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很好,最开始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但随着日子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他从可以翻身到慢慢地可以坐起来,进步神速,身上其他地方的伤都已经好了,除了那两个最严重的地方,头部和胸口。
后脑的伤口,最初几天让他一直都头晕目眩因而脾气暴躁,连想转动头部都不行,一动脸色就发白的,幸好这样的情况一周后就改善了。
因为他的伤口在后脑,颜水柔请全伯帮忙把那里的头发剃掉,所以每次帮他洗头时,看到那滑稽的后脑,她都忍不住要笑,然后惹得那个男人发脾气;他的性格很古怪,明明傲慢得要命,脾气差得要死,却总是摆出一副“都是她的错,是她惹到他”的模样,让她每次都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有趣,可能是她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反而会让他更加怒气冲冲。
不过他是病人,她也不敢太过惹他,只能乖乖任他发火。
至于胸口的伤口,因为离心脏很近,出血太多,所以一度非常危险,不过她采的止血药草很有用,再加上她后来勤快地帮他换药,悉心照顾,那足足有四指宽的伤口也慢慢在愈合。
从他可以进食开始,全伯就一直在叨念着让他搬过去他那边休养;但每次全伯提起来,她都会莫名地抗拒,总是推说要等他再好一点才行,等到现在他可以在床上坐起来了,她就又说得等到他可以下床走路才可以。
这样的奇怪心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像就是有些舍不得。
怎么会这样呢?她什么时候开始会觉得跟他相处的日子这么让人期待,就算他对她发脾气,她也觉得他那别扭的样子很可爱,她为什么会……
“妳还要包多久?”一声冷冷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凝神一看,脸蛋立刻绯红,“对不起,对不起。”她正在给他胸口的伤换药重新包扎,却在包扎的途中走神,把纱布绕到他的月复部都没发觉,看他上半身被她包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那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
注意到她唇边微微弯起的笑,他英挺的眉皱了起来,“妳故意的,嗯?”
“没有啦。”赶紧将缠了他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解开来,都怪自己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会走神。
“妳在偷笑,还说没有?”他脸色沉了下来,对这个小女人真是有几分咬牙,这段时间她总是在望着他时悄悄地笑,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蠢死了,一动都不能动,头上身上都裹满了纱布,连头发都被这女人给……可恶,趁他没有办法反抗就对他为所欲为,他真是恨死这种无法自主,也无法行动的无力感了。
“真的没有啦。”将多余的纱布剪掉,手指灵巧地在尾端打个结,顺利完成包扎任务。
“包得这么难看还走神,哼。”
他嘴很坏耶,颜水柔无语地望着他,半晌,“你看到我弄错了,怎么不早说?”
他一下子滞住,耳根发热,用力狠瞪她,“是妳走神,我为什么要说?”他用吼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与心慌。
为什么不早说呢,他能说他是因为看她看得也走了神,所以没有发现吗?每次她陪在他的身边时,他的眼睛总是会不自觉地盯着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每一丝微小的表情,他都想要认真地打量。
她的眉毛生得极好,像是用笔细细地描过一般,秀气十足。
他喜欢看她那双晶莹的眼眸,黑白分明,却又总是被又浓又长的羽睫轻轻地遮掩一半,因为她一直都会低垂眼眸专注于照顾他身上的伤口;他还喜欢看她的嘴唇,女敕女敕的、粉粉的,像是被水润泽过一般。
她的皮肤非常好,凝脂般地白,还泛着淡淡的粉,看着她时,他都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去碰触;纤巧的下巴,洁白的颈项,然后再是……每次看到这里,他才浑身疼痛地猛然抽回目光,为自己某处的热与痛暗暗咬牙,这次也不例外。
她在走神,他又何尝不是?
算了!她吵不过他,干脆沉默,这个男人脾气和嘴一样坏,她柔顺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认输比较快,她拿过搁在一旁的药碗,“现在已经没那么烫,可以喝了。”递过去给他,他却只是睁眼瞪着。
“怎么了?”
“我自己怎么喝?”
