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腰后贴上一块药布,再替膝盖的伤口黏上一张OK绷,打扫了一个下午媲美战场的偌大空间之余,她也见识到了这男人的专注度。
拖着吸尘器经过,他无感;拿拖把走过,他也不受影响,彷佛老僧入定般,紧紧盯着计算机上的程序一下午。
若不是后来来了一通电话把他叫出去,她完全不意外他会直接坐到晚上吃饭时间。
主人一走,萧净瞳浑身的紧绷终于得以松懈,把握时间打扫完后,总算得以到宿舍安置行李;只是,弯了一个下午的腰实在酸到不行,她最后只能翻出药布,认命地简单梳洗后赶赴餐会。
一下楼,便看见餐桌上摆放了两份餐点,她东张西望了下,发现半个人影都没有,柚木制的餐桌上,面包、浓汤、牛排都已经凉透,她嘴角抽搐了下,原来迎新餐会是这么一回事。
但其实餐点是什么她并不在意,一个下午观察下来,她得到更惊人的消息——这个地方的工作人员只有两人,就是他与她。
而此刻,那个邀请者却不见踪影,反观与宿舍相邻的实验室仍灯火通明,她想,他应该是会废寝忘食的那种类型。
自动在餐桌前坐下,她右手撑着下颚看着眼前呈现褐色的干硬肉块,忍住用手指去戳戳看的冲动;角落的浓汤罐头与大蒜酱包装纸传来阵阵食物气味,她忍不住将垃圾袋打包放到外头的绿色大型垃圾桶,无奈地看着实验室内的人依然在闭关。
既然没人在,她乐得回到屋内,悠闲逛起装潢简约却不失温馨的宿舍,可惜的是空荡荡的房子内感受不到有人走动的痕迹,客厅的大电视布满灰尘,茶几上同样是如此,厨房角落虽放有狗饲料,却见不到任何一只动物的影子,她甚至怀疑起这是悬疑剧的场景,等着人来揭开谜底。
而最大的疑点就是时圣予,她的新老板。乍看之下他充满书卷气息,外表也是一派高俊朗,但是说起话来有时实在让人一头闷,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好相处。
两层楼的宿舍她十分钟就探访完毕,墙上的时间显示有人已经遗忘她一个小时。她盘算着到底是去敲门好还是回房吃泡面算了,这时宿舍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对谈。
“别忘了对人家客气点,我不想再替你面试找助理,晚餐老早就替你弄好了,快点进去,记得说话客气点、小声点,别老绵里藏针、字字刺人的。”
“杨主任,妳也太鸡婆了吧,我不是说叫外卖就好,搞得像联谊……”时圣予不以为然的声音扬起,嗓音里多了一丝不耐。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这次的女孩文文静静的,我看人很准,当你老婆都可惜了。”
有人马上不悦反驳:“我是找助理不是找老婆……”
两人的对话音量越来越不加掩饰,萧净瞳坐在椅子上,想不听都不行,最后只好两眼放空呈现关耳状态。
门外的两人好不容易结束对话,接着是一连串的钥匙声,时圣予踏入屋内,身上还是一身白袍,只是上头沾满了褐色优碘,看起来颇怵目惊心。
他对她点了点头,走到餐桌旁拿起餐具,以握手术刀的标准动作切下一块肉,径自用起餐来。
“开动。”他看萧净瞳还傻傻望着自己,终于好心开口提醒。
萧净瞳看呆了,指着他双手忘记月兑下的白色塑料手套。“教授……手套……”
“没关系,待会儿还要回去。”他不甚在意,动作优雅却迅速地吃着晚餐。
萧净瞳默了默,初来乍到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内心月复诽这人的生活习惯完全跟外表大相径庭,他不肮脏,却不拘小节,可惜了那出众外表……
她缓缓拿起刀叉想享用迟来的晚餐,只是刚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嘴中,脸色随即转为古怪。“这牛肉……”
萧净瞳秉持着新人万事低调,不批评不彰显,因此更不好意思说出这肉质实在比木头还柴,还带着一股放置太久的腥腐味……
时圣予注意到了,他吞下口中的难吃食物,看着她极力想隐藏却又遮掩不住怒瞪牛排的表情,一整天看腻她战战兢兢、极度客套的模样,他终于觉得有趣起来。
以往来应征这工作的女孩,无不极力表现其极高的智商与优秀的学识,更别说是有意无意地展露女性性感或是肢体接触,可惜的是,他不吃这套。
而眼前的女孩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表情清清淡淡的,眼底却清楚写着“这男人是味觉白痴”;这样的崭新反应让他突然有了好心情,或许三个月的试用期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观察出点心得,时圣予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他恶劣地勾起嘴角,殷勤地问:“好吃吗?”
