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胡管事总算姗姗来迟,带着碧玉别院所有的下人在院子里请安,直说自己昨天很忙,所以没去门口迎接,请六女乃女乃恕罪,话说得四平八稳,但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种装模作样的奴仆杜雨胜也看得多了,在杜家时,嫡房小姐的丫头都还能对她大小声呢,丫头仗的当然是嫡小姐的势,只是不知道这胡管事到底又是仗了谁的势。
“樵夫对柴火的数量纠缠不休,等算清了早已经天黑,怕扰了六女乃女乃休息,所以没去拜见。”
“既然柴火之事如此困难,忙到连主人家到来都不去门口迎接,别院的事情也就别管了,以后就在柴房数柴劈柴吧。彩娘,待会去跟胡管事拿了帐簿跟钥匙,以后,你就是碧玉别院的管事,什么该做的事情你看着发派便行。”
短短几句话,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以这样?”香儿大叫,“我爹都说了是忙才没去的,六女乃女乃却是开口就换人,好不讲理。”
“就是啊。”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跟着说,“六女乃女乃刚来就要换人,这可不大好吧。”
另一个一脸雀斑的汉子跟着点头,“胡管事也是忙,失礼也不是故意,就请六女乃女乃大人有大量,饶了这回。”
胡管事见有人给自己讲话,登时小得意起来,“六女乃女乃,您可别以为管家容易,这院子里大事小事,这帐本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到时候帐目出了错,您可不好交代,弄得不好,大女乃女乃还以为六女乃女乃模了过手银钱,那就不好了。”
凉夏噗嗤一笑,“这就不劳胡先生费心了,我家小姐是杜家商号的姑娘,从小玩算盘长大的,算的可是商船海港那十几万两的货物跟珠宝,就连边界商栈有时忙不过来,都还找我家小姐去帮手,别院这一小撮人的饮食用度,不用我家小姐,我来算就行,胡先生别想仗着识字跟会拨算盘就欺负人,区区一个管事也想给主子下马威,真是说你都懒。”
“就是。”暖春接口,“看来,碧玉别院的日子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有人都忘了自己是下人,想摆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我家小姐既然说了把钥匙跟帐簿交出来,那便请交出来吧。”
胡管事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捏得死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跟顺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的侄女顺娘在六爷的院子当二等丫头,服侍的是最近又有孕的陆姨娘,虽然知道不好讲主人家的事情,但谁又能忍住不八卦,顺娘偶尔回家难免也会说上几句。
六女乃女乃在翡翠斋,府里没几个人见过,就连陆姨娘也只在抬妾那日见过一次,后来都没再出现,至于院子的事情,都是六爷的女乃娘在帮忙打理。
胡管事便起了轻视之心,身为六女乃女乃,却连自己院子的事情都管不了,还被丈夫驱逐到别院,六女乃女乃当成这样,也是够窝囊了。
心里既然如此想,昨天知道六女乃女乃要来,便诚心要给她难看——一来,是他自己日子过得舒服,在碧玉别院当老大惯了,他可不想伺候别人,再者,自家丫头对六爷一见钟情,听说苏姨娘跟陆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若香儿也能入六爷的眼,那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如此一想,便想吓吓六女乃女乃,最好她在碧玉别院自己找个院子住进去,跟在将军府一样隐形,六爷要养伤一个多月,香儿日夜伺候,肯定能搞出什么来,可没想到香儿没搞出什么来,他自己先搞出事情。
就这样被收权了?他不想啊,在碧玉别院当管事真的很爽,主人家一年才来一两次,他便弯腰屈膝那几天,其余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庄主,指挥着十几个奴仆,还自己住进了好的院落……
“从今天开始,管事就是彩娘,所有人都听她发派,胡先生是二女乃女乃的远亲,并非奴仆,所以没有赎身问题,待会东西收一收便请出府吧。”杜雨胜说到这里,发现大家神情都恭敬了许多,微微一笑,“对了,刚才帮胡先生说话的三个人,这个月开始,月钱通通减半。”
三人一听,都傻了,“六女乃女乃……我、我们……”
凉夏打断,“我们什么?连主人家是谁都分不清楚,还想领工钱?是不是太天真啦?你们出去问问,有谁家肯养不听话的奴仆?”
