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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王妃 第二章

作者:渺渺类别:言情小说

“妳叫陆晓晓?”蔺狂楚问道,一双浸墨似的眸子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正是。下官预备太史令陆晓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陆晓晓恭敬地作揖,一脸笑意盈盈,天生微翘的嘴角看上去十分讨喜。

蔺狂楚看着突然向自己施礼的陆晓晓,又看见她盛满笑容的脸庞,一时竟失了神;片刻后,匆匆掩过心绪的他说道:“我……本官先卖个关子,下回见面再与妳说。”

在这宫里,难得居然有人不识得他,蔺狂楚眼下还不想这么快掀出身分坏了这份得来不易的惊喜。

“御史阁后面的红墙妳可曾进去过?”蔺狂楚忽然问,有些刻意的不经意。

未察觉哪里有异的她爽快地点了点头,“进去过。”天天进出,就跟走自家厨房没两样。

“那好。本官有一事相求。”

“大人欲求何事?”

“本官想进御史阁红墙内一观。”

此话一出,立刻遭到拒绝。

“下官拒绝。”

不等他开口问为什么,陆晓晓径自说道:“大人擅自进入御史阁已是不妥,私自领人进御史阁红墙内,那是会害下官掉脑袋的事情,我与大人素昧平生,犯不着为大人这般肝脑涂地赴汤蹈火是吧?”

傻子才会答应他的请求。莫说他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便是有过命的交情,她也不能放行。她这一世想过得逍遥自在随心所欲,有些不能逾越的底线还是乖乖遵循得好。

他俩素昧平生,她确实没有义务帮他,这点蔺狂楚无从否认,正想着要如何说服她之际,却听见她接着说道:

“大人既言想进红墙内一观,想必是有想查的事情;如若大人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听听,兴许我可以指点一二。”这是她最大的底限了,再说她也不是天生就这么佛心来着,只是猜想他冒险闯入御史阁,料是有事急欲证明,看在他这么不屈不挠的份上,便想着破例帮他一回。

除了当朝史官外,任何人皆不得进入那道红墙,即便尊贵如九五之尊亦当遵守,蔺狂楚便不在此多作纠缠,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我想查桩旧案。”

查案?陆晓晓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刑部大人查案。可我记得刑部不是有案录簿可供查询,大人何以查到我御史台来了?”脸上有抹困惑。

她会错意,蔺狂楚也懒得多作解释,索性将错就错,道:“意外事件,刑部案录簿未有记录,此事多少与朝廷有关,我想御史台兴许会有记戴。”

“大人欲查何事直接说了便是,下官知无不言。”

“本朝纪事妳全记得?”御史阁藏书逾万,他随便问她便能答上么?她这自信也未免太过了。

“不敢说全部,但凡看过我便不会忘。”这一年她日日进出红墙,阅览书籍无数,这项过目不忘的本事来自陆晓晓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百晓世家出身的孩子果然与众不同。

蔺狂楚剑眉又是一扬,语气明显带着存疑,“妳过目不忘?”

陆晓晓天生微翘的嘴角笑意加深,在他略带诧异的目光下,自信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黑白分明的眸子光彩夺目,写着满满自信,眸里那一点叛逆精光尤其鲜明。

蔺狂楚半信半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问道:“十五年五月天水庄掌事身亡一事妳可有印象?”

闻言,陆晓晓步伐一滞,未曾想过如今竟还有人关心当年天水庄意外事件的她眸光透着惊疑。

蔺狂楚见她脸色骤变,神色不由得转为轻慢,“怎么?才说过目不忘,这么快就吹破牛皮了?”

脸上笑意尽失的陆晓晓当下并未解释,她慢慢垂下眸,一字一顿缓慢、却再清晰不过地说道:“康轩帝十五年五月初三,亥时三刻,天水庄掌事杜凝香于调香房制香时,因过度接触相思子粉末,最后引毒上身中毒身亡,得年二十一。”

蔺狂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还真答得上来。

“本官不解杜凝香身为执庄掌事,怎会如此大意?”

“大人有所不知,时值皇太后寿辰,天水庄奉命赶制贡香以作为各国使节贺寿之回礼,朝廷所指定的贡香种类繁复而刁钻,要求色、香俱全缺一不可。对杜凝香而言,香气易调,色却难成。杜凝香连日不眠不休制香身心已是俱疲,最后便是栽在『一枝独秀』这一品香上头。此品香为线香之冠,平时取石榴花作为色调基底,然而当时朝廷却要求其色需艳过万花之王血牡丹。杜凝香迫于无奈,只能取相思子作为调色基底,相思子含有剧毒,要取其色不着其毒实为不易,焠炼后杜凝香为确保万无一失便亲身试香,结果便是如此了。”

听完她的叙述,蔺狂楚神色讶然,“想不到御史阁的纪录竟如此详实。”

陆晓晓则是淡淡一笑,“大人错了,御史阁所载不过寥寥数字而已。”

“那妳如何得知这些事情?”方才听她所言,便知道她知之甚详,如若不是御史阁有纪录可查,那这些事她是从何得知?

