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外头的阳光炙得发烫,下午一、两点,柏油路面烫得像是可冒出烟来。
蚌地青天霹雳,旷空击下一记响雷。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这雷显得有些怪异,只是步伐匆匆的现代人,又有谁注意到这一瞬而过的不寻常。
潘朵拉婚纱会馆内,俊雅的面容缓缓抬起,只有一人的偌大空间,周遭氛围更显宁静安适,他手上擦拭龟甲的动作略停,阖眼掐指……
“黑道三煞日阴时……”低低的嗓音不仔细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放下了龟甲,香景幽缓步至落地窗前。
几缕幽黑如人似兽的怪影飘过潘朵拉外,与行经的路人“穿身”而过,对街还有更多这类鬼物。
这些凡眼看不到的修罗鬼煞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辰特别猖獗。
摆道三煞日是凶日中的凶日,乃群魔得以自由之时。阴时是指东君斜射,南天门闭的时辰。两甲子才出现一回的一刻,却足以叫群魔乱舞,扰乱红尘。
这样的日子,凡人吉事不取,即使是在凡界的天人也是法力最弱的时刻……
天人法力变弱,就算是短暂的,施于人身上的法力也会出现漏洞。
不过漏洞会有多大?连施法者自己也无法预知。
一道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对方挥汗如雨,一张小子诏个不停,想必又在自言自语了。
“厚!实在有够热,出人命的热!”推门进潘朵拉,迎面而来的冷气是消暑一些,可施薇仙还是忍不住哀哀叫。
她被晒得头昏眼花,手上的纸袋往自个儿的桌上一放。“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呀?”倒了冰牛女乃牛饮的喝了一阵,然后消暑似的畅叹。“我从捷运站走到这里不到五十公尺欸,居然发生了三起车祸,厚!懊可怕、好可怕!惫有啊……”
她自顾自的一直讲下去,可香景幽始终没回应,她忍不住望向他,“老香,你有没有在听吶?我……呃……”眼前忽地一片黑,除了香景幽外,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遍纱会馆的摆设、客人坐的沙发、橱窗的模特儿、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全不见了,而香景幽也隐在一圈七彩的光圈中……
是……是老香吗?
一身白色的长袍布衫、长发披肩、头戴束冠,眉宇间有一火焰状朱砂痣……
依稀记得这样的影像她看过,就在前些日子的某天。可上一回只是看到隐约模糊的影子,现在这影子却清晰到几乎盖过实体!
“你、你是……”施薇仙一双美眸张得老大,她的眼对上香景幽沉静无波的眼,一瞬间她的胸口像被什么罩住了,疼得快无法呼吸,心酸得眼前一片蒙眬……
像是一层又一层被锁住的记忆找到了开启的钥匙,第一把、第二把……片段的影像一幕幕掠过脑海……
“她是谁?”
“跟在我身边修练的花妖。”
“喔?她看你的眼神不像吶!”
“那只是她自己心魔作祟,我当它是魔障……”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舍弃数百年道行求你爱我,这样……还是不行吗?”
“我已无心私爱。”
“即使是施舍?”
“即使是施舍。”
施薇仙空洞了眼,泪水不断的滑落,一滴、两滴……
不同时空、不同朝代,很多人、很多事,她都似曾相识,可关键钥匙却找不着,倏地脑海中的影像一扫而空,她的身子震退几步,有些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必神时,潘朵拉里的摆设一切如常。
施薇仙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四周。
“老……老香!”
香景幽扬起温吞吞的笑意,淡然的看了她一眼,“有事?”及时收回略施小法的手掩在身后,掌心透着湿意。
“咱们、咱们潘朵拉是不是卡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额上冒汗,手心也被汗水湿透。
“有吗?”
“我刚刚看不到婚纱会馆欸!而且,你你你……你还穿古装,还有一大堆人的影像和话全都出现在我脑海中。”她回想……
敝怪!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潘朵拉婚纱会馆的门被推开,霍馨走了进来。
施薇仙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回想起方才还心有余悸。“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吶?”她害怕的追着香景幽问。脑子中那些影像怎么才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全忘光了?
