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见小女儿跑进灶间,心疼得脸颊直抽,脸上擦的香粉都掉了一层。“哎呀,一会儿我拾掇完了再拿过来炖汤也成啊,急着卸下来做什么?”
葛大壮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闷声应道:“这猪就不劳烦二娘了,我家宝哥儿命硬,这猪是为他的洗三宴准备的,二娘沾手的话恐怕会被连累。”
“你!”王氏哪想得到一向憨厚寡言,被她压服得死死的大儿会说出这样噎人的话,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迎春站在窗前差点儿笑破了肚皮,原来孩子的爹这么厉害,看样子她不用担心他们一家被人家欺负到做牛做马了。她低头亲了熟睡的儿子一口,“儿子啊,这都是你的功劳呢。你听见了吗,你爹管你叫宝哥儿呢,他是把你当成宝贝了。”
王氏被彻底扫了颜面,刚要跳起来大闹一场,结果先前跟着葛大姑进门、一直站在人后的葛老头却不知何时挤到前面,一把扯了她就往前院走。“你今日穿了新袄,不沾手也好,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开席再过来。”
“你这个死老头,连你也帮着那个闷葫芦欺负我!我不活了!”王氏一边哭骂一边捶打着葛老头,但任凭她如何闹,葛老头也没松手,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葛大姑难得在心里夸赞了自家一直习惯和稀泥的大哥一句,然后转过头笑着招呼几个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时辰不早了,来,大伙儿都帮把手,把吃食预备出来,一会儿给孩子行过礼,咱们都好好吃一顿肉。”
“好啊,宝哥儿是个有福的,咱们也跟着沾沾光。”众人知道马上就有肉吃,纷纷挽了袖子忙碌起来。
葛妮儿炖好了猪蹄汤,端进屋里见了迎春,忍不住替自家老娘说说好话,“嫂子,刚才娘那些话不是恶意的,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嘴巴厉害一些,其实心眼儿不坏。”
迎春其实极想翻白眼,可是不管再如何气恼,也不能当着一个维护娘亲的小姑娘面说她娘的坏话,更何况这小姑子待自己着实不错。她只好笑着安慰小姑娘,“好,别担心,嫂子心里有数。”
很快地,太阳就升到了头顶,这也是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
葛大姑亲自进屋抱了孩子去行洗三礼,迎春依照规矩不必出房子,只好一边喝汤一边听着儿子在外面被折腾得哇哇大哭,声音响亮,惹得村里人又是夸赞个不停。好在乡下的仪式很简短,不到一刻钟,孩子就被送了回来。
这时外面的宴席也开始了,大盆炖白菜里放了很多的肉片,吃得众人都是嘴巴油汪汪,最后尽兴而归。不过不知是不是王氏气得狠了,直到宴席结束,不光是王氏,连葛老头都未曾再露面。
葛妮儿帮忙收拾好碗筷,才端了一大碗菜回前院了。
葛大壮把桌子收好,又洗了洗手脸才回屋来看迎春和孩子。
迎春这会儿已有些困意,搂着孩子坐在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睛也闭了起来。
葛大壮放轻脚步走到一旁,低头看着妻儿,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等迎春发现他,一抬头就见他如此神色,还以为自己淌了口水,慌忙抹了抹嘴角,红着脸问道:“酒席散了?”
葛大壮点点头,突然伸手替她撩起几根滑落的乌黑发丝。
迎春吓了一跳,盯着他那布满厚茧的手指,想偏头躲过去,但是却被轻轻按住了肩膀,“别动。”
迎春听着他醇厚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何就动不了了,眼看着他的大手在自己的乌丝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袭上心头。
“我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迎春吞了一下口水,僵硬地摇摇头回应,“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下次不要再上山冒险了,我和孩子还指望你过日子呢。”
“嗯,不会了。”
原本安静睡觉的宝哥儿许是发现被爹娘忽视了,突然醒了过来,努力扭动着小身子,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迎春低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解开包着孩子的布,可惜她还来不及更换尿布,孩子就尿了出来,童子尿半点不剩,全浇到了他老爹的脸上。
葛大壮傻了,半晌才胡乱抹了一把脸,哈哈笑道:“好小子,长大也是个淘气包!”
