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軒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嵐繚繞,坐落在擎天嶺上的璇璣閣迎來宮中貴人。
擎天嶺位居大梁國內,但為璇璣閣效命者,不僅僅是大梁人,它開設的青樓、飯館、糧鋪、商行遍布梁、齊、楚、周、陳等國,能夠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嶺擊鐘求助,無須曝露身分,只需將所求載于紙上,並附上願為此消息付出的款項,三日後辰時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項盡數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項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錢買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璣閣沒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說,璇璣閣組織龐大,應該會受朝廷忌諱,想盡辦法剿滅,但一來,它不涉及江湖勢力,二來,少閣主體弱多病,不足以構成威脅,第三,多年來它予以朝堂相當大的助力,讓皇上在不知不覺間,漸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訪的貴人,是秋太傅與皇上身邊的太監秦公公。
秋品謙,承軒四年進士,為官二十載,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璣閣,目的是請教雲少閣主大周朝的內政。
而秦公公與劉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劉公公年邁、貪財,是皇後的人,而秦公公年輕、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這幾年很受看重,幾次與劉公公對峙,亦不落下風。
「周帝有五子,人人認定三皇子定會繼承大統,因此攻擊、暗殺、攀附等等事件層出不窮。身為帝王,該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間,也該讓他們在競爭中成長蛻變,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嘗不是與周帝的態度有關?」
雲少閣主微微一哂,與秋太傅對望。
四目相交,望著雲曜那兩道英氣勃發的濃眉,清澈深邃的雙眼,以及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秋品謙心中盡避波濤洶涌,眼底卻看不見絲毫波瀾。
太像了,他長得太像華月,這樣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沒料錯,華月不是會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當年,他受華月所托,為麗嬪的龍鳳胎兒子取名梁梓瀚,他不問原由,卻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隱約猜測這是華月在為兒子鋪後路,她絕不會讓兒子無辜慘死。
果然,他沒猜錯,她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奇女子,可惜這樣一個巾幗須眉卻死于非命……
心下一定,他決定成為雲曜的助力。
「依少閣主的看法,我國是否該插手此事?」秋品謙問道。
這種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應該問雲曜,但既然他敢問,就敢保證,皇上會做出與雲曜心思相近的決定。
雲曜淺淺一笑,看來對方是個聰明人,這麼快就做出決斷。
秦公公低眉順眼,嘴角也微微上揚,與站在雲曜身後的公孫寄一個眼神交接,輕點頭。
雲曜續道︰「周帝有五子,各個才干非凡,鎮守邊關的二皇子與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有他們在,對大梁而言,確實是威脅,若他們各為其主,視彼此為敵,斗上一斗,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聞言,刻意大掌一拍,說道︰「好!大皇子與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與四皇子是同黨,若讓他們去斗,兩虎相爭,咱們大梁可就賺到了。」
這一擊掌,給秋品謙吞了顆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後,他便不會在皇上跟前出賣自己,一路上,若能與秦公公套好交情,兩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雲曜辦更多事兒。
雲曜指著桌上的圖紙細道︰「周國奪嫡之勢已成,幾個皇子之間的爭奪更加激烈,而梁、周兩國戰事將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經略更勝一籌,璇璣閣得到消息,周帝將派二皇子領兵出戰,兵馬、糧草早已齊備,若此戰役二皇子大勝,大皇子與五皇子能唱的戲就少了,想必他們不樂見二皇子黨張揚,若大梁與大皇子聯系上,此次戰役,必有所獲。」
「若他們不願意呢?」
雲曜從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謙眼前。「此信載明周國糧草囤積處,以及與二皇子對陣的戰略,有這些在手,杜大將軍必能佔得先機,到時,即便周國的大皇子不想與咱們連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糧草燒盡,任憑二皇子周定邦驍勇善戰,他抗得住百萬雄兵,卻抗不住饑餓侵襲,一場必勝的戰役最終慘敗,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點暗示、謠言,四個兄弟還能不爭個你死我活?
