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疲惫和咕噜叫的肚子,霍岳庭回到了山泉别馆,但往常飘香的珠兰香片、冰过的银耳粥不见了,屋里也没有海潋儿吩咐鹊儿和珠儿的声音,更别提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已备好浴桶等他沐浴。
“岳哥,你回来了?我很早就起身了,一直在这里候着呢。”身着白色襦裙,外罩银粉褙子的海潋儿垂着手,满脸假笑,“请问岳哥,今日的粥可以放多少颗米?用来配粥的小菜要小白菜、韭菜、苦菜、萝卜还是荠菜?岳哥除了早膳,是否还想沐浴?这沐浴的水是要烫的?还是要凉的?如果要烫的,那该有多烫?要凉的话,是不是要到冰窖里挖出陈年寒冰放在桶里?岳哥,以夫为天的我拿不定主意,请你指示。”
霍岳庭温文尔雅的脸微黑,嘴角抽搐了一下。
“岳哥?你想好了吗?”海潋儿挑眉问。
“咳,先用小碗证一碗米下锅熬粥,小菜就选萝卜跟苦菜吧,再煮点黄豆配甜酱,浴水不温不凉即可。”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这就去,岳哥稍等哟。”海潋儿调皮地对他眨眨眼,转身就往火房而去,而一背对霍岳庭,她即刻垮下一张小脸,小声咕哝,“哼,看你能撑多久!”
霍岳庭当然没有听到海潋儿的话,他叹了口气,自个儿回屋里换下汗湿的劲装,不免再次叹息。几天前,潋儿还会为他打理衣衫,为他梳理长发,可现在他却得自己亲力亲为。
换好衣裳,他找了本书就坐在桌边看起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肚子也打起鼓。
好饿,为什么早膳还没有好?
无奈之下,霍岳庭只好亲自动身前往火房,推开火房的门,发现里面冷冷清清的,炉灶里连颗火苗也没有,更别提熬煮好的粥了。
霍岳庭在里头看到了说要给他备膳的妻子,她此时正对着案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瓷碗发呆。
“潋儿。”他叫她。
“岳哥,呵呵,我正在找碗舀米,你说的小碗到底是哪个呢?大小好像都差不多,我都比半天了。对了,岳哥你刚选的萝卜与苦菜,我叫鹊儿去到仓房里看了看,发现我们家从来没备过这两样菜,我已经叫鹊儿下山买去了,你再等等。”海潋儿佯装苦恼,实则内心暗笑。
“潋儿,其实……”
“二少爷,堡主来问二少爷什么时候入堡?西辽商队的都赫老爷已经到了议事厅,等着跟二少爷商谈马匹换砖茶一事。”小七在火房门外禀报道。
咕噜噜噜,霍岳庭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发出空鸣声。
他还没吃早膳,可是生意上的事又不能不管。跟都赫的生意可是他一手处理的,都赫也只和他谈,所以他必须现身。
他无奈地摇摇头道:“小七,备车,我去换衣服。”
“岳哥,你要去堡里?让我替你更衣吧。”海潋儿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继续做饭,我希望今天能吃到晚膳。”他连连摆手,退出火房。
他来到院中内侧的山泉池,舀起一桶冰冷的山泉水,洗净自己身上和脸上的汗水及尘土,再带着一身湿漉返回内室,找出绸缎软袍换上。
“二少爷,穿鞋。”小七半跪在地上,捧着鞋子给霍岳庭套上。
“嗯?这里面是什么?”他感觉到鞋里有个黏腻的东西。
小七拔下鞋,往鞋里一看,惊愕叫道,“啊!鞋里有糯米饭团。”
“换一双。”霍岳庭的头又痛了起来,不用问,肯定是潋儿的杰作。
小七找出霍岳庭所有的鞋子,看了看,为难地道:“二少爷,所有的鞋里都塞了糯米饭团!”
霍岳庭扶额头,虚弱地说,“把刚刚那双拿回来吧。”
小七又把第一双鞋拿了回来,他伸指入鞋想挖出里面的饭团,可是糯米实在太黏,根本无法清除干净。
“算了。”霍岳庭拿过鞋迳自套上,步伐怪异的走出了山泉别馆。
暑气难耐的夏日,他的鞋里像一个小炭炉,热他还能忍,只是糯米那黏腻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
即将登上马车之际,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七迟疑地问:“二少爷,二少女乃女乃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二少爷要不要……”
“哼哼,这点小伎俩就想让我低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潋儿把招数都使完了,无计可施之后,她自然就不跟我闹脾气了,毕竟闹也没用不是吗?你放心,如今这种情势,我自有对策,你就甭杞人忧天了,一会儿给我找些吃的,然后再到市集替我买双新鞋和新袜回来。”就算他眼下一圈青影,肚子也饿得咕噜叫,他仍胸有成竹。
这点小别扭,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小七明白了。”
“你甭操心,快点赶车吧。”霍岳庭不愿示弱,催着小七驱动马儿。
“是。”
过没多久,霍岳庭踏入青睚堡内,小七则想去兰芝堂给主子找些吃的,结果脚还没跨出去,青睚堡的大总管佟伯就来到主仆两人面前。
“佟伯你来得正好,请问火房还有吃食吗?兰芝堂的早膳还有吗?”小七替主子问道。
只见佟伯不似往常流畅的点头,反而目光闪躲,隔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让我候在此处,就是让我来知会二少爷一声,今日起各房各院均在住处用餐,兰芝堂往后不再备膳,若二少爷想要用膳,请回山泉别馆,青睚堡内任何人不得给二少爷吃食。”
“佟伯,可二少爷还未用……”
小七急切地说道,却被霍岳庭打断。
“小七,算了,随我去议事厅见都赫。”他扯扯僵直的嘴角,急忙赶往议事厅,都赫已久候多时,不能再拖了。
