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糯米粉、甘薯、白糖和挤出的半碗柑橘汁搅拌成糊状,然后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层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笼蒸个半个时辰即可,别过久,取出放凉切成块便是澄汁凉糕,你记住了没?”
皇上亲颁的圣旨,李柔、李乐各自带了两个相貌一般的丫鬟欢天喜地搬进储秀宫,还特别另辟一座宫殿由两人独住,不与其它秀女同住一处,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宫内一片注意。
表面上看是独获圣宠,尚未面圣即受重视,已有封赐品级的趋势,连服侍之人都非宫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见她们将是何等受宠,四妃之位占据其二,一门风光。
但事实上却是将她们和其它人远远隔开,让两人既不能与他人往来互通信息,亦无可掺和其中的机会,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门处有侍卫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锁,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动。
青桐县令李云天有三个女儿进宫,两名为候选秀女,一名破例成为厨娘,因其甜食铺的名声远播,故而一入宫便专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于其它膳食则不在她掌厨范围内。
由于她甜食做法与坊间不同,必须有特制器皿辅助,因此另设甜食房一间,当中有几名帮手是她从铺子带来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御膳房或是有心窥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内。
其实李樗打的如意算盘很简单,她并没有打算在皇宫久待,入宫是不得不的暂时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请出宫,把李柔、李乐欠的帐讨清,然后在皇城内多开几间铺子,盖她想要的温泉庄。
不过铺子不一定全卖甜食,她手边有些人才可以从事其它行业,大致上还在琢磨,她打算在制作甜食的空档拟定流程,等出宫便可着手进行,朝锦衣玉食的大富婆远大宏景前进。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对不对?”
开口的是扎着双髻,身着浅茶色流云纹薄袄的小丫头,稚气的脸庞有两坨红晕,眉眼未开仍有些孩子气,年约十三、四岁。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进口里一嚼,两道柳眉轻轻一蹙,“太甜,香气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过就你初学者来说还算不错,比你春红姊姊好多了。”
果然还是柳绿合她心意,她只要口述一遍,柳绿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无须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几遍才有令人满意的成品推出,花团、锦簇的手艺还不到火候,犹待磨练方可上手。
要不是铺子和青漪院那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手打理,其实她更想带进宫的是柳绿和吴嬷嬷,这两人的忠心无庸置疑,为人踏实又机灵、善看人脸色,她一记眼神便可领会,无须交代便知该做什么,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奴婢再改进,不让二小姐失望。”受到赞扬,有点憨厚的锦簇激起万丈雄心,眯着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馋鬼来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点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盏茶时间……撒上肉桂粉让香气足一点,这样就可以了。”那张嘴很刁的,稍不满意就摆出亏待他甚多的臭脸,比养孩子还麻烦。
“二小姐不可以乱说话啦!咱们在皇宫里,要是让人听见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头落地了……”花团有些紧张兮兮,左右张望,怕有人听壁脚。
“皇上?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分明是来偷吃的馋猫,只是长得俊美非凡、风流倜傥些,有几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尘姿容,闲得发慌跑来讨食,顺便嗑嗑牙。”小姐这么说该明了了吧!不要再问。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么说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压。“去晒棉被,不要多想,那个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会纡尊降贵来到小蔚房。”
以常理而言,绝对不可能。
“奴婢晒过了。”她刚刚才把羽绒锦被收进屋里。
“再晒一次。”
“……是,奴婢晒被。”花团绷着脸,一肚子不解,低头直走差点撞上人。
小丫头不懂何谓枪打出头鸟,在选秀即将展开的关键时刻,陆陆续续进宫的秀女快将储秀宫挤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秀女寻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厨娘闲聊,还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旁人看了会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众多容颜出色的佳丽一比,她李樗顶多只能算是貌不惊人的小家碧玉,一来无貌二来无才,亲娘死了,爹只是小小七品官,和动辄侯爷、相爷、大将军等大官的女儿摆在一块,她算哪根葱呀!凭什么独获皇上青睐。
为了还能留住一条小命出宫,她得低调,绝对不可太张扬,要谦卑再谦卑地和宫人打成一片,远离鼻孔朝天的名门闺秀,看似柔弱的她们可是宫斗高手,她自叹不如,不敢成为众矢之的。
女人只会为难女人,只要有点威胁性的就是敌人,后宫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软,这里是女人拚个你死我活的杀戮战场。
“你说谁是馋猫,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远就听见你养了一只猫,猫呢?抱出来让朕玩一会,朕没养过猫……”小猫咪,你在哪里?快出来玩,小璇请你吃小鱼干。
都自称朕了还不是皇上,二小姐骗人!花团扭头朝后偷瞄一眼,之后小脸羞红地跑开。
皇上实在太美了,让人看久了会晕船——出自二小姐语录。
一见到弯着腰寻猫的美男,李樗抄起擀面棍直指他的鼻头。“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一再告诉你别老往我这里跑,宫里人多嘴杂,要是传出闲话,我死一百次也不够,还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会自称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见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声:平身。方可起身。
宫里的繁文缛节她还是不能适应,每天一睁眼就数着日子,希望尽快选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应该不会常常想起她吧!