在這種狀況下,大梁定能再保幾年安寧。
手指輕敲桌面,雲曜暗想,在弟弟長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謙迅速打開信,不看則已,一看,豈是驚艷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顫,果然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英才,寧王妃的智慧、寧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謙才明白,這樣一封密函,定能讓皇上做出相同決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從,方才雲曜不過是在試探自己能否為他所用罷了。
見秋品謙激動的模樣,秦公公心情更暢快了,見識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後可得死心塌地追隨少主才行。
「此戰略是出自……雲少閣主?」
雲曜點頭哂道︰「小小謀略,萬望對杜將軍有所幫助。」
秋品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謝雲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稟報聖上,為先生表功。」
自寧王去世,朝中再無可用大將,但此次戰役不能不打,卻是必敗之爭,如今有手中這些……秋品謙抑不住滿腔激動。
「秋太傅太客氣,璇璣閣位于大梁境內,在下不過是不樂見戰事蔓延,禍及擎天嶺,至于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負荷。」
雲曜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璇璣閣在大梁境內,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定會盡力保大梁朝居穩定,至于當官,人家沒意願。
秋品謙聞言,不免微微怔住,難道雲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雲曜道︰「朝中有秋太傅這等忠心為國的臣子,足矣,日後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選出賢能之人,為朝廷百姓造福。」
瞬間,秋品謙明白了雲曜的意思,樹大招風,雲曜確實不宜太早涉入過多,梁梓瀚年紀還小,待日後朝廷拔擢人才……他與雲曜對視一笑。
是的,他會多多「參考」璇璣閣少閣主的意見。
送走秋品謙,雲曜眉心盡展,那是個明白人,當年母親對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謙在十六歲時,曾被匪徒劫殺,是年方十歲的雲華月將他救回璇璣閣好生救治,之後他在璇璣閣住下,跟著雲華月的兄長一起念書習武,五年後進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狀元。
當時雲揚有意將女兒許配給秋品謙,無奈邊關戰事爆發,雲揚領著兒女相助寧王擊敗敵軍,皇上賜婚寧王與雲華月,雲華月與秋品謙青梅竹馬的情誼便成為過往雲煙。
因此,無論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沒有人知道璇璣閣是當年的武林盟主雲揚所創立,但秋品謙心底卻是清楚的。
當年寧王出事、寧王妃自焚後,秋品謙便想找機會重返擎天嶺,看看璇璣閣由誰主事,卻又擔心會因此弄巧成拙,泄漏華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教他證實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嶺的那一刻,秋品謙已做出決定,要向皇上自薦,成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謙的身影漸行漸遠,雲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子。
「笑什麼笑,虧你還笑得出來。」
寧朝天恨恨的瞪了雲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還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勝戰略,命都不要了嗎?
見寧朝天怒氣沖天,公孫寄討好地把送上來的藥遞到雲曜跟前,雲曜也滿臉巴結地把藥給一口氣吞下。
這屋子里,明明是少閣主最大,副閣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誰都看得出來,大夫發威,無人敢不從。
見他那副賴皮相,寧朝天繃著臉,道︰「手伸出來。」
雲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寧朝天在上面扎針,見寧朝天不再說話,他悄悄地拿起筆,打算和公孫寄「筆談」。
「嗯——」寧朝天恐嚇似的發出一長音。
雲曜連忙把筆放下,二度堆起諂媚笑臉。
寧朝天橫了公孫寄一眼,沒好氣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點,就讓他多休息。」
公孫寄抿嘴輕笑,神醫陸鳴和鬼醫寧朝天這對師兄弟踫到瓶頸,尋不出更好的方法醫治蠱毒,兩人脾氣都大得很,閑人見著,莫不繞路走。
「是是是,寧大夫說的是,我這就下山,不再打擾少閣主。」公孫寄朝雲曜聳聳肩,一臉莫可奈何,他盡力了。
