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方开明一脸凝重。
很能接受“恶耗”的季薇眉一挑,“你家里不许你娶克父女?”
“不是。”
“比这更糟?”
“是。”
“他们给你定了一门亲?!”
“他们很想。”但是失败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更不幸的事。”
“我,净身出户了。”他眼神哀戚。
“嗄?”她怔了一下,没怎么听清楚,等回神过来才尖叫一声,对着他胳臂一掐,“太好了!这么好的事你居然吓我。”
“太好了?”和他预想的反应不一样,他以为她多少会有点不舒服,而不是此时的眉开眼笑,毕竟他放弃的是一笔财富。
季薇欢喜得忘记掩饰此时雀跃的心情,大笑出声,“当然是好事,我最不耐烦和一群不上道的妯娌打交道,你那些个兄嫂可不是善茬,能不相处最好远远地隔开,我怕一失手把她们的脸给划花了。”
她承认她不是和平主义者,她是暴力组成员。
他一听失笑,轻抚她娇艳如花的面颊。“没有银子可拿你不失望?我穷得只剩下一件衣服了。”
“呿,你有多少身家说不定我比你更清楚,你还敢在我面前装穷,讨打。”方家的财产还没他载一船盐贩卖所得的银子多,根本是小商户和大富豪。
脸皮厚的方开明笑着把脸凑过去,“多打几下,舒坦。”
“你喔!有被虐的倾向。”她没真打,倒是掐了几下。
“再来,不疼。”这叫情趣,是夫妻间的小乐事。
不疼还捏什么,手酸的自找苦吃。“你真的净身出户了吗?你那些兄长没提什么歪缠的条件刁难你?”
知道是她的关心,他内心满是笑意。“我什么都不要,他们还巴不得提脚赞成,我一开口全都同意了,连一丝丝的犹豫都没有。”这才令他真正死心,心中再无一丝兄弟情分。
“真无耻。”自家人算得这么精。
他苦笑。“能用银子买断不必要的牵绊也算赚到了,既然他们不要我这个兄弟,以后咱们就照一般亲戚走礼,不用太重,面子上过得去就好,日后找上门就当族兄看待。”
“什么叫咱们,还没咱们呢!你家的烂事我可管不着。”不在其位,言之过早,她还是季家的女儿。
方开明失笑地一拧她鼻头,小心眼。“媒人两天后上门,我先来知会一声,你们准备准备。”
“啊!这么快?”她还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黑眸一闪,他轻啄了她一口。“哪里快,从你十四岁我就想要娶你了,如今你都如花般绽放,我还等什么。”
“等我羽化成蝶呀!”她俏皮地一拧鼻。
“那我可追不上了,蝴蝶有翅膀,而我只有双腿。”他自我调侃飞不起来,如老牛一般踏实。
她故作老学究拍拍他肩头。“努力点,路遥知马力,两条腿也能走很久,蝴蝶飞累了总要停下来。”
“那我就捉住了。”他伸手一揽,拥住他的娇人儿。
“放开啦!会有人瞧见。”她的名声虽然不重要,但也要顾及一二,她娘很看重这些事。
“不放,就说我娘子。”嗯,真好,她就要是他的了。
“无赖。”季薇一啐,脸微红。
他也厚颜无耻的说着,“不赖皮哪娶得到老婆。”
闻言,季薇咯咯笑,笑到肚子疼,许久许久才从他怀中月兑身。“你婚期定在几时,可别是个大热天。”她怕热。
“五月初六。”他不假思索的说出日期,可见心里有多急。
“嗯,快到了,有些事我得先安排安排。”一个不求发达,只求安稳的娘,一个表面顺从,实则太有“主见”的妹妹,还有在书院中就读的福哥儿……他们都是她放不下心的牵挂。
“需要我帮忙吗?”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方开明早把季家的事当成自个儿的事,事事出力。
她没啥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想着他能做什么。“我出嫁后家里就没了撑门户的人,所以我给了我娘一笔银子,以及庄头约三十亩土地,她不被人骗走应该能过得很好。”
“好女儿。”顾及娘家的娘。
“然后我把宅子,包含与后院相连的池塘,以及山坡地的梯田挂在福哥儿名下,另外给了他我在明威海运的一成股。”有房有地有银子,饿不死他。
