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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烈红妆 第六章

作者:梁心类别:言情小说

三个月后,首辅府书库走水,烧了曹永祥四百余册藏书,还有漕帮一百二十八箱、合计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三本货物清册。

陆长兴等这天等很久了,不过他向来耐性足,又多等了几天才找上曹永祥谈赔偿,拿漕运法令与御赐之物作文章,诈了首辅现银三万两。

一出首辅府,在外等候多时的骆冰立刻迎上,带着小小心虚,好奇结果却又不敢问,声音比猫叫还小。“老大……”

“给我挺直腰杆,大男人腰驼得跟只猫一样能看吗?”陆长兴大力往他背上拍下去,这点小事就撑不住,以后可有他受的。

“首辅答应给我们三万两,分三次给。半个月后你领人来取头款,送到魏水河段给郑邳,他晓得怎么处理。”

郑邳负责清淤工事,是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人,放出去砥砺个几年,就要收到身边来用,然后换这只小猴出去磨练,让他明白什么叫必要之恶。

“首辅真的答应给我们三万两?”骆冰信念动摇了,突然觉得他这把火放得值。

他哪里不知道漕帮杂处在哪儿,虽然离穷有一大段距离,但只要河道一淤积,银子都是大把大把往外撒的,魏水河段已经淤积,而他手边还有好几条分支有淤积的危险,到时候加起来,三十万两也不够用。

还有漕船、舵手、粗工、泉夫,记簿等等开支,码头也要修缮,越想越觉得三万两根本就不足以支应。

“反正我们没伤到人,只让首辅瘦了荷包,目的圆满达到就好,这世上哪有尽如人意的事,净花时间琢磨没用的东西,何苦来哉?”又不是没事做了,钻牛角尖有意思?

“走吧,回去了。”

“等等,属下还有一事相告。”骆冰脸色凝重,说明了此事非同小可。

陆长兴留了心神。“什么事?”

“方才有人来报,南国公上奏请封世子。”骆冰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长兴的神情,发现并无异样,觉得古怪到不行。

“差不多了,南国公长子已经十六岁,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请封世子正好多了项议亲条件。”陆长兴挑眉。“不过这事跟我什么关系?还特地来报我。”

“就是跟老大有切肤关系。”瞧他事不关已的模样,骆冰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把情形顺一遍。

“南国公请封世子,言官疏奏有驳正统。南国公爵位虽然五代而斩,却是世袭,世子该当立嫡立贤。南国公请立之世子是庶非嫡,又无才气贤名,若南国公不顾正统,恣意为之,爵位必须世袭递降。”

“世袭递降,三代就没风华了。南国公戎马一生.自然希望荣耀万代.惠及耳孙,就算再宠爱偏房儿子,这回也该换立长子,大梁朝谁不知道皇上最在意嫡系正统。”南国公可是陪皇上一路杀回京的,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高宗晚年宠信淑妃,废太子,改立淑妃所出,仅六岁的十三皇子为储君,临终前命淑妃之父为摄政王。万洪元年,将废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分藩于滇南,几次下手欲除之而后快,最后废太子以归正统、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历时六年才夺回皇权.改年号清德,意喻德馨政清,四海归心。

现在南国公要废嫡立庶,啧啧,简直是虎口拔牙的行径啊。

“南国公请立的就是长子。”骆冰知道陆长兴误会了。“言官说南国公的长子不是嫡生,真正的嫡长子是……是老大你!”

“我?!”陆长兴嫌恶地皱起眉头。“他不会真的把折子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吧?”

“好像没有。”骆冰见他完全不吃惊.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老大,你真的是……南国公的……”

陆长兴两岁离了爹,八岁死了娘,基本上是外公带大的,还真没几个人对他父亲有印象,而且在他父亲抛妻弃子后,前任帮主连提都不让人提一句,违者帮规处置。没想到他居然是南国公的嫡长子!

“重要吗?我又不稀罕那身份。”陆畏兴嗤笑一声,眼底盛满不屑。“我们俩同朝为官,他知道我,我知道他,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什么他从来不曾找过我?还不是怕我图他南国公的爵位?殊不知我早就当我爹死了,他还摆什么款呢!”

“老大……”骆冰怎么有种南国公要遭殃的错觉?

“骆冰,你替我送份礼给那位言官,说我陆长兴谢他为我正名。”他低低一笑,无比狡猾。“然后把这件事,加油添醋传到南国公耳里,最好让朝廷都知道我为此焚香,在陆家宗祠里跪了三天三夜,跪谢陆家列祖列宗。”

“老、老大,你这是……所欲何为呀?”不是说不稀罕南国公的爵位吗?

“为了恶心他啊。”陆长兴回得是理所当然。

“我表现越激动,陆随就越不可能为我请封世子,而皇上更不可能立我为世子,我背后的漕帮已经是一大芒刺,还帮我添个世子身分,不怕我翻过天去?不过这点皇上不会明说,他还有嫡庶的考虑在,正需要臣子为他解套。陆随不想立我,就跟言官死磕上;陆随想立我,换他家婆娘跟他死磕上,她没了正妻身分,世子怎么还能拱手让人呢?不管陆随立不立我,皇上都不乐见,我只要在原地看他在皇上,言官还有他家婆娘面前兜圈子就行了。”

骆冰听得晕乎乎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南国公真的遭殃了。

陆长兴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点上多琢磨,陆随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过想到他左右受制的模样,心里还是一阵乐。

他不想认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却不在意用儿子的身分恶心恶心他全家人。

沈清根本不想死,落入河道的时候,就拚了最后一口气,攀住绞盘上的粗盘,撑到陆长兴一行人都离开后,才爬了上岸,可是一上岸她就晕了。

在她意识消失前、知道有人接近她,她没有能力反抗,早就做好准备,不是这辈子醒不过来,就是醒来发现自己在地牢或是囚房之类的地方,万万没想到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居然是阿牛的娘。