這十年,公孫寄和司徒淵兩人合力,將璇璣閣的規模擴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樓、鋪子本是為探听消息所設,現在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一個不小心,兩人居然發現璇璣閣的資產富可敵國,而這個「國」,指的不僅僅是大梁,周邊諸國怕也無人可以媲美。
公孫寄離開後,雲曜頗覺無趣,隨手拿起《國策》翻閱。
霸道的寧朝天一把將書給搶下,丟到一旁。「我說話你听不懂嗎?都說要休息了,還看書?」
這些內容硬邦邦的書多熬心吶,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頭模樣,再這樣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這書,有趣得緊。」雲曜溫和笑道。
「哪里有趣?若沒旁的書可以讀,明兒個我帶兩本醫書過來,背背藥頭歌,好歹多懂點醫理。」
這些年,為了調養雲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給折騰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滿頭銀發,想來像他這個年紀,多少人還在妻妾間翻滾,滾出滿堂小兒女,誰像他,成天在藥草間尋尋覓覓,苦思醫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當大夫,卻連個崽兒都下不了。
「好,寧叔怎麼說,我怎麼做,寧叔不愛我看書,我不看就是。」雲曜溫順的道。
寧朝天翻了個白眼,這種話,天天拿來糊弄他,也不換套新鮮的。「你幾時把我的話听進去過了?」就是個陽奉陰違的壞家伙。
雲曜所中的雪蠱,毒性狠,尚無破解之法,要它離開人體,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引蠱,二是人死後,雪蠱成蟲,咬破宿主胸口,掙月兌而出。
第一種方法,寧朝天在雲華月身上用過,沒想到千鈞一發之際,竟真讓他和師兄合力把王妃給救下來,然救一人、殺一人,這不是醫者之道,多年來,他懷著滿腔愧疚,想破腦袋,盡力醫治少爺。
他想過為少爺引蠱,可少爺不是女子,無法產子,只能趁陰陽**之際,輔以藥物,將蠱蟲引至女子身上。
幾個月前,他瞞著少爺偷偷試過,他花重金買下一名死囚,並允女囚千兩黃金,安置其家人,這才在兩人身上下藥,試圖引蠱。
誰知……失敗了,蠱蟲沒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這段時日,他不斷試著找出原因,沒想到結果卻令人沮喪不已,雪蠱喜陽噬熱,中蠱者身上的陽氣會不斷被雪蠱吸取,經常覺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著冬衣。
到了冬天,雪蠱吸收不到陽氣,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難受之余,雪蠱會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發熱,在寒熱交迫的情況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會死亡,雪蠱因而羽化成蟲,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計劃以藥為引,惑得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他所用之藥毒性極強,一旦雪蠱換了新宿主,便會開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機會活下。
誰知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女子體質天生偏陰,即使有藥為引,仍無法誘惑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沒有雪蠱的毒,女囚便讓喝進身子里的毒藥給活生生毒死了。
雲曜清醒後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訴寧朝天,盡人事、听天命,閻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盡力在三更前把該完成的事完成,了無遺憾便是,萬萬不可再害人性命,沒有道理讓別人白白為他犧牲。
寧朝天眉心緊蹙,把銀針一一自雲曜掌心抽起。
雲曜知他心中所想,低聲道︰「寧叔,我早該在出娘胎那日殞命,您已經讓我多活了十五年,別再愧疚了,行不?」
寧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醫術?十五年算什麼,我還能讓你再活五個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還有個師兄呢。」
一個十五年已是奢求,雲曜哪還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臉上竟有著三十歲成年男子的穩重和沉重,但他嘴里仍道︰「有勞寧叔了。」
「施了針,好好睡一覺,別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兒,那是皇上該管的,你別替他操太多心。」
雲曜苦笑,他也想啊,可當今皇帝昏庸,若不盡力幫襯,大梁滅國,他爹的冤、弟弟的未來,怎麼辦?
