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咳了声,自觉轻柔的问,但因为不是自己熟悉的说话方式而显得有点生硬。
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反应都没有。
寝殿里只有火盆里哔剥的声音。
“说!”因为被漠视,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命令。
那带着强大胁迫力量的声音,即使只有一字,也让小后惊跳了下。
潜意识里,她认得那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总是压迫欺负她,不让她好过……人立刻往床角里缩去,缩到不能再缩,手脚缠在一块儿,把自己蜷成蛹。
以为不看不听,就能保护自己了。
那是明明白白的怯意。
他是达到了自己最初想要得到的结果,可现在却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他绕着内殿踱了一圈,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他从来没遇过这种窘境,要是男人,直接把他塞进水里就好了,她不成,他加在她身上的威迫已经把她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让她回到刚开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还要让她开口,不是容易的事了。
那么就什么都不要做吧。
他的长指抚过长条桌,缓缓的从半敞的窗边来到床前,没有叫侍女,开始月兑玉带、衣服、靴子、袜子,最后剩下一件绸缎里衣和白色亵裤,躺上了床。
看着他上床,已经缩在床角的小后根本无处可去,看着他厚实的背,浓浓的惧意又爬满了整个背脊。
或许……她可以越过去?然后逃……对了,逃出去。
但是这张床好大,他一上来就占了外侧半边,那腿长、那隆起的高度……看起来逃不过去。
要不,试试看好了。
她伸出一条腿……
“你差不多一点,这可是本王的床,你不会要我打地铺吧?”叫一个王爷打地铺像话吗?
咻地,她伸出的腿飞快地收了回去,整个人又结成团,一颗心吊在喉咙,怕得快要疯了。
过了很久,她再也没有动作,就这样僵着。
悠长的更漏声敲过二更,扈桀骜即使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此刻的她是什么样子。
他不承认是为了安她的心,自己闭起冷如霜的眼眸,就彷佛睡着了般。
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小后不知道。
一刚开始的时候,极为疲累,她靠着床边,不敢动弹,等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有人,自己却安稳的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锦被,头上还是那绣满缠枝、繁花盛开的天青色帐顶。
她倏地翻身坐起来,在寝殿中无声忙碌的侍女一看见,马上放下手边事物,小跑步过来。
“小姐,您醒了,先漱洗好吗?”
侍女看起来比小后小那么一点。
小后没表情,也没反应。
“还是您想用膳?奴婢让厨房传饭?”
侍女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再不然……您是伤口疼,要让人来换药吗?”
“……”
“不是吗?要不……是小姐不喜欢奴婢?”王府这么大,却没几个可以伺候的主子,好不容易她有了一个,却不肯搭理她,这下苦恼了。
小后依旧沉默。
想着想着,侍女不知道怎么办,呜咽了声,居然哇哇地揉着眼睛,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小姐,奴婢虽然长得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肉包子脸也不算太差,奴婢做事勤快伶俐,出去一定不会给小姐丢脸,小姐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什么都愿意做,要是王爷知道小姐不待见奴婢,把奴婢换掉,奴婢爹娘还有弟弟可都指望奴婢一个人啊……”
小后的心向来就软,别说碰上动物要救治,见到人痛苦就想帮忙,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跪在她眼前。
那膝盖应该很痛吧?
“我要小解。”
侍女抹抹小花猫脸,突地醒悟过来。主子可是在对她说话?“奴婢去拿,马上就来,小姐忍一忍。”
金镶玉的恭桶很快拿来了,可是小后别说下床,就连蹲桶如厕的动作也做不来,这下想解手便成了大问题了。
“奴婢的力气大,小姐就扶着奴婢吧,奴婢不会让小姐掉进恭桶的。”
小侍女展示着自己的胳臂,只是那跟火柴棒有得比的胳臂,实在教人很难有信心,届时,别一大一小都掉进去,那就精彩了,但是小后还是让这个完全不可靠的小侍女叉着她去解手。
很多事情能忍,可这尿意……没办法啊。
“这是在做什么?”
是扈桀骜。
“禀王爷,小姐想解手,可是奴婢的力气小,正想叫其他的姊姊来帮忙。”
这侍女还真诚实,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
其实这也没什么错,她毕竟是扈桀骜的人,不对自己的主子详实以报,难道还对她来着?
“我来。”
侍女像是被雷打到,怔怔地让扈桀骜接了手,看着自己空了的手,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有谁见过他们高高在上、尊贵得宛如天边皎月的王爷亲自伺候过谁去解手的?
谁见过,她把头剁下来给他。
小后一语不发,虽然无法拒绝他强势霸道的搀扶,却不肯再向前一步。
她眼中燃起两把怒火。
这人、这人,是在糟蹋人吗?府中那么多侍女嬷嬷,只要他随便一根指头,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何必纡尊降贵的为她做这种事?
