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龚维忻回到八云楼,不意外龚维惇已经派人来把梁安琪当初搬来的东西全搬走了,虽然梁安琪可能会很生气,不过一想到她愿意回到他身边,当下其他的事也就不再重要了。
反正,最多也就是龚维惇得到了那三分之一了,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当天,龚维忻一刻也不耽搁地,大力整顿八云楼,撤走龚维惇的全部人马,包括那株墙头草汪掌柜。
赵怡之因为衙门不肯派人来,决定再也不去替他们跑腿了!而梁安琪思考着,这件事让怡之自己做决定比较好。
一开始她自顾自算盘打得响亮,想着能依靠龚维忻,取回原该属于怡之的一切,以及龚天问承诺过将会给他们父女俩替他照顾“宝物”十多年的“保管费”,这根本是自作主张。
救回龚维忻那晚,她想着,龚天问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对龚维忻会觉得有所亏欠,对怡之必然也是同样的,只是赵大娘生性淡泊,绝不会主动争取,既然机会送上门来,她若不把握,将来怡之要讨回她的那份肯定更加困难,但事实证明人的心念若是歪斜,下场就是天翻地覆。怡之其实很聪明又成熟,她一定知道怎么做正确的决定。
于是这天,她趁着和赵怡之一起到河边钓鱼时和她说了,选择在河边是因为这里视野好,旷野上风吹草动一览无遗,除非龚维惇能派人扮兔子偷听!
赵怡之静静听着梁安琪说完前因后果,从一开始傻眼,到最后深思,直到正午时赵大娘送来午饭,她吃完了午饭,才终于开口道:“我想好了!”
梁安琪差点噎到,赵大娘则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儿。
“想好什么?”
“干嘛这么愁苦兮兮的?梁叔叔不是常说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怕了龚家的笨蛋不成?我们就直捣黄龙,把该拿的都拿回来!”
赵大娘没想到梁安琪竟然把一切告诉怡之,但话说回来,她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放着手上有的牌不出,难道一辈子挨打不成?
“问题是,龚维惇恐怕会拼命想法子对付我们。”梁安琪就是担心太早曝光谊母与怡之跟龚家的关系,会让她们陷入危险之中,才始终找不到机会对龚维忻开口。
毕竟,龚天问会这么大费周章请她父亲保护他的“宝物”,原本就是有原因的。
“所以我们要先找盟友啊,而且他会想法子对付你,而不是对付我们,我们只要在那个什么太叔公下山后坦白一切就行了。”赵怡之双手抱胸道。
“去哪找盟友?”话落,梁安琪却发现赵大娘和赵怡之都静静地看着她。
“”会意的梁安琪一阵无语,“你们就真的信了他的话?”
“你不信吗?”赵大娘可是很清楚她早就心软了。
“当然信喽。”赵怡之站起来踱着步,“那个什么蠢的,告诉你那些,无非是为了要挑拨你和大毛哥,这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怕大毛哥拿到那三分之一,一开始就是防着他的啊!但大毛哥他明明早就能利用你的心软去拿那三分之一,却始终没开口,比起直接对你开口,把你扯进这件事,他的挣扎更大吧。而且大毛哥真的要骗你,他其实可以打死不认……我说他笨死了,在你说的那个什么会馆跟你对质时只要一口否认,回家再好好安抚你,那什么蠢的也拿你们没法子,你们还能有时间套好招。但这不能怪他笨,因为他也急了,事关安琪姊,我总觉得大毛哥会特别笨。”
“怡之啊……”赵大娘那神情都不知道是一脸崇拜,或一脸呆滞,而梁安琪则是被说动了。
“我知道!我不是看大老爷办案才这么聪明的,我本来就很聪明!”赵怡之得意地鼻孔朝天,“而且啊,要去哪里找另一个评分破百的烈士娶你啊?”
赵怡之拿出了她的烈士评量表,梁安琪和赵大娘好奇地凑上前,一堆她们看不懂的评分,但最后两项,却非常简单易懂——
治得了梁安琪:十分!
被梁安琪凶不还口,打不还手:十分!
“我哪时凶他,哪时打他了?他才凶我好吗?”梁安琪喊冤。
“不一样啊,他那是害臊装暴力,你昨天是真的摆冷脸给他看啊。”赵大师开释道——啊,如果龚天问的遗嘱能顺利公布,怡之能够认祖归宗,那以后可得改喊龚大师喽!