兩人相視一眼,皆沉默。
寧朝天苦嘆,這副擔子對一個病弱少年而言,著實太沉重。
雲曜走回床邊,剛要躺下,就見小翔懷里抱著一個女娃兒自外奔入,將人往他懷里一塞後,又指著寧叔喊道︰「救。」
小翔是個漂亮的十歲男童,四年前雲曜發現他的時候,他被獵戶用繩子拴著,關養在狗籠里,吃生肉、飲穢水,全身發臭。
據獵戶說,小翔是在林子里撿到的,剛開始還以為是怪物,後來才曉得是被狼養大的孩子。
小翔那雙黑燦晶亮的眼楮讓雲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把小翔從獵戶手中買回來。
六歲的他,無法直立行走、不會說話,但嗅覺敏銳、行動迅捷,被帶回來後,光是要讓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頓飯,就讓寧嬸傷透腦筋。
寧嬸無子,把小翔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導和關愛之下,小翔的舉止漸漸像個人了,他學會走路、學會听話,也開始會洗澡睡覺吃飯,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獵。
當年跟著他們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將軍們,發現小翔是個習武奇才,便開使教授他武功。
沒想到,四年下來,小翔話講得不好,一身武功卻比練了十幾年武功的江湖人士還要好,尤其那身輕功,幾個師父都甘拜下風。
看一眼雲曜懷里的女娃兒,寧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從寒碧潭撈回這個女娃兒。
寒碧潭雖終年不結冰,可水溫很低,就是成年壯漢掉下去,泡上一刻鐘都沒得救,更何況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兒。
小翔把人給撈上來的時候,寧朝天已經診斷過了,確定早就沒有脈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對雲曜說了一遍。
雲曜失笑,都說小翔傻氣,他哪里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說不動寧叔就搬他出來當救兵。
「固執啥呢?早跟你講過,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塊兒,再晚些,就要開始臭了。」寧朝天將銀針慢慢收回皮套里。
花花是條錦蛇,是小翔來這里的第一個朋友,剛開始小翔還想把花花給啃了,幸好寧嬸發現得早,天天把小翔給喂飽飽,讓他沒拿花花當零嘴兒,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難過了許久,是寧嬸好說歹說,才帶著他把花花的尸體給埋了。
小翔不依,依舊堅持道︰「救!」
雲曜低頭看看懷里的女娃兒,她的皮膚白皙,兩道濃眉飛揚,不似一般女子的細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顆痣,鼻子很挺,嘴唇紅女敕,才小小年紀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指不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禍水,可惜……
「快點抱走,別把少主的衣服弄……」
寧朝天話沒說完,雲曜發現女娃兒胸口有極細微的起伏,急道︰「寧叔,她還有氣息。」
寧朝天大翻白眼,怎麼可能?那麼小的娃兒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當他視線一掃,也不免驚呆了一瞬,他急忙抱過女娃兒,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細替她把著脈,許久,終于模到細微的跳動。
是他粗心錯診嗎?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銀針,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氣,像被青鬼嚇到的表情,染染張開雙眼。
大大的眼楮先是定在木梁上,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地把胸口那堵著的氣給吐出來,慢慢地把視線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為上頭墊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邊的輕紗、木桌、油……燈?
二度倒抽口氣,染染飛快坐起身,不對、太不對勁了!
許是動作太大,原本趴在床邊的小翔被她嚇醒,也瞠大眼楮,一臉被青鬼嚇到的表情。
染染無法思考,唯一殺進腦袋里的念頭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蚌二十歲,肯定以身相許。
「醒了?」
一個穿著白衣的少男放下書冊,起身離開桌案,走到床邊,她的視線定在對方身上,打死都轉不開。
可以用清澈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容貌嗎?肯定會被國文老師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一股清涼涌入胸口,能夠洗滌所有的骯髒污穢、不安惶然。
好吧,比較合格、接近的形容詞,應該是溫潤如玉、絕塵若仙、謙謙君子……總之,他是個好看到會讓人心動的男子,尤其那雙飽含智慧、卻又溫柔似水的眼楮,天!姊要是小蚌十歲,肯定追得他無處可逃。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雲曜又問道︰「渴嗎?」
渴……嗯,渴!染染用力點頭。
雲曜走回桌邊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來到床邊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大口牛飲,茶是好茶,清香撲鼻、口感甜潤,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夠解渴。
雲曜才想著「她有這麼渴嗎?寒碧潭的水還喝不夠」時,小翔已經把整壺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話不說,就著壺嘴,咕嚕咕嚕把茶全給喝光了。
見狀,小翔滿意地笑了。
他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滯、神魂錯位,這麼帥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劇,簡直浪費人才。
她把茶壺遞給小正太,道︰「還要。」
小翔點點頭。這樣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邊,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漲起來才叫了事,那樣小小一杯,根本不夠喝。
他接過茶壺,跑到外面,接回滿滿一壺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所有的動作在眨眼間完成。
染染接過茶壺,這壺比上一壺好得多,雖然只是山泉水,沒有煮開、沒有放茶葉,但冰涼爽口,口感直逼名牌堿性水。
仰頭,再次咕嚕咕嚕,沒錯、沒錯,怎麼樣也得喝上1000CC好嗎?她哪次買波|霸女乃綠不是買特大杯……波|霸女乃綠?
