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六一大早,晨心芢为了接一通手机来电,从单身套房的床上重重跌下来,揉着发痛的手臂,手忙脚乱地接起手机。
结果居然是向妈妈打来的?
向妈妈不是已经和费叔去玩了吗?她的困惑没有持续很久,向妈妈很快为她解谜。
“心芢,你在睡觉吗?”
“嗯,对呀,向妈妈你不是要去玩,这么早打来有什么事吗?”噢,才八点,她还好想睡,看了眼时钟,她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在车子里,正要去民宿。”一改惯常的温柔和缓,向妈妈此刻说话又快又急。“心芢,对不起,这么早打给你,向妈妈有事想拜托你,你一定要答应向妈妈好不好?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可以帮我!”
“向妈妈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晨心芢用力晃晃脑袋,试着让它快速清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向妈妈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着急?
“我现在好担心,心芢,其实我昨天就要出发去度假,跟老费在民宿会合,可是子齐感冒了,我担心他,就跟老费说好取消这次度假,偏偏今天早上子齐想起这件事,我被他赶去度假,可是他体温又高得不像话……”向妈妈语带浓浓担心。
“向妈妈,他已经是大人,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晨心芢安慰。
“这我也知道,可还是放心不下……心芢,你去帮我看看他好不好?别人去他可能不领情,如果是你去,他一定不会赶你出来。”
晨心芢很想直接告诉向妈妈,她的预感绝对是错的,如果向妈妈知道他们最近相处的气氛,绝对不会这样想!
“向妈妈,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跟他最近有点……嗯……”小心选用措辞。“相处状况没以前好。”
“吵架了?”
又是那种重度忧心的声音,晨心芢听了不禁在心中叹气,真是天下父母心呐!
“没有、没有。”她矢口否认。她什么都不敢说,再说了,就算说了又怎样?多个人烦恼而已。“可是他现在是我老板,就这样贸然去看他,好像不是很妥当……”
她用力想,想到快喷出脑汁,才想出这个马马虎虎的借口。
“你就当是我的朋友,不是他员工也不行吗?”向妈妈说着,音调陡然一降,再开口,已语带哽咽,“心芢,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子齐不太好相处,但这是有原因的……”
“向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晨心芢皱眉,澄清的话冲口而出。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向妈妈幽幽、心疼的声音,才又传入她耳中,“心芢,我跟你讲件改变子齐这生最大的事件,说完后,我不会再请你替我去看他,一切让你自己决定。”
向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晨心芢下意识屏住呼吸,听着向妈妈恢复温柔的声音里掺杂了几缕心疼,她的胸口竟跟着微微刺痛起来。
“二十五年前,在子齐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让他从此很难主动向人示好,也封闭住自己感情的事……”
听完这件往事后,向妈妈不再多说什么,晨心芢就答应去探望向子齐了,向妈妈松了口气,说会让自己的专用司机过来接她,那是向子齐担心她坐计程车不安全、特地雇用的司机。
她一一记下向妈妈说明过的家中东西放的位置,梳洗过后,由司机载往向家,路上还另外买了新鲜蔬果、冰袋跟耳温枪,如果他嘴硬不承认自己发烧,她好歹有自备工具,非得逼到他承认不可!
抵达向家,司机在她身边等,晨心芢按下门铃,等了又等,过了五分钟,始终没人回应,抬起手打算再按一次时,对讲机上传来他的声音——
“心芢?”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困惑。
应该紧张的,但是晨心芢心底此刻涌出来的不是担心,而是轻快的笑意,彷佛她心里其实很开心自己能来找他。
“你看得到我?”晨心芢皱起眉,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沙哑,有点虚弱,却又性感得要命。“为什么我看到的萤幕是黑的?”
向子齐从对讲机上看见她皱起眉,以为她不高兴了,马上按下互看影像功能的按键。
“来找我妈?”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他在心里叹气,心想,如果她是为他而来,该有多好?
“不是,我来找你。”晨心芢直言不讳。
“找我?”向子齐惊喜地瞪大双眼。
有没有听错,她居然说——她是来找他的?他伸出手,模模自己的嘴角,果然正上扬着!
“向妈妈说你发烧,要我来看看你。”
闻言,他的好心情瞬间没了,感觉像被人平空浇了一头冰水。
“我没事。”他冷冷开口。
“这样喔,那我就回去喽?本来想煮粥给你吃,确认真的发烧就逼你吞颗退烧药。偷偷跟你预告一下,我超会煮粥喔!”她把刚在车子里预先想好的台词搬出来。
她就知道,向妈妈的预感肯定会出错。
向子齐冷眼看着她努力“食诱”他的模样,心底感到一阵好笑。不管她受谁之托而来,此刻她努力说服他的模样绝对出自真心。
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又直线往上飙升,然后又想起另外一个梗在胸口、不上不下闷了他好一段时间的问题——
“来我这,你那个兽医朋友不会生气吗?”他尽量装出不以为意的语气,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有多在意这件事!