他倒抽了口气。“……好大姊。”
一成股将近二十万两,她真是大手笔,以后他得跟小舅子打好关系,她是真疼这个弟弟。
“每个人都给了,总不能少了小元,我把椰林留给她,等她出嫁时再送上几副头面和一些压箱银。”一提到她那个屡屡明知故犯的妹妹,她总觉得有一天会暴揍她一顿。
“你把椰林给了她,那日后的椰女乃、椰浆、椰子粉呢?”货源会中断,他实在不看好季家小妹。
“我不会再种一片呀!椰子是现成的,挑几千颗好一点的育种,一年后就有椰子可采收了。”她早选好一块地,就在她那座庄园里,一百亩地用来种椰子树,其余种粮食。
“这倒也是。”是他心急了。
“不过我也是有点刁难她,椰子要摘,她要不摘就不会有收益,没有收益就没有银子,我希望她能勤快点,不要学我三婶娘好吃懒做,她想要攒嫁妆就得做。”没人想娶个懒媳妇。
季薇早把椰女乃、椰浆、椰子粉的作法教给妹妹,季小元在姊姊的鞭策下做得还不错,只是没人盯着就会偷懒,给椰女乃、椰浆内倒入地瓜粉,又把椰子粉当面粉洒着玩。
“辛苦了。”为了这个家忙了三年,到最后还要替他们铺一条平稳的后路,不让小石子绊了脚。
说实在的,方开明很羡慕福哥儿有这样一个姊姊,打小他就不晓得什么叫手足亲情,兄长们带给他的只有伤害和压迫,要不是遇见她,他将永远错过人间有爱的感受。
他很幸运拥有了她。
“对了,为了奖励你的辛苦,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他从怀中取出用巾帛包着之物。
“这是……”打开一看,她吓了一跳。
“我娘送给媳妇的见面礼,本来要给我,但我不收,所以她说给儿媳妇,里头全是她二十多年来的私房。”娘不爱爹,但敬重他,因为他是发自内心的爱她,她不能辜负他。
因为带着匣子出门太显眼,他干脆取出匣中物用布帛包裹。
季薇动容地抚着最上层的房契,那是平安镇最繁荣地带的大铺子。“婆婆真好,我会孝顺她的。”
“啧!叫上婆婆了?这般赶着嫁,不害臊。”他揶揄道。
“哼!娶个二嫁娘得意什么,我可是坐过一次花轿的人,身为奸商的你这次亏大了。”
他做了亏本生意。
方开明笑着轻拥她入怀,“娶到你,我已经赚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让我觉得活着是件美好的事,除了你。”
她一听,心都融化了,好不甜蜜。
他一俯身,轻轻的吻住她粉色唇瓣,细吮着。
屋内的季小元站在窗户旁,嫉妒的绞着手帕,她咬了咬下唇,恨恨地看了大姊一眼,她决定了,这世上最令人讨厌的东西是姊姊,她老是抢走妹妹的心爱之物,威胁妹妹不许跟她抢。
两天后,媒人上门了。
没有意外的,相谈甚欢,周玉娘从头到尾都笑得像朵三月的桃花,既美又艳,一次就和媒人敲定了婚期,就在五月初六。
作媒做得这么轻松的媒人也笑得快掉了下巴,两边都给了她谢媒礼,她掂了掂,沉手得很,少说两锭十两的银锭子。
这是前谢,还有后谢,等到新娘子过门还有一包厚厚的礼,一想到这里,媒人已经笑到忘我了。
花谢花开,很快的,到了迎娶的日子。
“娘,你别再哭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你要嫁人。”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完全感受不到离别的感伤。
周玉娘被女儿气笑了,本想好好帮她送嫁,却忍不住往她脑门一戳,“又说混话,以后到了别人家里别再犯浑了,虽然没有和公婆住一起,但也要常去问安。”
“知道了,娘,我会尽量不虐打你女婿,让他有完整的脸面见人。”季薇说笑着,想舒缓她娘紧绷的情绪,可是却适得其反。
“你这丫头,不能好好说话吗?娘怎么会生了你这个丫头,去去去,快嫁人,省得我看了心烦。”周玉娘拿起手绢拭泪,现在不是难过女儿要离开家,而是被气的。
唉!她娘也太多愁善感了。正要低头盖上喜帕的季薇眼角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纳闷地将一旁的妹妹招近,小声的问:“大伯父一家是不是来了?”
