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赚钱养活她就已经够了。”严畅野想象着她的生活,确实是若愚式的生活方式,据他所知,在她来到严家之前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的,像机器一样高效率地作息。
“不,我想我不是。”艾若愚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的那种感觉,再说他们也还不熟不是吗?
严畅野想知道的还有很多,既然艾若愚不想说小孩,那么换个话题就好了,就算只是听听她的声音,心里也是愉悦的,“听方南国说,这家诊所现在归你了是吗?”
“算是吧,医生夫妇年前被子女接去美国定居了,就很慷慨地把房子和诊所都送给了我,虽然很过意不去,但他们的盛情我也很难推辞,想说分期付款,可无论如何他们就是不肯要,寄给他们也给退了回来,说是早已经把我当女儿看了。
我是真心很感谢他们还有老场主夫妇的,你大概也知道吧,我从小失去了父母,虽说在修道院长大,但一直以来都不信神,因为对于老天爷,我可能是怀着恨意的吧,直到遇到他们才慢慢开始释怀。”
“这里值得你留下。”虽然这里缺少激情活力,但严畅野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温情确实弥补了艾若愚心灵上的空缺,他想到当时的自己,嫉妒误解、不甘愤怒,一心想要将她据为己有,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那样的自己真的有够烂的,也许当初的离开,真的是为了今天更好的相逢。
严畅野这句略带犹豫与温存的肯定,教艾若愚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他一下,那张脸的轮廓好像变大了,线条也变得更刚毅,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似有另一张脸的影像套迭在这张脸上,才形成了对比,她被吓了一跳,包扎完毕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交迭在月复前,规矩得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记忆的门扉露出一道缝隙,熟悉的感觉着着实实地涌上心头,严畅野、严畅野……他的名字突然间连续不断堆迭在喉头,然后揉碎了咽回肚里。
他说爱她,他还吻了她,他到底是她的谁?追求者、小叔还是……和她有着更纠缠不清的关系的第三者?
严畅野见艾若愚发楞,他只好提高嗓门说道:“我好像有点失血过多,头晕晕的,能给我挂点滴什么的吗?”
“喔……”艾若愚惊魂甫定,逃开似的忙起身去准备药剂。
方徽瑶正要凑上来示好,严畅野却头一偏,显得很没精神的样子,就差打出个呵欠,“徽瑶,你可以先回去了,我得在这躺一会,晚饭我想吃烤羊排、樱桃派和蘑菇浓汤,你去嘱咐下厨房行吗?”
“你可以吗?”方徽瑶问得很含蓄,其实是不放心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严畅野眼帘都拉上了,爱搭不理地回道:“嗯,你要不放心,马上回来接我啊。”
方徽瑶眼角抽搐一下,他这是在讽刺她吗?可是他的意思她也不敢忤逆,尽避他的态度、语气都是那么不愠不火,但这并不表示他作出决定以及执行起来的时候,会有半点犹豫或对她的怜悯,所以这样的错误她是不会犯的。
况且他有伤在身,大不了就是像刚才那样叙叙旧,她又何必多心,拂了他的面子。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一起吃烛光晚餐哦!”方徽瑶娇俏地笑了笑,得到他的首肯后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艾若愚回到诊疗室问他,需不需要进病房里躺着挂点滴,他说再好不过,便跟着去了,就在诊疗室的隔壁。
总共两间病房,都向南,日照充足、干净整洁,两间病房里各有三张病床,配置与大医院无异,虽然旧了点,但现在都空着,只有他一个病人。
他边躺下边问道:“生意很冷清吗?真的够养活自己吗?”
“急救、出诊、孕期基本检查等等,都是些常见病,小病去大医院来不及,或者觉得麻烦才会来这里,所以不是很忙也不是很闲,一般上午的时候比较忙,都是些身体不好的阿嬷阿伯来打针、挂点滴。”
解释到这时,艾若愚稍作停顿,开始聚精会神地入针,严畅野的手又大又粗,青蓝色的血管纵横暴突着,很容易挑入,完成之后,她瞥了他一眼并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你有痛觉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她问得很平常,他答得也很平常,“一直都痛,只是脸部肌肉缺少反应机制。”
“所以总是似笑非笑,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
“我以为这已经很友善了啊。”严畅野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戳了戳自己那柔韧的脸皮,嬉皮笑脸道:“这样呢,像不像贴心的邻家哥哥?”