瞧着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美颜,李樗心头有点酸涩,又有些莫名的火气,想着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他们只是朋友,有疏财之义、两肋插刀之情,再无什么牵丝攀藤的关系,时日一久就两两相忘了。
她想自己会舍不得的,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难忘。
“朕……我当然是朋友,有我在,谁敢让你死,我护着你。”白玉璇英武的拍拍胸膛义气相挺,颀长身躯宛若傲人高松,给人凛冽之感,但随即噗哧一笑的讨好嘴脸让人有美玉龟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没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开近在眼前的玉颜。“你两天前才来偷吃一笼女乃皇包,一口气吃不完还打包带走当宵夜,你还没老嘛!怎么记忆比老头子还差,多喝点银杏茶补补你的猪脑。”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丢的脸颊,颇为满足地轻喟一声。美人的脸果真是天生丽质,肤如凝脂。
好模!
“我不是猪脑,太傅说我脑子里装的是经世之才、治国良策,我要当明君。”他边说边往她靠,很习惯地将头枕在她肩上,闻她身上淡淡的女乃香味。“何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一算我们有六年没见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听着肉麻话不为所动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变出新花样好喂养你月复中的馋虫,你哟!学坏了,口蜜月复剑,还会说话哄我,人不可貌相。”
还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岭六个月也翻不过,省得一天到晚跑来烦她。
身体里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机意识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个很爱钱的人,但是不论到哪里,没有银子万万不能,她必须有强力的后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气的不想靠别人。
偏偏她想安静地做一番计划时,装订成册的空白纸张才洒下一滴墨,阴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现了,一副好学上进的模样在她身侧转来转去,一下子问纸张为什么可以打孔用线串起来,一下子模模吸饱墨汁的鹅毛,抢着在桌上乱涂乱画,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后背,指着奇怪符号跟着念:一、二、三……
小白破坏了她所有既定的计划表,而她怎么也摆月兑不了他,一时间,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笑得傻气的无敌大美男,眨着迷人又深邃的无辜黑瞳瞅着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樗才很坏,我说的是实话,你……哇!这块凉糕是刚蒸好的吗?有点甜,不过好吃,酸酸的……”他话到一半顺手拈起放凉的橙汁凉糕,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却十分优雅。
不愧是皇室血脉,自幼在宫中成长,即使是个稍嫌笨拙的痴帝,仍有帝王风范。
再笨的牛也会犁田,教出来的。
“喂!你洗手了没?大脏鬼,也不怕吃坏肚子,闹肚子疼,小安子又要哭着以死谢罪。”李樗叨念着将他拉到净手盆前,舀起水缸里的净水为他洗手,神情专注而带了一丝她所没发觉的宠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璇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纵使她站直身也不过到他肩膀,他双手一环便能将她整个抱住,在她心里,他是个爱撒娇的弟弟,宠宠他、让让他也无妨,反正她有满满的爱心可以送人。
只是看到那张充满信任的俊美容颜扬笑,她心口会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有种心花朵朵开的悸动。
她不想去想这是什么感觉,想多了是白寻烦恼,清清楚楚的划清界线才不会日后受苦,“上辈子”的暗恋让她丢失一条命,她不要再来一回了,人生的变数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樗,你对我真好……”白玉璇看着她直笑,白玉般的长指抚向她面颊,微凉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无预警地,她心头一跳,面上微热。“对……对朋友好是应该的,小白你敢对我不好?”