“不只大伯父一家来了,三叔父和三婶娘他们也来了。”她说得扭扭捏捏的,一副不想和大姊说话的样子。
季薇一听,整个背都挺直了。“屋子你都上锁了吧?!叫下人好好盯着,不论是谁都不准进去。”
她说的屋子指的是主人房,本家这些人可不是好亲戚,他们总有各种借口进入别人屋里,然后顺手模走几样看中意的摆设,家里的一双象牙筷子就是这样被拿走的。
“你交代的事我敢不从吗?都锁上了。”大姊真会揍人的,而且手臂很有力,打得人肉疼。
“那就好……”季薇一口气才吁出,似又想到什么地口气急促,“快!快去正厅,你方大哥送来的聘礼都搁在那里呢,一样也不能少……”
“哦!”往外走的季小元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一脸挣扎地走回来,眼中有哭过的痕迹。“我……我不恨你了。”
“嗄?”这丫头抽什么风?先是一怔的季薇接着了然地放柔了脸色,半是疼惜的看着自己其实不太讨厌的妹妹。
果然小屁孩也有长大的一天。
“先说好,方大哥是我让给你的,是我看你年纪一大把还嫁不出去,同情你再不嫁就没人要,你以后可不许再对我横眉竖眼的,听……听到没……”呜!讨人厌的眼泪为什么流个不停?
以前不觉得大姊在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多了个管她的唠叨鬼,可是眼见大姊就要上花轿了,她才猛然惊觉真的不同,日后她再闯祸,还是有人欺上门来,有谁能出面替她顶着?
人还没出门,她就已经有屋子变空旷的感觉,明明前头很热闹,心里却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是不舍还是落寞。
这就是姊妹情吗?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只晓得不希望大姊离开,能一辈子跟他们住在一起,就算挨打挨骂她也愿意。
现在的季薇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阁的这一天,一向令她头大的季小元一夕之间长大了,之后的日子,她像个爱护弟弟的姊姊般照顾福哥儿,替娘分担家务,也会到田里认真干活,看看玉米和小麦长得好不好。
只是,她还是很讨厌摘椰子。
“大姊,我背你。”
从喜帕底下一看福哥儿小豆丁般的身形,季薇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小小年纪的他还长得不够壮。
“我来背吧!你还小,会摔着她的。”一身的方开明穿着大红袍,情浓的望着同样一身红得艳丽的新娘子。
“不行,我才是大姊娘家的兄弟,上一回我真的太小背不动她,这一回行的,背顺手了还能背下一回……”
下一回?这熊孩子谁家的,真想一掌拍死他。
他到底想让他大姊嫁几回?是咒他姊夫早死,还是诅咒夫妻俩婚后不睦,最后走上离异一途。
众人一听,面上有点微僵,笑得不太自然,但是只有一人不受影响的抱起新娘子,在大伙的惊呼声中送入花轿。
方开明等不及了。
“起轿!”
轿夫吆喝一声抬起花轿,从山沟村到平安镇上,一路上有人沿道撒混着铜板的喜糖,喜得一群孩子们跟在花轿后头又叫又跳的,无数只的小手你争我抢,还跟着男方家进门坐席。
下轿了,过火盆子。
其实平安镇的礼俗并不繁复,摔了瓦之后便是拜天地,在礼成之后,一对新人就送入洞房。
“我们先在家里住满三日,过后我们搬到新宅子……”这个家不再是他的,树大要分枝。
喜秤掀开覆额的喜帕,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心口一撞的方开明有了惊艳的感觉,突然间,他不想到前头敬酒了,他想直接洞房。
“你新宅子置于何处?”这厮一直不肯告诉她,不论她如何追问,他都口风紧得有如撬不开的蚌壳。
“秘密。”他故作神秘的一眨眼,神情非常愉快。
“还吊我胃口,要是我看了不满意肯定饶不了你。”不满的季薇嘟着嘴,红艳艳的朱唇弓人欲动。
她还真被轻薄了,呼吸有些急促的新郎官捉住她的双肩狠狠一吻。
“我娘子真好看……”他呵呵傻笑,未饮先醉。
难得脸红的新娘子推了他一下。“还不出去敬酒,让人瞧见了多难为情……”
他一径的笑,模着妻子薄施脂粉的脸。“一会儿我三位嫂嫂会来见你,你不用理会她们说了什么,一味的装羞就好。”
“她们知道你是明威海运的东家?”知与不知,在态度上的差别可大了,就怕赶着来巴结。
他一颔首,“我那三位兄长一直追问入股一事,希望我让出一、两股,如果他们知道明威海运是你的,那副贪婪的嘴脸不晓得会有多精采……”肯定像吞了十只活苍蝇般,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铁青着一张脸。
“等等,你把明威海运给了我?!”他疯了吗?每年几百万的进益,换成是她死都不会放出去。
方开明笑着一点她鼻尖。“我把它并入你的陪嫁,在你的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我知道你始终对坐回头轿一事耿耿于怀,所以用行动告诉你,我不是谢家那个死不要脸的。”
他和她过了礼之后,谢家居然厚颜无耻地拿着先前作废的婚书上门,要求她履行婚约,简直无耻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们凭什么敢欺季家遗孤,真当谢家还是当年如日中天的富绅吗?
