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盛小冬再次来到城西的边府。
不知为何,她不似昨晚来时那么害怕。
“边、边绝大爷!”她还没觑着他的脸,已经弯腰鞠躬。
看着眼前的她,边绝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太惊讶。
他本要回房,看见后院的杂林里有个亮点晃来晃去,便猜到是她。
“很抱歉,又打扰到你了,我是来……”
“你是来找坠子的吧?”他打断了她。
她微怔,“你怎么知道?”
“我正打算明天托人给你送去,既然你来了就拿回去吧。”说着,他转身走开,“跟我来。”
看着他迳行离去的背影,盛小冬愣了一下。
跟他去?安不安全啊?虽说她觉得他不似别人说的那么可怕,但对她来说,他终究是个陌生男人。
这大半夜的,她跟着他进去,要是一个不小心对两人都不好。
“你在磨蹭什么?”回过头,见她还杵在原地,边绝问道。
“咦?呃,我……”她一脸不知所措。
他浓眉一蹙,“真怕被吃了?”
明明怕死了,居然还敢跟别人打这种赌?
“不,不是的。”
他好心把东西还她,她竟怀疑他会对她不轨,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侮辱。这么一想,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迈步上前,随他而去。
穿过黑幽幽的长廊,他领她来到书斋门前。
走进书斋,他点燃案上的烛火,从抽屉里拿出用一方手绢妥善包着的坠子。
“你找的就是这个吧?”他摊开手绢,让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看见那白玉观音坠子安安稳稳的躺在手绢里,盛小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谢谢边绝大爷,谢谢。”她一连鞠了三次躬,兴奋又感激。
他将坠子包好递过去,她接过坠子,迎上他的眼睛,虽然书斋里的光线并不明亮,但比起昨晚在后院,她更清晰的看见了他的模样。
他有着浓黑而长、英气勃发的三角眉,眼珠子的颜色有点淡,但却炯亮有神,再加上高挺的鼻、好看的嘴唇……她昨晚没看走眼,他确实是个美男子。
她看得出神,等惊觉时,发现自己的嘴巴竟不知不觉的张开了。
“呃。”她赶紧闭上嘴巴,羞赧尴尬地解释,“那个,边绝大爷,我、我该……”
天啊,她在做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盯着他看,而且还失了神。
他一定觉得她很奇怪,甚至会觉得她是个不懂矜持,没有羞耻心的女子吧?
正慌着,忽听他不明显的叹息。“你可以别叫我大爷吗?”
“咦?”她抬起脸来,“那我该叫你什么?”
“什么都好。我应该没老到让你喊我一声大爷吧?”
她忖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虽说是尊称,但他确实还称不上是大爷。
她怯怯的、语带商量的问:“那我叫你边绝少爷好吗?”
边绝忽地怔了一下。
她如何叫唤他是那么重要的事吗?拿了坠子之后,她便不会再来,而他跟她也不可能有任何的牵扯及瓜葛,大爷还是少爷,似乎并不要紧。
“你是赵家小姐,赵云霓吗?”他话锋一转。
“咦?”他知道她家小姐?
“你三更半夜在外面,家里人不知道?不担心?”他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识破身分而惊慌得不知如何回应。“家里人知道你跑到吃人宅邸来吗?”他注视着她。
她摇摇头,“你、你的宅子真的会吃人?”
见到她眼底那一丝疑惧及不安,边绝忍不住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
身为一个女子,她实在太大意、太天真了,先是半夜在外游荡,入侵有着可怕传闻的宅子,然后还毫无戒心的跟着他进到屋里。
幸好她遇见的是他,不然可是要吃亏的。
为了让她这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人心险恶的大小姐有所警惕,他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我的宅子不吃人。”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吃人的是……我。”
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再觑见他嘴角的那抹轻笑,盛小冬背脊一凉。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倒抽了一口气,“你……你开玩笑的吧?”
“我最喜欢年轻女孩的肉了,”她眼底的惊惧让他想笑,“她们的肉质鲜甜,有着特殊的香气,尤其清蒸最是美味。”
闻言,一股寒意自盛小冬脚底板往上窜,一下子便冲到头顶,虽然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她的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距离上次,已经三年了呢。”他笑视着她,“你听说过布庄女儿的事吧?”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牙齿直打颤。
“她体态丰腴,我足足吃了七日,如果是你的话,”他上下打量着她,“大概只能吃上两三天吧。”
她强自镇定,硬是挤出一丝笑意,“边、边绝少爷,你是在捉、捉弄我吗?”
“昨儿个跟今天见了我之后,你一定以为我不如传闻所说,是个可怕的人吧?”他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什么?”她一愣。
他邪邪一笑,“外面的人说我又残又丑,是不?”
“是,没错。”
说他丑的传闻是假,说他被什么邪灵缠身、吃人的传闻一定也都不是真的。别怕,盛小冬,他在开你玩笑,寻你开心呢。
“传闻不是真的,你、你长得一点都不难看,你是个……是个……”
当着男人的面夸他是个美男子,令她有点羞于启齿,她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来。
“美男子是吗?”他深深注视着她。
迎上他幽深的眸子,她的心蓦地狂跳,小小声的说:“是的。”
“你以为我一直是这个模样吗?”他发出低沉的哼笑。
她一呆,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有在晚上才会是这种模样,”他压抑着几乎要迸出来的笑声,续道:“而我之所以在晚上变成美男子,就是为了迷惑像你这样深夜前来的女子,你不也被我迷惑住了?”说罢,他突然朝她跨出一步。
“啊!”盛小冬吓得尖叫,转身就想跑,不料竟腿软瘫坐在地上。
“别吃我!”她抱着头,紧闭眼睛哀求着,“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求求你别吃我!”