宝哥儿吐了两个口水泡泡,蹬着手脚好似同爹爹示威一般。
迎春见父子俩这般模样,笑得差点儿岔气,好在她还记得孩子小,生怕他染了风寒,赶紧替他收拾齐整、掩好包被。
夜色渐渐深了,一家三口挤在热炕头上,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很快就都睡着了。
虽然洗三宴上吃掉了很多猪肉,但托葛大壮难得发威的福,王氏再也没有来过小院儿一次,剩下的猪肉倒是难得的都留了下来。
葛大壮白日里要在村里招揽活计,多半时候都是葛妮儿过来照顾迎春的饮食。这兄妹俩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但有肉有菜,几日下来也把迎春养得胖了一圈,女乃水更是充足,自然宝哥儿也被喂成了一个小胖子。
葛大壮每日晚上回来都要抱着儿子逗弄好久,末了一家三口照旧并排睡下。初始迎春还不适应有个人睡在身边,渐渐的便也习惯了。偶尔夜半醒来,见得父子俩分外相似的脸孔,心里隐隐还有暖意流淌。这就是家的感觉吧,虽然夫妻两人暂时还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却透过孩子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新奇又让人期待的体验。
日升月落,一晃眼,迎春的月子就坐完了。她痛痛快快快地洗了头发,又洗了个战斗澡,换了粗布袄子,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趁着宝贝儿子睡觉时,她走出了屋门,看见屋子外空旷的小院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洗三日葛大壮晚归,乡亲又挤满了院子,她没办法好好打量自己的新家,今日里外走了一圈儿,实在有些心凉。
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一个破土屋外加一圈粗树枝做成的栅栏,别说是青砖灰瓦,就连块好土坯都没有,而且院子地势也低,说不定雨季来临时候,这里就成了一片汪洋。
迎春长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过活的,怪不得会难产,恐怕也没少吃苦。她转身进了厨房,这里倒是与别处不同,很是干净,当然包含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面粉缸,简直干净到能让老鼠见了流泪。
看到这里,她也没了再去别处转悠的兴致,直接坐到了门槛上。虽然这里破归破,她还是没有生出离开的念头,只思索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切。若是只有她自己,日子清苦些还无所谓,但如今有了孩子,总该为他多打算一些。
可是该怎么挣钱呢,这里不比现代,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若要出去抛头露脸做工,一定会遭到所有人唾弃。迎春自然不怕这些,但葛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就算不顾及公婆小叔,总还有待她亲近的小姑跟丈夫要考虑。偏偏不出家门又能赚钱的法子,她一时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暂时放弃了,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一时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暂时放弃了,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待窗台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时候,时间已接近腊月了,有心急的人家已是开始准备年货,拾掇房子了。
这几日天寒,左右也没别的活计,迎春就没让葛妮儿再过来帮忙。这会儿眼见孩子睡了,她就琢磨着做点针线活。虽说孩子出生前,这身体的原主也准备了一些包被和衣衫,但没有几件,还都很破旧。马上要过新年了,就算大人穿旧衣,也总要给孩子打扮喜庆一些。
迎春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在角落的破布帘子下面发现了两个漆色斑驳的木头箱子。好不容易打开一看,一个里面装了些半新的薄衣衫和鞋袜,另一个里面则装了七、八块新料子和两盒针线杂物。
迎春大喜,抱了布料放在炕上一块块挑拣,其中一块桃红色的细布模起来极柔软,颜色又喜庆,大小正好够给孩子做个包被外加一套小衣。
她顺手就扯开并围在了刚刚醒来的宝哥儿身上,眼见宝哥儿的小脸被衬得粉女敕许多,心里就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宝哥儿乖啊,娘帮你做新衣衫。”她收好剩下的几块料子,然后就抱起儿子,把脸颊抵在他粉女敕的脖子上,痒得宝哥儿咯咯直笑。
母子俩正笑得开心,屋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王氏冷着脸从外面走进来,一见炕上的布料却是眼睛一亮。“呦,春儿,原来你知道我缺块料子给你妹子做新袄啊?这块正好,我顺便拿回去了。”
宝哥儿不过是个小婴儿,还没学会护短,但布料颜色鲜艳,却得了他的喜爱。他两只小手抓着布,根本不知道强盗已经上门了。
迎春原本看到婆婆上门还不知道如何应对,眼见她自说自话,就要从儿子手里抢走料子,也是有些恼了,淡淡问道:“二娘怎么来了?这料子是给宝哥儿做包被的,二娘若是喜欢,再去城里扯块新的吧。”
王氏今日还是穿着那件大红的棉袄,发式梳得花俏,倒是衬得她比同样年岁的农家妇人要年轻三分。
许是听得迎春这话不悦耳,她立刻瞪大眼睛,叉起腰凶悍地骂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妮儿侍候了你这么多日子,你居然连块料子都舍不得,良心被狗吃了吗!”骂完,她就蛮横地伸手用力拉扯半缠在宝哥儿身上的布料,“还不给我拿来!”
