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日的好天气,但是才入了夜,雨下得又大又急,叮叮咚咚地打在屋檐上,下了大半个时辰了,都还未见停歇。
稍早之前,鹰扬天就已经派人回来传话,说今晚有场推不掉的饭局,负责招待的主人家一向是热情好客,只怕这场宴席吃不到初更过去,是决计抽不开身的,所以传话回来,要福满儿早先歇息,不必等他回来。
福满儿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天色,那雨幕一重重的,宛如绵密交织的纱线,风刮起时,还会吹进一些雨丝进屋里。
“公主,让红鸳把门关上吧!要是让雨溅到你身上就不好了。”说着,红鸳就要上前把门带上。
“不!”她飞快地出声阻止婢女,“就让门开着吧!我不打紧,我不想把门关起来吃饭,那感觉怪孤零的。”
“这都要怪驸马爷,真是的!无论生意再忙,驸马爷也应该回来陪公主才对啊!”红鸳边说边嗔气。
“说这什么话?我不是三岁孩子,需要劳他费心吗?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替他分劳,已经是不应该了。”她笑着说完,心想他没来倒还比较清心一些,转眸定定地瞅着红鸳。
“不要再公主长公主短的了,红鸳,你还是照以前那样,喊我小姐吧!喊我的夫君姑爷就行了,这里不是皇宫,只是一户商贾人家,就当做咱们把套大礼留在宫里了,咱们在这里就过咱们自个儿的生活,好吗?”
“可是……”红鸳一脸为难,似想争辩。
主子是皇室的公主,感觉上好像连自个儿的身份都与众不同了,红鸳怀着这份虚荣心,实在是不想听从主子的吩咐。
福满儿不管红鸳的心里如何感想,谁都说她是个柔性子的人,但是,她知道只要自个儿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没有打算要改变。
以往,有珂月在身旁闹着,她从来不知道夜晚是如此寂静,她那妹妹总是能把气氛弄得很热闹。一顿晚饭还未吃完,雨势就已经小了许多,雨声也变得平静,教人难以想象刚才的狂风大雨。
这时,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了人们的骚动声,引起了福满儿的注意,她与红鸳相视了一眼,径自起身就往外走去。
“公主……不,小姐!小姐等等啊!”红鸳忙着追出去。
福满儿远远的就看见人们神色匆忙,三三两两的往后院走去,她听红鸳说过,鹰家宅邸的占地不小,也将邻近的院邸赏了几名重要的掌柜,为了彼此之间的联络方便。两年来,鹰扬天向官府买了一条巷道,几家掌柜家的偏门都开在这道路上,所以就封了路口将这巷道当成了自家的联络通道。
她跟随着人们穿过偏门,来到一处院邸,简单的三合小院,已经足够一家子几口人住得很舒服。
但还没靠近主屋,就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她吓了一大跳,定住脚步,看见十几个人聚集在屋子前面说话。
“公主!”
有人眼尖见到她的到来,惊嚷了句,一瞬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对于她的突如其来感到惊慌失措。
“不必多礼了。”她率先开口,阻止众人行参见礼,“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候不早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没人敢抢先说话,直到屋里的女人又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一名蓄着大胡子的粗汉子才站出来。
“公主,是……奴才、奴才家的婆娘要生了。”因为有着一把大胡子,再加上刚好姓胡,男子的外号就叫做大胡子。
“不过就是要临盆,是件小事,把稳婆给请来就好了,惊慌些什么呢?”福满儿不解他们的大惊小敝。
“回公主的话,我家的婆娘一直都是城西的刘稳婆安的胎,刘稳婆知道我家娘子这几日就会生产,不过,昨晚上特地过来说她亲表妹的女儿要临盆,日子比我娘子早,而且是在城外的镇上,说对方胎位不正,所以她非去一趟不可,她说要我娘子千万稳住,要她肚里的孩子千千万万别在这个时候蹦出来凑热闹,哪知道——”
哪知道那孩子偏生就是爱凑热闹,存心教人手忙脚乱!
知道稳婆是来不了,福满儿与众人面面相觑,大伙儿见这情况都慌了,但是她心里知道在这情况下只知道慌乱,是于事无补的。
“派人去请大夫回来。”她勉强维持住镇静,开口向一旁的人说道。
“这……这么晚的天了,而且是要替妇人接生孩子,一般的大夫怕晦气,只怕是不肯出诊的。”
“如果请不动大夫,就抬出我的名号,料想大夫就算不买鹰家的帐,也不敢不买皇室的帐。”
“是是!奴才这就去!”