是阿牛发现了她,把她带回家里养伤,不过阿牛家里没什么钱,娘亲还要吃药看病,多了她,真是一副不小的重担,而且万一陆长兴知道她的存在,就算阿牛长了十万张嘴也没办法跟她撇清关系。

所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着离开,不过阿牛不肯,阿牛的娘也不肯,硬是将她留了下来,休养了三个多月,总算恢复健康。

沈清辞了阿牛一家,身无长物的她,只能承诺来日冉报,之后便回老家一趟。

赶了几天的路,熟悉的房舍赫立眼前,沈清抿了抿干裂的双唇,眼中只有悲怆没有喜乐,她趁着家里人都在田间忙活的时候,翻墙进了后宅,蹑着脚步进了祠堂。

堂上,仅有两座牌位,分别是沈清的父母。

“爹、娘,女儿发誓,一定会为你们洗刷冤屈,迎回沈家宗祠.”怕被人发现,她不敢燃香,只能伏地叩首,声若蚊蚋。

沈清这么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父亲过往后,她独自一人追查了一年多,线索如絮,她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拼凑,拼到最后是死棋的情形也屡见不鲜,就像这次漕帮一线,她就输得难看。

明明近在眼前,只差一步,她就能找到当年诬陷她父亲卖官所收下的贵重物品究竟是谁签领、源头在哪儿。

可惜她失败了。

沈清扶撑在地的双手缓缓成拳,懊悔地捶了好几下地面,手侧都红肿了,她却像感受不到痛楚一般,脑中只想要发泄。

想到父亲一朝失势,受过父亲不少照拂与恩惠的沈家族人,在见到大哥为父亲进言而受惩降职,甚至受命在家闭门思过后,他们担心牵连自个儿家运仕途,自扫门前雪也就罢了,居然串连起来撺掇族长,将父亲一系除族——

父亲入阁是沈家的荣耀,多少人因此沾光受惠,攀着亲戚的枝干,说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的鬼话,硬托父亲寻个好职位。他们把父亲捧得有多高,父亲遭人诬陷时,他们就踩得有多狠。

父亲一生正直严谨、为国为民,却落得抑郁而终的下场,苦心栽培起来的四个儿子,不想老父名声遭人践踏,全数辞宫归田,曾经执笔的手,现在什么粗活没做过?一想起来沈清就满嘴苦涩,也更坚定了要为父亲平反的决心。

每回好不容易解出来的线索断了头.她都会偷偷回来祭拜父母,见到他们两位老人家的牌位,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在外遇到的挫折就不再是挫折了。

她向父母的牌位扎实地磕了三下头,又站起来,先模到门边探了一下屋外情形,确定没人靠近,才绕进摆放牌位的后方,从她亲手挖的暗格里,取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这些都是她用尽方法探听回来,最后抽丝剥茧得到的线索,她怕损毁遗失,誊写了好几份,光是家里她就藏了至少五处,不过最上面这份抄家物品已经没用了,清册送进曹永祥家里,跟肉包子进狗肚子里一样。

她不敢在祠里逗留太久,万一撞上人她肯定走不了。

她挑了几件当年自称向父亲买官的名册揣进袖口,其余的全都放回暗格中,蹑着脚步,贴墙走了出去,准备由后院离开。

琅琅读书声却迟了她的脚步。

一群孩子稚女敕的嗓音由菜圃那儿传来,沈清想走,脚下还是忍不住闭了个弯,背贴着房舍,偷偷观望菜圃的情形。瓜棚下,三排简陋的桌椅,十几名衣服都有补了的穷苫孩子,正在四哥的教导下,摇头晃脑地背着《百孝经》。

今天轮到四哥授课了。

沈清贪婪地看着游走在桌椅间、背手持卷的男子。

她四位哥哥们辞官回郷后,即便受到其他沈家族人冷落疏远,个个进士出身却是不掺水的,表示愿意无偿教导贫困孩童向学,哗啦啦的就送来一十几个,羡慕死那些装模作样的沈姓人。

哥哥们光风霁月,不像她小肚鸡阳,沈姓人把孩子送过来,他们也会尽心尽力教学,实在没有必要忍受那些酸倒牙的话,什么罪臣之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他们不该受此污辱!

沈清握紧拳头,真想一股脑儿地冲进京城,直接痛打曹永祥一顿。不过她只敢在脑中想个过瘾,这种没脑的事她才不会做。

“大哥,你回来了。”房舍的另一处有人说话,沈清认出是她二哥的声音。“有打听到小妹的消息吗?”

大哥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沈清想他应该用表情或动作回应了。想到哥哥们,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是感动又感伤。

“这孩子是被我们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晓得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爹娘交代了。”沈大哥长叹一声,语气是既气恼又担忧。

“当年我们四个合力保驾都斗不过曹永祥,她一个女孩儿家是能成什么事?如果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死谏到底,可我身后一百多条人命,我……唉……”

“大哥别说了,我们知道你已经尽力,而且当初也是父亲劝你收手,免得过分激进,反而落进曹永祥的圈套,赔了一家大小。”二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不是他们不争,是争不起。

“现在只盼爹娘保佑,让小妹早点死心回来,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粗茶淡饭也是一种福气。”

“这孩子……回来看我不收拾她!”大哥怒气冲天,沈清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看来不成功,就真的得成仁了……

沈清抿了抿唇,默默地往后院退去。今天回来没见到三哥,也没听到三哥的声音,实在有些可惜,但情况不容许她继续流连,只盼来日再聚。

希望这一天不要太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