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时候做菜?”熙风问。
碧丝看见熙风,连忙擦干手道:“宫里来了人,皇子妃让主子过去清院,已经一个多时辰,奴婢怕主子饿,先备下几道菜。”
宫里来了人?谁的人?皇后、玥贵妃?
摇头,不会是玥贵妃,褚老太爷不是个善与之辈,他早该嗅出异样氛围,消息传进宫里,玥贵妃自顾不暇,应该没空为自己分心。
所以是皇后娘娘?她又想搞什么?
“谁跟在主子身边?”
“羽黄和嫣红都跟着,主子吩咐过,假如情况不对,嫣红会让涂管事去找四爷回府。”
他并没有接到涂管事的消息,换言之,五福还可以控制状况。
“紫裳呢?”
“小姐让她出去办事。”
紫裳不在?眉心微拢,他转身大步流星往清院走去。
一路行来,明知状况无碍,他还是忍不住惧怕,对,光是想象五福吃亏,他便沉不住气。
脸紧绷,从他身边经过的下人看见向来温文可亲的主子换上一张脸,皆噤声往旁躲去。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福儿擅长忖度时势,她能屈能伸绝不会令自己吃亏,绝对不会傻得去和宫里人对峙,她不是最崇尚明哲保身的吗?
他一面走、一面自我劝慰,只是接连说过几十次“没事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激狂。
他担心她,更正确的说法是,他早已经把她放在心底。
他对她的喜欢,已经不是一点点,而是多到心满、心溢、心膨胀。
他爱她、他想她、他不愿意与她分离片刻,他不是个善情的男人,自从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他甚至不再对任何人用情,就算师父的认真对待,他也花了整整五年才对人性重拾信心。
而福儿,却只花短短几日便走入他的心。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圆圆胖胖的女孩子有什么本事,竟能轻易撃破他的防备,是她干净透亮的眼神?是她干净纯善的心灵?还是她说话时不自觉露出的真诚?
他不确定,他只晓得在她身旁,自己才能卸下心防,只有她在的地方,他才不需要时刻戒备、不需要不断谋算。
他喜欢这样的放松感觉。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有这样的心境,因为他决定要走的路如同一条修罗道,魑魅魍魉遍地横行,只身蹚过炼狱火,不是烧成灰烬便是百炼成钢,这样的他,无血无情,只是一颗心比钢硬。
但她来了,把他的心化成绕指柔。
床榻边,她对他说:“没有人规定,为帝为王者都必须疑神疑鬼提防臣下,就像不是所有主子都必须以威势慑服奴才,通往目的的道路不会只有一条。”
她说:“皇上是皇上,四爷是四爷,不是生为父子就会有相同的性格。”
她说:“四爷看起来似是个无心人,其实是最最有情的,否则不会把天下万民看得那样重。”
她说:“四爷对皇上感情很复杂啊,又爱又恨、矛盾得无法解释,但感情本就是无法解释的事,四爷何不顺从心意去做,别在里面掺杂理智?”
他信了她,反刍所有她讲过的话,顿时她为他开启一扇窗,让他看见另一番全然不同的大千世界。
他喜欢听她的故事、她的大道理,他发现这个一心一意要关起门过小日子的女子,脑袋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只要两人在一起,气氛再融洽不过。
而这种气氛,能让他放下所有不悦与疲惫。她对他而言,不只是合作的伙伴,而是要牵手走过一生的女子,他要保她一世平安,保她一世快乐,所以他会为她竭尽全力。
当人生的目标不再只是为了复仇,还为着护持一个女人的幸福时,努力变得有意义并且令人开心。
加快脚步,他飞奔至清院,却惊见嫣红、羽黄被几个粗壮的嬷嬷捆绑在门口时,心头一阵狂怒。
他恨恨瞪了嬷嬷一眼,道:“把人解开。”
他丢下四个字,熙风转头对嫣红、羽黄道:“跟我进屋。”
字很简短,但命令很清楚,嬷嬷们虽有犹豫却不是傻的,怎么说四爷都是府里最大的,谁敢违抗四爷命令?
她们别身帮丫头解开绳索,熙风没等她们松绑,便一把推开门闯进去。
李氏、耿氏高座,手里捧着杯盏,仪态安闲地看着五福。
五福跪在地上,不知已经跪了多久,两条腿隐隐抖着,她的衣服有些狼狈,几缕发丝垂在颊侧,两个嬷嬷一左一右站在五福身边,左边那个死命掐着五福的手臂,她吃疼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也不敢闪躲。
“我让你媚主、让你独霸宠爱,皇后娘娘是怎么吩咐的,你全置之脑后……好个没家教的骚蹄子……”
站在她右侧的嬷嬷骂骂咧咧地,一句接一句功力深厚,不见重复的话儿,但骂来骂去却是同一套——她不能把四爷揽在自己床上。
冤枉啊,四爷是个活人又不是尸体,她能把人给霸着不放?