祸水呀!差点被他无邪笑容给勾引,真是太危险了,他简直是让人招架无力的人间凶器。
李樗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他头摇得快。“好,对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买的白玉璇很听话,像头被驯化的小兽,让心里不平衡的小安子老是仰天悲愤。他伺候皇上十几年却不如入宫不到月余的小厨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还有老余和小安子,他们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于小白你,你也要对他们很好很好,他们好了,你才会更好。”若是没那两人长年随侍在侧,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过几回了。
小厨房外的大树上,穿着侍卫银袍的余来锡微微勾唇,手中的长剑抱在怀里微微闭目,背靠着粗树干。
至于小安子,又像无头苍蝇般找着皇上,在蟠龙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御膳房去,一边嘀咕着李樗居心叵测,不选秀女偏要当个厨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给勾走了,变成她一人独占皇上。
“嗯,来锡和小安子……我记下了,对他们好……对了,你刚才说有只猫,猫呢?我要跟猫玩。”白玉璇又孩子气地学猫叫,喵喵找着李樗口中的馋猫。
“什么猫?我哪有养猫……”蓦地醒悟,她噗哧笑出声,脚尖一踮伸出纤白葱指朝他眉间一戳。“就是你这只小白猫啦!三番两次来厨房偷东西吃,你呀!有几个胃,喂都喂不饱。”
看到她笑,他也跟着笑,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她笑起来真好看。
“啊!差点忘了一件事,镜仙要见你。”他突然想到。
“镜仙?”怎么又提及这件事?这是第二次听见镜仙,李樗一脸纳闷,想着他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现。
天下宝藏在哪里?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宫里。
而皇宫里谁最大,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皇上是拥有天下至宝的人,整座宝库都是奇珍异宝,他想给谁就给谁,连摄政王都不得干预,那是皇上的私人财物,不归公有。
“唬,小声点,这是秘密喔!不可以让别人听见,快,我带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会喜欢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有种做坏事的兴奋,拉着柔荑就要往外冲,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围衣月兑下……”围衣便是防止衣服弄脏的围裙,以泡过米浆的棉布制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满脸无奈又笑得飞扬,被白玉璇扯着走,一袭莲青月华裙微微扬起,风吹动乌亮青丝,熠熠发亮的水眸盈满秋色。
“镜仙、镜仙,你快出来,我把小樗带来了,她是对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莲子鸡饼和澄面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厉害的甜食师傅对不对?镜仙,镜仙你快回答我……”
镜仙?
那是一面花纹精致的古镜,镜面光滑而无尘,带着一层薄雾,还算明亮,但和她来的那时代的镜子一比仍是不够清晰,顶多能照出人的模样而已。
这古镜看起来很沉重,色调古朴而深黝,不大,双手捧拿着正好,似鎏上铜色的乌金,雕在镜框的一龙一凤相互缠绕,目中似闪着冷冷寒意,让人多瞧几眼会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们是活的,会在眨眼间从镜缘飞起,腾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开口即问:神镜、神镜,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么改口了,不想问谁是天下最美丽的人?”镜面上浮现白玉璇俊美无俦的容颜,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镜……不,镜仙,你不是说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吗?我把她带来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负她。”表情单纯的白玉璇像是护食的小狈,很谨慎地防着别人来抢。,
“我欺负她?”镜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点头。“小樗她不喜欢人家说她丑,她会很生气,然后用底是平的锅子敲我的头。”
“她不丑?”镜中人冷嗤。
白玉璇憨笑地挠挠头。“跟我比当然不美,不过看久了也不算太丑,她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喔!”