“你什么时候写了这种鬼东西啊?”梁安琪反复翻看,一脸被她打败的神青。
两天后,梁安琪带上了谊母和怡之,上八云楼投靠龚维忻。
龚家祠堂以厚重的玄木和巨石建造,门宽三仞,高一丈,正厅四门并列,地铺玄色大理石,气象森森,庙貌崇隆。
大厅左右两翼,各有二十四张太师椅。左手边是历代龚家辈分最高的长老;右手边足龚家旗下各商会二十四名代表,此四十八人将会见证龚天问遗嘱的实践,即便龚维惇为嫡长子,也无法恣意妄为。
龚家当前辈分最长的太叔公,一进祠堂,倒是健步如飞,容貌比在座许多晚辈看起来都要年轻健朗许多。
“维惇说他取得了『宝物』,在哪儿呢?”太叔公往左手边二十四张太师椅当中的第一张落坐后,问道。
龚维惇立刻招手,让人将他从梁安琪那些家当中捜来的、可能是宝物的东西全抬上来,“就在这当中。”
二十三名长老与二十四名商会代表,纷纷交头接耳,也有好奇地引领张望,太叔公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在这当中?”
龚维惇暗忖,太叔公连看都不看,怎么可能知道“宝物”不在其中?“这是梁大夫亲自送给我,让我拿来给太叔公鉴定的,除非……她骗了我,为了贪图袭家产业!”
这句话立刻让原本有些质疑龚维惇做法的龚家长老,纷纷炸了开来。
“荒唐!报家百年基业岂能让一个外人定夺,要是她真的贪了那件『宝物』,难道龚家三分之一的产业就要落到她手上?”
“安静。”太叔公没有拉高嗓门,低声一喝,却已震慑全场,他起身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巡视过那些龚维惇呈上来的事物,直到其中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龚维惇欣喜地看着太叔公拿起了那只怀表。他就知道,凭梁安视根本不可能拥有一只怀表。
“混账东西!这些东西你怎么到手的?”太叔公却怒喝。
龚维惇相信自己不可能泄漏些什么,除非,太叔公今早下山时听到些什么风声,“太叔公是听到谁说了弟子的不是吗?弟子是冤枉的!”
太叔公举着怀表,“这只表,是我的故人,梁羽梁师父的遗物,他的女儿必定片刻不离身,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也许是借的,也许是请求的,但只有这只怀表,不该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龚维惇脸上笑容不变,立刻见风转舵,“一定是安琪胡涂了,把她的表也拿给了我,其实我跟安琪情投意合……”
“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你这混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梁安琪大步走进祠堂,一见太叔公,只觉有些眼熟,但当下也没多想,只想指着那不要脸的家伙鼻子臭骂,“烧了我家还敢装无辜,别以为老天也治不了你,你爹今晚就到你梦里打你**!”
“哪来的野丫头,在龚家祠堂放肆?”
“她是我未婚妻。”龚维忻道。
“原来你这……”龚家长老当中对龚维忻这黑街出身的私生子仍有不满的不在少数,但毕竟轮不到自己说话。何况,龚维忻如今好歹也是半个当家,对面那二十四个代表,有一半是他的人啊。
梁安琪捜寻了祠堂一眼,唯一看到模样和气势像太叔公的,就只有站在大厅中央,手里拿着她怀表的那人了,“前辈真是好眼力,这只怀表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不幸被某个厚颜无耻的混蛋偷走了。”
太叔公瞥了一眼梁安琪身后的赵怡之,笑了笑,“梁姑娘,你是来臭骂龚家的子弟,或是来宣布我们龚家的不肖子弟没有一位通过了考验?”
