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祈发现,夏恩根本就是个别扭至极的孩子。
表面上似乎刻意忽略他,却在他跟涓涓说话时,硬要冷冷插上几句,甚至在他抱着涓涓坐在自己肩上时,还被他捕捉到夏恩眼底闪过的一抹羡慕,但只要跟他的视线相接,夏恩都会冷漠的避开。
楚祈也就更故意对京涓特别呵护照顾,连京涓都觉得楚祈今天特别奇怪,虽然平时楚祈对她就很好,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有求必应,而且还让她一直坐高高,也允许她吃平常不准吃的冰淇淋——因为她气管不好,妈咪不允许她吃太多,总之她今天特别开心,对楚祈更加撒娇。
“涓涓走累了,叔叔抱。”自公园走向停车场时,京涓扯了扯楚祈的衣摆央求。
“涓涓,你都几岁了还要人家抱?丢脸死了。”夏恩看到京涓缠着楚祈要求抱抱,终于忍不住臭着脸道,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京涓有点受伤的缩回朝楚祈伸出的手,噘起嘴道:“人家才五岁啊,祈叔叔一直都会抱涓涓啊,难道恩恩你把拔都没抱过你吗?”
夏恩的脸蛋闪过黯然,但又倔强地扬起下巴,“我是男生,我不用人家抱。”
京涓露出崇拜的神色,但随即又咧开嘴道:“那我是女生,我可以要人家抱抱没关系,祈叔叔,抱抱。”说完,她又朝楚祈伸出两只小胖手。
楚祈朝京涓露出温柔的笑容,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中。
“恩恩,我看得比你远了。”京涓坐在楚祈的手臂上,做出用手了望的姿势。
“哼,我才不希罕。”夏恩撇撇唇,低下头踢走脚边一颗小石子。
话才落下,他的身子随即也被一只强壮的手臂给腾空抱起,接着就坐在楚祈的另一手臂上。
这样的重量对有武功底子的楚祈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他平时就有在锻链。
“哇,祈叔叔好厉害,一次抱两个耶。”京涓兴奋地拍手大喊。
“放开我,我才不用人家抱。”夏恩则别扭的挣扎。
“坐好,否则跌下去我可不负责任。”楚祈醇厚的警告在他耳边响起,马上让他停止挣扎,僵硬的靠着楚祈的身子。
楚祈深幽的眸底透着不舍,心疼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养成如此口是心非的逞强个性。
“这样才乖。”楚祈朝夏恩咧开唇,满意的称赞。
一抹红晕迅速染上夏恩白女敕的双颊,俊俏的小脸却故作冷漠的撇开。
楚祈不以为意的扯扯唇,由着他继续耍孩子脾气。
从公园走到车子的路程并不遥远,但京涓已经疲惫的将脸埋在楚祈的颈窝处熟睡了。
楚祈将京涓放在后座继续睡觉,替她绑好安全带之后,转身要帮夏恩时,夏恩已经自己系上安全带。
“我都自己系,妈咪都说我最棒了。”他淡淡的道。
楚祈的心一酸,温柔地看着夏恩,点点头道:“你的确是最棒的孩子。”
夏恩还是一贯的耍酷,好似不在意他的称赞,仍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但其实他心中为自己感到骄傲。
楚祈微微一笑,关好后车门,绕到前方,坐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将车慢慢驶离。
楚祈可以从后照镜瞄到坐在后座的夏恩不住地看向自己,然后又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才抬起脸蛋开口道:“亚瑟叔叔对我跟妈咪都很好。”
楚祈的黑眸微微眯了眯,原先的好心情被这句话给毁了。
“或许,我应该建议妈咪接受亚瑟叔叔的追求,反正妈咪最疼我了,谁想当我的把拔,都要我点头答应才行。”没等楚祈开口,夏恩又继续佯装不经意的道。
“这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吗?”楚祈自后照镜看了夏恩一眼,并没有忽略他带着试探的神色,“难道你都不想你爹地?”
夏恩转了转眼珠子,故意道:“我又没见过我爹地,干么想他?”
“你从没见过他?”楚祈忍不住心跳加快。
“以前没有,最近倒是见过几次。”夏恩也不明说,甚至将视线飘向窗外。
闻言,楚祈的内心无比激动,必须要用最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停下车来紧拥住他。
夏恩一定是他的孩子没错,这也合理解释了夏恩对他的态度!
“反正不管是谁,应该都比我那个只会惹妈咪哭的坏爹地好。”夏恩将视线自窗外拉回,正色看着楚祈道。
楚祈握着方向盘的手霎时用力得连指节都泛白了,哑声道:“或许你妈咪误会你爹地了?”
看着楚祈的后脑勺,夏恩露出困惑与质疑,“那为什么爹地不能跟妈咪解释清楚?反正他让妈咪每天晚上都偷哭,就不是个好人。”
“你妈咪每天晚上都哭?”想到这,楚祈的心一阵抽痛。
夏恩闷声道:“妈咪以为我睡了,其实我都知道,妈咪每天晚上都会偷偷看着手机哭。”
“手机?”