“谁没眼、耳、口、鼻,你说的那是人吗?怪物还差不多。”嗤声连连,似是讥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虽然不像我这么美,可是心地很好,她会对我笑,模模我的脸、揉揉我的头发,跟我说好多我以前没听过的故事,有七个矮冬瓜,一个很笨又贪嘴的公主,然后他们挖地道盖小木屋……”他又说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够了,闭嘴,你要说几遍啊,听得我耳朵长茧!把她带到镜子前,让我好好瞧一瞧。”看这个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单纯的他一再推崇,护得紧。
镜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进镜子里的食物没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软和滑口,不过已是他十三年来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会对她太坏,事实上在镜子里的他也动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护,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慑人森寒。
他在看着,身着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净小脸低头一视,弯弯的柳眉,红艳的小嘴,鼻头长了颗雀斑……长得不怎么样,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尚能见人,灵动而带着一丝俏皮,似乎总是在笑,没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很好,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的丫头,不会硬碰硬,了解实力不足就绕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宁可多花一点时间也不冒险,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镜中白玉璇对她所下的结语。
“你看,这就是小樗,看着看着就顺眼了是不是?她在城里开了一间甜食铺,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买不到,我生气,她也生气,我们一起生气。”
他做出横眉竖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气吃不到,李樗生气他没买到还耍赖,两人气过之后就和解了,莫名其妙变成朋友。
“丑。”一句话。
“什么丑!苞你讲过不要说她丑,你又说!她其实也没那么丑,只是有一点点丑而已,你不能说她丑,要说丑得不难看……不要戳我背,我还没讲完……”白玉璇不理背后的干扰,很固执地要说清楚,头也不回的继续话题,“小樗不丑,真的不丑,她两个姊妹比她丑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会生气。”一直不让他说,他心里烧大火,母后说这叫怒火中烧。
“小白,你一口气说了十个丑字,是在指我吗?”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猪要拉屎难道不让它拉吗?再臭也要忍着,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说你丑,我说的是……”一转身,他看见一张笑得很可怕的笑脸,不自觉地一缩头,露出讨好的无辜模样。“是镜仙说你丑,不是我。”
天水神镜只放在皇宫两个地方,一是御书房,二是皇上的寝宫,白玉璇从龙床下方的暗柜取出神镜时,人就在蟠龙殿,而失之交臂的小安子刚好飞奔至小厨房,一来一往错过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安子一脸惨白,抱着柱子嚎啕大哭着,他觉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该在御书房练字的皇上却老爱到处乱跑,他就算长了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镜仙?”哪有镜仙,他瞎说的吧!
“对呀!你看,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我比他美。”他指着镜中的自己,笑得满脸春花开。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来。“你要我看什么?不就是一面镜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丑的脸。”
她还当是什么珍稀宝物,不过是一面年代久远的镜子,上头有几颗满值钱的红、绿宝石,若有人想收藏还能卖得高价。
“这里呀!你没瞧见吗?镜仙正在模鼻子,他说你没慧眼,看不见他。”他又指着镜子,光洁一片的镜面隐隐闪着幽光。
“慧眼?”她还阴阳眼呢!看得见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镜仙说,要嘛让我瞧见他,否则就别装神弄鬼,他说我丑,我送他一脸唾沫,很公平,放心,丑人的口水不臭。”
“无礼!”见她真要一口涎往镜面呸,镜中的白玉璇恼怒大吼。
“小樗,不行,镜仙生气,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镜仙变脸呐!眉毛、眼睛挤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气地朝镜面戳,还从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镜面上画乌龟。“你叫他有本事从镜子里爬出来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声『镜仙爷爷』。”
镜里的容颜扭曲变形,显然气得不轻。“跟她说,滴三滴眼泪就能看见我、听到我的声音。”
当年这面天水神镜是白鹤年与异邦勾结,以十座边城交换得来,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让人知晓这面镜子的存在,并用它进行更大的野心摄走小皇帝的几缕灵魄,图谋天机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忽闻边疆告急,那时正值先帝过世不久,他急着立威,让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将神镜收回柜子里,随手摆放在紫檀木桌上。
这时好玩的白玉璇来到御书房,不小心撞到桌脚,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个不停,一滴、两滴、三滴泪滴在镜子上,忽地镜面白光一闪,一道听起来耳熟的男孩声音从镜子里传出,同时出现和白玉璇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流泪。
事后白鹤年千方百计想索回,但白玉璇怎么也不肯还,两人僵持好一段的时间,后来白鹤年退一步交给皇上保管,但他随时可借,此事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约定不能告诉第三人。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眼,白玉璇长大了,当年的约定也渐渐淡忘,他把神镜当成私有物,在镜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愿意出借神镜给王叔,十次有八次借故跑开。
而镜子里的男孩也随着白玉璇的成长有了变化,慢慢地抽长身子、声音变沉,模样也益发俊美,与白玉璇如一个模子印出。
“他说要三滴眼泪。”白玉璇转述镜仙的话。
“真麻烦,三滴泪就三滴泪,还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镜子。”眼泪、眼泪,你在哪里?
