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刘巧薇怔怔地杵在那儿,呆若木鸡,其震惊的程度可比拟人类初次发现地球是圆的那样。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你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陈士诚笑了出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居然害她白白伤心了十几年。
陈士诚耸耸肩,“他有他的考虑,你等他清醒了之后再问他吧。”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病床上的陈士勋。
他依然昏睡着,短时间内应该醒不过来。她远远地望着他,突然好想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警察来有说什么吗?”她的眼泪就快滚落,赶紧岔开了话题。
“有。”
“说了什么?”
“开枪的人已经抓到了,听说很嚣张,在地检署门口犯案。”
“有查出动机吗?”
“这我不太清楚。”他耸耸肩,又道:“好吧,我也该走了,再不回去睡觉的话,我怕我会先猝死。”
这话逗得她露出了笑容。“快回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下。”
他没答腔,只是笑了笑,挥手道别。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陈士勋的家属慌慌张张地赶来了,两男一女,两老一少,大概是父母亲和他的弟弟吧,她想。
原来,那就是他的家人们她其实只有在国中的时候见过他父亲,而且只是匆忙一瞥,严格来说,她根本没见过他的家人。
她抿抿唇,转身悄然离开加护病房。
陈士勋是被生理监视器的声音给吵醒。
他睁开眼,立刻明白自己大概是躺在加护病房内。他缓缓转动眼珠子,看看四周,房里静消悄的,没有任何人,只有规律的仪器声。
正当他想动动十指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给握着。
他吃力地抬起脖子向下一望I有个女人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而且右手握着他的左手。
那女人不是他妈,也不是他的书记官,他很清楚那是谁。讶异之余,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抽回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脑杓。
看她还穿着白袍,大概是趁着工作空档上来看他的吧。
思及此,心口像是有一股暖流温柔地滑过,许多情绪顿时填满了他的胸口,若非此刻几乎动弹不得,他肯定会爬起来紧紧抱着她不放。
突然,刘巧薇像是感受到他的抚触,瞬间清醒,整个人弹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压抑的喜悦。
陈士勋不确定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知道她一定从头到尾都在等待他醒来。
“你……醒了?”终于,她出了声。
他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
“没有,”他启唇,嗓子明显沙哑,“你现在是在作梦。”
“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眉心,又道:“你记得自己发生什么事吗?”
“大概记得。”吃了两颗子弹怎么可能忘得了。
“我真是受够你了。”她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一下子被人捅,一下子又被人开枪,你到底是有多少仇人?”因为如果不这样念,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但即使她极力忍住,他还是注意到她泛着水光的眼眶。
“抱歉,是我的错,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让你担心。”
“你知道就好。”她低下头,拚命眨眼。
他看了觉得难过,监视器上的心跳顿时快了些。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道:“别哭,我已经没事了。”
可惜这一句话似乎永远只会造成反效果。
泪水缓缓滑落,她急忙抹去,“我才不是为了你的伤口哭。”
他苦笑,伤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将手臂放下,“难道我没死让你这么失望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真想往他的伤口捶下去,“不该说的你说不停,真正该说的你却拚命往肚子里吞。”
他虽然困惑,却还是打哈哈道:“有这回事吗?我有说爱你吧?我也有说过想要补偿你吧?我哪有往肚子里吞?”语毕,他咳了两声。“咳咳!”
然后她就爆炸了,“难道你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吗?!”
虽然明白他仍然虚弱,虽然知道他的伤口一定很痛,虽然她的理性认为应该要让他好好休息,可她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失控地在病房里大吼。
陈士勋被吼得莫名其妙,不,应该是说,他不懂她话里的含意。
“你指的是道歉?”他试探性地询问。
“对!你是该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当了十二年的白痴?!”她愈说愈激动,甚至气到捶床。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刘巧薇沉默了几秒,瞪着他。“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明显柔和了些,却夹带着一种心有不甘的情绪。
听了这话,他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告诉你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为什么不说我妈去找过你?”
果然。
他倒抽了口气,心跳上飙,呼吸频率下降,血氧百分百。
妈的,一定是陈士诚那家伙!
“是我哥说的吗?”他抬起依然吊着点滴的右手,抚了抚额头。
“那不重要。”
“好吧,不重要。”他叹了口气,指指一旁的仪器,“那,能不能先把这东西关掉?”
“什么?”
“那个会哔来哔去的机器。”
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刘巧薇皱了皱眉,道:“那是监视生命迹象的东西,怎么可以关掉?”
“我这样很没有隐私……”不管是心跳漏拍还是呼吸加速,都会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陈士勋,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难道她当他是开玩笑?
“我妈当年跟你说了什么?”懒得理他,她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我忘了。”明显是谎言。
“放屁,最好我会信你的鬼话。”
“会客时间结束了,可以让我休息吗?”
“没差,我是医师,能够待到我想离开为止。”
“你这样是公器私——”
“你快给我讲清楚!”她又捶床了。
“好好好,你别这么生气,”他真怕她把自己的手捶到骨折,“你是外科医师,右手是黄金镶钻石,不要这么激动。”
“谁害的?!”她狠狠地瞪着他。
他闭了闭眼,完全投降。“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大致上就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而已。”
“少来了,她是我妈,我还不了解她吗?”或许是激动的情绪使然,她的眼尾有些湿,“她侮辱了你,对不对?”
闻言,他没抢着答话或反驳,安静了一会才道:“不管她当时用了什么字眼,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两个人交往不就是应该互相分担、互相扶持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能说吗?”他打断了她的话,“我说得出口吗?让你们母女对立我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痛苦?”一滴泪水不争气地迸出眼眶,她唇瓣细细颤抖,继续道:“你知道当年别人怎么说我的吗?我们学校的女生笑说我一定是被你拿了贞操之后就没价值了;你们学校的男生则说你只是因为没吃过乖乖牌,一时兴起而已。”
往事一幕幕从她脑海里跑过,倏地,像是某个开关被人误触,她想起了当年那股心脏被人撕碎的痛楚。
陈士勋先是错愕,随即回过神来,伸手拭去她的泪,可却连句象样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这三个字。
天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痛如绞。
“我不要你的道歉。”
心墙一旦倒下,那些情绪便再也挡不下来。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十八岁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你知道吗?这三天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醒来的话,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恨自己为什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了解你,恨我当年没有看出你的委屈,还有……”
她辛苦堆砌的城墙彻底瓦解,再也忍不住趴伏在他的床边嚎啕大哭。她想起自己曾经有多么喜欢他、多么爱他,以及白白恨了他那么多年。
陈士勋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温柔地抚模着她的头。
半晌,护理人员走了进来,整个人被这画面给吓到,傻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陈士勋向对方微笑,伸出手,食指抵在唇下示意。
护理师懂了,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加护病房里依然只有他们俩,这一刻,陈士勋的心跳稳定,呼吸平顺,生命迹象再强健不过。然而,他的心窝处却是酸涩至极,痛苦的感觉袭向四肢百骸。
谁说机器让他毫无隐私?至少,此刻他的心痛,数据无法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