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转眼四天过去。
按照纳兰茉英的提示,李参将从庄园运回大量的麦草和枯萎的高粱,一时间,营区各个帐篷都回复暖意。
而康敬也正是用她巧妙的办法连起浮桥,顺利抵达对岸得胜而归。此次一役,不但俘虏叛军三千人,还带回不少战利品,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军心大振。
“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营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再提起你的事,连老爷都不知道哩。”用早膳时,云草忍不住叹气。
满心以为康敬贝勒会找上门来,她云草也能贴近地瞧瞧这位钟鸣鼎食的权贵,可惜,看来机会已失。
扒着眼前的小米粥,纳兰茉英没出声。康敬出人意料地没有任何举动,她也不免失望。
也许,对贝勒爷来说,她真的算不上什么。
“云草,春妈去驿馆给娘亲送信,你先给爹煎药吧,我去爹帐里查看一下营中粮草帐册。”她放下碗,细心地交代完煎药的事宜,便出了自己的帐子。
她害怕抛头露面,专找营帐之间无人的小路行进,来到一顶红幨帐旁,一袭银蓝缎面长袍拦住去路。
“你是什么人?”康敬猛然窜出,双手环胸,硕大的身形占满整条小径。
是他康敬贝勒。纳兰茉英一怔,接着恢复表面的平静,心里却掀起波澜。
他已除下甲胄,再度回到散漫的调性。眼睛里是暖暖的笑意,脸上又有坏坏的神情。
“我……是纳兰茉英,贝勒爷有礼。”她眼观鼻、鼻观心地温和打揖。
“看来你跟纳兰大人关系匪浅啊,姑娘。”古铜色的面容带着戏谑之意。
纳兰茉英哑然。她的男儿打扮并未骗过康敬贝勒锐利的眼睛!
“被猜透了吧。”他微弯健腰,拉近与她的距离,自然流露出来的坦荡,让她忘记他是高高在上的贝勒爷。
他平易得近乎热情,俊颜上的笑容醒目又特别。
受他的影响,她觉得自己也热情起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卸下了她的心防,她也轻轻地勾起轮廓红润的唇。
“干么低头不说话?”
“请贝勒爷保守这个秘密。”她不愿引人注意,也不想给身为陕甘总督的爹招来非议。
“姑娘混进营地就很麻烦。这营地是我的地盘,只能公事公办了,快快将你的底细报上来,今年几岁?跟纳兰大人是什么关系?家里有什么人?”
纳兰茉英哭笑不得。方才他还笑嘻嘻地嚣张,接着又装出大恶人似的霸道,私底下的他,真让人难以捉模!活了十七年,他的与众不同,深植入她的心扉,心中既有因他产生的紧张,也有莫名的蠢动。
“贝勒爷是否还需要民女的生辰八字?家住何处?兄弟姊妹几人?祖籍哪里?回答这一些还有刚才的问题,是否就能满足了贝勒爷的好奇心?”她微笑地回答。
康敬眸光闪了闪,浮起欣喜的神情。“你很有意思!”
“过奖。”
“逼供要悄悄进行,如果惊动其他人,就不能偷偷放水给你,要是被别人看到我偷偷放水,一定会说本贝勒以私害公,传出去会很麻烦。嗯!就这么定了,我们去远一点。”他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瘦削的肩头,毫不避讳。
纳兰茉英楞了楞,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被康敬塞进早已备好的竹篷马车内。
“驾!”他跳上车头,大喝一声驱马出营。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她无可奈何地兀自浅笑。这个贝勒爷呀,也太霸道了吧!
“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差人帮你传口信,你的丫鬟知道你要出营透口气。”行进中,康敬高声告诉她。
带她离营,并非他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纳兰茉英想到这一层的可能性,恍然大悟。他在她的身上花费心思,她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快至晌午时分,小马车放慢速度,缓缓进入离营区最近的天水县。
“到了,下来吧。”
面前的深蓝布帘被掀开,健壮的身形出现在眼前。纳兰茉英站起身来,瞧了瞧他伸出的粗壮手臂,面露浅笑,从善如流地将白净的小手搭上去,借着他的搀扶落到地面。
“天水县城不算太大,也没什么可看可玩的,你先陪本贝勒去办点事,然后你请我用午膳的时候,我再慢慢逼供。你知道我事务繁多,粮草、操练骑兵、防备敌兵,样样都让本大爷忙得不可开交,你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大恶人嚣张到不行。
“听贝勒安排。”唉!明明是他违背男女之防,把她拉了出来,却像她欠他似的。
拐过两三个巷口,天水县的官驿便在眼前。破破烂烂的小县城里,这座朴实官驿是唯一高大的屋宇。
“你先站在这里等。”康敬将她拉到官驿对面,指定一块地方,让她不许走开。
“贝勒爷,要请你吃午膳很为难呢,你不怕我跑掉吗?”啼笑皆非的纳兰茉英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理应他请才对吧?她助他渡过难关,一顿饭并不算多啊!