虽然只有三滴泪,可是取之不易,谁会没事哭得淅沥哗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对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强强挤出三滴泪,她根本不相信有镜仙,认为是小白的“童言童语”,不想他伤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没想到她眼角余光一扫,原本只有宫殿景象的镜面浮出人的脸孔,尚未干的泪水化开来,越来越明显的轮廓让她为之一惊。
“你、你怎么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辈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镜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几分。
“你是小白的孪生兄弟吗?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脑子转得多快呀!
惊讶过后,李樗很快接受了镜子会说话一事。毕竟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年代,3G视讯、智能型手机早就问世,大姊也替她办了一支,低头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讲话,不论多远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许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谁理你,你只是一面镜子,还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为什么在里面?是不是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坏事做尽才被关起来?你被关多久了?还是镜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长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现招摇撞骗,其实你很丑吧!大小眼蒜头鼻,血盆大口麻子脸,说不定还暴牙,脸上长满一颗颗的疣,下巴一颗长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闭嘴!”如果可以,他会亲手掐断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点发痛,白玉璇苦着脸捂耳。“小樗,镜仙生气了,你不要再说了。”
“有吗?我看不出来,你瞧我怎么戳他都没喊疼呀!可见他是脾气很好又善良的镜子,就算我打他、骂他、踹他的老窝,他还是面色如常,这么有气度、胸襟宽阔的镜子不多见。”哪天拿火烧烧看,也许会喊救命。
李樗有点恶毒的想着,若把镜子放在日正当中的太阳底下,不知能烧出什么?
“小樗,镜仙会痛吗?”玩心重的白玉璇学她以指戳神镜,然后捂嘴偷笑。
“你问他呀!他才是镜子,我不是。”会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应,镜子?别逗了。
“丑女人。”镜中发出冷冽低声。
“再丑也没你丑啊,顶着别人的脸还自以为是美男子,自己丑得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人要有羞耻心呀!别厚颜无耻沾别人的光,小白这样的天姿仙容是世间仅有,你就别盗脸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顺口。
“不假,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着脸,阴郁道。
李樗嗤了一声。“那我问你,你是人还是镜子?”
“人。”他的声音变弱。
咦!人?那他怎么会在镜子里?算了,跳过,她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则怎会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亲戚,他五百年内的祖先?”祖孙同脸也是有可能的。
遗传基因的伟大。
“不是。”不自觉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亲族,你为什么和小白长得一样?简直是镜里镜外同一个人,你总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还站在她身旁呢!总不可能一分为二,那真是神仙了,会七十二变。
“……”镜中人默然。
“我说,你也不用太沮丧,盗脸就盗脸,小白不会在意,他当照镜子……”等等,不对,他为什么一脸阴郁,好像被她说中似的。
李樗干笑地吞吞口水,认为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看了看镜外的小白,再瞧瞧镜内的小黑,她忍住不问。
面对无能为力的事,还是别多问,她是再平凡不过的重生女,再世为人的年纪也才十六岁,真要帮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饱、睡饱,当个逍遥自在的富婆而已,为何老是遇上令人头痛的事?
她真的没有三头六臂,皇家秘辛是多么重的大石头呀!请滚到一边,别来压着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听到小白的惊呼,李樗才从思绪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