“当然不是,我的任务暂时到这里结束。”她退开来,示意龚维忻上前。
“你找到了你父亲的宝物是吗?维忻。”太叔公沈稳地开口,似乎早已知道结论。
“是。”龚维忻牵起有些胆怯的赵怡之走向太叔公,“父亲指的宝物,是她,我和维惇的小妹,父亲是希望我们找到她,并且带她回家认祖归宗,在她成年以前,属于她的三分之一财产,将由保护她直到她身世公布的人保管。”
也就是暂时交给梁安琪保管,这就是当初龚天问请求梁氏父女保护私生女的代价。
事实上,就是梁安琪也有些意外龚天问做的安排,想来是他当年没能来得及让迫害龚维忻母亲的凶手失去权势,却发现自己的重病无法再拖延,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当年,龚天问就说过,如果他有生之年能让怡之认祖归宗,那么到时梁家父女同样是怡之的义父与义姊,龚天问会让他们在龚家有一席之地,拥有一笔可观的财富。梁羽当然不会拒绝,他正需要有人替他照顾女儿,于是就答应了。
如果龚天问来不及让女儿认祖归宗,又或者怡之还未满十六,她的财产同样交由梁氏父女代为暂管。
而龚天问的这份遗嘱,目的就是希望两个儿子能与梁安琪合作。只不过梁安琪心里其实另有别的臆测,但这部分她却没对龚维忻说。
梁安琪合理地猜想,龚天问这份遗嘱,对龚维忻其实更为有利。她在听龚维忻转述遗嘱内容时突然想起,以前每当她陪父亲到龚家问诊,她自个儿在龚家到处闲晃,偶尔会巧遇龚天问。
而这位大叔,从来不对她在龚家的鬼祟行径有任何不悦的表示,反而总是笑咪咪地问她有哪些发现,而她当时也真的很没心机,把她对大宅子里每个人的观察,都对龚天问说了。龚天问总是笑眯了眼,细心聆听,不作任何表示。但是当他大去之后,却把龚家财产三分之一的定夺权交给她,肯定是当年心里就有的打算。
龚天问当时是知道她对龚维忻与龚维惇两兄弟的评价的,她从以前就特别偏袒龚维忻,龚大叔一定清楚这件事。
太叔公笑了笑,“没错,你答对了。”
“又是私生子?谁知道这回是真是假?天问已经过世了,这时冒出来就要我们相信?要是真的,早就像维忻一样带回来认祖归宗了吧?”长老中又有人发出不满之声。
“关于这个问题,就要交由梁姑娘来解答了。”太叔公显然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毕竟他是龚天问最信任的长辈。
梁安琪早就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务,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用她一惯让人疏于心防的微笑道:“各位长辈,各位叔叔阿姨,关于这件事,要从维忻母亲的遭遇说起了,各位都知道,维忻的生母,在生下维忻以前就惨遭毁容,只能离开原本的青楼,没有了花魁的风光,就此沦落黑街。我相信各位都心知肚明,是谁造成的……”
“大胆!你是暗指我娘心狠手辣吗?”龚维惇怒道。
“阿蠢啊,你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啊?推给女人当然方便,终究她只是让自己的情敌消失,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谁你不知道吗?”梁安琪看向龚家诸位长辈,“这人不是龚家的人,却处心积虑对付龚家的血脉,这个外亲很可怕啊!再让他继续留在龚家,不知道有多少龚家子孙要受害了。”
“你有什么证据?”一位说话也颇有分量的长辈开口了。梁安琪的一番话让龚家的老人家都心生警戒,毕竟再怎么不满龚维忻的身世,他终究是龚家的种,这事他们不能不管。
再说龚维惇的舅舅,这个目前最嚣张的外亲,早就令他们如鲠在喉。
“当然。”梁安琪一弹指,守在门外的宫千垂首入内来,当着龚家所有大老的面,将龚维惇的舅舅收买他的事给说了出来。
“你血口喷人!”当天也在祠堂的龚家舅爷立刻反驳道。
而龚维忻之所以和宫千将计就计,无非也是打算引蛇出洞,搜罗凶手当年陷害他母亲的罪证,宫千忍辱负重果然没有白费——所以当时在龚家的会馆里,宫千根本无法替龚维忻辩解什么,他仍是扮演着被舅爷收买的间谍角色,
岂能因为梁安琪的误解而让他们布了许久的反间计破了局?