“你现在伤口已经恢复了大半,而且又没有伤到手臂……”
“手一动会拉到伤口。”他冷着脸打断她。
怎么会这么无赖?明明有时她在不他身边,他自己也可以倒水来喝,可现在却这样!颜水柔望着他,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叹息着,用调羹舀好药汁,喂入他的唇内。
他努力控制着唇角不要弯得太明显,免得被她看到,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看穿。
那眼里闪动的全是得意之色,真是的,看不出来他是这么孩子气……颜水柔一杓一杓地喂他喝药,他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不知道算不算是罪孽,就算受伤,也无损他丝毫的俊美;因为不能动,这时候的他反而乖乖的,像个大孩子,头部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却衬得眼眸更加漆黑,有种病态的俊美,看着他这样,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其实他也会害怕吧?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连行动都完全要依赖于别人;像他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恐怕对失忆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比任何人都要低,可他对此却一言不发。
很奇怪,戏文中或是书本里出现这样的情况,那种人都会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表达出痛不欲生的情绪,可他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没吵没闹,甚至在那天之后就连一字一句都没有提起过;他实在太过安静了,她反而不敢去问他,不敢问经过这么多天的休息,他有没有恢复些许的记忆,不敢问他对以后有什么计划?
这种重大的事情,他反而非常沉得住气,却又对一些小事斤斤计较,一定要惹得她生气他才高兴;想到这段日子,他的坏嘴常常让她气闷,而每每在那时,他嘴角就会露出得逞的笑容,真是,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很合作,只要是她端来的药,他绝无二话地会饮得干干净净;只要是她来换药包扎,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她摆弄。
可偶尔她有事耽搁,请全伯来帮忙时,全伯却会事后跟她抱怨,说他是他生平遇过脾气最坏最臭的男人,不配合又难搞;所以经过几次之后,他的事,她就完全不假手于他人,而他虽然总是会坏嘴地气她,但对她而言,他还算是很乖的病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望着她唇边泛起的那抹微笑,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与喜悦,他喜欢这种被她全心全意照顾的感觉,擦洗、换药、包扎、喂药和喂食,所有她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一一为他做了。
他只是失去了记忆,却并没有失掉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默契存在着;他潜在的理智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不喜欢这种古怪的感觉,可他却不能控制这一切,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总是要盯着她,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总是会想着她。
她性格纯良,温柔如水,并不是什么特别美丽的女子,但她唇边的笑意从来都是清清浅浅,让人的心脾都随着那抹笑容而清爽起来。
他记得自己在半昏半醒间,她细细照料的手,又软又轻;还有那双大大的眼睛,微笑时,弯起来就像满天的星光都漾在了里面一样。
他喜欢逗她,看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看她如水的眼眸绽出晶亮的光芒;他一定从来没有这般去看过观察过一个女子,他望着她时那种感受是新奇的、愉悦的,就算失去了记忆,但有的东西,他就是这么肯定。
一碗药,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去喝,可是两人又都走神了,喂的那个动作越来越慢,喝的那个也越喝越慢,于是调羹在他唇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他们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他的黝黑和她的清澈,两两相凝,无比地暧昧。
他慢慢地抬手,紧盯着她渐染红晕的脸颊,终于,握住了她拿着调羹的手。
鲜艳的胭脂在她的颊畔泛开,她想要挣扎却被他握得死死地挣不开,眼儿不敢再与他的对视,慌得低下头去,可又敌不过自己的心,再度抬眸;他的眼眸像是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直直地对望,像是要从眼睛里望到彼此心底最深处般。
他腕间稍稍用力,将她慢慢地拉近自己,她应该要挣扎的,可怎么都动不了,也输给他执意要将她拉近的决心。
他的唇一寸一寸地靠近她,近到彼此呼吸的热气烫在对方皮肤上,他闻到了独属于她的馨香,那是某种花的气息,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那柔软与温柔,一直在吸引他、引诱他……
他吻上了她的唇,凉凉的、软软的,带着甜蜜的气息。
“颜丫头、颜丫头!”
