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她喝一口茶,定一定神,“胜利,你的任务是到伦敦来把我们的钱洗一洗,我有一桌律师与你合作,总而言之,要做到这笔款子已全部花光。”
精次在这时忍不住笑出声。”这是合约,你带回去看仔细,明早,给我回复,如无问题,三天后收拾行李到伦敦,我替你准备住宿。“
夫人看到一丝犹豫之色。
子爵夫人即时明白:“把朋友也带来好了。”
胜利微笑。
林利子爵夫人简直可托终身。
这是一个长袖善舞,投资得法的次贵族,否则,靠一点点津贴生活,必不能拥有如此强势。
人都得靠自己争气。
精次读完合约,一抬头,看到银白色大月亮。
她忽然想家。
她是混血儿,种族复杂,根本不知何处是家,只得处处为家。
午牛此刻在做什么?
她离家时吩咐管家,任由午牛出入,与她在家时一样,但她认识午牛脾气,她不在,他才不会去,他只知道她,他只看到她。
他并不想在她身上得到其他好处。
第二天一早,子爵夫人亲自致电:“胜利,如何?我将于十时乘飞机回国。”
“我三天后到伦敦与你会合。”
“爽快,不愧是做事之人。”
助手来听电话:“精次小姐,飞机票是一张还是两张?”
“两张,我没有保姆早上起不来。”
助手笑起来。
不是午牛吗,精次黯然,午牛才不会跟她走。
这小子不是找甜心妈妈那种人。
精次想,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打道回府。
午牛比她早,女佣打开门,“精次小姐乘下一班飞机回来,那大约是下午二时。”
大牛失望,她没知会他。
“你请进来喝杯茶,在泳池等她。”
大牛摇摇头,“我回学堂。”
其实他有空堂,他到家,发觉红宝已经外出。
阳光下蜗居凌乱肮脏,大牛月兑掉上衣整理家居。
他做惯做熟,堆叠如山盘碗全部洗净,换下衣物丢进洗衣机,拖地板、抹家具、最后洗浴厕,全部做妥,不过个半小时,他晾出衣物,其中不乏红宝内衣裤,全部七彩缤纷,掷地有声,他小心平铺在大毛巾上,以免变形。
然后,电话到了,“飞机延误。”
午牛很坦白:“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可以到你住所探访吗?”
“我与人合住,不甚方便,我来你处。”
精次在大门前等他。
他走近抱起她,“你真娇小。”
她把脸埋在他肩上。
他抱她进屋,“蓬”一声倒在长沙发里。
大牛重申:“想你想到无心工作。”
“我也是。”
大牛看着她,“你毫无新意。”
她抚模他面孔,“我年纪较大,不好意思样样心事说出口。”
“我只知你是全世界最美丽女子。”
“一下子人老珠黄。”
午牛却说:“男人老了尤其难看,因平时不善维修保养,变成又胖又松,可是这样?”
女佣进来咳嗽一声:“午餐准备好了。”
那天,午牛没有回家。
这边,红宝进门,看到样样井井有条,开始知道午牛是个尽责可靠不怕腌臜的好男子。
他可能不是办大事的材料,但配她这种小女人却绰绰有余,红宝想到枣泥的问话:“会否弄假成真?”
但,他是那样厌恶她。
红宝已无闲情细想,她更衣到护理院探母。
第二天,午牛仍然没回家。
洪枣沉不住气,“豆泥,你陪我走一趟。”
“姊,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才不陪你疯。”
洪枣说:“红宝,你!你好歹是他注册妻室,你难道看着他沦为包养男?”
豆泥嗤一声:“羡煞旁人,我也巴不得有人侍候,不必天天捱最低工资。”
红宝说:“我去,我好奇,我要看看他每天往何处。”
“当然是天堂一样的好地方。”
“我们午夜十二时出发,豆泥,你做司机。”
“我不参加。”
“你敢。”
夜深,精次脸色渐渐凝重。
她伏在午牛背脊,耳朵可以听到他心跳,“我有话说。”
大牛微微转过身子,“你要结婚了。”
精次忍不住笑,“不,不,我此刻只得你一个男人。”
大牛看着她。
“我要往伦敦出差。”
“去多久?”
“两年。”
“什么?”
精次知道,对一个少年来说,两年真是天长地久。
“午牛,我要求你与我一起。”
呵,还好,她不是为着甩掉他,但,他在这个地方有正经事要办,他的朋友、工作,全在这里。
“午牛,伦敦是个甚具文化的大都会,你无论读书或工作,都会有长进,我愿意负责你生活起居,我可荐你入学,找人替你补习……我希望你与我一起。”
午牛把下颚枕在精次臂上,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凉,像是有人在雨中开着大风扇,叫他打哆嗦。
他努力镇定,“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非去不可吗?”
“酬劳非常理想。”
“你已经富足。”
“午牛,这点也许你会明白:在世上,我只有我自己,孑然一人,我没有其他去处——”
“同我的处境一样。”
她的声线柔和,“——所以,我必须为自身设想,人类最讨厌的事是动辄活到八九十岁,活着需要生活费用,安全指数高些,心也安定些。”
大牛答:“我明白。”
“我爱你午牛。”
他俩脸颊黏在一起,忽然,两人都落泪。
精次抱怨:“我把话都说尽,我从来骄傲,拒绝解释,这还是第一次诉说心事,你才廿一岁,如此年轻,有什么道理不陪着我走?十年后我先你而去,你也不过三十岁。”
午牛把她抱紧紧。
“你爱你自己更多。”
午牛无奈。
女佣听见声响,在门外问:“精次小姐,可是叫人?”
