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高级日武料理的VIP和室包厢里,桌上的玻璃水壶里的水正沸腾,一室的宁静只有沸水咕噜咕噜的声响。
一个小时前,一个坐着轮椅,年约莫七十的男人给搀扶进了和室。隔着和室桌对坐的则是一名轩昂俊秀,具贵族气息的年轻人。
两人对坐,一时无语。满头华发的老人在喝下一杯茶后,缓缓的开口,“我很高兴还有人记得我这没用的老人,冰川先生。”
冰川司一笑,不讶异有人拆穿了他的真实身分。
“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冰川司?”这个孩子还真是沉得住气,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纸终究是包不住别的,只要有心,世上没有什么秘密。”
滕宗亮点了下头,“几年前我到日本时,因为一位政要朋友的关系,有幸参加冰川老爷的六十大寿,那时你好像还是个大学生,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总算也有一面之雅。不久前再见到你,其实我对你也只剩一个浅浅的印象。”他喝了口茶,“不过再怎么没印象,也知道上一回和你到滕家来的那个男人不是冰川司。”
“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因为我也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后来有朋友帮我确定了,你就是冰川司。”他看着他。“好久没年轻人主动约我聚聚了,除了我那宝贝儿子外。只是一想到约我的人是御东集团的总裁,还真数我坐立难安吶。”
“滕老不要这样说,我只是事先获知一些事,不找你出来聊聊,好像有些对不住我和滕栉的“交情”。”
滕宗亮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有双锐利的眼,气宇轩昂不说,更有恢弘的王者之风,这年轻人……很特别。
最近有些耳语传到他耳朵里,说他和滕栉走得很近,而且那种近法……似乎……嗯……咳咳……好像有些怪,这个冰川司是“正常”的吧?
“不知是什么样的事?”
“公私事都有,就先说公事吧!”冰川司淡淡一笑。“听说滕老早不管航远精品的事情,现在的决断泰半已落在滕栉手中了,是不?”
“没错,那孩子熟谙公司运作,也算精明,我把大权交到他手上,我不否认一方面是因为私心,可也因为他的确有才能。”
“她的确算得上有才能,不过……滕家的公司里派系问题严重,再加上挺滕栉的人并不多,也因此问题特别容易出在她信任的人身上。”这是聪明人的悲哀。
能害傻瓜的人到处都是,可能害精明的人却不多,而且都是他们最信任的人,因为这种人是最防不胜防的。
“冰川先生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有人已经将航远的资金掏空得差不多了,你信是不信?”原本他只是想调查一些有关滕栉的事,没想到却意外的知道更多。
“掏空?”滕宗亮脸色变了变。“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滕栉说过?”上个星期他们才见过面,两人还商量着公司创立四十周年纪念日要怎么庆祝呢!鲍司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说。
“最信任的人玩的花样,通常当事人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不过,你放心,也许她快知道了,也也许她已经知道了。”
这老头真的在商场打滚过吗?若太早让人知道了,就没人会玩“掏空”这把戏了。
说起来,这掏空事件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事情扯上滕栉,他无法袖手旁观。再说,若是下得好的话,这可是一步可以双赢的棋。
最信任的人?“你说的人不会就是刘袖之吧?”滕栉在那些主管中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唯一一个,尤其是公司事务都会一块商量的人就只有他。“只是……这、这怎么可能?!袖之和滕栉的关系一直很好,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当初滕栉初进公司,还是袖之领着他熟悉公司的运作的,他……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
“因爱生恨的女人很可怕,这句话套用在刘袖之身上倒也适合。”冰川司冷眼旁观着滕宗亮脸色的变化。“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胡涂,刘袖之喜欢滕栉的事你会不知道?”
滕宗亮老脸一红,怒斥,“胡说八道!袖之怎么可能喜欢滕栉?!他们可是表兄弟!”
“刘袖之是滕老元配的侄子,打你的元配死后,滕栉的母亲母凭子贵的扶正,他们即使是表兄弟也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你……”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深吸了口气,他别开脸。“袖之是男人,男人喜欢男人不……不很奇怪吗?”
