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的纳兰茉英,大吃一惊,再一看平宁侯可笑的模样,又不禁称赞康敬的手段了得。
“别打,别打。本侯让你借道,让你借道。”
“侯爷,不太好吧,本贝勒说要在此陪你饮茶的。你们这些下人干什么吃的?还不上茶。”
“不要了,不要了,康敬贝勒,道我借,我再借你十条大船渡黄河。”
“怎么能让平宁侯爷坐在地上?不快弄把椅子。侯爷,你这是哪儿话啊,咱们不说公务,只品茗话家常。”康敬唇边的笑纹霎时变得极其恐怖。
“你放过我吧,康敬贝勒爷!”
“侯爷,你怎么这么客气呢?”
“我给你二十条大船,二十条,从我领地的渡口过去,省去贝勒你不少时间。”平宁侯用袖抚着脸,带着哭腔说道,堆满肥肉的脸试图勾起笑来。
“不好吧?这样太麻烦侯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可是本贝勒还想留下来……”
“贝勒爷,由本侯送你至对岸。”再也无法忍受戏弄的平宁侯步步退让,无还手之力。
“好吧,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康敬就不便推辞了。”他敛着精光的俊眸扬起,手下诸将霍然上前,带上被折磨得半死的平宁侯,火速离开这座湿闷的驿馆。
他就要离开了……
一种激烈的冲动,震荡在纳兰茉英心中。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微微从木栏边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凝注在整理衣袍的康敬身上,此时,准备离去的他慢吞吞地回身,朝楼上望了望。
不好!她心口狂跳,连忙缩回身子,差一点点,就与他四目相接。
她矮着身子,退到路道里边,抚着彷佛烧起来的心口。
“走了!”云草失望地站起身。
“真的走了……唉。”春妈也垂下了头。
从来没有相识,就已经错过。纳兰茉英不免遗憾的想,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碰着这个男人了吧。
农历十月下旬,塞北的暴风雪袭击甘肃与疆南交界处。这场大雪又急又猛,没给在此驻守的康敬多少准备的余地。
气宇轩昂的他踱出中军大帐,放眼望去,远方的山坡,近处的草场都堆满厚厚的积雪。
他拉了拉身上的青狐大氅,搓了搓手。
过度的低温,超出他预想的范围。他身后跟着的副将参将都黑着脸。这种滴水成冰的日子,踏出温暖的帐子,在外停留片刻,冻人的寒气如同水一般,迅速穿透人们厚厚的棉衣,带走体温。
“李参将,大批粮草还未到?”昨日陕甘总督有亲自送些粮,数量仅够营中五日之用。
“回贝勒爷,末将催促了很多次,但大雪封路,粮队仍是没有消息。”大批送粮队并未到达。
天气过于寒冷,粮草与取暖的木炭早已告罄。不是第一次领兵打仗的康敬,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缺吃少穿,军心必定散乱。他古铜色的脸部线条严肃地僵紧。
列队整齐,身着单薄的哨兵从几大营前走过,队尾一个矮小的士兵脸色青紫地拖着长枪前进,手上早已冻出不少血口。
康敬迎了上去,不由分说拦住了那位小兵,扯下肩上披着的厚氅,盖在对方的身上。
“贝勒爷。”小士兵吓得跪地磕头。
“起来吧!”营中兵士又是敬他又是怕他。他常与兵士们打成一片,同甘共苦。而冲锋陷阵时,他总是冲在最前头。有这样勇猛的主将,谁能不敬仰他?然而,对于不听军令者,他也绝不手软。
“李参将,把我帐里的炭火都分发到各帐。”
“贝勒爷,冻坏了你,小的怎么向皇上交代?”李参将为难地皱起黑脸。出征之前皇上特意叮嘱他,要打点好贝勒爷的衣食住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担待不起啊。当今万岁爷可是极为疼爱这位贝勒。
“冻坏了我的兵,你打算怎么向我交代?”康敬含笑的鹰眼闪过一道利芒。
“小的这就去。”李参将敏捷地掸下箭袖,低首蹲身而去。
“各位大人,昨日夜里,陕甘总督纳兰大人送来三百石粮食,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但木炭,纳兰大人已无能为力,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康敬顿了顿,将锐利的视线调往西边的宽阔河流上又道:“据南疆传回来的战报,近日会有敌兵将从对岸直入青海,若不拦截,定会延误军机。一场暴雪,河水结上薄冰,前日命人搭出的石桥,又在风雨中毁于一旦,情势不乐观。”河底水深石尖,强行渡河,会折损马匹,必须有桥才行啊。