精次答:“没事。”
她渐渐镇定,“对不起,我失态。”
午牛把脸埋进她双手,“轮到我说话了,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知我不擅词令。”
精次苦恼,男女一开始论理,通常表示关系已经结束。
“胜利,我跟你到伦敦,做你的附属品,身份与一只叭儿狗似,我即使做到,你也不会再喜欢我,我是男子,只得做男人做的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以后有机会,我会来探访,但决非跟你身后待你结帐替你拎化妆箱。”
精次辛酸地抚模他头发,“我俩认识多久?”
“有十年了。”
“我也这样想。”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少年真似一只牛。
午牛紧紧拥抱她,“胜利,你在我最低落时刻鼓舞我,我终身感激。”
他无比悲凉,实没想到精次这么快会离开他。
旧伤尚未痊愈,又添增新恨,午牛深深吸一口气,但始终提不起力。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嘈杂声。
女佣慌张报告:“有两个女子在门口,说是午牛先生妻子,一定要进来,我已知会司机保护,请问怎么办?”
午牛愣住。
天下竟有这样荒谬的事,他啼笑皆非。
精次缓缓说:“两个都是妻子?让她们进来。”
午牛只得顿足。
他知道两女是谁,对这两个人,忍无可忍,都得重新再忍。
“有话讲清楚也好。”
精次自书房走到会客室,只见两个头发蓬松浓妆年轻女子站在中堂。
其中一个说:“我来领我丈夫回家,我有结婚证书。”
精次何等精灵,一听这话,便觉蹊跷,她睁大双眼。
这时,午牛挡在她面前,一只手不自觉握紧她手。
精次宽心,三个女子,他选择保护她。
大块头司机悄悄站到门旁。
洪枣警惕,她没想到午牛勾搭上的女子如此秀美优雅,她的头发皮肤都得到最佳互利,衣着装扮名贵低调,一个女子,过了廿五岁,不知要花几许时间金钱才能维持到这个水准。
她一双慧黠眼睛晶光闪闪,神情沉着,这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这不是任何人的情妇。
只听得她开口问:“你是妻子,那么,那位呢?”
洪枣只得回答:“我是姊姊。”
精次看着午牛,“叫你回家呢。”
午牛不忿。
洪枣还未开口,那红宝不知好歹,发作起来,“你晚晚不回家,我得独自守屋里,多累,我不干了,闷死人——”
洪枣推她一下,叫她噤声。
精次看着她俩,虽然同样粗糙,仍然分得出层次,年纪大一点这个比较会做人。
果然,洪枣轻轻问:“午牛,你还是我兄弟否?”
午牛月兑口回答:“当然。”
“那么,跟红宝回家。”
红宝撑起腰瞪着午牛。
精次在午牛耳边说:“去吧。”
午牛知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只是心酸。
精次轻轻提醒他,“明朝送我飞机。”
午牛点点头。
红宝自心底欢呼,“嘿!”
精次有点厌恶,她从未见过那样邋遢女子:身上有气味,廉价人造纤维衣裙若干地方已经月兑线,似从来没洗过,鱼网袜钩破,鞋头踢得月兑色……”
也许,这就是午牛世界里的女子。
这也就是午牛。
司机恭送他们三人出门。
洪枣没想到如此顺利,由此可知,那女子的自信非同小可。
豆泥把他们载回家。
洪枣叮嘱:“别吵了,隔墙有耳。”
两个年轻人都在气头上,进屋关门,碰碰嘭嘭,各自灌啤酒。
午牛愈不说话,红宝愈要挑衅:“与我结婚很难为你?你特别高贵?你有损失?”
午牛瞪着她,“你看你,像只夜叉。”
红宝把啤酒瓶掷向他:“你是谁,你这asshole,你这jackass,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在酒吧拖地板洗厕所,什么东西!”
红宝伸出双臂,用力推向午牛,叫他撞到墙上。
午牛也动气,想推回红宝,一想,她是女人,于是他握紧双拳。
“打我呀,scumbag,我拿刀子插死你,我这生人未曾见过阳光,此刻为筹一点医药费又遭你这种sob侮辱——”
她抬起椅子丢向午牛,闹出巨响。
一时所有浊气委屈上涌,红宝号啕大哭,坐倒在地。
这时有人大力敲门。
午牛也生气,怒喝:“在自家屋内吵架也不行?走开。”
门外回答:“移民局调查员史密与布朗。”
他们两人一呆,真是屋漏兼夜雨。
两人不得不静下来,午牛顺手把椅子扶好,走去开门。
红宝仍赖地上哭泣。
午牛心灰意冷,已不理后果,打开大门,让两个调查员进屋。
史密一见两人大家吵骂,连忙扶起红宝,“午牛太你且别生气——”
红宝答:“我不气恼,这人不是我丈夫,你们把他带走,递解出境,撵他回祖家。”
午牛走到窗前,背着他们,不发一言。
红宝把话说尽,出了口气,但心中悔恨。
布朗找到张椅子坐下,温言相劝:“婚姻这件事,本来不易,需互相迁就磨合,唉,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自己也离了婚…….”
气氛有点难堪。
史密说:“布朗,他们在气头上,今日不是探访时候,我们改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