冰川司冷笑,“滕老,我知道你和刘袖之的关系也算不错,因此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他的事。刘袖之条件好,可都三十四岁了却连个女友都不曾交往过,你……不会不知道原因吧?即使不清楚,也该有些话会传到你耳中。”
滕宗亮叹了口气,他说:“是有人说过他是同性恋,不过,那毕竟只是传闻,未经证实。”
“你最好相信。”
刘袖之表面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可实际上他十分热中于同志游戏。他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对象都是一些企业界的名人,绝不会找本国人,而是到外国大玩特玩,因此即使不少人传闻他是玻璃,却也没人证实过。不过,就是这么巧,冰川司有个朋友就曾是他派对中的入幕之宾,因此他才知道他是玻璃圈人。
滕宗亮一想到侄子真的是同性恋他就浑身不对劲,“就算他真的是同性恋,还喜欢咱们家滕栉,那……那哪来的因爱生恨吶?”
冰川司颇有深意的瞅着他笑,“滕老会不知道原因?”
在这年轻人面前,似乎什么秘密都隐瞒不了,“我……”他眼睛不自觉得回避着他凌厉的眸子。“我怎么知道是啥原因?”
“刘袖之爱慕滕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会因爱生恨倒不是因为他移情别恋,而是……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滕栉不曾响应他,他哪会觉得自己被骗?荒谬!简直荒谬绝伦!难道因为他自己不正常,滕栉也得跟着不正常吗?”
冰川司冷哼了一声,“滕老确定你家滕栉是“正常”的?嗯哼!也对,她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一些老逼着他颠倒阴阳的人。”
“你……”他……他知道?知道滕栉是女的?滕宗亮的心跳得好快。
他不相信滕栉女扮男装,从小到大都没有破绽。“滕栉是你的女儿。”看着他错愕不已的表情转为恼怒,似乎想开口怒斥了,冰川司没让他有说话的机会,他先下手为强,“滕老不必否认,我冰川司一向不玩没把握的游戏,也不说没把握的话。
“我不知道你漠视她的性别不揭穿是为什么,不过,刘袖之的掏空事件泰半是因爱生恨,因为他暗恋多年的人竟然是个女人。”同志的爱恨比一般人强烈,尤其当他觉得自己受骗时。
最令刘袖之心生不乎的是,他爱上的竟是个女人!
败显然的,冰川司知道一切的秘密,只剩一些细节可能还不清楚而已。滕宗亮颓然的说:“就算是这样,袖之也未免太狠了。”他待他不薄啊!在今天之前,他甚至还曾考虑过,如果滕栉也喜欢他,那他是默许他俩未来的发展的,不过就是不能见光。
“刘家一向把航远视为家产的一部分,安插刘袖之在航远其实是想乘机夺回航远。”滕宗亮一手创立的航远精品,一开始资金的确是他夫人家拿出来的。冰川司在怀疑,也许滕宗亮早知道刘袖之是刘家下的重棋,因此他才利用他喜欢滕栉的这一步来制住他。“只是没想到,他会爱上滕栉。而今,知道滕栉是女的之后,挟怨挥刀他是不会手软。”如果一切如他推测的,刘袖之是同性恋一事倒成了滕宗亮制衡中的败笔。
“冰川先生,这些事该是我们航远的事,不知你为何会这么关心?”御东集团是什么样的大企业,没道理会注意像他们这样的小鲍司,甚至连滕家见不得人的家务事,他也了解了八九分。
为什么?
他一笑,“我看中了滕老家一样东西,非得到不可。”
“你是说……”
“你的女儿,滕栉。”
“啊?!”
“在你的想法中,航远可能是你的一切,滕栉不过是一颗棋子,因此在两者问要你择其一,滕栉势必是被牺牲的那一方。”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曾想要把滕栉和刘袖之凑在一块,不是?”冰川司一笑,冷眼看着老人家心虚的眼神。“滕栉她真的很可怜,在她的想法中,她以为她只是她妈妈满足野心的棋子,可起码还有个疼她的爸爸。然而实际上,她在“疼爱她的父亲”眼中,仍不过是颗棋。”
滕宗亮的脸拉了下来。“你懂什么?!你没有被欺骗过、没被背叛过,根本不知道那种如同火在烧、万蚁蚀心的感觉。”他瞪视着他,“你能想象我期待着儿子的心情,却被拿来利用当成飞上枝头工具的对象?我疼了半天,把他当成命根子的儿子,居然是个女儿,而且这女儿还可能是那贱女人不知和外面哪个男人的野种!这种事我能平衡吗?”