宝哥儿抓着布料正要继续睡,突然被扯动,受惊之下就放开嗓子哭了起来。
迎春听着宝哥儿的哭声,只觉得心脏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孝道,一把夺了料子,高声骂道:“你这个当女乃女乃的,从孙子手里抢东西,还要不要脸?我这就出去找乡亲们评评理,问问谁家婆婆整日盯着儿媳的嫁妆箱子,看看大伙儿戳谁的脊梁骨?”
王氏欺负儿媳已经成了习惯,哪里想到一向顺从的小猫会突然变成老虎,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回应。
葛妮儿在前院听到小侄儿大哭,立刻过来探看,一见老娘和嫂子的模样,连忙上前抱住老娘的手臂,又急又无奈地问道:“娘,您不是说要去二婶子家吗,怎么来嫂子这里了,可是想宝哥儿了?”
“我不活了!”王氏被女儿这么一拉,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愤怒地冲上前想打迎春,嘴里骂着,“老天爷瞎眼了,我们葛家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泼妇回来!赶紧去找你爹回来,我要休了她,我们葛家养不起这样的祖宗!”
迎春紧紧把儿子护在怀里,气得回了嘴,“我夫君都没说什么,您不过是个后娘,凭啥做主?要休我,咱们也把道理好好说一说!当婆婆的贪图儿媳的嫁妆料子,不遂心意就要休我出门。哼,葛家还有一个儿子没娶媳妇呢,看闲话传出去,谁还敢进葛家门!”
王氏本来还跟疯子一般往前扑,但迎春这几句话一出,她立刻就好像被雷吓懵了的鸭子,下意识缩了脖子。小儿子可是她的心头宝,她宁可死上千万遍,也不愿意他掉一根头发丝。若是迎春真把这事闹出去,许是真要连累小儿子的婚事。
葛妮儿一见老娘生出退意,赶紧一边把她往外扯,一边低声劝道:“娘,咱们一家的新衣都做了,就让嫂子也给大哥和孩子做两件吧。咱们先回家去,改曰再来看宝哥儿吧。”
“哼,看什么看,到时候人家少了块尿布,都要满村喊着是我偷了!这个破地方,以后跪着求我,我都不来了!”王氏不甘心地狠狠瞪了那块布料两眼,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迎春吐了一口怨气,赶紧解了衣衫把孩子的小嘴儿堵上。果然有饭吃,宝哥儿立刻就不哭了,但眼泪含在眼眶里,看起来十分可怜,让她更恨王氏,忍不住低声骂道:“等着,等我发财了,就买一车布料把你这个老妖婆埋了,谁叫你来抢我儿子的东西。”
葛大壮这几日正好在邻村干活,下工早一些,一进门就听到这番话,不禁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迎春抬头一见孩子的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落了下来,“还能有什么事?我方才想给宝哥儿做个新包被过年,结果二娘跑来抢布料,把宝哥儿吓得大哭。”
葛大壮眉头皱得更深,放下手里的工具就要出门。但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回来,从褡涟里掏出一只粗布缝制的荷包直接塞到迎春手里,“这是这几日的工钱,明日进城买块好料子,你也做套好衣衫。”说完,他就掩好门出去了。
迎春愣了好半晌后,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就开始满地打转,一心想找个隐蔽之处把铜钱藏起来。平日葛大壮赚回的工钱都是要交给王氏的,毕竟还没分家,今日想必也是见她被王氏欺负,这才拿来哄她高兴。
虽然她不是死要钱的吝啬鬼,但也没有被人家打了左脸再送上右脸的高尚情操。这是他们这个小家的第一笔收入,死活也不能交出去。
也不知葛大壮去前院怎么说的,还是王氏到底心虚,迎春并没有听到吵闹声,过了一会儿,葛大壮就背了大半袋玉米面还有几斤粳米回来。