扈桀骜看了一眼小后,深邃的目光掠过一抹微光。
被他握住的手修长匀称,指节手心却带着薄茧,是劳作的结果,这不是一双闺阁里的纤纤素手。
看来她在那个云府也不算过得好啊。
小后见他倾身贴着她,气闷的往后倾,想与他拉开距离,谁知道她越往后,扈桀骜也跟着向前倾,就这样你来我往,她几乎快要折断腰了。
扈桀骜如愿的将她困在胸膛和胳臂之间。
小后厌恶的蹙起了眉头。
扈桀骜恍若未觉,一双碧潭似的眼眸浮起一抹笑意。
静寂,四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
“还撑得住吗。”他的声音带笑的问。
“你要多看一眼不该看的地方,相不相信以后会长针眼?”她憋气,恨声道。
“嗯,知道了。”
“你笑什么?”他冷峭的五官因为那抹勾起的微笑,微侧的脸部线条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竟然觉得过分的好看。
“因为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小后一脸纳闷。
那气息喷在她耳畔,清隽的贵气在她身边袅绕,要不是吃过他那么多苦头,她可能就会毫无防备的觉得他是好人。
可惜,他是一只连羊皮都不屑披着的大野狼。
两人重归沉默。
最后小后还是让扈桀骜扶着她进了屏风。
“你把耳朵也给捂起来!”她叫。
“哪来那么多麻烦……来人,拿两个棉球来。”
一阵磕磕绊绊,终于解决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大事,被折腾了半天的小后终于回到了床榻。
一坐定,侍女便把一大块迎枕往她腰后面塞,其他的端来银盆,分别让扈桀骜和她各自净了手。
在这期间,侍女们已经摆了一桌膳食,扈桀骜用锦帕擦了手,就往桌前坐了下去。
“不过来一起用膳吗?”
“不”字还在她舌尖滚动,扁平的小肮却完全不配合,叫得整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小后窘得差点想挖个洞钻进去。
扬起脸来,哪知道扈桀骜令人胆寒的目光正不经意的瞧向她。
没想到自己羞窘的表情被他抓了个正着,以为他又要脸露讥笑,她立刻绷着脸,硬是用凶狠的眼光瞪回去。
她对与扈桀骜同桌吃饭半点兴致也无,但是肚子已经一天一夜没进半点米粒,早饿得头昏眼花,看起来她要贯彻不吃嗟来食的宏愿是不太可能了。
纠结后,发怒的她撑起还疼痛不已的身子,直挺挺的,彷佛要赴死的表情移动到他的对面。
她告诉自己,不要说是这种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要跟自己的五脏庙过不去。
扈桀骜的黑眸一凝,他还以为这个丫头经过刚刚那件事,会理都不想理他,想不到她的心理愈合能力这么强,马上能重整旗鼓来面对他了。
他觉得她越来越有意思了。
“吃吧。”
他似乎对桌上的美食意兴阑珊,一只手端着白玉酒盏,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一只手托着下巴,长发高束,与衣服同色的发带垂在肩头,眼眸半眯,闲散慵懒得像休憩中的雄狮。
她也不客气,捞起玉箸夹了一大筷的桃仁童子鸡丝就往嘴里放,酸酸甜甜又带稍辣的口感非常开胃,接着又吃了几口别致的酱菜,就这样喝光了两碗燕窝粥,还觉得意犹未尽。
见她吃饱了,扈桀骜这才端起碗,夹着她吃过的剩菜吃。
小后才不管他,既然已经吃饱,就没有必要留在饭桌上,她起身就想离开。
“我叫扈桀骜,你呢?”他忽然说。
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回答,但是离开圆凳的**再三斟酌后又黏了回去。
“本王自报姓名,把我的名讳告诉你,礼貌上,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我一下?”
他沉思了下,“又或许这三个字对你来说太难认了。”放下筷子,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就在她的手心写起字来。
没等他把三个字写完,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捏紧。
“我知道那三个字怎么写。”
“看起来你是识字的。”
她把头撇一边去。
他也不逼她,像很有耐心的猎人。
她的确没那本事和扈桀骜耗下去,他的注视根本是两把火,被这样灼灼的烧着,浑身都不自在。
“我叫小后。”
“姓氏呢?”
“我是捡来的弃婴,没有姓。”
“识字?”
“认得。”
“上过私塾?”
“我会的东西都是云端教的。”无论纺织、缝纫、刺绣、阅读、书法,甚至能烧上几样菜,不过,学到的都是皮毛,而且还都是纸上谈兵的机会多过实地演练。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个云端,那个贤夫良父无论缝纫补衣、烧菜捡柴,把什么都揽去自己做,任由她散漫做喜欢的事,从不加干涉——除了对她救人之事颇有微辞而已,把她宠得以为自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