染染飛快把茶壺放下,重新接回剛才的思緒,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兩個帥到讓人心動的……古人?
她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她的眼楮倏地睜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說,她感覺得到泉水沿著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節的惡作劇?!實在不應該去喝酒狂歡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氣很清新,明明沒有PM2.5,為什麼她會覺得空氣無法抵達肺部,眼前反倒一陣黑霧,她快暈了。
心里才這麼想,她整個人便往後仰倒,失去意識前最後閃過腦海的念頭是——我、真、的、穿、越、了!貝魂大哥誠不騙我也。
她的後腦應該先遭殃的,但雲曜搶快一步,把她攬進懷里,而小翔已顧不得其他,施展輕功,迅速飛往後山尋找寧朝天。
寧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個頭,卻很沒有面子地被小翔從後山給扛回來。
小翔把寧叔放在床邊,指著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說這一句,不是才救過嗎?寧朝天不滿的橫了小翔一眼。「她還得再睡幾個時辰才能醒,沒這麼快。」真不曉得在心急什麼。
听寧叔這樣說,小翔急得跺腳,在屋子里蹦跳了一圈才停下來。
雲曜笑著幫忙解釋道︰「方才小泵娘醒了,喝了兩壺水,可是又暈過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麼可能?」
掉進寒碧潭沒死已經是奇跡,又怎麼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醒來,她只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不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嗎?可……少主沒理由騙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這一次他要仔細再仔細的把脈,一次誤診已經壞了他的英名,要是接連誤診,他這個鬼醫的招牌真可以劈了當柴燒。
他把完脈,輕輕撥開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顎,細觀她的舌頭,接著又讓小翔去屋里把他的藥箱拿來。
他把五個小碗一字排開,往每個碗里倒進藥粉,再朝其中三個注入泉水,將藥粉化開,接著用針刺進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別往不同的碗里滴進兩到三滴的鮮血。
不久後,寧朝天才曉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運。
因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誰讓她痛一分,她必要還人五分,像他今天這種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過去,應該會被她失控的拳頭給揍得鼻青臉腫。
寧朝天從藥箱里拿出五根銀棒,將藥水、藥粉與鮮血充分融合。
漸漸地,詭異的笑容浮上他的臉,而且這樣的笑容隨著碗中的變化擴大、再擴大。
當寧朝天抬起眼眸望向雲曜時,雲曜恍惚覺得,自己很像寧叔最喜歡的紅燒肉。
「怎麼,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蠱有救了!」
聞言,雲曜瞬間板起臉。「寧叔,我不會再讓任何女人幫我引蠱。」
寧朝天一把叩住雲曜的手,急道︰「不,她為少爺引蠱之後不會死。」
「不會死?」雲曜相當懷疑,寧叔這是在哄他的謊話吧。
「對,她的體質極為特殊,屬陽,引蠱定會成功。」
「即便引蠱成功,她暫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換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麼義務要承擔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為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毒,自然體弱多病,待她醒來,我讓曹建指導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練得強壯了,再行引蠱之術,到時她必定不會像你這般受苦。」
「然後呢?再讓她受孕,把蠱蟲引到孩子身上?不對,蠱蟲能引到我身上,是因為母親是懷上我之後才中的蠱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陽氣被吸盡、蠱蟲羽化破胸而出。」見寧叔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雲曜放緩了口氣,「或許寧叔認定,如果我們沒救她,她今日便要死于非命,能多活幾年,已屬幸運,她該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必定能想出解蠱之法。」
雲曜苦澀一笑,都這麼多年過去,如果有辦法早就找出來,寧叔豈會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寧朝天追問道。
沒有任何人比雲曜更清楚,寧叔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對于寧叔的這個問題,他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
見他固執,寧朝天氣得咬牙道︰「我會調養好娃兒的身子,絕不令她吃苦。」丟下話,他便快步離開了。
雲曜沒有追出去逼著寧叔改變心意,但是同樣的,寧叔也別想改變他的想法。
何況女娃兒要長到能夠引蠱,起碼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難料,誰曉得到時會變成怎樣?對于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讓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