“不像。”艾若愚看着他,与他的笑脸正好相反,她紧绷着脸皮嘴角,甚至连眼尾的弧度都被拉直了。
“我想也是。”他恢复成平常那种似笑非笑、不愠不火,却透着狷狂的神色。
“我想跟你谈谈。”这就是艾若愚留下来的原因,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那空白的三年既然自己的脑袋不愿想起来,那么就让这个知情者好好地告诉她吧。
“我也想跟你谈谈。”严畅野勾起嘴角,总是笑得有些讽刺。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首先问的不是严洪野的事,而是严畅野的角色地位,这无疑教他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他终于在这一回合胜了哥哥,首次被她排在了首位,但是也只是因为哥哥不在了,不会再及时出现在她面前,给予她呵护罢了,酸涩渐渐沁入心脉,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片刻。
他的神情变化如此复杂,她看得有些心焦还有些心疼。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总是能够搅乱她平如明镜的心湖?他到底是她的谁?
沉默的片刻,他们都像一口咬到了未熟的柠檬。
“你和我哥哥有过婚约,但因为他自觉时日无多,在他去世前三个月时,跟你解除了婚约,所以在法律上你们不存在任何关系才对,而我,不过就是你前男友、前未婚夫的弟弟而已,虽然我们也一起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我曾以为我们至少会是朋友。
但是你的离开,未留下只言片语、未留下一抹痕迹,干净利落的离开方式,让我大概认清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是那么可有可无‘是那么不值得顾惜留恋,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在你离开后的最初三年时间里,我几乎每天这样问自己一遍。”说完后严畅野一阵苦笑,虎口卡着额头,头皮都被捏红了。
尽避已经释怀很多,但藏匿的负面情绪还是跑出来了,可就是这样,她也看得出他在竭力隐忍,不让不好的东西跑出来伤害到自己。
对他反感吗?对他厌恶吗?艾若愚扪心自问,并不讨厌啊,并不反感啊,哪怕是那个粗鲁霸道的吻,仅仅只是心烦气躁,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适。
艾若愚突然有些害怕直视自己的内心,她这是有喜欢上他的趋势吗?他们的交集到底已经延伸到何处?在这还是糊涂帐一片的处境下,她该更谨慎一些才是啊。
本想宽慰他的话语又一次就此咽下,转而以一种更为平和的语气道:“我们俩似乎都给不了彼此想要的答案呢。”
“所以就不要管以前了,你跟我哥已经结束了,你是自由人,而我喜欢你、想要追求你,这简单多了,不是吗?”冷静下来的严畅野侧着头看她,略白的嘴唇使他多了分虚弱,原本炽烈的感情传达起来也柔和了许多。
艾若愚皱眉,这个男人怎么可以把喜欢啊、爱啊之类羞人的词句,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往外吐呢,他就没有顾忌吗?
“顺着自己的感觉走,行吗?我追你,你接受就是接受,不接受我也不会逼你,只要你不再逃避就行了。”这都几近恳求了,他又一次让她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至少是有些分量的,否则这么要强的男人怎么可能这样示弱。
“嗯……”艾若愚支吾起来,“可毕竟小萌的爸爸是……你哥吧?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是我的小叔,叔嫂恋什么的,难道你就没什么顾忌?还有你的家人呢,他们又会怎么看?”
严畅野是如此大胆,她却为此感到头痛,好像总有些什么束缚住了她,将她全身勒紧到呼吸困难。
“现在的我们,需要对家人负责,更需要对自己负责,如果连追求真爱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是不是枉为人了?”
严畅野的目光此刻凝聚在艾若愚的脸上,她看得出他的沉着坚定,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慌张无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真的,有些事好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
这很混乱不是吗?他是小萌的叔叔,如果他俩真走到了一起,那又该如何向孩子解释?
可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她又感到胸口和喉口都给堵住了似的,由不得她自己呢。
严畅野突然俯身,掌心覆上艾若愚的头顶,再轻柔不过地抚弄着她的头发,就在她的心仿佛要融化的瞬间,他追补道:“不要紧,我可以等,等你想好了、等你作出决定,你不用着急、不用紧张什么,对我没感觉也好,对我仅仅只存友情也好,只要是遵从你的内心,我都会坦然接受。
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更不会伤害你,我想要你好好的,我想要陪着你,不论是以朋友的、家人的还是恋人的身分都可以,选择权在你手中,而我会坚决尊重你的选择,所以你只管安心就是了,我宠你都来不及了,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轻柔的话语倏忽钻进心里,就像在心里下了一场春雨,湿润了艾若愚干涩的眼球,不知不觉地就哭了,无声地掉着大颗的泪,心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重锤,却安稳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