“是不是你的女儿,多得是科学鉴定方式。”
“可我还是不相信啊!即使验出来是又怎样,我还是无法相信那是我的女儿,在我心中,她只是个杂种。”
这个男人疯了!冰川司的眉拢近。他可能早验过DNA,可仍不认滕栉。
“滕栉不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干啥管她的死活?”他阴森森的笑了。
“她母亲要母凭子贵我给她,我也可以疼滕栉,让她相信我,我愈是疼她,她就愈为我卖命,也就愈不敢承认自己是女的。一个女人要以男人的身分活一辈子,光是想我就痛快!她们母女欠我的,就让滕栉用一辈子为航远卖命,让那贱女人一辈子活在谎言随时会被拆穿的不安中。
“你知道吗?在滕栉小时候,她母亲大概压力太大得了躁郁症,心情一下好就打滕栉出气,那种打法是把人当狗打,打得皮绽肉开的,看着她们母女互相折磨的模样,我就从其中得到快乐。”
冰川司瞇了瞇眼,忍住庇拳相向的冲动。中国俗谚说,虎毒不食子,可他现在就知道了一对疯子。
敝不得,怪不得滕栉身上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疤痕,老天!那个小小滕栉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的?
他的心揪疼了起来,心情沉重得快窒息。
“对了……”滕宗亮笑得神秘,令人毛骨悚然。“那贱女人和情人在数年前出游时,被一辆车撞成了一死一伤,她的情夫下半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活,呵呵,报应吶!”
“……”
他一脸冷笑。“冰川司,滕栉可是一个父不详、母出墙的杂种哟!你们高贵的冰川家能忍受这样一个媳妇吗?”
“这是我的问题。”
“就算这样,滕栉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你方才不是说她父不详吗?”冰川司笑得从容。
“相不相信,我会让你娶不到她。”
“如果,你敢拿你的航远当赌注的话。”他不想做绝。“刘袖之掏空的事,我有办法要他把钱全部吐出来。”要对付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维持声誉的人实在太容易了,一张他大玩同性之爱的3P光盘就足以和他谈判了。
离开航远,刘袖之大不了退回刘氏企业而已,可他是同志的事和光盘一曝光,他可能连刘家都待不住。
“不但如此,甚至要御东投资航远都可以,要是滕老坚持硬来,卯上御东集团和冰川家,你会有多少胜算?”冰川是贵族世家,除了商场上堪称龙头的御东集团外,更有不少家族成员是政界官要。
集政商而立足,冰川家堪称贵族中的贵族。
“你……你在压我?!”
“不,我在考验你的智商。”冰川司啜了口茶,从端正的坐姿可看出出身名门之家风。“看你是愿意成为冰川家的亲家,还是与冰川家结仇?”
“冰川司!”
“滕老,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不强迫人,也相信滕宗亮智商不会太低。
滕宗亮一口牙咬得老紧,好一会狰狞的脸色才缓了下来。
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如果滕栉真的嫁给了冰川司,航远的燃眉危机也解决了,这怎么算都是笔好买卖。“一切如你所愿,你最好也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
“这个自然。”
“还有……”
“嗯?”
犹豫了一下,滕宗亮才问出口,“你……你是真的喜欢滕栉吗?”
“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有任何娶她的理由。”比起一些名门和大企业,航远真的是没什么利益联姻的价值。
他沉吟了许久后,才喃喃的低语,“那就好……那就好……”
冰川司瞇着眼看着这个口口声声说滕栉只是他手上一枚棋子的老人,其实,他也不是不疼滕栉的,只是他的恨太深,深到即使知道自己疼这个孩子,也不允许自己承认。
他永远忘不了,滕宗亮在谈着滕栉时的神情,那种骄傲、那种有此佳儿,人生夫复何求的自得……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疼滕栉多些,还是恨她多些。
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爱恨两难,而受折磨的又何止只是滕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