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马车夫有点担心,没想到这小泵娘竟是要他载她到这座废墟来。
梁安琪木然地拔下手镯给了车夫,将猫篮提了出来,马车夫原想再多问些什么,但时已向晚,当下也觉有点毛毛的,便很快掉头回去了。
猫头鹰形招牌仍在,但字迹已烧焦得看不清。她走进前院,白木屋和水车都已烧毁,只剩残骨。蓝色圆屋墙垣仍在,但屋顶塌了,放眼望去,后院一片荒芜。
“喵……”棉花和煤炭纷纷受不了刺鼻的烧焦味,跳开了。
梁安琪就连父亲过世时,都不曾如此委屈地想呜咽出声,这一刻满腔压抑的情绪,却几乎要崩溃。
她对家人唯一的思念,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就这么被那对恶棍兄弟一把火给烧了,就像那恶魔让军队肆虐城镇,烧毁了她和母亲的画一样地无情,她什么都没有了……
有个人影突然从后院跑了出来。
“安琪姊!娘!安琪姊回来了!”赵怡之满脸像被烟熏过般黑,但仍蹦蹦跳跳地朝梁安琪跑来。
赵大娘也连忙跑了出来。
梁安琪回过神来,仿佛从一场恶梦中惊醒,“你们……”
“对不起”赵怡之突然低下头来,“我知道那些书对安琪姊很重要,我想进去救书,可是火烧得太大,我只能跑回村子里找人帮忙……”
“怡之都是清早来你这里,今天一早她就发现起火了,这才跑到附近去求救,村里的人和附近邻居都赶来帮忙,但能救的东西有限,小羊和母鸡是还没遭殃,剩下是一些村人抢救出来的盆栽……就只有这些了。”
她这才发现,有几个盆栽安然地摆在角落,原来是村子里的人冒着大火,把它们抢救了出来……
梁安琪看着赵怡之垂着脑袋,想着这傻丫头真的会冲进火海里抢救她那些书,立刻便蹲来抱住她,“笨蛋,还好你没事!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怡之为了抢救那些书而受伤,她才无法原谅自己!
“安琪,你没事吧?”赵大娘似乎隐约知道些什么,“怡之本来也通报了衙门,但想不到他们连派人过来查看都没有,就判定这是意外。”甚至一口咬定昨天怡之离开时一定忘了烛火,但她很清楚,怡之从来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梁安琪看着赵大娘和赵怡之。她怎么会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有谊母和怡之!她不能让她们也陷入危险。
“应该是龚家的人干的。”
赵大娘的脸色倏地刷白了。
能救的东西虽然有限,但她还是前前后后巡视过,尽避每一处焦黑的痕迹都让她的心淌血,对龚家兄弟就越是不谅解,可是村里的人冒险抢救回来的,哪怕只是一个父亲的旧药箧,都让梁安琪忍不住哽咽地想哭。
当天晚上,她只能睡在赵大娘家。村子里一堆人来关心她家里的情况,方大婶送来两袋米,王大叔送来一只老母鸡,张嫂送来几件她出嫁女儿的衣裳,林女乃女乃过得不好,也送来一颗大白菜,一下子村人送来的东西堆满了赵家小小的屋子,还不够放。
“别担心,我家那口子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你要重盖房子的话,我叫他把那票兄弟找过来帮你!”赵家隔壁的何嫂子说道。
“谢谢。”梁安琪笑着,眼眶却好热好热,眼前的一切都快看不清了。
“我就说,家里还是有个男人靠谱些……”方大婶一时口快,哪壶不开提哪壶,惨遭众人白眼。
大家不忍梁安琪尴尬,方大婶自个儿也感到抱歉,这就赶紧散会了。
看来,朱大毛就是龚维忻,梁安琪被龚家兄弟带走这件事,村长完全在意料之中地说漏嘴了。
那天晚上,三个人克难地挤一床铺,怡之睡后,赵大娘才轻轻地问:“龚家知道了什么吗?”她认出龚维忻时,虽然觉得不妥,但是她明白安琪的侠义心肠不可能见死不救。
后来,安琪和龚维忻两人之间的含情脉脉,她看在眼里,也就更加没有理由阻止他们。想不到最糟的事情仍是发生了。
梁安琪把龚天问遗嘱的事说了。然后两人陷入好长的沉默,小小的屋子里只有赵怡之熟睡的鼾声。
“事到如今,你也有资格决定怎么做的,你做决定吧,我支持你。”
她该怎么做呢?这件事困扰着梁安琪,更何况,想到龚维忻的背叛,愤怒之后就只剩伤心与失望,辗转无眠。
他们都错以为对方真的别无所求地对自己好,在感情上,她其实没资格怨他的吧?
