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了朝就收到纳兰清音给的消息,斐思年一身的官袍都还未换下,回了皇爷府后便直接往书房的方向走。
就在来到书房前的院子里时,某个看上去很眼熟也很碍路的物体,就这么横躺在路中间。斐思年停下了脚步,仔细观察自家被揍得连他都快认不出来的二弟,再三确定还有口气后,他便无情无义地举脚跨过路障,推开书房的门扇,去找那名又将斐枭给揍成这副死德行的凶手。
“神教?”大致看完找他来这的主因后,斐思年放下手中的密折。
纳兰清音用纱布包着一块自地窖中取出来的小冰块,正敷着因揍人过度而有些红肿的右手。
“嗯,就云取爆那些人。”打从前阵子被黄金门给闹了一场后,云取爆那些地位崇高的祭司看似消停了点,可实际上却不然。
“他们又想做什么?”不是听说神教内的神官一派与祭司一派正内斗得好不愉快吗?
纳兰清音再将桌上的另一封密折推给他,“看来,云取爆的少宫主,很有雄心壮志啊。”
一目十行地看完最新打听到的消息后,斐思年不以为然地将密折扔至一旁。
“那又怎么样?反正任他再怎么上窜下跳,说到底他也只是前任宫主的儿子而已,日后云取爆也不会是他的。”
“这可难说。”纳兰清音倒是没有小瞧这位心怀大志的少宫主,“毕竟,新一任的宫主,到现在都还不知人在哪儿呢。”
世人眼中一贯神秘不凡的神教,其实指的就是在神道之下,信奉药神的道众所创建的云取爆。
而云取爆的最高地位者,即是传承了药神法典的宫主,次为神官,再次者为祭司。因云取爆的宫主,向来采取转世制,故每当宫主身故,神官们就得出发去寻找上上一任宫主的转世继承人,只是上一任的宫主,十五年前因某种缘故自尽谢罪,神官们至今都还未能找着云取爆的下一任继承者。
斐思年可不像他那般忧心,“就算云取爆现下宫中无主,还有那位少宫主再如何势大想夺权,别忘了,神官可从不承认什么宫主之子,神官只认可转世的新宫主而已。”
“你以为这位少宫主,会让那些神官找到下一任新宫主?”换作是他的话,他定会赶在神官们找到人之前就先下手为强。
“若是没有神官的承认,那位少宫主就算能一手遮天,也依旧名不正言不顺,更不会被认可是传承千年的神宫正统。”斐思年边说边模向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有,这事到底与咱们有什么关联?”下朝回来他都还没用早饭呢,他可不想饿着肚子继续听别人家的家务事。
纳兰清音也不拐着弯了,“我收到消息,道家那边,他们已有了下一任继承人。”
这一点倒是出乎斐思年所料,“不是听说他们……一直都找不到人选,道家的道统眼看就要断在清罡真人这一代了吗?”他们终于逮到好苗子了?
“这可得多亏了你的好弟弟。”
“斐然?”除了整天只会追查仇家的下落和做生意之外,那小子还能干什么正事?
纳兰清音愈想心情就愈愉快,“可不是?”
“我都好阵子没那臭小子的消息了,纳兰先生,您知道他在哪?”那小子每每搞失踪之前也都不提前通知一下的,这回不知他又追人追上哪儿去了。
“跟他的魂役在一块儿。”
轰隆隆的雷音自斐思年的顶上传来,当下被响雷劈个正着的斐思年,头昏眼花地将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消息反刍了好一会儿,这才有办法把话挤出唇缝。
“魂……役?”他没听错?他家最顽固最恨魂役这东西的小弟,居然会破天荒的拉下脸去找那名被他许出来又刻意遗忘的魂役,还……跟魂役处在一块儿?这怎么可能?
“咱们三爷的那位魂役,还正巧就是道家的下一任掌门人。”也不知那个清罡真人是怎么想的,魂役的寿数普遍不长,怎么就独独挑上了那个魂役当弟子?
“……”臭小子他也太会许愿了吧?别人是想许都许不出个什么好东西来,而他那个不想许愿的,怎偏偏就许出了个身分来历都这么大的麻烦?
“咳。”纳兰清音敛去了眼底看好戏的神态,端肃好神态又继续谈起正事,“如今,既然道家都有了继承人,那么身为神道代表者的神宫,恐怕也将不会宁静了。”
“为何?”
“数百年前,神道、武道与道家,分别为这世上三大势力。但如今,各国百姓皆习武道,武道已成了世上最大的势力,偏偏武道却没有什么继承人的说法,也从没有过一个正主。”
斐思年杵着眉心说出每一位武者的常识,“不是听说哪个武者能修炼至将级,就是天下武道之主吗?”
纳兰清音嗤声笑道这世上哪来的将级武者?至今为止,你可曾听过或见过?”