看来这些年整治他们还手软了些,不下狠手是不行了,正如妻子所言,打到趴了就会写“怕”这个字。
“明老头……”她先是噗哧一笑,继而动容地红了眼圈。
“我喜欢你喊我明老头,感觉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以后他们还会一起走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婆,走在田埂边,笑看庄稼长势。
“傻瓜。”她噙着泪握住他厚实可靠的大手。
“乖,别哭,我等会儿就回来陪你。”他指月复轻柔的拭去妻子眼角的泪珠,十分不舍的频频回首。
方开明离开不久,一群穿红着绿的妇人闯了进来,一个个好听话不要钱似的拚命说,左一句新娘子真好看,右一句新娘子好福气,没点见识的人肯定被捧得晕头转向。
在一阵阿谀后,开始有人引入正题,先是说船行的营运不佳,欠缺资金挹注,用了十几年的船只太老旧,该淘汰换新了,后又提起若有像明威海运那样的大船,方家船行再经营几十年都不成问题,只要拨个三、五十艘过来就好。
三、五十艘?胃口还真大,相当要了明威海运一半的资产。
季薇两耳听着,脑子在放空,她一径的笑而不答,好不羞怯的抿着唇,妯娌们说了什么都当耳边风,新嫁娘刚嫁进来的羞臊表达得很到位,让人无法从她这里下手。
最后,笑着进房的女人们是皱着眉走出去的。
红烛轻燃,一早起来妆扮的季薇有些倦了,又累又饿的她渐渐打盹,当送完宾客的方开明脚步踉跄的走进新房,看到的是身子靠着床柱睡着的新娘子,他上前就是一抱、一压。
“啊!是谁?”
“是我。”
正要拳打脚踢的季薇听见丈夫的声音,这才没一脚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踢下床。
“怎么不叫醒我?”她睡得太沉了。
他低笑,“因为我在偷香呀!”
一阵低喘声骤起,水红色肚兜被丢向床角。
一对红喜烛,两两双垂泪。
夜,还很长。
新房充满旖旎春色,前后摇摆的架子床直至天明方歇。
看来新郎官饿很久了,是来讨债的。
“看,我们的茶山。”
数月后,这对新婚夫妻一大早便起身,方开明带着妻子爬上三年前置下的茶园,连着好几座山头都种满叶片翠绿的茶树,迎着日头的树芽闪着金黄色光芒。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她的欢喜。
两夫妻共同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成果,他们心里的喜悦无法形容,像是孕育了爱情结晶。
除了船运、海货、盐之外,他们还将多了一项进益——茶叶。
“今年的雨水丰,茶树的生长好,没有遭遇虫害,采收的茶芽应该不错。”如她所见的生女敕青翠。
“我们去看看采收下来的芽叶,你教他们怎么炒茶。”他娶到一位好妻子,几乎没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岳父大人太可恨了,把好书全留给他的宝贝女儿,教学生只用四书五经随便打发。
娶到旺夫妻的方开明还认为是季夫子藏私,把好东西给了自己人,一点也不觉得妻子的聪慧异于常人。
对于身为直接受益人,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没有遇到季薇,他还困在方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囚笼里,无法拥有自己的产业,也无法建立明威海运,更甚者连老婆也娶不到。
“好,你拉着我,不要让我像以前那样扭到脚。”一跛一跛的不好走路,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想到扭伤脚,夫妻俩相视一笑,他们刚认识那一年便连伤了两回,都是两人在一起时,但还好的是两人年轻体壮,身子骨好,连最严重的由山上滑到山下发现咸水湖时,他的背几乎体无完肤,可敷了草药止血,他回家再另外上药后就复原得很快。
“我背你吧,脚不落地就伤不着。”这一生他只背着她走。
见他蹲了,抿着唇笑的季薇毫不客气的爬上他的背,两腿夹紧。“明老头,你这辈子注定要为我做牛做马。”
闻言,他低笑,“我愿意。”
一句“愿意”温暖了她的心,眼中有着湿意。“傻瓜,把宅子盖在我的庄园旁,是你想占我便宜,还是白送给我,问都不问一声就将两家相连的墙开了个月洞门。”
几年以后,方家大宅分为东院、西院,还是很讨厌小孩子吵闹的季薇在儿子们年满五岁后全丢进东院,任他们自生自灭,而她和丈夫及小女儿住西院,一墙之隔安静多了。
不过打小独立的儿子们长大后反而很黏她,而女儿才刚满十五岁就被来自京城的混蛋王爷给拐走了,成了齐王妃。