最后她仍是无奈地笑了。这一定就是她贪心的惩罚吧?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捡回一个大金矿,妄想把龚家欠她的那份债讨了,顺手赖一个免钱长工,她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想不到最后她最重要的家却因此被一把火给烧光,还有什么比这更蚀本?
那天深夜,三人都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赵怡之仍然困倦地揉着眼睛,梁安琪和赵大娘却是立刻便惊醒了,两人交换个眼神,赵大娘哄着赵怡之下床,梁安琪来到窗边查探,并没有发现以为会看到的大批人马和火光,月光下,门廊前,似乎只有一个人影。
如果只有一人,那就好办了。谁敢再动她家人的主意,她这次会果断一掌让他们飞到天边去!于是梁安琪打开门闩,拉开一条门缝。
“是我……”
梁安琪一听见龚维忻的声音,想也不想地要关门。“安琪,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不能待太久。”
“先让他进来吧,要不连邻居都吵醒了。”赵大娘道。
梁安琪却想,就让他把邻居吵醒,看他能怎么着?但话说回来,她也不希望她和龚维忻的恩怨,把谊母和怡之给扯下水。
反正大不了等一会儿再把他摔出门去。
梁安琪一开门,龚维忻闪身进屋内,赵大娘已经点起了油灯,却差点吓得尖叫出声。
龚维忻这一身伤,让他原本俊美的容貌,看起来狰狞不已。
他还有胆用弃犬似的眼神看她?梁安琪火都冒上来了,“怎么?反正你皮粗肉厚,苦肉计可以多使几次,是吗?”
龚维忻知道要得到她的原読很困难,但是他不想什么努力都不做。“你在会馆那样问我,我只能那样回答,但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原因?维惇很聪明,他知道怎么扭曲一件事实,这一直是他在行的。”
“那你说。”她双手抱胸,一副母夜叉似的凶悍模样。
赵大娘好意给他搬来张椅子,龚维忻摇头,“一开始是骗你没错,但是你别忘了,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是。而且,当我决定将计就计,让宫千在铁笼子里打赢我好向维惇的舅舅交代时,其实真的想过如果我死了,也就算了,我想离开对我充满敌意的龚家,想诈死,但宫千不那么想,他知道只有你能救我,所以我会被你所救,是有预谋,但不是维惇所说的那样。
“我骗你失忆,是因为想留下来。我说希望跟你当一辈子夫妻,却是真心的,那时我根本没想过你保管了三分之一信物的问题,当我想到时也已经太迟了,我不想你多心,但却已经把你扯进来。”
“你想起来却不说,最后又通知龚维惇,说你想离开龚家谁信?”
“如果我真的那么重视在龚家的一切,那何必通知维惇?我可以骗你我受了维惇的迫害,让你拿出另外那三分之一帮我,不是吗?”他模了模胸口,其实身体是真的很痛。
龚维惇找来真正的武林人士要逮他,却不料他会不要命地挣扎,而且梁安琪要他背的内功心法也派上了用场,最后才逃了出来,他却没敢回八云楼,因为他知道龚维惇的目的是软禁他,让琪也无法将最后那三分之一给他。
“也许你是被他的舌粲莲花给骗了,只要把我交出去,他可以跟你平分龚家财产。”
龚维忻失笑,“我虽然没念过书,三分里的两分,跟两分里的一分,哪一个较多,我还不至于会分不出来。我之所以求他帮忙,是因为维惇的舅舅仍然想除掉我,我不得不隐姓埋名。可是那样的话我一辈子都只能靠你养,也会让你陷入危险,所以我跟维惇做了交易,如果他能帮我解决这件事,这三分之一,甚至包括我的,都能让给他。”
“你在八云楼时又为何不说?”如果他早说了,那么她也能和他商量,而不是让龚维惇搬弄是非!梁安琪越想越呕。
“我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你胡思乱想,你告诉我?”