“妈咪有支很旧的手机,里面有爹地以前传给她的简讯,有次我趁妈咪不在偷偷看过,虽然很多字我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是爹地传的。”
那是他传的。楚祈的呼吸一窒,心情却飞扬起来,孟苓并不像她口中说的那般想决裂,她心中还是有他的!
“反正我不想再看到妈咪哭了,如果亚瑟叔能让妈咪开心,我就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夏恩认真的看着后照镜中映照出的楚祈,似乎在告诉他,他若不能让他妈咪开心,就别再来找他们。
“我永远不会让这情形发生的。”楚祈也认真地自后照镜看他一眼,像大人对大人般,正色道:“你听清楚,只有我才能当你爹地!”先不论他是不是他的孩子,他其实早下定决心,只要孟苓没有结婚,即便夏恩不是他的孩子,他也要定他们母子俩。
“你想当我爹地?也不是不可以啦……不过就看你能不能让我妈咪开心喽。”夏恩佯装不在乎的道,眸中却难掩闪烁的兴奋光芒。
楚祈的嘴角微微上扬,知道这是得到夏恩的应允,这小子,内心其实很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和好的吧?
一种温馨氛围充斥车内,一大一小的脸上都挂了轻松笑容。
当楚祈先将京涓送回家,再送夏恩回家时,只见夏孟苓早就在门口引颈翘望,焦急等着他们的身影出现。
“妈咪。”楚祈的车才停好,夏恩已经解开安全带冲下车,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恩恩,怎么这么久?”夏孟苓略带责备的看着儿子。
“别怪他,是我自作主张,先送涓涓回家,偏偏京岷他们又硬拉着恩恩吃饭,才晚了点。”楚祈走上前解释。
“以后请不要再擅自作主把我的孩子带走。”夏孟苓冷凝着脸,牵着夏恩道:“走吧,我们进屋去。”
“孟苓……”楚祈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扬起。
像是被制约一般,她的心一突,急切的脚步顿时停滞了。
“妈咪,我先进去洗手。”夏恩识相的挣月兑了母亲的手,没等她回应,一溜烟钻进了屋内。
这孩子……夏孟苓无奈的叹口气,接着武装起自己,转身面对楚祈,“还有什么事?”
楚祈深深的瞅着这张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不禁苦笑,“我们之间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如果你又要重提往事,请恕我失陪。”她声音透着痛苦,狼狈地转身想逃。
“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攫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他们自重逢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独处说清楚,若不是恩恩今天刻意制造了这个机会,他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天才能跟她把话说清楚。
“我没有逃,我只是不想见你,你没听清楚吗?我不想见你!”夏孟苓挣扎着想月兑离他,被他握住的地方像要烧起来似的灼烫,让她开始心慌。
“既然你不想,为什么要对着我传给你的简讯落泪?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删了它们?”楚祈将她拉向自己胸前,目光灼灼的俯视她。
“胡说,我早就删掉了。”他怎么会知道?她心虚的瞟开视线。
“孟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他痛苦的问。
“你以为这样就是折磨吗?那你以为这么相信你的黎叔,最后竟然被你背叛,悲愤而死是怎样的滋味?你竟然还有脸这样说?你走,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她用尽最大的力气甩开他的手,快步朝家门走去,不由得庆幸自己住的是一楼,转身就可以进屋。
但这庆幸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她伸手要拉开门时,才发现铁门被阖上了,根本进不去,且从里面反锁,她手上的钥匙也不管用。
夏孟苓愣了愣,拍拍门道:“恩恩,快开门。”
楚祈跟在他身后,在发现她进不了门时松了口气,不禁赞赏起夏恩聪明,算是他欠儿子一次。
“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黎叔,却从来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难道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不想听!”她不能心软,当年若不是她心软,就不会答应帮黎叔安排跟楚祈见面,说不定黎叔就不会走得这么不甘。
“由不得你不听!”楚祈硬是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往车上。
“你要干么?放开我,快放开我!”她挣扎大叫。
“你若想让街头巷尾都听到,那就叫大声点,我无所谓。”他今天铁了心要把事情说开,就像恩恩说的,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释清楚,却要抱撼度日呢?