听到外边的叫唤,她猛地瞪大眼眸,起身惊慌地一把推开他。
“该死的!”他捂着胸口重重地摔到床上,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手里的药碗也握不住地摔到地上,碎了一地,她顾不了那些碎片,赶紧弯去查看他的伤口,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刚刚换好的洁白纱布上面又慢慢地渗出血迹,他的伤口裂开了。
都是她的错!她的眼眸里带着点点的水光,“对不起。”
他深深地吸气,咬牙忍住疼痛;看他痛得脸色越发苍白,她又心疼又难过,急得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妳,哭什么……”他努力了好久才说出话来:“我又没死。”
“我……”
“颜丫头,我在外面叫妳半天了,怎么都不应一声?”张东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到一地的狼籍还有流着眼泪的颜水柔,立刻大声地朝他吼道:“臭小子,是不是你欺负她?我就知道,救你回来就没有……”
“全伯。”颜水柔连忙擦掉眼泪,“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那妳哭什么?”张东全根本不相信,“我就说不能让他住在妳这里,太不象话了。”
“全伯,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碗,又弄裂了他的伤口,所以才觉得不好意思。”她赶紧解释,免得全伯误会。
“是吗?”怀疑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果然看到他胸口越染越红的纱布,嗯,看来是真的了,还好不是这小子欺负颜丫头,不然他一定让他好看。
“先别说了。”颜水柔也看到他胸口的鲜红,“帮他止血要紧。”她动作迅速地拿来药草和纱布,将刚刚缠好的纱布再次解开,看到那原本已经收合的伤口又再度裂了开来,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手儿颤抖着,声音哽咽:“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大爷吗?还……”他冷冷地扫过一眼去,张东全浑身一僵,愣了会,随即张东全又再度瞪回去,“你耍什么狠?我说了,有我在这里,你别想指望欺负颜丫头,我可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怪老头。”他哼道,对这个打断他的老头,实在很不耐烦。
“你……”
“好了,全伯,我真的没事,您不用这样来回跑地来看我。”对这一老一少她实在觉得很无奈,全伯总是担心她被欺负,就算在田里工作还要时不时往这边跑;而另外一个呢,面对全伯时根本就一点耐性都没有,说话不中听,总是惹得全伯跳脚。
“不行!万一妳被欺负了怎么办?”
“又没有亲到。”他喃喃低语。
“你说什么?”老人家耳朵不那么灵敏,听不太清楚。
可她听到了,飞快地抬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害羞和薄怒说道:“不要说话,不然包不好。”
他的注意力被她那种带怒的容颜吸引了,定定地望着她,果然乖乖地沉默了,眼里只有她慢慢变得粉红一片的耳壳。
嗯,那里亲起来,肯定一样甜美……该死的,身体好热,都怪这个怪老头!
◎◎◎
因为伤口再度裂开,所以原本的恢复受到延迟,而他的伤口是她再度弄裂的,所以颜水柔无比地内疚,也更加细心地照顾他,足足过了整整二十天,他才可以慢慢地下床走动。
她扶着他一步一步在房间里面走着,他很努力地让自己走得更稳一些,一直到额头冒出了汗还不肯停下来。
“休息一下吧。”她柔声说道。
“我想出去走走。”透过格状窗棂,他望着外面明媚的春阳,眼睛发亮。
“外面有风,你现在不能吹风。”
“我想出去。”他低眸望着她,漆黑的眼里有渴望。
她心软了,他已经一个多月都一直困在房里,换了谁都会闷得要发疯了,但他从来没有朝她抱怨过一句或者发过脾气,他其实,是一个很乖的病人,这么乖,该有奖赏。
“好吧,不过只能出去一小会喔。”
“好。”他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眼睛闪亮,低头快速地在她颊畔亲了一记,抬头,望着她害羞的表情,他唇边的笑更明显,“快,我们出去。”
这是他第二次亲她。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吻她,但他们相互注视的眼神却越来越胶着,越来越火热,每次不小心的凝视就会变成长时间的对视,这种状况他们都无法控制也无力改变,一些陌生的东西正在他们之间生长着,不知名也不明意,却真实地存在了,他们都可以感觉得到。
她在面对他时,越来越心乱也越来越害羞;而他在望着她时,眼神也越来越灼热,只要有她在,他就一定会望着她,只望着她。
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扶着他走出屋外时,她猛地明白了这一点,泪水迅速地从眼底涌出来,刺痛了她的眼眶,她悄悄地吸气,克制住那种要流出来的冲动。
她不可以喜欢,绝对、绝对不可以喜欢他。
先不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短暂的相交过后又会分离;光是他的身分,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他是小王爷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而她不过是一个村野乡姑,他在以前根本就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受伤了,失忆了,对她有了些许的感觉,可将来他恢复了记忆,会不会认为自己曾经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是很可耻的呢?如果这样,她会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
她最美好的梦想,不过是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种种菜和养养鸡,生活自给自足,再生几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预期过会与他相遇,也没有想过要攀上怎样的富贵,她唯一想要的只是平凡的幸福而已。
可喜欢上他,就绝对平凡不起来,哪怕他现在失忆,他也不可能隐姓瞒名一辈子跟她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他的孤傲与这里完全是格格不入,这一点就连全伯都看出来了,他一直跟她说他的来历绝对不简单,问她会不会是惹了个大麻烦。
既然她跟他没有可能,那么又何必开始?