“现在又是我的错了?”她现在只想把气发在他身上。
“不!都是我的错!谢谢你听我解释,你可以怪我,恨我,但别跟我划清界线,好吗?”
梁安琪瞪着他身上的伤。其实当日捡到他时,是真的很危险,何况就是要让她捡回家,一路上不可预测的情况也太多了,他很可能还没到她家就先挂了。
现在想想,她选择相信龚维惇的说法多一些,不也很蠢吗?被打伤然后假意接近她,那下手也不需要那么重,那种打法不是普通的苦肉计……
她到底怎么回事?梁安琪真想槌自己的脑袋。但话说回来,龚维惇真不愧是在魔窟长大的,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怎么靠搬弄是非让风向对自己有利,他果真是个中高手。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梁安琪剥开他衣服想查探。
“我没事,至少比被你捡到那次好很多,我是来告诉你短时间内不要回到你家去,维惇会派人盯着你。”
“他把我家烧掉了。”看到屋子全毁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是真的很痛,可是现在反而比较能够接受了。
大概是因为,她感受到太多人的关心的缘故吧?而且她原来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她转头看了一眼虽然很困,但仍然努力保持清醒的赵怡之,与始终担心地看着他们俩的赵大娘。
“我知道,我看到了,所以我猜你会在这里。我也不能在这里留太久,维惇一定会防备我和你接触,我逃出城后一直躲到深夜才敢来找你。”
“那你现在能待在哪里?你好歹也有另外三分之一,现在被龚维惇压着打,你是笨蛋吗?”梁安琪一想到连他也被龚维惇欺压得无法还手,就一股无明火冒了上来。
“我只是怕回八云楼会让维惇有机会拦着我出来找你,毕竟他在八云楼安插不少人马,他身边又有武林人士在,我怕你有危险。”
“他都把我家烧了,还想怎样?”
“我想维惇不会那样就死心,他应该还是从你家搜走不少东西,等这个月十五,太叔公下山来鉴定那些东西是不是『宝物』。”
“太叔公知道宝物是什么吗?”她反问。“知道,太叔公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知道『宝物』真相的人。”
所以,她最好在十五日以前,龚维惇发现他捜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宝物而抓狂时,想法子安顿好怡之和谊母。
梁安琪咬着唇思忖半晌,问道:“太叔公会在哪里鉴定『宝物』?”
“龚家祠堂。”
“如果现在我跟你一起回八云楼,会有危险吗?”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他的表情简直喜出望外,“我发誓我会保护你!我立刻把维惇的人全调走!”
他迫不及待表明心意的模样,让梁安琪的心都软了化了,可她还是板起脸孔道:“你先回去搞定八云楼,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十四号以前搞定,够吗?”
“一天!我搞定了,你就会立刻来找我吗?”龚维忻一脸期待,简直就像亟欲讨好主人的狗儿一样双眼熠熠发亮。
“等你搞定了再说。”她忍住拍拍他安抚的冲动。
龚维忻似乎有点失望,但至少她肯跟他回去,身上的伤口好像也不那么痛了,“那我走了,你小心一点。”
要把受伤的他直接赶回皇都,梁安琪当下其实有些不舍,赵大娘心思细,立刻道:“好歹让安琪看过你的伤再走吧,我这里还有一些安琪之前留下来的金创药。”
于是,梁安琪就让龚维忻坐在赵家的餐桌上,替他查看起伤口。
所幸没有内伤和挫伤,倒是刀伤有点发炎。梁安琪替他上了药,写了张纸条,叮嘱他回到八云楼一定要立刻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