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一日,扈桀骜破天荒在凤翥楼盘桓了整天,甚至把公务也带进来,一人批文,一个看书,拿来棋子,扈桀骜笑言可以让子,哪知道这一让,白子黑子厮杀震天,差点毁了半壁江山,他屏气凝神,不敢再轻视小后,战局重整,一盘棋下来,去了半日时光,但还是留下残局。
远处屋宇重重,天光渐暗,暮色笼罩了大地。
王爷大人自然是留在凤翥楼里用膳了。
流水般的菜肴送了上来,下人们都看见他们家王爷笑得眼睛都没了。
下人们偷看的是他们家王爷,王爷呢,眼睛离不开的却是那话看似多了点,笑容看似也温暖了那么一点的小后。
似乎就连屋顶的嘲风兽模样也不同了。
因为聊开来了,又因为天冷,晚膳时,两人便喝了两杯小酒。
酒酣耳热,酒足饭饱,人就犯困了。
“夜深了,王爷不走了吗?”她赶客了。
“今晚我要在这里留宿。”
“不方便欸。”
“哪里不方便?你真小气,这么大一张床就算中央再放只石狮子还有余地,多睡一个我,哪里碍到你了?”被拒,扈桀骜当场脸黑如锅底。
她显然又忘记这里是谁的寝殿了。
“要不我去偏殿,这里让给王爷。”她屈膝福身,居然转身就想走。
拒绝他的爱意,拒绝他上床,这女人把他拒绝得很彻底。
他府中的女人若是知道他要去她们的院子,哪个不稀罕,不婉转低眉,柔软讨好,只求他给个好脸色的?
没错,他是禽兽,发病的时候,为了发泄心底和身体的躁乱狂邪,碰见的女人就是泄愤的工具。
“你们这些奴才还呆站在那里做什么?不会伺候小姐上床休息吗?”这些没眼色的奴才!
众人看着好不容易和颜悦色了半天的王爷,这会儿又因为自家小主子赶他走,变天了。
小主子啊,稍微有脑袋的人都该知道,王爷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他们得拱着他,得崇拜他如天上的星星,小主子到底有没有替他们这些下人稍微想想啊?他们的小命身家可都捏在王爷手里啊!
王爷永远是对的,王爷永远是对的……
虽然恨铁不成钢,牢骚也只能在心里叨念,谁该干什么,心里清楚得很,一个个手脚利落的办事,很快,安息香点上了,小后青丝上的簪子卸了,梳开一头如云秀发,身上厚重的袄子和首饰都卸了,身上只剩下白绫缎的里衣,她却一脸忐忑坐在床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隔着屏风的净房。
不过,瞧着的时候他不出现,眼睛一往别处溜,扈桀骜却让她毫无心理准备的出来了。
沐浴饼的他只穿了件木兰青霜绣青竹的锦缎单衣,宽阔的肩膀让人一不小心把眼睛落在他身上就收不回来了。
什么叫风华无双,就是他现在教人目不转睛的佣懒模样。
“不睡下瞪那么大眼睛做什么?”他和她并肩坐下,只是须臾,他又斜歪了一边。
“王爷不睡,小女子哪敢睡。”看着床榻上,这个能躺着就不会坐着,能坐着就绝不会站着的男人,她可是万分警戒着。
“你这会儿懂规矩又明白事理了?”他笑说。
小后可是明白人,他笑不代表他高兴,这点认知,她还是有的。
“我一向很懂进退,只是王爷您不知道而已。”
懂进退……是吗?
不会伺候他更衣,不会曲意服从,还敢不让他睡床,追溯的更远一点,她都敢卯起来跟他杠上了,现下这些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她根本是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
好吧,他想要的也不是那种没有意见的女子。
“睡吧、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越想他只会越哀怨。
“我已经准备好这个了。”她从床脚拿出一个装了八分水的杯盏,放在床的正中央。
楚河汉界。
他看着那水杯,想也不想,拿起那精致的水晶杯,一把摔在地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拽过小后,张口就咬上她的唇,狠狠的把她禁锢在怀里,带着霸道的凶狠,蛮横的吻她。
她浑身轻颤,说不出战栗还是害怕,整个人从头羞红到了脚指头,他那纯然男性、充满危险的气息震撼到她了。
男人的力气和女人一比,天生就是不公平。
待他退后,看见她眼底明显的收缩,她微肿的小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选择闭上。
要是可以,她应该比较想搨他一个耳光吧。
被女人打耳光,他缺乏那种经验,也不需要,但是他也不想见她这种表情。
他闭眼,深吸口气张开眼,重整旗鼓。
“你以后再做这样的事,我就吃了你!我向来有着别人不会有的好习惯,我会把你一块块拆下来吃,而且会吃得很干净。”他捏着她的下巴。
明明是很危言耸听的句子,为什么他就能表现得那么煽情?