“不曾。”斐思年毫不犹豫地摇首。
每个投身武道的武者心中都有一个梦,晋阶并获得无上的武力,而传说中武者的至高点,便是将级武者。
只是,别说武道这一途漫长又艰辛,天资、体魄与悟性更是一道道苛刻的关卡,这世上能够入道的武者,以军级居多,其次是上一层的士级,可就算那些武者能够幸运迈入相级初阶,要再往上却是难如登天。如今能够_过相级高阶生死关的武者,摊开五根手指就能数完,更遑论是前所未闻的将级?
真要有这等强者,那也能算得上是人间半神了。
“我之所以会关心那位云取爆的少宫主,是因我听说他有意让神宫复起,让神宫重回世人的眼中,并在日后取代武道的地位。”纳兰清音漾出勾人心魄的浅笑,“我在猜,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少宫主,他若是想要下手夺得云取爆,他就势必得先借势。”
“借谁的势?”谁会去帮他的家务事?
“道家。”岂料纳兰清音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
才思敏捷的斐思年很快就嗅到其中的阴谋味,但他还是有所怀疑。
“可道家的道士们不是素来不问世事,一心只管修道而已,他们会蹚这个浑水?”就算那位少宫主想拉拢道家,在日后联合两道共同对抗武者已遍布大陆的武道,可他怎么就能确定道家会搭理他?
纳兰清音徐徐以指轻点着桌案,“清罡真人或许是不会,但,他那涉世未深的小徒弟呢?”
听完他的话,斐思年只差没将两眉紧连成了一线,他思索了半晌,很快就做出决定。
“我这就派人去叫斐然回府。”
未至深秋,位处在高山上的极山道观,已被早落的初雪给换上了银色素裳,向来分散居住在各山头宫殿中的历代祖师爷们,早在落雪的头一日,就已打包好行李搬进主殿的各个院落里,不但让总是冷冷清清、没有人味的主殿多了点人气,也让主殿枯燥的生活变得热闹滚滚。
手上提着两只大茶壶的斐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象。
九十八位从头白到脚,清一色身穿着白色道服的老爷爷,外加一个气质高贵、外貌冷艳的极山道观现任掌门清罡真人,此时此刻,全都齐聚在大殿上,大开二十几桌的赌桌集体打麻将。
而尚善就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沦为茶水小僮的她,一下子这几桌茶水伺候,一下子那边的花生米又不够了……打从那票老人家开始聚赌起,身为年纪最小的弟子,她就一刻也不得闲地服侍着大爷般的他们,从早上到现在都快晌午了,她连一口饭也没进过。
斐然面无表情地放下刚自厨房取来的茶水,带着隐隐的怒意,他首先看向他右手边的五六张牌桌,桌上那些暴露出本性的老道士,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粗话漫天横飞;而在他的左手边,好几桌的老道士则边打牌边不忘撩起衣袖,你给我一拐子,我赏你两脚;正前方这十来桌的就更夸张了,黄符与刀枪棍棒齐上,啊,最后面那几桌没牌品的老人家,刚刚又把牌桌给掀了……
再也无法忍受的斐然,一手拉过惨白着脸路过他身旁的尚善,将累到眼睛都快张不开的她护在怀中,痛心疾首地对那些不肖长辈大吼。
“统统都给我住口也住手!”
在场的老道士们,无论是张牙舞爪干架的,还是揪着别人鬅子谩骂的,或者是两手置在桌下又想把牌桌掀了的……统统都在他的怒吼声中停顿了下来。
斐然先是将尚善扶到一边去歇上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再战这群为老不尊的长辈。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好一个闺女儿,你们怎能让她在这等环境下长大?言教与身教乃教化之本,瞧瞧你们那是什么德行?万一她在日后有样学样,或是误入了歧途该怎么办?”枉他以往还那么尊敬那些老人家,原来他从头到尾就错了,尚善今日之所以会成为一只言行粗暴的小母老虎,问题的本源,根本就出在他们的身上!
清罡淡淡瞥他一眼,抬手扔出张牌后,非但没半分愧疚,还不疾不徐地给他来了一句。
“长大?已经长得很大了。”虽然外在偶尔是很骗人的七岁女圭女圭,但内蕊里,都已十九了不是?
“就是说嘛……”一堆深有同感的老道士,纷纷赏他一记“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白眼。
“我不管,总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们必须对她负起责任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完全就是极山道观上上下下的最佳写照。
“负责?”清罡在又胡了一把牌后,语带讽刺地看着斐然,“说起负责这回事,要负责也是该由你这个魂主先来负责,本道这个师尊,论理,可还得排在你后头。”
“我负就我负!”为了他们毫不在乎的态度,斐然怒气冲天地撂下话,走至一旁打横抱起早就累到睡着的尚善,下定决心要把她粗鲁的言行举止统统都给掰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