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呵呵……夫妻是一体的,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差别。”他喜欢“我们的”。
“哪里一样了,你的是我的,我的是我的,丈夫有抚养妻子的责任,我赚的银子叫私房钱,知道不。”丈夫负责养家活口,妻子的妆奁是她的陪嫁,丈夫不能动。
她硬拗的歪理惹得丈夫哈哈大笑。
“好好,都给你,我连人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给。”他家娘子刁蛮得真可爱。
一入茶山深处,原本茅草盖顶的破工寮已改建成茶庄,连着十几间屋子和制茶室,一进茶庄便感觉到规模不小,刚采下来的茶菁味道满馥清香,带着淡淡的青草味。
茶庄管事丁大满脸笑意的迎了出来,看见背着妻子的方开明也只是微愣了一下,很快的将东家带进制茶室,采下的芽叶必须赶快制茶,否则一下子就萎凋了,茶香出不来。
季薇对丈夫说:“把我放下。”接着对丁大和其它师傅道:“我先炒一锅你们学着,以后这就是你们要干的活。”要传承才有延续,她也想喝到好茶。
三、四个年近三十的炒茶师傅面颊泛红,十分激动地靠近炒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
在家里练习过的季薇手法熟练地叫人倒入茶菁,她双手有如蝴蝶飞舞的翻炒着茶叶,锅子是热的,她手的动作快得好似未沾到锅底,优美得如同在作画一般,叫人看得眼花撩乱,惊奇连连。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锅茶炒好,倒在筛筐上晾凉,它还要再经过粗揉、揉捻、中揉之后,再晒上几日口感更佳,这叫晒菁,这种茶具有阳光晒出的芬芳,如碧螺春。
“把茶具拿来,自己做的茶不喝喝看怎么成。”看了茶叶色泽便觉口干的方开明让人取茶具来,试泡第一泡。
茶水是现煮的山泉水,像是活着的茶芽一被水冲开,整个叶片立刻舒张,在水中跳舞一般的旋动着,慢慢的飘出悠远香气。
“来,娘子,你是大功臣,第一杯理应由你先喝。”他这是借花献佛,茶园从无到有,她贡献最多。
看着丈夫深情的双眸,季薇像是被情丝勾住的蜜蜂,满身是甜的蜜,她笑着伸出藕白雪臂,欲接下茶杯……
蓦地,她发现丈夫的手离她好远好远,她怎么也触不到,接着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咦!这里是哪里?
黑暗中出现一丝光亮,季薇顺着光亮处往前走,突然间,她看到气爆现场,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她走着走着,踩到自己断掉的手臂,当下惊吓得发出尖叫声。
然后画面变了,她像是倒带般的往回走,气爆案没有发生,她倒回公交车上,又回到了家,接着是洗澡,而后是出门,同样又是公交车上,她到公司,看到了一个如无头苍蝇似的男人在原地来回的走动绕圈。
“季薇呀!你怎么现在才来,没有你我怎么活得下去,你快来帮我看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了,还不来帮忙,我等你等得望穿秋水、肝肠寸断……”
猪头老板?!还有他惯用的口头禅,怎么。
“停,史密斯先生,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季薇一如往常的镇定,先捉住重点再说。
猪头老板不是外国人,他姓史,名密斯,他爸妈为他取名时的小小恶趣味,他上头有个哥哥叫史艳文——布袋戏的主角。
“你没看到吗?没看到吗?你一双媚得吓死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没瞧见这里有一条这么明显的皱褶吗?”史先生的十指比起莲花指,已经进入歇斯底里第二层,濒临崩溃线。
顺着他所比的位置一瞧,季薇要很仔细、很仔细的眯起眼才能瞧得见那指甲片大小的褶痕。
她淡淡的开口,“史密斯先生,你那件粉红色的西装做好了,你要不要试试,它非常衬你柔白的肤色。”
“真的吗?”一听到有新衣服穿,他两眼冒起小爱心,像个爱吵闹的孩子被安抚了。
“你高雅的气质配上粉色系更能衬托出你贵族般的优雅,彷佛十五世纪从古堡中走出的伯爵大人。”尼古拉爵爷,吸血鬼。
一被赞美,他得意了,转怒为笑,“还是我家季薇最可爱了,怎么没有男人瞧上你呢?大概是我太优秀了,男人的眼光完全在我身上,你这只陪衬的小麻雀自然被忽视。”
被忽视的小麻雀……她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了六位数的高薪,她无论如何也要忍下去。