她喜欢吗?她爱吗?她又没有天生媚骨,一到天黑就想做那等事,日忙夜操,她也是体力有限的好吗?
可是月复诽归月复诽,这些话半句都不能透出去。
她是妖妃嘛,是惑主的贱女人嘛。谣言从清院、唐院传出去,越传越盛,若不是四爷暗允,她不信谣言能从府里传到府外,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胖子的床上功夫多厉害。
更正,不只是四爷暗允,恐怕四爷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夫也做了不少。
命苦呐,天将降大任到她这个小妖妃……
幸好四爷是个讲究公平的,她受多少委屈,娘家人就能得到多少补偿。
他让两个弟弟拜上官先生为师,但近日上官先生事多繁忙,他便让三个师父住进府里,替她整治家里的小恶魔。
她的爹官升三级,变成从五品官员,他买一处大宅子、顾几个护院、买下婢女,过几十年清贫日子的祖母和娘,终于当上贵妇。
每回接到京里来的家书,知道四爷对她娘家人的悉心照顾,她心里有再多的怨也没啦。
“回答啊!”
回答?五福根本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去,要她回答什么?头一抬,目光对上嬷嬷双眼,她眼角微微下垂,依然掩不住从眼皮后面透射出来的精光。
常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当年和皇后一起进宫,干下不少坏事,多年来,皇后能够顺利铲除异己,常嬷嬷厥功至伟。
她不会犯傻,去和这种自以为是皇后亲姊妹的中年妇女犯冲,于是低下头,摆出一脸忏悔。“臣妾知错。”
“以后知道该怎么做?”
做什么?她脑中浮出三个字,幸好掐她手臂的嬷嬷接下话。“虽然不在京城,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一个月里,爷在正妃屋里十天、侧妃屋里六天,这是规矩,谁都不能越过去……”
人家还在计划他的日子该怎么分配,熙风便闯进来,摆起臭脸道:“嬷嬷好大的威风,竟管到本皇子的家务事来了。”
看见熙风,李氏、耿氏吓一大跳,四爷不是出府了吗?若非打听清楚,常嬷嬷也不会觑这个空进府。
常嬷嬷没被他的气势吓到,缓声道:“四爷,不是老奴倚老卖老,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嫡庶不能废,难道四爷不怕庶子生在嫡子前头,若真的这样,四爷的后院再不会安宁。”
“让本皇子后院不安宁的主儿恰恰是李氏、耿氏,她们日日无事生非、到处招惹,怎嬷嬷不责备她们,反倒过来责备本皇子的心头肉。”
心头肉,够清楚明白了吧!
他谁都不要,只要曾五福,她是心头肉,其它两个叫做心头刺,肉和刺的差别谁不知道,前者好吃好啃,后者伤胃伤喉咙。
他的话让李氏心头陡然变冷,耿氏泫然欲泣,不管是什么感受,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朝五福瞪去。
五福垂下头,她的脸快被射成筛子了,招恨呐,四爷的偏宠早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可怜的小命呐……回头得问问四爷他身边银子够不够,倘若银钱丰富的话,能不能再买五百壮丁,把明院前前后后围出几道人墙。
“四爷怎能犯胡涂,您不是普通人,三妻四妾是道理、是规矩,是皇家子弟都该遵守的事儿啊。”常嬷嬷怒道。
“爷偏就不想守规矩,不想三妻四妾,只要一夫一妻!今儿个,爷把话挑明说吧,李氏、耿氏是父皇赏赐,爷不会亏待她们,只要她们安安分分,府里不会少她们一碗饭食,但如果心里生出什么邪恶念头,胆敢对福儿使手段,本爷自不会看在谁的面子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爷这话偏差了,是男人就该肩负开枝散叶的责任,四爷这般宠爱曾氏,难道不怕嫡庶不分?不怕曾氏生不出儿子?不怕后继无人?”
熙风冷笑道:“齐家子孙够多了,几位皇兄、皇弟这些年陆续生下子嗣,开枝散叶的责任有他们便已足够。本皇子不会有嫡子,也没有家业需要儿子继承,倘若福儿的注定命中无子,爷认了,只要能与福儿相知相守,平平静静地在这里为祖宗看守陵寝,此生,再不冀求更多。”
话里深刻的爱意,无半分掩饰,他望向福儿的深情款款,让许多下人感动落泪,这就是天定良缘、前世宿命啊,否则同一天迎娶进门的新娘,四爷怎么谁都看不上眼,独独爱上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