下属们在他身后,交头接耳,半晌了也没人提出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他回身,直视身后众人。
此时正是艰困之时。
“木炭紧缺,情况紧急,小人知道,离这里五里地外,有一处庄园,年年种植小麦高粱之物,想必此时,麦草和枯了的高粱不计其数,能抵营中数日取暖。”只见陕甘总督纳兰大人的帐篷外站着一位身穿鼠灰布袄,青黑长袍的小吏。
故意压低的声线,让康敬拧了拧眉头。
大剌剌的目光落在小吏巴掌大的小脸后,他毫不迟疑地判断出她是女人。虽然她戴着绸帽,梳着长辫,但他还是准确无误地看出她是一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小丫头。
那张脸,不艳不妖,素净如梨花,温婉如秋天的百合开在春天。
康敬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挑起一下。仅此一动,心竟然有些烫了。
欣赏着她的不卑不亢和矜持的风度,他细细回味她方才月兑口而出的解决之道,通过缜密的分析,觉得还颇为可行。
“渡冰封的河,也很容易,后面营库里有几十口大箱子,原是用来盛米的,如今都空了,只要能有人在河上结起铁锁,把这几个箱子用清漆封住,相连在一起,便是一座上好的浮桥,河面薄冰破损也不碍事,伤不了马蹄。”
他在看她。纳兰茉英雪净的颊边一红,然而这不防碍她把要说的话说完。
“贝勒爷,那人是纳兰大人的下人。”有人提醒。
“这小吏的话可行吗?”有人问道。
对康敬说完她琢磨一夜的成果,纳兰茉英僵在帐边。是该上前跪拜施礼,还是该转身而去?他黑眸闪耀的精芒,乱了她的阵脚。
“呀,我的小……爷,你怎么在这里?”春妈闪身而出,架起她的右胳膊。
“小姐,你好滑头,偷偷出风头。”云草从另一边闪出来,架起她的左胳膊小声地抱怨。
两个人用力一架,迅速把她带离帐边,拖进最远处的油毡帐子里,掩去身影。
“贝勒爷,要不要属下把那个……”
“甭管了,你带一队人马整装出发到五里外的庄园。”
“是。”
“贝勒爷,河对岸十里的地方,出现准噶尔残部余孽踪迹!”肩头披着雪的哨兵匆忙而来。
“来人,把后面营库里的箱子都搬出来,按照方才那位说的做,速办,有任何拖延,领死。”出兵在即,康敬有条不紊地指挥万人大军,气势如虹。“兄弟们,都给我听着,像条汉子一样冲过去,捉住那些作乱的贼,用他们的马来喂饱肚子!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要辜负圣上的隆恩。出发,河岸边集结。”浑厚的嗓子震动山河,煽动起士兵的热血。
军营瞬间沸腾起来,勇猛的蒙古兵牵马挽弓,搅起满天雪沙,飞奔出营。
身披战甲的康敬,威风凛凛地奔在队伍的最前头。
而营中西北边的油毡里,纳兰茉英躲在素帘后面,偷看蓝天之下那雄姿英发的男人。
“小姐。”春妈笑嘻嘻地道:“平素,小姐一定会把出的主意告诉大人,然后再由大人告诉别人,今日是怎么了?”
的确,知她莫过于这位长者。她那不爱出风头的个性,鲜少会对外人如此直言不讳。
“小姐,这一来,康敬贝勒在心里记着咱们小姐了。试想这营里谁有我们家小姐想的法子好啊?”从小就被纳兰家收养的云草,已经被宽厚善良的小姐宠坏,最爱跟自家小姐没大没小地嚷嚷。
捧着自己暖烫的脸颊,纳兰茉英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有勇气站到他面前。看他为难,她于心不忍,一反常态,挺身而出,甚至没有想好如何进退。
她懊恼地摇头,心湖纷乱乍起,春妈和云草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会怎么看她呢?会不会到爹哪里探听她的消息?轻率的开口相助会惹来什么麻烦?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预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传开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