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喜欢上他了呢?轻易是吗,其实怎能不轻易,他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倾心吧,她望着坐在木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的男子,心里又苦又甜。
他虽然脾气差、嘴巴坏,但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从来没有因此而乱发脾气,成为难伺候的病人;她以前跟孙大夫行医,见过太多男人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对家人或妻子破口大骂,甚至还有动手的,加上他又失忆……这种种遭遇,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了,可他却只是暗暗地忍了下来,不迁怒于人;还有每次他看着她的样子,专注又认真,火热又执着,这样的目光,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喜悦,欢喜着他是在看着她。
她想要每时每刻都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甚至他经常嘴坏地逗得她生气,她都会忍不住要靠近他;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短短一个月就喜欢上一个人,太不可思议。
他闭着眼睛,感受到清新微润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带来暖意,一切都惬意而美好,就连和风都带着明媚的味道,久违的阳光与微风,久违的大地与树林,能这样坐着感受自然的美景,人生又能再有何求?
睁开眼眸,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
他们的房间背靠着一座大山,屋外一片片全是浓郁的树林和竹林,竹削的篱笆圈围起来与树林隔开自成院落;屋舍干净整齐,院子宽敞无比,房子是木制的,三间房屋相连,中间那间大的卧房是他一直住的地方,那间卧房还连着一个小小的卧室,她这段日子就住在那里,离他近,而且也方便照顾他。
宽阔的院子里,左边有一口青石砌成的水井,右边是一大片开垦得整整齐齐的菜地,也用篱笆围起来,里面浓绿一片,一只通体乌黑发亮的母鸡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在旁边的青草地上啄着草籽,那些小鸡有黑的、黄的还有花的,每只都圆滚滚又胖乎乎,女敕黄的嘴啄到草根就拚命地往后扯,但明显力气不够,草根从嘴里滑了出去,牠们圆圆的身子在草地上翻滚一圈,傻乎乎地愣在那里半晌,好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一幕逗笑了他,真是的,就连她养的鸡都像她一样呆呆的但却很可爱;他转头,朝她淡淡地一笑,“愣在那里干嘛?过来啊。”
她听话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望着院前那一片翠绿的菜地,“这些,是什么?”
“蔬菜。”她努力挥掉那些不愉快的思绪,既然知道不可能,想再多也无益,就单纯地享受一下有他陪伴的日子吧。
“蔬菜?”他微皱着眉,望着那茁壮成长的女敕苗,“都是妳种的?”
“是呀。”她起身走到那片绿油油的小白菜前,将新长出来的杂草拔掉,“这个是昨天晚上我炒给你吃过,你应该认得吧?”
“怎么可能?”那看起来就跟一旁的绿草差不多,他怎么可能会吃草,他又不是牛,“这东西叫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明显,让她唇角飞扬,“小白菜呀。”抬头朝他露齿一笑,“原来你连小白菜都不认识。”
他俊美的脸庞立刻窘得发红,瞪她一眼,“我失去记忆了,记得吗?”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他的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