三人一听,都蔫了——三人平常靠着拍胡管事马屁,在工作上得到很多方便,可没想到这回却捅了大楼子,月钱减半。
暖春接口,“不过呢,我们小姐也不是那样不讲人情,只要你们好好工作,记得主人家是谁,要调回月钱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赏罚分明,才是道理。”
原本快死的三个人,听到这番话,眼睛又透露出生机。
杜雨胜很满意的发现,大家的态度都变好了。
在凉夏的鞭子跟暖春的糖果之后,她要下定论了,“我的规矩不多,就只有一项:听话,听话的有赏,不听话的有罚,要赏还是要罚,自己拿捏吧。胡先生,你把帐本跟钥匙交上来,余帐若是没有问题,就可回去收拾东西。”
胡管事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相求。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杜雨胜交代完,正想转身,却见到胡香儿往前一步。
“六女乃女乃,爹爹失礼,六女乃女乃要拿回管事之权,我无话可说,但我并没有犯错,想继续留在碧玉别院服侍。”
杜雨胜想也不想,“不行。”
“六女乃女乃……”
她早就听顺娘说了,六爷房中的陆姨娘、苏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当时她便觉得非常羡慕,又恨自己是在别院,爷们都不常来,便缠着要爹爹去求,让她能到大将军府上服侍,凭她的姿色,只要能亲近六爷,好日子就不远了,两个丫头都行,没道理她不行,何况她身分更好,并不是奴仆,是华二女乃女乃江氏母系那边的亲戚,爷爷还是个秀才,说起来也能算书香门第。
可没想到爹爹回来却是道没办法,说大将军府第,近身丫头如果不是家生子,便是从小卖身府里的,都是看着长大的才行,至于能在院子里自由进出的嬷嬷跟管事,都是卖身奴仆,卖身契掐在手里,才不用怕下人搞鬼。
她在碧玉别院,是因为父亲在此谋事,所以便跟着在此,但要入大将军府可不是那样容易,二女乃女乃说了,若要进来也行,便是得签上卖身契,从此以后变成大将军府的仆,只是一旦卖身,要打要骂可是由着主人,也别以为可以挑主人,夫人把你发落到哪里便是哪里。
胡香儿一听,便知道无望,本来也打消念头,可没想到六爷会来别院养伤,六爷长得真好看,对她态度也很不错,不过喂过两次药,胡香儿便已经芳心暗许,正想着要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六爷对自己上心,将来要成为六爷房中的胡姨娘,给六爷生儿育女,可没想到隔两天居然就要搬离,美梦一下破碎,只觉得一片黑暗。
看爹爹的样子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求饶,眼见六女乃女乃就要进屋,她连忙开口,六女乃女乃竟一下便回绝。
“六女乃女乃,我会听话的,每天早起晚睡,您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跟您顶嘴。”
“还是不行。”
“六女乃女乃。”胡香儿心想,话都已经说到这分上了,居然还是不行,一咬牙,心想,求你不行,那我就逼你答应,念头转好了,立刻低声下气,一脸委屈的跪下,“香儿……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女乃女乃大度容人。”
杜雨胜笑了出来,这丫头还真能惹事。
虽然人少,但还是听到了“喔”的声音,好几人脸上同时出现了“香儿被看上了,难怪六女乃女乃非得赶他们父女走”的表情。
“我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女乃女乃大度容人”,以为有外人在,她为了面子所以不会计较吗?
面子算什么?被以为是小器女子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她本人是不在乎,但华家的面子还是要顾一下。
“胡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只要夫君喜欢的女子我一向很待见,譬如说,苏姨娘,陆姨娘,一有身孕,我二话不说就抬妾,又譬如说江姨娘,原本是二女乃女乃的侄女儿,来将军府赏桃花,却跟夫君彼此有意,我也是二话不说,立刻把人迎进门,江姨娘是正经人家的嫡女,却来我院子当了妾室,对着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得敬茶喊声姊姊,我这主母也是心疼,喝完茶,赏给她的红包可是加倍的大。”
下人脸上又出现了“对喔,六爷房中都已经有三个姨娘了,六女乃女乃又怎么会是小器之人,果然是大将军府的正室夫人,气量非凡”的表情。
“说白了吧,胡姑娘现在身分未明,已经想陷害我,我怎么能把这样的人放在自己身边,明知是白眼狼还留着养,万一哪天被你咬了,连我都不会同情我自己。”杜雨胜顿了顿,“凉夏,你帮我送送胡先生父女。”
“是,小姐。”凉夏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所有人听到,“婢子一定亲眼看胡先生父女出府。”
“夫君今日觉得如何?腿伤热疼可消了些?”
“今日好多了,倒是躺久了,头有点痛。”
“嬷嬷,帮我把夫君扶起来。”
听到呼唤,那嬷嬷马上过来——早上她当然也在院子里,亲眼看到六女乃女乃发落了胡管事,一面偷偷高兴,毕竟胡管事作威作福,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一方面也觉得好险,自己昨天应对有礼,六女乃女乃说了,以后她还是在这房中帮手,若是六爷睡了,要像昨天那样绣绣花,画画花样子也都行。
六爷起来后,对她挥了挥手,老人家便是知趣的退下了,心里又默默想,到底哪个缺心眼的说六女乃女乃不受待见,六爷对她的样子,跟六女乃女乃早上发话的态度,都不像个受冷落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