“的确。”霍馨走回自己的位子,慢条斯理的说:“不过,妳该看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脑科,妳的心理绝对正常,因为阿呆阿呆、少一根筋的人通常心理都很健康,去看脑科,看看能不能把妳的神经“牵”细一些,不会老是说话少根筋的让人想打妳。”
“又损人家!”施薇仙再阿呆也知道人家在笑她。
濒馨笑得有点坏,抬起头还想继续损她。“妳呀……咦?阿呆,妳哭啦?谁欺负妳?!”谁敢欺负她家的阿呆!
“没啊,谁哭了?”她哭了?哈!濒馨真爱说笑,她这人从来不哭的。
只是……她还在努力的想,在霍馨进来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自己正抱怨外头好热,拿了瓶冰牛女乃猛灌,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脑袋里空空的?
又过了几秒,在施薇仙的记忆中,浮现了今天是由香景幽、霍馨看家,霍馨不曾出门,当然也不可能有她进门后,霍馨回来前这段时间的记忆。
“妳自己去照照镜子,妳不但哭了,只怕还是痛哭。瞧妳的眼睛、脸颊都还有泪水,鼻子也红红的。”霍馨平常欺负她,可她绝不能忍受外面的人欺负她。“老香,小仙发生了什么事吗?”
香景幽连眼都没抬的排着手上的扑克牌。
听霍馨这么说,施薇仙抚上自己的脸,还真的湿湿的欸!不过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太热了,脸上才湿湿的?”
濒馨横了她一眼,低骂一句少根筋的家伙!“可疑,真的很可疑。”她还是觉得不对劲的分别看了施薇仙和香景幽一眼。
要由香景幽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去推测什么是不可能的,而想想施薇仙,为什么刚痛哭过的人能这样泰然自若?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阿呆。
算了,慢慢观察,一定可以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的。“喂,十一点多了,今天中午午餐订了没有?”以往他们会各自出去吃,可最近天气热得让人不想离开冷气,因此叫外送是不错的选择。
“叫凉面。”一提到吃的施薇仙精神就来了。“北极屋的凉面,我今天还要卤味拼盘和贡丸汤,汤要多加一份贡丸。”
北极屋俗搁大碗是众所皆知,光是凉面的份量就是一般商家的一倍半,要不是早知道施薇仙是怎么个大胃法,寻常人看到她吃的量可能会被吓到。
卤味拼盘?老天!就是那种比马桶盖小不了多少的大盘子里堆着各式各样像小山一样的卤味!那一盘她可以当两餐正餐量,还有贡丸汤,还两份咧!
嗯--
“又是凉面!即使甄幸福不在,妳还是很捧北极屋的场。”霍馨也开始盘算着,中午到底要吃什么。
“也不是啦!大热天的,吃凉凉的比较舒服。”施薇仙把未喝完的牛女乃继续喝完。“对了,说到甄幸福,还真的有些想她。”
“比起她,为什么我比较怀念那个被她盖面的席襄焄呢?”那画面在她脑海中还真是历久弥新啊!想着想着她又笑了。
欸欸,原来再帅的帅哥也抵不过一碗麻酱面往头上一盖!炳哈哈……后来她才听说那美形男是宇扬的未来接班人呢!八成也上过报章杂志,怪不得她老觉得像在哪儿见过。
“妳这人真坏,不过上一回他们俩是一起从下午茶宴会场离开的呢!”施薇仙想了一下,“原来肇事者和受害者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上一次要不是席襄焄,甄幸福大概不能全身而退吧?听说那叫林贵云的女人可是有名的尖酸刻薄。
“他们两人的关系妳不觉得挺耐人寻味的吗?”
“有吗?”
“喂喂,上一次下是听说席襄焄有到咱们这里试礼服和测字吗?”正巧那一回她、Wind和施薇仙都不在,是香景幽和华倾容看家。
听说席襄焄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木桌上写了一个“一”字。原本大概是要刁难香景幽的吧,没想到香神算照解不误,而且字解得很有趣、很玄妙。
“我有听说。”
“妳想,席襄焄和甄幸福有没有可能?”