夏孟苓想到儿子还在屋内,怕他会听到自己的尖叫声,误会什么,倏地压低了声音,恨得咬咬牙道:“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他却微笑看着她,柔声道:“可你还是这么惹人怜爱。”
夏孟苓的心不禁为他的话悸动,低垂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烫红的脸蛋,更暗暗在心中咒骂自己没用,他竟然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怦然心动。
楚祈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后座,然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去,并迅速的锁了车门,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她。
“不要试图逃开,我动作比你快,而且我不介意让恩恩知道,他爸妈在『沟通』。”他提醒。
夏孟苓怔了怔,随即慌乱的道:“你在胡说什么?恩恩是我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苓。”楚祈深深瞅着她,轻叹了口气,“你真当我瞎了吗?就算我瞎了,旁人也瞎了吗?任谁都看得出恩恩是我儿子。”
“不是,他是亚瑟……”
“孟苓,我都知道了,亚瑟只是你朋友。”
夏孟苓咬紧下唇,沉默不语。她早知道纸包不住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得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看着她有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似的双肩颤抖,楚祈不由得一阵心疼,曾几何时,那双总是对着他笑、柔情似水凝视着他的双瞳,竟开始充满了愤恨跟痛苦?
“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这件事,若你依然无法谅解我,那我从今天开始,将不会再烦你。”他神色肃穆,痛心的道。
他第一次透露了要放弃的意思,让夏孟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心中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酸涩。
“首先,那天我因为路上有车祸发生而车堵在路上,所以比预定时间晚到半个小时,等我到达时,黎叔已经不省人事。我急忙叫救护车将他送医,但为时已晚,医生努力急救之后,依然宣布黎叔因为心肌保塞而死亡。
“第二,那本杂志根本不是我带过去的,我更没有接受那种专门揭人隐私的杂志采访,内容也完全是他们所杜撰的,我后来对他们提告,他们也在报纸上以头版刊登道歉启事,但显然你已经出国了,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第三,我对你说的有关起家厝的一字一句全然属实,只是你始终不愿意相信我而已。”
直见他露出自嘲神色,让她的心宛若被鞭子抽过般抽疼。
“当时为了安抚其他董事股东,我早计画拿我原本在公司的百分之十股份变现,购买另一块更适合盖饭店的地来跟这块地交换,只是碍于手续繁杂且必须花时间让公司接受我的提案,才无法马上将起家厝还给黎叔,最终造成误会。”
“但是,当天我去见黎叔时,原本是打算带着跟新地主谈妥的购买土地契约给他看,证明事情都在进行中,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没想到……”楚祈深深的瞅着夏孟苓,“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然后你就逃得无影无踪,让我根本没机会向你解释。”
“不……不可能,怎么会……”难道她真的一直错怪他?
“孟苓,我是京家在外头的私生子,京家老爷子将我母亲赶走,让我母亲含怨而终,所以我曾经恨透了他们,完全不希望跟他们有任何关系,这也是我不想对你提起我真正身世的原因。”这样的说法,是他跟楚婧商量来的,应该也是最贴切高柏的想法。
“那任楚楚呢?你敢说你没爱过她?”这个问题问出口,夏孟苓才知道自己有多介意这件事,这么多年以来,每当想起他曾那么疯狂地爱过另一个女人,她的心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钻动似的难受,嫉妒得快发疯。
该死的高柏!楚祈忍不住又在心中骂了一次,才深吸口气道:“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好过,楚楚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被人关心的温暖,我不敢说从没喜欢过她,但比照起后来我对你的爱,我才发现那或许只是一种想要跟京岷抢夺的竞争欲,还有想要有人关心我的缘故吧。”
夏孟苓低垂下眼睫,脑袋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相信他,就怕自己只是又愚蠢了一次,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几年以来,她的心从未像现在如此雀跃的跳动。
“每个人都有过去,难道我就必须永远活在过去,不能好好再爱一次吗?”楚祈说完这句话,心头不由得一震,这句话不仅仅是为高柏说的,也是他自己的心声,他也因为转世,而抛下对长孙鸢跟楚祜的恩怨。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逼我。”她紧咬下唇,心绪一片混乱,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恩恩一个人在家,我该回去了。”
楚祈强忍下澎湃的情绪,压抑内心浓烈的情感,解了车门锁,深深的瞅着她,嗄声道:“我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但有件事请你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永远不变。”
闻言,泪水迅速自夏孟苓的眼眶滚落,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他的怀抱,在那久违的气息与温暖的包围下,唇瓣被一股炙热的火焰给覆盖住,饥渴贪恋的吸吮她的馨香,烧得她浑身又烫又痛,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那其中包含了多少的思念与浓情,全都随着他的唇瓣传入她的体内,渗入她的骨子里,逼出她更多的泪水与强迫自己埋藏深处的爱恋。
“别哭……你知道我一向见不得你哭……全都是我不好……”她的泪一滴滴敲上他的心头,让他心痛不已。
“黎叔……黎叔好可怜……”她还有机会听到他的解释,但是黎叔却是含恨而终……想到这,夏孟苓反射性地推开了他,泪水模糊了视线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改变不了黎叔抱憾而终的事实,我们亏欠他太多,怎么还有资格得到幸福?”
“当然有,相信我,当然有!”楚祈急着保证。
“我相信过你。”夏孟苓痛苦地看着他,随即拉开车门,踉跄地跨下车,冲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