迎春很欢喜,当晚就用骨头汤炖了半锅白菜,锅边贴了十几个金黄的饼。小两口吃饱后,葛大壮笨手笨脚地哄着儿子,迎春则穿针引线忙着缝包被,满屋子的温暖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就连路过的寒风都远远绕了开去,不愿意打扰这人间难得的安宁所在。
腊月之后就是除夕了,忙碌了一年,无论穷富,家家户户都要吃顿丰盛的年夜饭。
王氏消停了几日又起了坏心眼,除夕一早,迎春和葛大壮抱着宝哥儿刚刚进屋行礼,她就喊着头疼,不知从哪里找了条蓝布带子绑在额头上,赖在炕上不起来,说是连饭都没法做了。
葛老头见此,干咳两声就招呼两个儿子径自去宗祠给葛家列祖列宗磕头了。留下葛妮儿红着脸,这边看看老娘,那边看看嫂子,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心里冷笑,若是别的事她许是还会为难,但做顿年夜饭这样的小事,就是三根手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她把孩子交到葛妮儿怀里抱着,立刻忙了起来。鸡窝里的大公鸡挑最肥的抓出来杀掉,房梁上的干蘑菇泡上一盆,腊肉切一块……
王氏躲在屋里听着院子里鸡飞狗跳,心里跟长了虫似的发痒,但一时又因为装病不好出去,结果这一耽搁天色就黑了下来。
葛老头估模着家里的战火差不多熄灭了,这才带着两个儿子慢悠悠走了回来。
迎春笑咪咪地叫孩子的爹帮忙放好大桌子,然后就开始一样样往上端饭菜。白菜炒木耳,小鸡炖蘑菇,肉末豆角干,豆腐酿肉圆……足足八道菜,外加一盆雪白松软的粳米饭,馋得连一直端着读书人清高架子的老二葛书成也不停咽口水。
葛妮儿抱着宝哥儿笑嘻嘻地凑到桌前嗅香气,然后高声对老爹说道:“爹,您看嫂子手艺多好,城里酒楼的饭菜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葛老头还没应声,葛书成就一脸不屑地插话,“以后别说这话,小家子气。人家酒楼的酒菜做得可好吃呢,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就咱们自家吃两口,端出去都惹人笑话。”
葛妮儿忍不住反驳,“二哥凭啥这么说,难道你去酒楼吃过饭?”
“当然……”葛书成抬了抬下巴,刚说了两个字又突然改口,“当然没去过,但我听同窗们说起过。”
葛妮儿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倒是葛大壮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扫了弟弟一眼。
葛老头看到满桌菜肴,想起今年丰收又添了孙子,露出笑脸,招呼儿女们坐下吃饭。
葛妮儿赶紧走去里屋门口喊道:“娘,一起吃饭吧,嫂子做了好多菜呢。”
不一会儿,王氏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见了满桌子的鸡鱼肉蛋,脸色立刻大变,指着正端着一碗蛋花汤进屋的迎春大骂道:“你这个败家的小娼妇,这是要败光我们老葛家的家底吗?平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一文钱不赚的废物,不过是让你做顿饭,竟然敢这么浪费!”
葛妮儿没料到老娘过年还要发飙,吓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想要上前劝说两句的时候,她怀里的宝哥儿却哭了。
迎春没有半点恼怒的模样,伸手接了儿子拍着安抚,扭头望向葛大壮,“孩子的爹,既然我们一家碍了二娘的眼,咱们就别在这里赖着了。”
葛大壮扫了一眼脸色尴尬的老爹、得意的二娘、不知所措的妹子和只盯着饭菜咽口水的弟弟,最后沉默着起身月兑了大袄给媳妇裹好,开门走了出去。
王氏打定主意要大闹一场,出出这些日子的恶气,哪里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她气得还要跟出去追骂。
葛老头倒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长了颗良心,难得发了火,“行了,大壮一家都让你骂跑了,你还想干啥?吃饭!”