“他们吗?”施薇仙很认真的想,“一个把面抛了出去,一个用头去接,若单以这点来看,他们的默契是够。”她肯定的点了下头,
她当这两个人是在马戏团表演吗?这阿呆!“算了,当我没问。”问这种事,其实有一个更好的谘询对象,不过这高人非常、十分、无敌的龟毛。“老香,解字的人是你欸,上一次在甄幸福测字问姻缘时你不是有说过,她的意中人是个身分地位和她相差悬殊的人吗?”
“看一部电影妳会先问结局再看吗?”
“不会。”她觉得过程更有趣,有时看得正入迷时,旁边要有看过的人先抖出结局,她还会气愤的想杀人。
“那妳就捺着性子等席襄焄的真命天女浮出台面吧!”香景幽答得淡然,口气有点漫不经心。“事情该发生的时候就会发生了。”
又是这种让人想揍他的答案,哇!
收了牌局,香景幽看着玻璃窗外横行的鬼魅魍魉逐一退去,三煞日阴时已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甄幸福作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心甘情愿”的跑来宇扬见席襄焄。
想上一回还不欢而散,甚至一面离开还一面“辱骂”他!她骂他什么来着,王八蛋、势利男……好像还骂人家猪八戒……
欸,现在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话不能说得太满了。
之前不把他当人在骂,而今又主动来见人家,实在粉尴尬。
在宇扬大楼前犹豫了好一阵子,甄幸福才鼓起勇气走进一楼大厅,朝着柜台走过去。“我想找席襄焄先生。”
瘪台小姐是绝不会忘了这位“总经理一亿五千万美元的金主”的。“有事先预约吗?”
“没有。”她实在不确定席襄焄会不会见她,这回的情况和上一次不一样,毕竟这一次她真的比较不对。
她没想到,一个把弱肉强食当成理所当然的人会这样帮她。
昨天,她硬着头皮到崔妈妈家准备道歉,因为她在她住院的这段期间把她的数份工作全玩完了。途中她还在想,究竟要怎么开口去说这样叫人既泄气又沮丧的事,没想到才到崔妈妈家门口,崔妈妈就笑吟吟的迎上来,说她非常感谢她帮她找到福利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宇扬大楼的清洁人员。
堡作自然是清洁打扫,且比照集团旗下各工厂女工,享劳健保等一切福利。
宇扬集团的员工福利和薪资向来让其他公司员工嫉妒,即使是基层人员、清洁工、管理员,也都是挤破了头才抢得到,所以崔妈妈的欢喜可想而知。
只是,她又没做什么,甚至还和崔妈妈未来的顶头上司撕破脸,能有这样的一份工作绝对不是她的功劳。
贬帮这个忙的人大概只有他,虽然她很讶异。
“席总不见没事先预约的人。”柜台小姐很公式化的回答。
“二分之一的机会,妳就帮我拨通电话上去问问吧!”她很想见到他,一方面想当面道谢,一方面也为上一次的事道歉。“我……我叫甄幸福。”
瘪台小姐互看了一眼。“您稍等一下。”在简短的对话后,她挂上了电话,“席总现在在会议室开会,没空见您,您请回吧!”