“知道了,王爷英明,王恩浩荡。”知道惹毛了大猫,只好顺着毛,给他台阶下。
见她这般伏低做小,总算稍稍抚平扈桀骜这颇受伤害的王爷尊严。
“那还发什么呆?睡下!”她总是轻易的让他的心明了又暗。
“是,王爷。”
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面向着里侧,缩到最小的程度,躺着。
扈桀骜看了心里又气,咱地,双臂分开压住她身下两侧,俯身弯腰的向她看去。
“你真要本王动手吗?”
“王爷要我睡,我这不是睡下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舒坦的?”看着他一双流光四溢的眼眸,那几乎要碰触到她脸蛋的鼻梁,她的心儿评评狂跳。
“这叫睡?”
她挪了下。
但显然王爷大人还是不满意,他的唇又碰到她的了,双臂压制住了她的双手,顺着势,十指扣住她的十指。
她浑身一颤,炽热的气息再度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混帐!你欺人太甚了!”小后低低哽咽,可怎么也压抑不住唇齿间的低喘。
“是你主动勾引,想试新花样,不是吗?”他的双臂如铁条般的箍紧她的,力量之大,几乎要捏断她的手腕。
“是奴婢的错,奴婢认错了。”她破碎的低喊,只盼他放了她。
“不许改口!”又自称奴婢了。
一旦在意了,一旦放进心底了,便贪婪的想独占,希望她也看着他,明明知道她被吓破的胆还没长回来,他又性急的弄拧了看似有好转的一切。
他从不在意任何事,只要他想,全天下他都敢硬着来。
可是,他却舍不得看见她流露任何委屈的模样。
他听见自己跳得异常剧烈的心跳。
在一阵沉默后,“本王又错了。”
“王爷折煞奴婢了。”她脸色还是白的,眼瞳有些涣散。
“你喜欢怎么躺就怎么躺着吧,我不会再勉强你了,在我身边,你尽避安心。”他不再去订正她的称呼。
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几分失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黯淡,她听在耳里,不知怎地,喉头莫名涩了起来,胸口也紧缩得几乎要不能呼吸,好像……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看见四平八稳躺平的小后,扈桀骜也傍着她躺下,一头青丝披泻而下,覆盖住她的如瀑长发。
他心里其实是呕得半死的。
他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她身上的香气、柔软的身子,明白带着巨大的吸引力,这会儿,他抱也不是,推开也做不到,真是自讨苦吃。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有的是一颗不会痛、不会心动的心,如今,那颗铁石心肠显然不管用,有罩门了。
这一夜,王爷大人辗转反侧,压根没发现他的发与她的交织在一起,缠绵在一块,到翌日,用牙梳梳了半天才解开。
这小小的意外,讨好了因为自觉承受了整晚残忍煎熬不人道酷刑的王爷大人,他欣喜的出门去了。
王爷由小后姑娘一连侍寝五天的传言很快传遍王府每个角落,就连扈桀骜十根手指数得出来的“后宫”也有了动静。
平日清幽宁静的凤翥楼,除了出入干活的侍女们,也就只有王爷会光临,这一日,来了一群娘子军。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加上大小侍女,一大帮子人,可把顾门的小侍女吓坏了,忙着进去通报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对于静惯了的凤翥楼来说,感觉上那些美好时光好像要一去不回头了。
“姊姊,甄儿就不相信这凤翥楼没有王爷的召唤进不去,甄儿就要借姊姊的胆,今天非要进去瞧个究竟不可!”年纪轻轻的甄儿像一朵鲜妍的花,十四岁的她极尽张狂的衣着打扮,是几个人里最出挑的。
“妹妹也未免太过性急,王爷的屋里人,论地位,你我都是最低的,有事我们只要倚仗着公孙姊姊就好了,姊姊不会让你我吃亏的。”离夫人话里隔山观虎斗的意味浓厚。
离夫人是四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因为位分低下,很有自知之明,出头鸟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抢着做,不过,既是王爷内院的一分子,该同心对外的时候,她也不介意凑个人数。
话一出口,只听见公孙侧妃冷嗤了一声。
她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有好的东西知道要摊上自己一份,需要她出头的时候就万般推诿,拿身分低贱出来逃避。
翙王爷的女人其实算是少的了,就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撇开那位进门没多久,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侯府郡主不提,三个人中,公孙淑算出身最好的。
她娘家背景雄厚,父亲兄长都是名动一方的商贾,若是想挑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一辈子宽裕舒心过日子,绝对没问题。
但是天意弄人,因为一次偶遇,她在轿子里对策马出街市的扈桀骜一见倾心,爱慕之情无法抑制,为此在家中吵闹不休,几度寻死,一心只想嫁入翙王府,与扈桀骜比翼双飞。
身为商贾女,论门第,论地位,遑论嫁入官家,可能连捧洗脚水的资格都有困难,爱女心切的父兄为了她到处奔走,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最后几乎倾家荡产,这才让她以从四品朝议大夫义女的身分进了王府。
她工心计,日夜派人在扈桀骜出入的甬道上守株待兔,也合该她运气好,终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里,扈桀骜癫症发作,遂了她献身的企图,也因为朝议大夫义女的身分坐上了侧妃的位置。
又王爷身边没有王妃,虽然有管事负责,但家里头的事情,自然就由这位算是位分最高的公孙侧妃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