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忘记,当他从丫鬟手中接过那碗药,边喝边看她时,表情和眼神有多急躁、多炽热,害她急急赶走了送药的小丫鬓,免得被谁拿去把这事说成家中主子日常的二三事,害她每每撞见都只顾着羞窘逃跑。
他碰她时力道是温柔的,她从不讨厌他的碰触……哦,刚认识的时候除外,只觉得这人好讨厌,不管形貌再如何特别,都改变不了在她心中中原男子该有的一言一行,专制而且霸道,若成了亲,肯定是个不懂体贴妻子的丈夫。她特别害怕他的碰触,那般的灼热她从未体验过,害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她却很喜欢、很喜欢他,他让她知道并非所有的中原男子都如她亲爹那般混帐无耻又狡猾,一旦得到了女人的身子,便不再如昔日那般柔情万千。
“你想家吗?”停下一切动作,把身躯依然微微发颤的她拥进怀里,阎涛突然问。
这是他头一回问她这种事,她不知道真正的十六公主会如何回答,不过既然连嫁他都不愿,还跟着情郎逃跑,估计是很想很想家,也很排斥留在他身边的吧。她却不然,“还、还好吧。”他曾教过她面对他要忠于自己的感受,她也不曾对他有过半分隐瞒,除了家和她的来历这件事。
她在大漠所待的地方无不好也没有太好,不过是在阿娘死后是个有瓦遮头,也不必孤单一人的容身之处。要说足以留恋之物,几乎没有,更不要提能让她产生过度眷恋的人和回忆,所以那声响应说得极不确定。
“太好了。我多怕你说很想,那我便要花上更多的努力使你忘却家乡,今后都只把心思停留在我身上。”抚模着她的脑袋,他说得很是宠溺。
“我花在你身上的心思还不够呀?”问得极是委屈。
不是她做得不够好,而是他贪心地渴求太多。原以为这辈子自秋彤死后就只能背负承诺和对秋彤的感情而活,不会再爱上谁,偏偏她就是闯了进来,教他爱上。或许打从眼里清晰映着她的容颜和身影之时,他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对她比对秋彤的感情要来得强烈,“自然不够,在我满意之前你都不许停下。”他爱她,比任何人更甚。
“坏蛋。”嘴上是埋怨的,心里却不觉得他这般索求有何不妥,反而甜腻了心扉,脑袋被他轻柔抚模着,不知不觉就沉进了梦乡。
跟阎涛相拥而眠,不知不觉就跑去梦周公。等醒来都已经过了掌灯时分,快接近夜阑人静了。
“快点起来穿好衣服。”
“我是伤者,你就这么对我吗。”
“一般伤者都是仰躺在床上,放松四肢,没见过受伤了还能像你这样死命把别人按坐在身上做着剧烈运动,弄得自己和别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受的伤不够重。”赢霜没好气回话。
“这是因为我舍不得放开你呀,也好跟还没出生的孩子多亲近亲近。”
亲近他个鬼,谁不知道他死赖着她的时候多数就是拐她做那种事,“快放手,你不饿我饿了,我要去找吃的祭五脏庙。”多起来活动有助于胎儿健康成长,总比瘫着一身懒骨让这个意犹未尽的男人继续压榨要好太多。
可恶,以后再也不要答应他做那种事了,免得别人都知道他们关起门在房里到底在做些什么,也教坏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害他以后出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赢霜终于月兑身出了房,走在路上,长廊的拐角处却突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教你拿一点点东西都办不好,幸好这些都是不易摔坏的。”
“抱歉,我、我就是每次去那个院子都觉得好可怕嘛。”
“好啦,我也知道那个地方让人不太舒服,不怪你。起来,快走吧,十伙都在忙,要是没在规定时间内办好婚礼的事可是要挨骂的。”
婚礼,谁的?还有她们确实抱着一堆喜庆用具,要去哪里?好奇心人皆有之,鬼使神差一般,赢霜人都没反应过来,双脚就已经自动跟了过去。
正如丫鬟们所说,她们的目的地是一个院落,月型洞门上方提有落秋院三个字,还攀爬着常春藤与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乍看之下十分雅致,哪里有她们说的可怕。
这个院子……她记得这个院子阎涛说过不能进,却没有说明原因。她忌惮着中原人的规矩,一直将他的话好好记着,没有半分踰矩,可现在……咬了咬微颤的唇,不是她没想过就此打住,不要探究任何别人家的秘密,而是她好在意刚才丫鬟们说的话。
阎老爷爱妻深切,不愿妻子再承受生育之痛,就只有阎涛一个儿子,阎涛也无法凭空冒出几个兄弟姊妹,那么她们说的婚事是谁跟谁的?