请大夫的人前脚才刚走,后头就又传来了产妇的号叫声。
就算福满儿能够强作冷静,但是,别说她没生过小孩,甚至于根本未经人事,对于这场面也有些心慌。
“听说已经破水了。”两名年约三十出头的仆妇小声地在一旁交谈。
“是啊!听说天还未黑就先破了水,痛了两个多时辰了,要是再生不出来,就怕母子都会有危险。”
闻言,福满儿知道再站在这里干著急是无济于事的。
“在场的女人们谁是生过孩儿的?”她开口问道,勉强镇静下来的眼眸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遍。
听见她问话,没人敢回答,大伙儿无论男女都是觑了身旁的人一眼之后,就把头给低下来了,生怕自个儿强出头却没把事办好,是要遭殃的。
眼前的寂静,与屋子里产妇哀号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福满儿从他们的眼里看见了惧怕,知道又是她公主的身份惹的祸。
“好,你们谁都没经验是吧!我也没有,可是我要帮她,你们要是个个都怕死,就在旁边看着吧!”
说完,她转头往屋子里走去,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看见她一副从容就义似的姿态,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们行行好啊!”这时,总归是身为亲爹的,大胡子慌张了起来,不知道是该跟着自家夫人进去,好看住她别害死自己的娘子,还是夺门而出,就算是跑断了腿,也要把刘稳婆背回来给他娘子接生,“别一个个都不说话,就当做是做善事,帮帮我家娘子吧!”
这时,接获通知的古总管也赶了过来,知道福满儿一个人进去替产妇接生,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们就顾站在这里,要想想公主可是没生过孩子,没见过那场面的人,要是昏倒在里头,咱们不就——”
话还未说完,几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赶忙着张罗起来,有人进去帮忙,有人准备烧水干布,有人取了剪子烤火,大伙儿都不敢想象要是公主真的昏倒在里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产房里传来了婴孩呱呱落地的哭声,之后不久,大夫才急忙地赶了过来,确定了母子均安之后,才被遣退。
福满儿站在小厅里,经过一顿手忙脚乱之后,发饰与衣衫都显得有些凌乱,衣袖还留着刚才被产妇狠狠扯过的痕迹,完全不若平时的素净。
“公主,奴才真是对不起您,咱家那婆娘一疼起来就没了理智,不是存心要冒犯公主……”大胡子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不打紧的,不过是件衣裳,他们母子均安才是最重要的。”
“谢公主!”
这时,一名妇人将洗净的婴孩给抱了出来,呈到了她的面前,“公主,胡嫂子说如果公主不嫌弃的话,就抱抱她的儿子,给他一个名字吧!”
福满儿迟疑了半晌,才伸出手把那软绵绵的婴儿给抱过怀里,表情似乎有一丝困惑,“虽说怀胎九月,但是,真是不知道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是怎么在女人的肚里长大?又是怎么能生得出来呢?”
“这……”这问题众人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却觉得她的话问得十分有趣,怎么生出来的她刚才不是见过了吗?大伙儿愣了一愣,不由得相视大笑了起来,再加上新生孩子的哭声,在这夜里显得特别热闹。
刚返抵家门的鹰扬天,在奴才的引领之下,也来到了偏院里,还未走到门前,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大伙儿的笑声,他挥退领路的奴才,脚步悄静地走到门前廊下,就看见他的娘子在屋子里被众人围绕,忙得一声凌乱的模样。
但是,此刻挂在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美丽的,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花朵,兀自绽放着芬芳与鲜妍,教人移不开视线。
“爷回来了。”古总管出声唤道。
福满儿闻言抬眸看见了他,见到他的唇畔轻勾着一抹笑,表情是高深莫测的,教她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的笑究竟是出自内心,或者是对她的嘲弄。
见他不置只字词组就转身离开,她连忙将孩子交还给一旁的人,追随上他的脚步。
“你刚才那表情是在取笑我吗?”她有些不甘心,想问个明白。
他侧眸笑睨了她一眼,显得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人吗?”
“不要嬉皮笑脸跟我装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你做很多事情是出自于虚伪,或许你觉得我做这些事只是在讨好他人,但我不是,我只是帮忙,就算帮了之后,大家都还是不喜欢我,我还是要帮!谁都不能教我见死不救,就连你也不行!”
说完,她抬眸定定地与他相视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她的心情激动得不能再多说半句话。
她不是想向他证明什么!
就因为并不想向他证明任何事,所以,在被他用那种态度和眼光对待时,才更加教她难以忍受。
福满儿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没必要与那男人赌气,但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噙上了薄泪,倔强着不让它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