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陈士勋没再传来任何回应。
简讯也好,电话也罢,当然也没有直接杀到急诊室的门口。
若要说刘巧薇连一丁点的失落感都没有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然而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她希望的吗?这不正是她要求的吗?
那天早上,离开陈士勋的住处之后,她曾经假想,如果他们重新来过呢?是啊,为什么他们不能重新来过?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
只是当掉头走回他家门口的时候,她退缩了。
她想,今年她已经三十岁,没有多少光阴可以风花雪月了。男人是酒,愈陈愈香,可女人不是,万一哪天陈士勋又离她而去,那么,她扪心自问!你,承受得住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办不到。
所以她收回了搁在门铃上的手指,然后静静地离开。
想到这里,心一缩,她又莫名陷入了低落的情绪。
说来也真是荒谬,一夜是她要求的,可她这么做却像是拿刀砍自己,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对方伤害她,所以她先伤害自己吗?
她低着头一路从急诊区走回了办公室,眸一抬,正巧对上陈士诚的视线。
“啊,陈医师,”她愣了下,“你还没走啊?”
“等一下有一台刀要开。”他简单说明。
“喔。”她应了声,发现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见对方低头翻阅自个儿的文件,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紧张兮兮了,于是悄悄从他后方走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神经,从知道他是陈士勋的哥哥之后,她才开始慢慢觉得他俩似乎真有几分神似的地方。例如眉心,或是某些角度的侧脸,以及两侧嘴角的地方……
“刘巧薇。”他突然唤了她的名。
“是!”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像只虾子一样弹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喊过她的名字,总是唤她“刘医师”,然而今天却如此反常。
“怎、怎么了?丄她已经放松的肌肉突然又紧绷了起来。
“你跟我弟发生了什么吗?”
一听,她愣住,耳根倏地发烫。
“什……什什什什么啊?哪、哪有什么事发生?”她结巴的程度令她都想唾弃自己了。
“没有?”陈士诚故作没察觉。
就是这种老谋深算的性格,才会让她打从心底产生纯粹性的排斥……刘巧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要自己冷静再冷静。她安慰自己,陈士诚一定不是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嗯,一定不是。
“当然啦。”她强作镇定,道:“我跟他本来就没啥交集了,倒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他别过头去继续看他的文件。
刘巧薇愣了愣。
什么跟什么呀?这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扰乱了人家的情绪之后,又自顾自地回去忙他自己的事,难怪她每次遇到他总会竖起寒毛……
突然“砰”的一声,门又被粗鲁地推开了,刘巧薇的思绪猛然被打断。
“刘医师!”护理人员满脸惊慌,气喘吁吁,“啊,陈医师你还在,太好了……急诊、急诊室……”
“慢慢来,我又不会消失。”陈士诚轻笑了声。
“救护车刚才送来、送来一名被枪击的伤患……”对方按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平稳心跳,也像是在减缓急促的呼吸。
“0K,我马上去处理。”语毕,陈士诚淡定地搁下手中的文件,作势就要起身。
“还有,伤患是陈医师您的……”护理人员顿了顿,吸了一大口气,紧接着道:“那是您的弟弟。”
此话一出,四周的气氛像是瞬间冻结,却又在冻结之后的一秒内爆发。
陈士诚回过神来,立刻冲出办公室。
“我也去!”刘巧薇大喊,随着对方的脚步跑了出去,却在到了急诊室靠近推床的时候愣住了。
她连陈士勋的伤势都没勇气正眼查看,只见一堆医护人员围着他,在混乱中进行抢救,床单、地板己被他的鲜血染红,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任人在他身上施压、电击。
她顿时六神无主,身体连动也动不了,眼眶里泛出了一层泪。
吵杂的急诊室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安静无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站在这里的她,以及躺在那儿的陈士勋……
“刘医师!”突然,陈士诚回头吼了她一声,“这里我来就好,你先去帮忙其他人。”
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失了神。她像是终于浮出水面那般倒抽了口气,连忙退后两步,走到布帘之外。
急救的声音不断自里头传出,刘巧薇的心脏也随着那些仪器的声音七上八下、扑通扑通地狂乱跳着,她发怔了几秒,不自觉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瓣。
当她再也没办法假装冷静时,她断然踅身跑回了办公室。
值班结束,刘巧薇立刻换下白袍,奔去加护病房探视陈士勋。
透过玻璃窗朝着里头望,见他睡得沉,身上却插满了管子,她鼻头一酸,除了令人室息的心痛之外,更多的则是内疚。
她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居然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什么都做不了。
想着想着,她看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落下泪滴。
“你还好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赶紧伸手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啊,陈医师,你还没下班啊,你连值二十四小时了吧?”
陈士诚略过了她的问题,径自道:“士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现在只需要在加护病房里休养就好,大致上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微怔,这话仿佛他自始至终都能体会她有多么担忧。
半晌,她浅浅一笑,“谢谢,多亏你还在。”
他瞥了她一眼,便别过头去一同望着加护病房里的男人,“谢什么?难道自己的弟弟我会不救吗?”
说的也是。她莞尔一笑,低下头。“对不起。”
“为了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居然在那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先慌了……”身为一名急诊医师,她不得不替自己感到羞愧。
“人之常情。”他用短短四个字就原谅了她。
或许这才是让她最难过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突然继续道。
“嗯?”她应声。
“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爱他。”
闻言,刘巧薇心一紧,差点忘了呼吸。
他接着往下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假装自己不在乎他?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很努力了吗?”
她没答话,静静聆听。
“他连续三、四天找我吃晚饭,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其实是想问你的手机号码,如果你够了解他的话,你就会明白,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有多么难开口。”
他说的没错,她也都明了。
陈士勋的心性高,又老爱装洒月兑,她几乎可以想象当他在套问她电话号码时的糗模窘样。
可是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幸运才能得到他的爱,即使那段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我太害怕了。”她愣愣地轻声道出。
陈士诚皱起眉头,神情满是不解。“怕什么?”
“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我们在高三的那一年分手。”
“我知道。”他点头。
她顿了顿,有些意外,却也不是那么意外。
“那你就应该了解,那时候我受到的打击非常大,我不晓得是不是还能够像以前……”
“他已经办到了不是吗?”陈士诚打断了她的话,“为了想让自己配得上你,他连续五年每天都过着苦读十八小时的日子。还是说,你觉得他还不够好,所以不愿意接受他?”
愈听,刘巧薇就愈是觉得莫名其妙。
“等等,我不愿意接受他?”这又是哪个版本?
“还是你妈不愿意接受他?”他改口。
这下可好,连妈妈都搬出来了。
刘巧薇拧着眉头,仿佛在他的话语里头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整了整自己的情绪,才道:“你刚才说……我妈不接受他?”
陈士诚静了几秒,看着她的表情,大概懂了。
“好吧,看得出来你被蒙在鼓里十几年。”
“到底是什么事?”她突然惊觉自己可能当了十二年的笨蛋,“拜托你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陈士诚考虑了下,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性,索性全说了。
“那一年士勋会突然去德国,”话说一半,他突然停顿了下,像是在思量着该透露到什么程度,“简单来说是你爸妈造成的。”
她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否认,是人类最直觉的反应,“他去德国留学干我爸妈什么事?”
他瞟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当初你爸妈亲自来到我家拜访,希望士勋能跟你断绝联络……细节我也没必要多说,反正最后他因为被侮辱,所以答应了我爸,说要去德国拿个法学硕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