“不尝尝怎么知道你不好吃呢?”他真的快笑出来了。
“不,是真的!”她瞪大眼睛,泪眼汪汪的望着他,“我从小干粗活,皮厚肉不女敕,肯定不好吃,求求你别吃我啊……”
看她那惊恐的模样,边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
听见他大笑,她先是一愣,然后更害怕了。
“边、边绝少爷?”
他目光一凝,严肃地注视着她,“这也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别再玩如此愚蠢的游戏,一个姑娘家半夜在外,该担心的不是吃人的鬼,而是恶徒……”
训斥着,他忽然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话。
从小干粗活?皮厚肉不女敕?她不是被捧在掌心上娇宠着的赵家小姐,怎可能从小干粗活?
看来是怕被吃了,她还真能急中生智呢。
接下来,她该不会说自己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年幼子女要养吧?
“教、教训?”她怔愣的看着他,一时之间反应不及。
他是在教训她?意思是他只是在吓唬她吗?
果然,他不是吃人的怪物,他只是个……过度惊吓之后又突然放松,盛小冬忍不住流下眼泪。
惊觉到泪水流下,她又赶紧将它抹去,一脸坚强。
“你实在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样吓人?”她起身,气呼呼的瞪视着他。
他唇角悬着一丝促狭笑意,“连续两天闯进我家的你,难道就不过分?”
他的意思是捉弄她是在报复她?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行为竟如此恶劣。盛小冬咬着唇,愤愤不平。
“像你这种不知世道险恶的大小姐,还是做如此危险的事。”
“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我……”
“哎呀?”听见尖叫声及笑声的王婆婆急忙赶来,一进门看见陌生女子,不禁惊呼出声。
盛小冬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原来这宅子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婆婆。
王婆婆上下打量着她,“姑娘你……是谁?”
“我、我是……”
她还未回答,边绝已开了口,“婆婆不是见过她吗?她是赵家小姐。”
王婆婆眉头一皱,满脸疑惑,“赵家小姐?不,她不是赵家小姐。”
闻言,边绝一怔,“她不是赵云霓?”他目光定在盛小冬身上,“你是谁?”
她讷讷地说:“我叫盛小冬。”
“盛小冬?”边绝浓眉紧皱皱,语气些微不悦,“你不是赵云霓吗?”
“我、我没说我是啊。”她可没谎称自己是,是他一直自顾自的以为她是。
“你不是说你是赵家的人?”
“我是赵家的人啊。”她有点委屈,却又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小姐的丫鬟,是赵家的奴婢。”
听见她的话,边绝顿时说不出话来。
搞了半天,原来她不是赵云霓,而是名叫盛小冬的奴婢。
“难怪我就觉得你不像……”
他低声说着,被盛小冬听见了。
知道她不是小姐,让他感到失望吗?他以为她是,才会对她那么友善,才会说是为了她好而教训她?
可她不是,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时间……
忖着,她不知怎地感到失望、落寞又难过。
“我刚才听见尖叫声跟绝少爷你的笑声,是发生了什么事?”王婆婆追问。
夜里听见尖叫声已够让七十几岁的她心惊,但真正让她从床上跳起来的却是她家少爷的笑声。
与少爷相处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爽朗愉悦的笑声。
“我骗她说要吃了她,结果她吓得尖叫,我就忍不住笑了。”边绝说着这事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王婆婆先是一愣,然后怜爱的看着一脸余悸犹存的盛小冬。
“绝少爷也真是的,瞧你,把人家姑娘吓得脸都白了。”王婆婆和气地问眼前这清丽秀逸的姑娘话,“你叫小冬是吗?”
“是的,婆婆。”对长辈她向来恭敬有礼。
“请你原谅我家绝少爷,他只是寻你开心,绝不是真的要吃你。”王婆婆一叹,“吃人之事绝不是事实,请你离开之后千万别张扬。”
从王婆婆脸上,小冬可以看见她的忧心,身为一个老奴,她似乎十分在意主人的名声。
“婆婆放心,小冬口风很紧。”她语带保证。
有了她的承诺,王婆婆安心不少。
“绝少爷,你就送小冬回去,算是向她赔罪吧。”她转头对边绝说。
盛小冬一怔,下意识看向他,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算是不愿,还是为难?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的。”
她不想麻烦他,再说她只是个卑微的丫鬟,不是他所以为的赵家小姐,哪需要人护送呢?
将包着坠子的手绢塞进衣带里,她抓起灯笼,朝两人一福。
“夜深了,不打扰两位休息,我走了。”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边绝唤住她。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还有事吗?”
“从大门出去吧。”他说着,迈开步伐掠过了她身侧,“跟我来。”
盛小冬错愕的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婆婆轻轻推了她一下,慈爱的望着她,“跟绝少爷去吧。”
“呃……喔。”对于长辈的话,她总是顺从。
转身正要跨出门外,身后的王婆婆又唤住她。“小冬!”
“婆婆,还有什么吩咐的吗?”她怯怯的问。
王婆婆弯唇一笑,“再来玩啊。”
再来玩?她怎么可能“再来”,而且是来“玩”?
要不是为了替小姐拿回白玉观音坠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跑到这儿来的,往后她应该不会再来,也没有机会再来了。
同样的游戏,小姐是不会玩第二次的。
她想告诉王婆婆自己不会再来,但看着王婆婆那张慈祥的、殷殷期盼的脸,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跟边绝两人,她或许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