“我是如何知道啊……”她叹息般地低喃,嘴角勾抹笑,短暂地陷入回忆。

她知道,是因为方才所述皆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往一幕幕历历在目,毒发之时痛不欲生乃至最后抱憾而终,如何能忘?不能忘,便只能牢牢记着了,刻烙在心里当作是一种警惕,警惕过去杜凝香的执着、杜凝香的优柔寡断和杜凝香的遗憾,不会在陆晓晓的身上发生。

重生后的她便只是陆晓晓,属于杜凝香的一切早已泯灭于过往,两世的记忆交迭在一起,她矛盾过也挣扎过。杜凝香曾经有过的憾恨,陆晓晓同样也有;百晓世家惨遭横祸的那一晚,陆晓晓内心的恐惧和疑惑不解,在她魂魄进入陆晓晓身体的剎那间汹涌而至;然事后,她脑海里也清晰浮现女孩的成长过程,天性开朗活泼的性子和原本的她南辕北辙,被捧在手上呵护着长大的孩子拥有太多幸福的回忆,如若不是遭逢灭门剧变,那原本该会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美好人生。

短暂失神后,陆晓晓嘴角一勾,又是一副笑脸。

“大人听过江湖上有个百晓世家吗?”她边走边问。

“江湖百晓生陆氏一门一夕覆灭,此案轰动一时,本官焉有不知的道理。据闻陆氏一门仅存一遗孤……”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够侃侃而谈的蔺狂楚话势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妳,妳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陆氏遗孤?”

陆晓晓一脸笑意盈盈,拱手施礼,“下官正是陆家第九代掌门人陆晓晓,现今官职为预备太史令。方才与大人说的那些事,于我陆家藏书阁中的『官商』里有大篇幅记戴。”

没想到她竟是陆家遗孤,这点倒是令他意外了。蔺狂楚一双浸墨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笑颜,思绪莫名地复杂起来。

这个陆家遗孤,身上没半点遗孤该有的样子,尤其她一张灿烂过头的笑颜,让人有种想狠狠蹂躏的念头。突然间,他有些好奇这个全家惨遭灭门的女子是当真这么洒月兑,还是只是披着张笑脸故作坚强?

“陆晓晓,妳全家三十二口惨遭横祸,妳一定无时无刻想着报仇是吧?”他残忍地在她面前提起那枉死的三十二条人命。

“……”陆晓晓默然不语。

蔺狂楚见她默不作声,以为自己的一番话戳到她痛处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恶劣的他语气不禁放软:“陆晓晓,人生在世若时时刻刻只惦记着仇恨,那样活着太累了,既然妳有幸逃过一劫,何不试着放下一切?”

“……”陆晓晓依旧闷不吭声。

“陆晓晓,本官刚刚是踩到妳痛处了,妳听了要是心里觉得不痛快,大可说出来。”明明是想看她一张笑脸崩溃的样子,可如今见她沉默不语,他反而觉得闹心,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起了话头。

“……”陆晓晓依然恍若未闻般地自顾自地走着。

一路走到大门口时,陆晓晓自袋里翻出官徽,门外站岗的侍卫看了一眼后便一句话也没问就放行。

蔺狂楚跟着走在后面,侍卫一见着他本欲施礼,却让他以眼神制止。

走出御史阁后又再行一小段路,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晓晓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蔺狂楚跟着一顿,迎上她的目光。

陆晓晓一脸豫思,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选择将话吞回去,简单地施礼告退:“大人,下官先告辞了。”

见她便这样头也不回走了,蔺狂楚强烈怀疑这个叫陆晓晓的女人刚才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陆晓晓!”蔺狂楚怒喊。

身后带着怒意的叫唤声令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过头问:“大人还有事么?”

“本官方才与妳说的话,妳听进了多少?”他问。

“噫,大人刚才跟我说了什么?”陆晓晓一脸茫然。

果然被他猜中了,这株奇葩,她居然……居然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蔺狂楚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而拂袖。“……哼!”

堂堂三皇子遭人彻底无视,这么挂不住面子的事情蔺狂楚怎可能再提起,当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转移话题:“陆晓晓,妳方才说的『官商』能否借本官一观?”

“原来大人说的是这事啊。”她恍然大悟,随后却摇了摇头。“这恐怕有点难度。”

“妳不愿出借?放心,本官不会白占妳便宜的,只要妳愿意出借,本官可允妳一诺,本官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大人,『官商』一书存于我陆家藏书阁,而我陆家藏书阁早就已经付之一炬了。”顿了下,又再说道:“不过,大人若真是想看也不是没有办法。”

蔺狂楚眸光一灿,“哦?”

“我可以默写一本『官商』给大人。”

“妳记得内容?”

“不敢说分毫不差,但默出七八分应是没有问题。”

“陆晓晓,妳之过目不忘的本事真是教本官惊艳了。”蔺狂楚扬声轻笑,“妳说,默写『官商』需多少时日?”

“三日。”

“那好,本官三日后再来向妳取书。”目的已经达成,兰狂楚便不再多作逗留,提步便走。

“大人请留步。”她突然唤。

蔺狂楚回头,一副有什么话快说的样子。

“方才大人说会允我一诺,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本官承诺之事,绝不食言。”

“那么,三日后也请大人带上当年陆家灭门一案的刑部案录簿借我一观。”

她沿路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向他借刑部案录簿来看,本想直接放弃了,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借阅『官商』,那她便也顺口提了出来。

一瞬间,蔺狂楚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刚才恍神便是在想这事,想着如何开口跟他借案录簿是么?她当真以为他来自刑部了,这个陆晓晓看起来机灵聪敏,想不到还挺好骗的。

一想到这里,蔺狂楚不禁莞尔;再想到她开口借案录簿的动机,笑意顿时尽失。

“妳……”她,果然没有放下。也是,灭门这等撕心裂肺至痛,又岂如此容易轻放?

短暂错愕过后,蔺狂楚轻轻一哂,“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这样也好,各取所需,他不欠她,她亦不欠他。

她放不放得下,与他无关,他无需为此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