已经快五点了欸。“会议会在下班前结束吗?如果会,那我在这里等他。”她这人做事讲求速战速决,今天可以完成的事就不拖到明天。
“会议正在进行,没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尤其是高级干部的会议。
听说这回席总又杠上楚副总,这两人会碰头的高阶主管会议大约一星期一次,有他俩出席的会议氛围诡谲无比,有时高来高去,有时杀到日月无光,真不知道公司许多重要的决策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定案的。
不过也有些干部说过,这两名年轻主管看似不睦,却不会做毫无建树的意气之争,在公事上是公私分明。
“没关系。”为了不造成困扰,也为了少一些尴尬,甄幸福没在大厅等。她出了大楼,坐在大楼前的喷水池畔等人。
一个钟头过去了,公司大部分的员工都下班了,她看着几部电梯在下班时间,忙碌的载着一批又一批如同沙丁鱼一般的精英下楼,可就不见席襄焄。
两个钟头过去了,两个半钟头也即将过去……
大企业的高级主管有这么歹命吗?快八点了吶!她站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走人了。才站起来,两部电梯的门同时打开,然后她的视线胶着住了……
一手插在口袋里,席襄焄的姿态带着不自觉的放荡不羁,他不经意的抬眼,很快的注意到了喷水池畔的甄幸福,
白色T恤、牛仔裤和一双旧球鞋。
数日不见,她还是很穷酸的样子。他嘴角扬高了起来。
原来看到一株杂草比看到牡丹更令他开心,不得不说啊,他的眼光真是独到。
压低眼睑,微斜着目光看着已在十余步开外的某个“武士”,怪哉!那个迷恋武士迷恋到胡涂的女人,没看到她的暗恋对象走远了吗?
在距离她五步前站定。“妳看到我了吗?”他一语双关。
“废话!电梯一打开我就看到你了。”即使很有诚意的要见他,等久了火气还是控制不住的上升了,更别说他一开口就是这么奇怪的话。“你是空气还是幽灵?我怎么会看不见你。”
席襄焄抿了抿唇,似笑非笑。“感觉不坏。”
甄幸福瞪了他一眼。“外星人!”从他开口到现在,她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妳怎么会在这儿?”
“找你。”
“对厚,妳还欠我一债呢!”
“要钱没有,烂命一条。”她对他的感觉真的好奇怪,明明……明明就讨厌得要死,可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时她却觉得很自在?她会很自然的说出心里想说的、很自然的和他抬杠,甚至连情绪发泄都很自然。“不过,欠你人情债倒是真的。”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崔妈妈的事是你帮的忙吧?”
“为什么认为是我?”
“就是……就是认为是你嘛!”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笨拙的用别扭来掩饰尴尬。
“是吗?”
“总之,崔妈妈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不必太感谢我,我只是不想变成王八蛋、臭男人、独裁、猪八戒而已,虽然有人把这些名词用在我身上是乱有想法的,可对陌生的字眼我接受度不高。”
甄幸福的脸很狼狈的红了,她干笑道:“哈哈,那个……对于那天的事我很抱歉,其实今天我也是来道歉的。”
“空手到?”他表情一变,“啧啧啧,实在很没诚意。”
苞穷人要诚意?“要不呢?”
一对堪称漂亮的浓眉一挑,长臂很自然的搭上了她的肩,她看着那条垂搭在自己肩上的臂膀,一时不知所措的脸红了,一颗心无预警的跳得好快、好快……
“卡嚓……”
席襄焄皱着眉回过头--
“怎么了?”她也奇怪的随着他的目光张望。
“没事。”是错觉吗?方才他好像听到相机拍照的声音。最近他老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他。
一思及此,他赶紧揽着她往停车场走去,来到车旁拉开车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绕到另一边上车。
“喂!你到底……”因为弄不懂他葫芦里卖啥膏药,甄幸福有些不安。
“请我吃一顿。”他说得很理所当然,完全不懂得客气。
包不安了!她小小声的问:“一顿?那当然没问题,只是你想去哪里吃?”几十块也可以是一顿,几十万也可以是一顿,她得问清楚吶。
结果席襄焄没便宜她的选择几十块的,也没刁难她的选那几十万一顿的,他折衷了,“我喜欢法国菜,希尔顿的法国菜还可以。”
惫……还可以?!甄幸福的心彷佛给划了一刀。“席襄焄,别跟我开这种可怕的玩笑,我不懂你的黑色幽默。”希尔顿?他打算让她在那里被剥层皮吗?
开什么玩笑!
看她那因穷酸而放大的枢样,席襄焄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爽朗的笑声让她更加狼狈,却生气不起来。她噘了噘小嘴,“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