葛书成一听这话,立刻抄起筷子就夹了块鸡肉塞到嘴里。
小儿子就像是王氏的眼珠子一般,见他这个模样不但没有喝骂,反倒赶紧上前帮他夹菜,“哎呀,成哥儿慢点吃,那个败家娘们就是黑了心肝了,这么晚才摆饭桌,饿坏娘的成哥儿了。”
葛老头和葛妮儿父女俩对视一眼,无奈又犯愁,以后的日子恐怕没有平静的时候了。
葛大壮拥着妻儿刚刚绕过院墙,迎春却突然说道:“你等一下。”
葛大壮不明所以,只见迎春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从墙头上端下一只大陶碗,他立刻笑了,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一家三口顶着北风很快就进了自家,葛大壮手脚麻利地赶紧烧炕,迎春模着炕头热了,这才把儿子放下。
一盆玉米粥,一大碗杂拌菜就是夫妻二人的年夜饭了,但两人都没觉得后悔。很多时候,吃饭吃的就是一种感觉,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香甜,若是对着那些狗屎一样的存在,入口就算是大鱼大肉恐怕也让人恶心。
夫妻两个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商量着开春后要找人帮工,把树枝做的院墙换成石头的,屋顶的茅草也要重新加厚,否则夏日雨季来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就坏了。
睡得香甜、小名大宝的宝哥儿偶尔睁开眼睛,望望昏黄油灯下低声说着话的爹娘,转而又呼呼睡去了。
迎春转身替儿子盖好薄被,又夹了一片肉给夫君,心里觉得分外安宁。
吃了饭,夫妻俩很快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葛大壮出门去村里走了一圈向葛大姑还有几家有来往的长辈拜年,然后回家收拾工具,为新一年的生计做准备了。
葛大姑忙了一日,晚上想起没见到迎春和小侄孙就追了过来,送了大宝一只小布老虎和一套夹棉小衣衫,正好过些曰子能穿。
迎春对葛大姑印象很好,替儿子道了谢,送她回去时又在她筐子里放了一条熏好的野猪肉。她自是不肯要,最后还是葛大壮开口才让她收了。
一过了年,日子就好像长了腿一般跑得飞快,一下就过了十五。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村头巷尾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了。
葛大壮接了个打嫁妆柜子的活计,嘱咐迎春好好看顾儿子之后就扛着铺盖进了城。
迎春找了布头做了条背带,赶在太阳好的正午就背着儿子在房前屋后做些零碎活计,盘算着要开垦一块小菜园,到时候想吃菜随便摘就是了。不然要吃菜就要去前院的菜园摘,以王氏的性子怕是又要吵闹个没完。
迎春倒不是怕她,只不过在这个孝道至上的世界,儿媳就是占了天大的理,只要跟婆婆吵闹,传出去都不是好名声,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葛妮儿许是觉得大年夜时愧对嫂子,很久都没有上门来。
迎春正打算抱着儿子往前院去看看,结果就见葛妮儿微微红着小脸儿引着一个后生进了院子。“嫂子,大哥让人从城里捎信儿回来了。”
那个后生不高,一脸憨厚,闻言赶紧说道:“葛嫂子,我是刘老三,和大壮哥一处做活,今日回来看看老娘,顺路帮大壮哥捎个口信。”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迎春赶紧招呼两人进屋。
那个后生却很懂规矩,摆手拒绝道:“嫂子,我急着回家,就不进屋了,大壮哥要你收拾几件衣衫,明日同我一起进城。”
迎春疑惑地问道:“进城做什么,可是他那里有事?”
那个后生挠挠后脑杓,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壮哥只说了这么多。那我明早来接嫂子一路进城?”
迎春也不好多问,只得点点头、再次道谢送了他出门。
葛妮儿抱着小侄子,想到嫂子要抱他进城,不知道多久看不到他,就舍不得地亲了又亲。
迎春对葛妮儿道:“不知道你哥哥那里有什么事,嫂子这几天可能不在家,麻烦你帮忙顾一下院子,回来的时候嫂子帮你带两盒好绣线。”
“好啊,谢谢嫂子。”葛妮儿年纪不大,最喜欢摆弄针线,听了这番话,眉开眼笑地答应了。她一直抱着小侄子,待得迎春拾掇好包裹,这才回前院去。
葛妮儿难得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事儿说给老娘听。隔日,待王氏得知消息时,迎春母子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气得她骂了闺女好半晌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