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心头有一把火,浇也浇不息,不如这样好了,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替本王下水塘去泡泡水,却除心头火气……”
却除你的头啦,现在都几月了还让她下水,要她的命为什么不直接说?她恨死了这些拐弯抹角。
“第二条路,你告诉我你住在花毛县朝阳镇的时候可救过一个少年?”
她的眼神明显怔了下,头正想摇下去——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别忘记你手上握有好几条人命,一旦回答让本王不满意,后果可得自己负责。”扈桀骜阴恻恻的声音适时的提醒她。
小后迟疑了。
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印象里应该是有那么一件事……
静和不愧是一级大侍卫,一看见小后有要说话的意思,事情攸关自家大人过往隐私,断然浑手让那拿火把的仆役全退了下去,连自己也后退了三大步,留在自认许可的范围内警戒着四周。
“救过。”
她的声音很轻,扈桀骜却清楚的听见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他的长相你可还记得?”
她扶墙站了起来。
“不记得了,都那么多年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几乎就是个血人,头上一个大窟窿,不过很不一般,他就算身受那么重的伤,一双眼眸却瞪得比牛还大,红通通的一双眼,也不知道能不能视物。
“有好几年我作梦都还会梦见他,心想他会活下来吧?也许在某个地方过着很好的生活,要自己不用担心他,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没机会再回朝阳镇,也只能作罢。”
她还隐约记得,只因为那年她和云端刚搬到朝阳镇没多久,才在大杂院落户,一切都刚刚开始,那年的云端还活蹦乱跳,还能和她有说有笑,还能拍着胸脯说要去追打敢欺负她的人……
“就那一次,你再也没有回去了!”扈桀骜像在指控什么的扬高声调。
气她就那样把他扔在草丛里,给他一块糕,算什么?
没错!即便她救了他的命,他还是爱记仇又小气,把小小的老鼠冤记得天长日久,记到今日。
“因为没半日我又搬家了,我连去替他收拾一点更好的环境也没办法,其实我是真觉得对不住他的。”
那些云端总是为了她在搬家的日子,总是因为她又惹事,不得不收拾善后的时光,都不在了。
“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搬家?”他的眼底隐约蕴藏着一丝动人的光彩。
“因为云端发现我又用老法子救人,怕我又被那些把我当成妖魔鬼怪的村庄居民盖布袋,丢水河,还是浸猪笼,要不就拿刀割看看我会不会死,虽然事后云端总会去和庄子的人大发一顿脾气,砸人家的屋子,可是他说他再也不想冒这种会失去我的险,于是我们匆匆退了租,去了别的地方。”
她的语气清淡,不,应该说她整个人都很淡,明明说着的是自己的事,神情却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般,让人觉得很不真实。
扈桀骜那杵在宫灯光晕中的脸,阴沉得可怕。
盖布袋、浸猪笼、拿刀割,这些无知的村妇愚民简直可恨!
静和发现自家主子的脸色变换得精彩莫名,但总体来说,之前恨得牙痒痒的表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怜惜的神色。
怜惜?王爷啊,您的心果真比海底针更难捉模啊。
扈桀骜走到小后身边,居然牵起她的手,把她往光亮的地方引去,见她瘸着脚,索性一把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咦?!静和瞪大眼,已经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家王爷了。
小后对突如其来的拥抱虽然也很抗拒,但是她真的累了,在这间王府中,她身心都累到了极致,如果连一个拥抱也要反抗——她知道就算自己想反抗也抗拒不了这个“他就是规矩”的大老爷——不如漠视好了。
“你为什么会回到云府?”她的身子不是柔软无骨的那种,她很瘦,会硌人的那种,却很轻,轻得像根羽毛似。
而且,他对她这种倚赖的表现觉得很满意,满意到不想去介意她爬墙的事情了。
小后起先只是疲倦的靠着他,随着他的走动,眼睛竟然就阖了起来。
扈桀骜有些不乐意了,他想问的话都还没问完,也还没得到答案,见她动也不动一下,呼吸反而变得绵长,好像真的要睡过去了。
“喂,丫头!这里是我的胳臂不是你的床。”
她模糊的应了声。
“我说你是怎么回到云府的?”
她那犯迷糊的神情瞬间清醒了,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泪咱答就直直从眼角滑落脸颊,又从脸颊直接进了地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扈桀骜突然觉得她还不如睡了的好。
小后皱着眉头,她头晕得厉害,好想继续睡,可是王爷刚刚问了别的事情不是?
所以她清醒了。
最令扈桀骜惊讶的是,她只掉了那么一粒珍珠般的泪,然后便把头靠向他的肩窝,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压抑哭声。
为什么会回云府?