萧净瞳不预期他会开口,应该说她本怀疑他是味觉白痴,但他一开口,怀疑转为肯定,让她在心底叹了好大一口气。
“还不错,滋味挺特别……”为了不失礼,她连忙吞下口中的食物,用力撑起笑容。
“是吗?这块肉放了一个月,我觉得味道不怎么好。”时圣予眼神淡淡瞟了她一眼,像是在指责她说话不诚实。“畜产系给了太多东西,一不小心就容易过期,以后妳可要好好把关,毕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吃东西得靠外卖跟自力救济。”
一个月……这三个关键词让萧净瞳手上的动作陡然停止,她瞇起眼审视着肉块,企图在沾满黑胡椒酱的肉块中找出一丝发霉的痕迹。
也只有他好意思这么大剌剌地坦白招待用的食物过期,她缓缓放下叉子,抽出纸巾擦拭嘴角。
“不合胃口的话也别浪费,可以让妳后头的家伙吃。”他无所谓地耸肩,热心提议。
后头?
她正纳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从身后传来,硬爪摩擦着地面,规律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咖咖咖的声音。
时圣予目光落在她右后方,嘴角噙笑,见她明显地愣住。
前几个助理初来乍到都不免被牠吓到,但怕不怕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动物的直觉骗不了人,在牠面前,人类的反应又更真实。
不解他看好戏的视线所为何来,她来不及询问,便先感觉到脖子旁有着一股热气拂过,像是有个人正对着她的脖子吹气,但是深缓的吐息频率又像是动物的规律吐气。
人类的本能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脖子僵硬地卡在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不敢继续往后,也不敢贸然动作。
“妳动作不要太大,会吓到牠。”时圣予在对面好心提醒,优雅地解决最后一块牛排,接着喝起冷掉的浓汤。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对我吹气……”
萧净瞳吓得浑身发抖,但是见对座的男人老神在在的模样,她逼自己强装镇定,双手安放在桌上不敢乱动,就怕一个动作会引起身后不知名动物的兽性……
看出她平静的面具裂了缝,时圣予朝她身后勾勾手指,轻喊了声:“阿奇,过来。”
听见他的叫喊声,且语调又是如此具有主人威严,她稍稍松了口气,背才刚贴上餐椅,眼前却霎时闪过一团白雾,等她定眼一看,发现站在椅子上与自己面对面的竟是一只通体银白的狼。
她眨了眨眼,不敢置信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会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下意识地伸出手,还没碰到牠的身体,白狼便伸出舌头亲昵地舌忝了舌忝她的指尖。
“啊!”萧净瞳惊呼一声,表情有着一点怯、一点惊喜。
像是怕吓到她,白狼跳下椅子缓步走到主人身旁乖乖坐下,一黑一蓝的眼瞳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女人,鼻息间的热气碰到冷空气顿时凝结成白烟,牠舌忝了舌忝舌,喉头发出咕噜声响。
“你饿了吗……”见牠似乎很温驯,萧净瞳小心翼翼地询问,将瓷盘上的肉块插到牠嘴边。
白狼见她主动靠近,脚掌往前踏近一步,鼻子接近她未施脂粉的脸庞,湿润的鼻尖直直碰上她的鼻头,东闻西瞧,就是没把她手上的食物当一回事,她甚至可以从牠晶亮的眼珠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彷佛牠眼中的美味食物就是自己。
“阿奇,保持礼貌。”见这一人一狗距离太过接近,本是抱着看好戏心态的时圣予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见他的话,萧净瞳目光投向他,不加掩饰地写着︱你这疯子,居然要狼讲礼貌。
奇特的是,那匹狼像是听得懂人话,一个轻跃,乖乖跳上她身旁的座位,充满灵性的双眼盯着她,再看看盘中的食物,口中的唾液缓缓像水流般淌下……
这让她几乎看傻了眼,以为牠就是一只狗。
“我想妳可能误会了。牠是一只从化学实验室救出来的哈士奇,牠的父母因为化学研究导致基因突变,生下来的所有后代都是白子,可惜所有幼犬中只有牠活了下来,所以牠讨厌人,尤其是女人,而妳,是牠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
听完解释,她讶异地看向阿奇,尝试模模牠的头,搔搔牠的下巴,并将没有沾到酱汁的肉块放到掌心中喂食。老实说,她虽是兽医系毕业,看过无数种动物,却没看过这种品种的哈士奇。
她大眼盯着狗看,阿奇也盯着她瞧,还不忘伸出肥厚舌头舌忝了她的手以示感谢;萧净瞳惊呼一声,忍不住一把抱住大狗笑出声。
她浑然忘了对座的男人,兴致高昂地将晚餐一块块递到牠嘴边,彷佛还在自家那个小小的宠物诊所,父亲看护牠们,而她负责逗毛孩子玩耍。
第一次遭受冷落的男人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现场。
“妳们两个够了吗?”
萧净瞳不好意思地放开阿奇,脸上写着意犹未尽。
时圣予放下咖啡杯,面无表情地下了定论:
“看来妳真的喜欢动物胜过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