康敬转回过身,雍容的眉眼迷人地一皱,风流地说:“本贝勒从未见过逃得出我手掌心的女人。”
她泛起涟漪的心湖转而掀起巨浪。
“贝勒爷!”她羞怯难当地红了脸。
银蓝长袍一转,跨着轻松的步子踏进官驿,移上屋宇的二楼。
为什么要她站在这里?是戏弄她?还是……有其他目的呢?纳兰茉英抬首,马上捕捉到官驿楼上的朱窗里,一双堆着笑意的闪亮眸子正盯着她。
四目相接时,那双眼挑逗地对她一眨。
无形的电光石火在她体内狂窜。难怪他会让她站在这里,从那扇半开的朱窗,他可以完完全全掌控她的举动。
无形间,他的每一步设计,都是因为她!
瞥见窗下那一抹清雅动人,又有些局促的身影,康敬嘴角的笑加深。
“贝勒爷,这是皇上的密诏。”驿官避开半掩的窗户捧出一个用黄缎包裹的密匣。
“嗯,劳烦了。”
“贝勒爷哪儿话,本该是下属给你送去营里,实在不该让贝勒爷跑这一趟。”
“瞧你说的,如果让你进营,反倒引人侧目,还是我自个儿来取吧。”今天与其说是来取密诏,不如说他借此机会亲近纳兰茉英。她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闯人他的军营,出现在他的面前,玉手轻抬,云淡风轻地就解决军中困顿,难道他不该好奇一下,多探问一些吗?
他对她很有兴趣?
将密诏放人箭袖内,康敬接受驿官的拜别踏出官驿,却不见纳兰茉英乖巧的身影。
“这一对姐妹真可怜!”
“可不是吗?”路过的人谈论着什么。
遁着声音的方向,他看着那女人的身影挤人街边上一群围观的人潮里。
康敬大步流星地跟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里,跪着一对骨瘦如柴的小泵娘,她们头上都插着草标,地上摊开的白布上写着卖身葬母。
“小妹妹,别哭。”纳兰茉英踏人内侧,诚挚地握着布满冻疮的冰凉小手。
雪已经停了许久,但天气依旧滴水成冰。
隔着人墙,康敬驻足,鹰眸锁在素净的小脸上,此时她的眉角上都是柔柔的温和。
思及这辈子所见过的女子,此种温柔风情对他来说,相当难得。
“来,快把饼吃掉吧。”纳兰茉英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圆圆的酥饼塞进小泵娘们的手里。
两位小泵娘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大姐姐,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泪。
“快吃吧。”说着,她把地上的白布收起来,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今日出来匆忙,只有这些了。”她顿了顿,模向腰间挂着的玉饰,踌躇半晌。玉饰是宋家给她的定亲信物,攸关终身大事,送人恐怕很不妥。
转念又一想,宋家人向来行善积德,思凡哥哥应该不会怪她,方坚决地扯了下来,“这些都给你们,应该足够了。”
“姐姐,你等等我们,我们回去葬完娘亲,跟你走。”十三四岁的小泵娘含着满口酥饼哽咽地说道。
纳兰茉英摇头,“离这里五十里外的青山涧有一座书院,你们葬完母亲,可以上那里去,只要告诉他们,是纳兰茉英让你们去的,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虽说不算什么富贵的地方,但书院的人都很好。”回到营里,她就给思凡哥哥写信,宋家人一定会善待这些孩子。
“姐姐!姐姐!”两个小泵娘泣不成声,不住地给她磕头。
“你们还有很重要的事,快去吧!”她扶起两个小孩子,催促她们快快离开。哭成泪人儿的小泵娘们,一步三回头地看她,最后消失在对街的远处。
善良的女人!
康敬敛眉细思。他喜欢善良的女人,比任何时候都喜欢……脑海里不禁浮现急于嫁给他的表妹茹娜格格。那个女人曾经当着他的面,打死一个女仆,个性凶狠至极。
表妹是额娘赫拉氏指给他的新娘人选,虽然两人并没正式订亲,但在其他人眼里,他们迟早会共结连理。
会娶茹娜吗?不会,他一点都不想,婚事更是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