他们知道要找到当年龚维忻母亲受害的证据相当困难,但是要让舅爷垮台却容易得多,只要把他私吞龚家财产的账本找出来便成,而宫千也留下了舅爷收买他,杀害龚维忻的证据和证人。
龚家对舅爷早有不满,只要有一丁点罪证,就足够让他们对舅爷除之而后快,龚维惇也早已不想再护着舅舅。
龚维忻拔除了龚维惇舅舅在龚家的势力,但为母亲讨回公道一事,才正要开始呢。
当天太叔公也名正言顺地宣布,龚家另外三分一的产业,由梁安琪与龚维忻暂管。
虽然只是暂管,但到怡之成年以前,龚维忻所能运用的资源,已经大大超过龚维惇,尽避他无心于此,不过为了养老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重任。
那天,太叔公离去前,朝梁安琪走来,将那只怀表拿给她。“谢谢太叔公。”
“丫头,你知道这只表有玄机吗?”见梁安琪一愣,他取饼手表,将调整指针的转轴一拉,然后将指针转向十二时整,怀表“喀”地一声,表面轻轻向上弹开,露出了另一个内层。
梁安琪瞪大了眼接过,翻开内层,赫然惊见一张黑白照片——不,这世界还没有黑白照片,但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是黑白照片。
照片中,年轻的父亲,拥抱着一名抱着婴儿的异族女子,她看着那女人好久好久,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那张笑脸却让她以为已经褪色的记忆瞬间鲜明了起来,眼前立刻模糊成一片……
小天使,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
看着梁安琪含泪的眼眶,太叔公笑了笑,看了看龚维忻,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背着手大步离开,“失而复得,要好好珍惜啊。”
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拥抱着我心爱的天使,我们找到了幸福……
父亲走了之后,梁安琪都是和怡之与谊母一起在年夜时吃团圆饭。
而龚维忻十五岁以后,虽然能吃到团圆饭,但他知道龚家并不欢迎他,头几年他为了父亲在龚家吃团圆饭,之后总以生意忙为缘由,自己一个人,或与八云楼那些没有亲人能吃团圆饭的手下一起吃。
但,今年想必都是他们俩这辈子吃过最热闹的团圆饭了。
“新年快乐,怡之小姐!新年快乐,老板!夫人!”除夕,没有家人陪的八云楼员工,排队领红包领得眉开眼笑。
依然是和那些出身黑街,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手下吃年夜饭,不过今年,龚维忻在桌子底下的手,不时悄悄握住了身旁肚子微隆的妻子,并且在已经有些分量的肚皮上轻轻地安抚,然后低语:
“小子,乖一点,别让你娘难过,否则等你出来老子让你好看!”
梁安琪不禁失笑,“要是女儿,我看你怎么办?”
“……”
很好,龚维忻开始担心吓到女儿了。
“宝贝,爹开玩笑的。你还是要乖一点,等你出来,你爱怎么折腾,爹都让你折腾!”
饭后,龚维忻带着妻子、小妹,以及义母,上顶楼喝茶吃点心,赏烟火和星星,两只肥猫一人霸着一个王座——赵大娘和龚怡之——因为自从梁安琪怀孕后,任何胆敢坐在她大腿上增加她负担的,都会被龚魔王狠狠蹂躏。
“等怡之能接下商号了,我们就回安平城外,把你爹跟你一起盖的房子重新盖起来,我们到那里过与世无争,男耕女织的日子,好不好?”怡之这妮子实在鬼灵精,对经营商号倒是真的很有天分,龚维忻相信他最多只需要再烦心十年吧?这丫头一定能接下当家重任。
梁安琪并不意外他这么说,安抚地拍拍他的头,“好。”
但是,若是怡之迟迟找不到愿意入赘的佳婿,他就只能期待她肚子里这只喽!
龚维忻虽然对外很大男人,私底下却爱撒娇得很,这会儿整个人又趴在妻子身上,看起来是他赖着大肚子的妻,其实却是让梁安琪靠在他怀里休息。
赵大娘见小两口卿卿我我起来,拉着怡之,抱着两只猫先回屋内了。
“安琪。”他的头枕在她肩上,呢喃似的嗓音吐在她颈边。
“嗯。”
“谢谢你肯原谅我。”他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梁安琪揉了揉他的颈项,“我也谢谢你这么疼我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爱你。”
那天,梁安琪很呕。
因为烟火声盖过了某个开口说了一次“我爱你”就害臊得不肯再说第二次的大少爷声音,而且还气她没听到,让她哄了一个晚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