她万能助理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
“瞧瞧你这头发长得像杂草,是没钱整理吗?去找我亲爱的仙蒂,算我帐上,出门没个体面的助理怎么能看,你那双阿嬷鞋已经穿了N次,不要再来伤我的眼睛,低俗的品味,我怎么没能把你训练得和我这般出色呢……”
仙蒂是男的……至于阿嬷鞋是新鞋,穿不到一个礼拜,但到爱美得龟毛地步的猪头老板眼里,凡是穿过三次以上的鞋子就该扔了,那叫旧鞋,重复穿有损他顶级设计师的格调。
所以她其实赚很大,每双鞋网拍价都超过一万,这是薪水之外额外的福利,她爱死这份工作了,虽然猪头老板真的很机车。
“……再看看你的眼窝凹陷、肤色黯沉,鼻头还有痘痘,连遮也不遮一下,遮瑕膏你不会用吗?怎么这么蠢,你的尖下巴看来很刻薄,两眼无神,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在猪圈生的,所以把你都生丑了,怎么也及不上我的万分之一,你还是女人吗?不会感到羞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连她妈都问候了,她再忍还是人吗?
季薇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朝猪头老板浑圆的翘臀踢下去。
他惨叫一声。
突然画面一转,居然是个墓园。
穿着洁白无垢的阿曼尼西装的猪头老板手捧着一束百合,缓缓走到贴了照片的墓碑前,将花放下。
“一年了,季薇,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一年的,没有你,我就像失去灯塔指引的船只,只能在海面瞎转,怎么也到不了岸边,我真的很想你,季薇,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人死了一年还来探望,可见是个长情的人,她误会老板了,他一点也不猪头。季薇像局外人似地站在一旁拭泪,内心大为感动。
“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安慰着。
季薇一眼就认出那是猪头老板的情人。
“谁说我伤心了,没看出我在生气吗?季薇她怎么可以比我早死,没有她当我的助理,我的生活乱成一团,计算机开不了,所有的数据变成雪花,我连微波炉都不会用,煮颗鸡蛋就把厨房炸了,没人再说我是世上最帅的老板了……”
情人傻眼,而季薇的感动化为碎片,在空中被风吹散。
“季薇,你给我死过来,不许死、不许死,米兰的参展资料你还没给我,还有巴黎艺术季的机票你居然没替我订,你竟然就敢死了,你竟敢死,简直是大混蛋,我没你真的活不下去……”
你才是大混蛋,竟然边说边用脚踢我的墓碑,还把送我的百合花踩个稀巴烂,你才是无敌机车大混蛋,我死也不回去当什么万能助理,你去死吧!我等着你。
季薇气愤的扭头就走,她原本想回家看看,但是突来的一股力量拉住了她,当她想大声喊叫时,两眼忽地张开。
“薇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脸紧张的方开明模模她的头,又欣喜的握住她的手,来回抚模着。
听到“怎么”两个字,想到猪头老板的季薇真的感到不舒服的皱起眉。“我怎么了?”
怎么又是怎么了,她是怎么了,真是触霉头!
“你有了。”
“我有了……有了是什么意思……等等,不会是有了身孕了吧?”
“你这孩子真是胡涂,都两个多月了还没发现,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还不哭死。”女儿都有了孩子,以后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咦!娘?
季薇看了看四周,是她出嫁前住的屋子,一切的摆饰都未有所变动,好像屋主出去巡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因为你晕倒了,把我们吓得胆子都快破了,所以连忙将你送到山沟村,让许大夫替你瞧瞧。”一诊就诊出喜脉。
“明老头,你喜欢孩子吗?”她肯定不是个好母亲。
方开明笑着点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还是讨厌孩子,以后他们都由你带。”她只生不管。
“好。”他笑得一脸很满足的模样。
季薇也笑了,原来她属于这里,有爱她的丈夫、关心她的家人,她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再无遗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