带着这样的疑惑,赢霜终于迈步踏进这个院子,走过种有绿竹的雅静小院,她并没有直接走向院中主厅,而是暂时藏身在假山造景,偷看里头几个忙得有些不可开交的丫鬟们。
“快、快、快,动作麻利一点,也小心一点,那只漆线雕花贴金花瓶可是前朝宝物呀,很贵的,位置要摆得好,一点点歪掉、移位都不行。”
“小、小晴姐,这条结了红花结的细小绸带是做什么用的呀?”
“笨蛋,这当然是给新娘用的呀,新娘那么、那么小。我才刚说完,你怎么就又问我了呀,赶紧收好,明天再系上去……喂,右边窗户上的剪花贴歪了,给我重新贴一遍。”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厅中的摆设有些古怪,赢霜藏起来等待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只是隐约有个感觉,她们在做很不得了的事。或许她们很早便在此处忙碌布置,等天色再稍暗一些便陆续离去。
直到院门外再无脚步声赢霜才走出来,走进主厅。厅中灯火未熄,备好的红烛整齐放置在一旁,此时燃的是白烛,只左右各点燃了两支,显得十分昏暗,刚才眼所不能及之处,此时逐一映入眼帘。
果然并非她的错觉,因为这里分明布置得跟那天她与阎涛拜堂的场地几乎无异,却突兀地放着一块牌位和一幅女子的画像。
牌位不管是用料抑或是造型都十分精细完美,看得出身分不凡,中间比较明显的浅金色文字写着……中原人的写法太啰嗦,她只看懂这人是叫秋彤,旁边因为烛光问题瞧不太清楚的地方应该是家人供奉和生卒年份。
她有这么个感觉,画中女子就是牌位上的秋彤。烛光昏暗,她抬头细看,仍看得见画中女子眉目如画,那种美应该便是常人所说的倾城绝色,神情温柔似水、身段婀娜多姿,举手投足之间是说不出的娴淑优雅。
说实话,比起喜堂,因为这名叫秋彤的女子的画像与牌位,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办丧事的地方,两种气氛融合,变得出奇的诡异。
目光转移,落到桌上此时只分辨出暗红色泽的一迭婚宴请柬。顺手摊开,中原人文诌诌的说辞于她而言晦涩难懂,落款处的文字她却看得明白,可新郎、新娘的名字却教她在视线触及之时倏地刷白了一张脸。
那上头写着秋彤的名字,以及,阎涛。
开……什么玩笑,这个叫秋彤的女子不是死了吗,她的牌位分明就在面前,话说回来,秋彤到底是谁呀?这请柬会不会是写错了?
写错了?将一个大活人和死人摆在一起,这样也能写错吗。以前她曾在教中藏书里看到过中原诡异的习俗,一个男子或女子嫁娶一个尚未婚嫁就不幸早逝的年轻男子或女子,这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霜霜,你怎么会在这里?”身后传来的男性嗓音,她再也熟悉不过了。
头一次听,觉得像是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喝下的那杯暖茶,现在听来只有一股诡异的感觉划过心间,如遭寒冰侵蚀。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种诡异的习俗叫冥婚。冥婚,他打算以这样的方式迎娶秋彤?
秋彤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你……”赢霜倏地转身,阎涛就站在她身后,他脸上那个表情到底像什么,她说不出来,唇动了又动,在她察觉之前,声音就自己从喉间滚出,化成言辞从唇间逸出,“秋彤是谁?”她好混乱,但如果他说请柬上的名字只是写错了,她绝不会作胡乱猜想,她是相信他的。
然而面前的阎涛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流连过秋彤的画像,看到已经被她摊开阅览过的请柬,最后停留在她脸上。
“秋彤曾经是我心爱之人,她已经死了,在六年前。”他准备将一切说得明白,告诉她他的苦衷,他答应过秋家他会娶秋彤,只是娶而已,秋彤再也无法得到他的人和他的心,他仍是她的。他是打算再过几天便偷偷完成那个责任,现在既然被她发现,他便不会再隐瞒,他不想失去她,他想好好跟她交代清楚这一切。
“所以,请柬上的阎涛是你?”她问得好平静,连她自己都没想过的平静,只是她知道这不过是种无力而已,在爆发前一刻的无力。他承认了秋彤,不就是已经承认了这一切了吗,她又何须再问。
“对。”他的回答依然蕴含叹息,又浓又深,“霜霜,你先听我说,我跟秋彤是……”
“你闭嘴,我不要听!”她不要听满口谎言的中原男人说话,她的身子早在他说出他跟秋彤的关系时就几乎冻结成冰。
好可怕、好可怕哦,他怎么能做这种事,秋彤已经死了啊,在六年前,在她认识他之前。在她……认识他之前?这么说来,他最初的态度,他之所以分明不喜欢还要娶她,娶公主跟秋彤有关?怎么会呢,他、他对她是……
“霜霜!”
赢霜有听见那声惊呼,但她只感觉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