细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颗痣,鼻子很挺,嘴唇红女敕,才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指不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可惜……
“快点抱走,别把少主的衣服弄……”
宁朝天话没说完,云曜发现女娃儿胸口有极细微的起伏,急道:“宁叔,她还有气息。”
宁朝天大翻白眼,怎么可能?那么小的娃儿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当他视线一扫,也不免惊呆了一瞬,他急忙抱过女娃儿,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细替她把着脉,许久,终于模到细微的跳动。
是他粗心错诊吗?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银针,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气,像被青鬼吓到的表情,染染张开双眼。
大大的眼睛先是定在木梁上,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地把胸口那堵着的气给吐出来,慢慢地把视线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张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为上头垫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边的轻纱、木桌、油……灯?
二度倒抽口气,染染飞快坐起身,不对、太不对劲了!
许是动作太大,原本趴在床边的小翔被她吓醒,也瞠大眼睛,一脸被青鬼吓到的表情。
染染无法思考,唯一杀进脑袋里的念头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蚌二十岁,肯定以身相许。
“醒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男放下书册,起身离开桌案,走到床边,她的视线定在对方身上,打死都转不开。
可以用清澈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容貌吗?肯定会被国文老师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一股清凉涌入胸口,能够洗涤所有的肮脏污秽、不安惶然。
好吧,比较合格、接近的形容词,应该是温润如玉、绝尘若仙、谦谦君子……总之,他是个好看到会让人心动的男子,尤其那双饱含智慧、却又温柔似水的眼睛,天!姊要是小蚌十岁,肯定追得他无处可逃。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云曜又问道:“渴吗?”
渴……嗯,渴!染染用力点头。
云曜走回桌边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来到床边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大口牛饮,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口感甜润,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够解渴。
云曜才想着“她有这么渴吗?寒碧潭的水还喝不够”时,小翔已经把整壶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话不说,就着壶嘴,咕噜咕噜把茶全给喝光了。
见状,小翔满意地笑了。
他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滞、神魂错位,这么帅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剧,简直浪费人才。
她把茶壶递给小正太,道:“还要。”
小翔点点头。这样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边,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涨起来才叫了事,那样小小一杯,根本不够喝。
他接过茶壶,跑到外面,接回满满一壶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所有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
染染接过茶壶,这壶比上一壶好得多,虽然只是山泉水,没有煮开、没有放茶叶,但冰凉爽口,口感直逼名牌碱性水。
仰头,再次咕噜咕噜,没错、没错,怎么样也得喝上1000CC好吗?她哪次买波|霸女乃绿不是买特大杯……波|霸女乃绿?
染染飞快把茶壶放下,重新接回刚才的思绪,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两个帅到让人心动的……古人?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的眼睛倏地睁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说,她感觉得到泉水沿着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节的恶作剧?!实在不应该去喝酒狂欢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气很清新,明明没有PM2.5,为什么她会觉得空气无法抵达肺部,眼前反倒一阵黑雾,她快晕了。
心里才这么想,她整个人便往后仰倒,失去意识前最后闪过脑海的念头是——我、真、的、穿、越、了!贝魂大哥诚不骗我也。
她的后脑应该先遭殃的,但云曜抢快一步,把她揽进怀里,而小翔已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迅速飞往后山寻找宁朝天。
宁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个头,却很没有面子地被小翔从后山给扛回来。
小翔把宁叔放在床边,指着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说这一句,不是才救过吗?宁朝天不满的横了小翔一眼。“她还得再睡几个时辰才能醒,没这么快。”真不晓得在心急什么。
听宁叔这样说,小翔急得跺脚,在屋子里蹦跳了一圈才停下来。
云曜笑着帮忙解释道:“方才小泵娘醒了,喝了两壶水,可是又晕过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么可能?”
掉进寒碧潭没死已经是奇迹,又怎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醒来,她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不是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吗?可……少主没理由骗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这一次他要仔细再仔细的把脉,一次误诊已经坏了他的英名,要是接连误诊,他这个鬼医的招牌真可以劈了当柴烧。
他把完脉,轻轻拨开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颚,细观她的舌头,接着又让小翔去屋里把他的药箱拿来。
他把五个小碗一字排开,往每个碗里倒进药粉,再朝其中三个注入泉水,将药粉化开,接着用针刺进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别往不同的碗里滴进两到三滴的鲜血。
不久后,宁朝天才晓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运。
因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谁让她痛一分,她必要还人五分,像他今天这种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过去,应该会被她失控的拳头给揍得鼻青脸肿。
宁朝天从药箱里拿出五根银棒,将药水、药粉与鲜血充分融合。
渐渐地,诡异的笑容浮上他的脸,而且这样的笑容随着碗中的变化扩大、再扩大。
当宁朝天抬起眼眸望向云曜时,云曜恍惚觉得,自己很像宁叔最喜欢的红烧肉。
“怎么,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蛊有救了!”
闻言,云曜瞬间板起脸。“宁叔,我不会再让任何女人帮我引蛊。”
宁朝天一把叩住云曜的手,急道:“不,她为少爷引蛊之后不会死。”
“不会死?”云曜相当怀疑,宁叔这是在哄他的谎话吧。
“对,她的体质极为特殊,属阳,引蛊定会成功。”
“即便引蛊成功,她暂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换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么义务要承担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为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蛊毒,自然体弱多病,待她醒来,我让曹建指导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练得强壮了,再行引蛊之术,到时她必定不会像你这般受苦。”
“然后呢?再让她受孕,把蛊虫引到孩子身上?不对,蛊虫能引到我身上,是因为母亲是怀上我之后才中的蛊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阳气被吸尽、蛊虫羽化破胸而出。”见宁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云曜放缓了口气,“或许宁叔认定,如果我们没救她,她今日便要死于非命,能多活几年,已属幸运,她该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给我几年时间,我必定能想出解蛊之法。”
云曜苦涩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如果有办法早就找出来,宁叔岂会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宁朝天追问道。
没有任何人比云曜更清楚,宁叔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对于宁叔的这个问题,他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
见他固执,宁朝天气得咬牙道:“我会调养好娃儿的身子,绝不令她吃苦。”丢下话,他便快步离开了。
云曜没有追出去逼着宁叔改变心意,但是同样的,宁叔也别想改变他的想法。
何况女娃儿要长到能够引蛊,起码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难料,谁晓得到时会变成怎样?对于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让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