为什么?
她半晌没有声音,直到扈桀骜以为不会再有答案了,她模糊的声音才飘了上来。
“云端为了我去打了县丞的儿子,县衙仗着人多,把他……把他的双腿生生打断了,还几乎弄瞎了他的眼……”
当他被送回家的时候,那惨状令她几乎崩溃。
回想过往,她抓紧扈桀骜的衣领,头依旧狠狠的埋着,全身不禁战栗。
没有很多文字形容,没有词句雕琢,还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是他感觉得到她的痛,痛不欲生,痛到恨不得杀了自己。
难怪她不能也不愿治他的癫症,这傻丫头应该答应了人家什么条件吧,要不,照那县丞打人的狠劲,云端和她哪可能活着离开那里?
扈桀骜就这样抱着她,安步当车的往凤翥楼过去。
走得很慢,很稳,即使静和拿来一件披风给她盖着,他也没吭声。
“你会答应我不追究破晓她们吧?”她突然出声。
“破晓是谁?”
“我的侍女。”
“看本王的心情而定。”
“做人说话要算话。”
“只有你敢质疑本王的话。”
他那温暖厚实的胸膛显然比硬邦邦的床榻舒服,不一会儿,过了拱桥,小后没了声音,彷佛睡着了。
距离三步之遥的静和看着他们家王爷脸上显露从来没有过的安宁神色,忽然觉得月色很美,走在月色下的主子和姑娘也很美。
王府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扈桀骜在府衙里批了京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件,又给兰相,也是他在朝中的好友兰宣写了封信,接着把日前各县郡因为疏浚要求拨款的条子回复了,晌午带着爱马出城溜了一圈,这才回府。
屋里头,安静得很,小后裹着被子睡得很香,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额头还有些汗,扈桀骜瞄了眼守在一旁的侍女,那侍女缩着肩膀,低着头,说小姐自从昨夜睡下,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扈桀骜又回去看她手脸上的伤,虽然没有看到渗出来的血迹,还是不放心,掀被子,打算看看她身子别的地方是不是也不再流血了,如果恢复得好,也许伤也不那么疼了。
侍女看见了自家主子的诡异行为,但是她什么都没敢说,告诉自己她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头一缩,龟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被子下的小后只穿了一件水红小衣和小裤,圆润的脚趾像一颗颗美丽的珍珠,他看得喜欢,就给她模过一遍。被人骚扰的小后却只是嘟嘴皱起眉头,把两只小脚缩了起来,翻身继续睡。
扈桀骜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确定的是,他不高兴了。
这丫头是猪吗?这般都弄不醒。
“睡睡睡,哪有人倒头一睡睡那么久的,也不会先起来吃东西换药!”
话说完,立即觉得自己蠢笨,他居然对着一个睡死的女人讲一堆话。他决定,她要睡就让她睡个够,他才不要在这里呆呆守着!
临走前,他吩咐侍女,若是小后醒来,马上派人通知他。
侍女认真的应下了,他这才满意的回银蕲殿去。
在银蕲殿的书房看了半天书,中间又接见了两拨人,结果还是没有人来回禀小后究竟醒了没。
直到天黑了,扈桀骜的耐心终于告罄,觉得她睡够了,叫人把她赶起来吃饭换药。
当他踏进凤翥楼的时候,小后正换好了药,睡饱了的她看起来精神多了。
“伤口还疼吗?”他问。
“还好。”
“我不该让犬舍的狗吓唬你的。”声音里的悔意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脸上倒是平静,只是把头撇开了。
“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到怎么原谅你。”
哪有人这么回答的?不过扈桀骜没有动怒,反而自动拉来锦墩坐下。
“我是你救的那个少年。”
小后倏地回过头来。
“怎么,不信?”纤长的睫毛靠了过来,几乎要搔到她的颊。
“是你?”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也派人回朝阳镇找过,可惜,你好像掉进水里的石头,无论怎么打探都没有消息。”啧,可惜,差点就可以碰到她软女敕女敕的小脸了说。
“那时候的我大概大包小包忙着搬家,也不知道搬哪去了。”搬家可以是苦中作乐,她坐在手推车上面,看着青山绿水,和云端天南地北的聊天,可以抓野兔子烤肉吃,现在想起来,记得的,都是一些快乐、有趣的画面。
“吃了很多苦吧?”
“都过去了。”
“这个,还给你。”他手里拿着的是小后的卖身契。
她觑了他一眼,接过来,慢慢的看着上头的字,然后很慢的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为什么要还给我?”
“我希望你可以在王府里住下来。”
“王府吗?”
“你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不是吗?”
真是一针见血。
可是,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