目前看来,娘和潋儿打算一起合谋对付他。哼,他早就料到娘一定会为潋儿撑腰,不过,他是不会就此让步的,因为他怕失去潋儿呀,她的仇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以及金国人的阴谋都逼着他不能放松,在他还没有布署好以前,潋儿必须乖乖听从他的保护和命令。
他打起精神,投入忙碌的工作。午膳时,霍炎庭看了看满面灰败的他,不由得一阵心疼,他悄悄从柜里取出一个食盒,推给霍岳庭。
“你大嫂做给我的午膳,你吃吧。”每日午时,水芙蓉人都不在堡内,为了让丈夫能吃到自己的手艺,她常会备一食盒的美味给他。
“大哥……”好感动,大哥待他真是没话说。
“快吃吧。”霍炎庭催促,生怕被别人看见他违反规定。
“好。”
霍岳庭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煎蛋、五花肉、鲜女敕爽口的青菜和有嚼劲的肉干,看得他饥肠辘辘。
正打算开动,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霍炎庭,你也想没饭吃吗?”田春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帐房门口。
霍炎庭瞄了娘亲一眼,迟疑了一会儿就把食盒拿了回去。唉,他也是有苦衷的,娘的这把火若烧到他跟芙蓉身上就麻烦了,他只能对不起弟弟了。
“大哥——”霍岳庭哀嚎,但也只能看着霍炎庭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吞下肚。
看到食盒见底,田春光得意的一笑,转身离开。
“好,继续看帐。”
“大哥你……”霍岳庭有苦说不出,只能继续埋首工作。
跟着大哥一起忙到日头偏西,霍岳庭才处理完手中的事,这期间,小七悄悄给他找来了些馒头充饥,才暂时止住他如鼓的月复鸣声。
拖着疲惫的身体,霍岳庭回到山泉别馆,在花厅外,就看到海潋儿正在八仙桌边布置菜肴。
他戒备地四下望了望,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才踏进花厅。
一见到霍岳庭,海潋儿忙道:“岳哥快来,饭菜都已备好了。”
“有劳潋儿了。”
“来来来,快上座。鹊儿,把饭桶拿过来,我要给岳哥盛饭。”
“是,二少女乃女乃。”
饭桶很快放到了八仙桌边的小几上,海潋儿笑呵呵地给霍岳庭盛好饭,再送到他手里。
端着碗,他看看桌上的菜,再想着今天换鞋时鞋里已经快臭掉的糯米饭粒,霍岳庭提高了警觉,他闻了闻白白的米饭,再看看桌上的菜,迟迟不肯下箸。
因为桌上的菜和他手上的饭都有股……药味。
“岳哥,不饿吗?”
“是呀,不是太饿。”他快饿死了!整天下来就啃了几个馒头,哪能不饿,可是再饿也不能吃这桌奇怪的东西吧?
“岳哥,这些菜全是我精心为你烧的好菜呢。这一道是葱烧黄连,色泽有没有很好看?这一道是田七烧黄耆,保证强身健体,这一道则是莲心煮苦菜,夏日吃下肚,必定消暑解乏。”
霍岳庭听完,皮笑肉不笑地扒了两口饭,淡淡地说:“我饱了。”听着这些药名,他就已经饱了。
“岳哥,我可是花了一番‘苦心’才做出这一桌子的菜,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岳哥你是我的天呀,只有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这个在你之下的女子才能快快乐乐地以夫为天,为了让你身强体壮,我打算从今日起,天天以药入膳,定要让你寿与天齐,我也才能长长久久的以夫为天呀。”
“哈哈,潋儿真是体贴入微,深得我心。”霍岳庭干笑几声,“不过我突然想起河西铺子那里还有事没交代,我得马上过去看看,你也知道铺上的管事年纪也大了,我得多帮衬着些,先走了。”
说完,他便像火烧屁|股似地带着小七和夜雪离开山泉别馆,连夜出了紫溪城,前往不远的大宋河西镇。到了此地,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敲开河西城中最有名的喜乐楼,点了整整一大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在河西城待了几天后,等霍岳庭想好了对策,才回到山泉别馆。
一回来,他就拿着一本书走到海潋儿面前。
“这是我这几天专为你写的《以夫为天录》,你要熟读,不可有违,里面详细规定了如何以夫为天,就连睡觉先闭哪只眼都有详细纪录,你若有疑问,只需翻这本书即可。”
海潋儿微眯起眼,她翻开册子,阴阳怪气地念道:“不可为夫君乱抹草药,不可在夫君未指示时自作主张以药入膳,不能三餐不备饿坏夫君,不可在夫君的鞋子里头放糯米饭团……”
“继续继续,还有好多条呢。”
“你……”海潋儿的脸拉得老长,狠狠地把那本霍岳庭给她的册子摔在地上,“霍岳庭,你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我只要你道个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
“嗯,这条也要写入,记得啊,以后不可以随意辱骂夫君,臭鸡蛋烂草药也不可以说。”
“霍岳庭!”她快吐血了。
“称夫君得叫相公或是岳哥,别连名带姓的叫,这样不行。册子你就留着好好读吧,我回堡里处理公务,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让鹊儿来问我。”扳回一城的霍岳庭心中大悦,迈着阔步抬头挺胸地处理生意去了。
“霍岳庭,你就是臭鸡蛋、你是烂草药,你你你……臭得跟头牛一样!”海潋儿气得大叫。
不行,她不能就此投降,她一定要想办法斗败这个大坏蛋,让他亲口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