“哪个兽医朋友?”她歪着头,表情如陷入五里雾中,一副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感觉。
“上次你讲电话的那个。”向子齐没好气的点明。
“喔!”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那个。”
“嗯!”
晨心芢一手摀着嘴巴,清楚表明,“其实那天跟我讲电话的人是向妈妈,我从来没认识过什么兽医朋友。”
之所以摀着嘴,是因为她正在偷笑,想憋住都做不到,知道他这么介意那个子虚乌有的男友,她的心情早就不受控制直冲上天!
“我妈?”向子齐哭笑不得,这阵子自己真是白闷了。
“你到底要不要开门让我进去?帮你弄好东西我就走,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休息时间。”以为他对自己有防心,晨心芢连忙表态。
毕竟小时候遭遇过那种事,心里多少会有阴影,想起自己先前以为他只是单纯很难相处,她就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应该,这也是她答应前来照顾他的诸多原因之一。
谁赶她了?向子齐俊颜绷紧,不喜欢听她扯什么“帮你弄好东西,我就走,不会打扰你”这种鬼话!
看见他脸色不好又沉默不语,晨心芢很自然想到向妈妈刚跟她说过的话,因为那件事,向子齐很难相信人,更别提与人亲和互动。
为了避免吃到闭门羹,她连忙开口表明,“我保证,只是来看看你,确认你没事后马上就走,放心,我没有其他的企图。”晨心芢学童子军般举起手,慎重宣示。
本来她想说“我不是坏人”,可是想想这样讲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话到舌尖连忙改口。
向子齐在心底长长叹口气,按下开门钮后,双手抱胸,身躯斜靠着墙壁等在门边。
他不懂,自己哪里差了?还是哪点让她看不顺眼?她要是能对他有点企图,他说不定还比较高兴一点。
只不过……没人比他更清楚,又傻又冲动,看到有动物受伤冲得比谁都快,也不管对方跟自己亲不亲……
事实证明他叫她特里萨修女不是没道理的,她这次来,该不会也是抱着当初救田田的心态来吧?越想越有可能,向子齐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沉。
跟狗争风吃醋实在荒谬,更荒谬的是,当看着她提着一大袋东西踏进他家门口,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时,他心里竟想着,管她抱着什么心态前来,重要的是她肯来,这就够了!
晨心芢一进门看见他帅气又危险的慵懒姿势,心跳又不安分疯狂加速起来。“你有吃早餐吗?”
听着她关心的问候,再对比这段日子以来的针锋相对,向子齐深深凝望着她,有点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作梦,否则这种好事怎么会发生得如此自然又令人怦然心动?
“向妈妈的儿子,你正在发呆喔!”她故意叫他“向妈妈的儿子”,当作是一种宣告。
从踏进这里开始,他是“向妈妈的儿子”,不是她的顶头上司,算是间接暗示他要公私分明,不然她会跟向妈妈打小报告。
“什么向妈妈的儿子?”他不爽地睨她一眼,率先走向客厅。“这里不是办公室,叫我子齐。”
“喔。”她没跟他讨价还价,生病的人最大。“你量过体温了吗?”
不晓得是山上空气太好、加上他生病中,还是人在家里本来就给人比较放松的感觉,比起在办公室里,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竟缓和许多,她原本吊起来的心情好像绑着降落伞,缓缓放下。
“没。”他回头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可就复杂多了,有惊讶,也有被关心的温暖。
就一句话而已?这女人比他所想象的,更直接的影响他!
“我有去买体温计,可是药局老板说最近生病的笨蛋很多,都卖完了,只剩下专给小朋友用,你知道的,就是要量那里……”
晨心芢把先前去药局买体温计遇到的事跟他讲,试图制造出轻松愉快的气氛,努力忘记他平常的扑克脸。
“生病的笨蛋也有脾气,你懂吧?”听她话说一半自动消音,向子齐在沙发坐下,眼神不冷不热的瞟向她。
“我懂啊,所以我跑去别间买了耳温枪,你要不要量一下?”见他没啥表情,她连忙开口补上一句,“等你量完体温,我马上去煮粥,保证不会再烦你。”
向子齐不高兴冷瞅她一眼。
他什么时候嫌她烦了?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说,连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她干么动不动就想从他身边躲开?弄得他心里怪怪的,有点酸又带着淡淡苦涩。
“东西在哪?”他沉着嗓音问。
晨心芢从袋子里翻了翻,递给他,“这里。”
向子齐冷淡看一眼,没伸手拿,反而抬头紧紧锁住她视线。晨心芢不明所以,歪着头,思忖了两秒钟露出明白的表情。
“你不会用吗?我帮你好了。”她随口说。
“嗯。”未料,他竟乖乖答应。
晨心芢被他干脆的回答吓了一跳。他居然答应?这么反常看来病得不轻呐。她愣了下才点头,小心翼翼上前,亲自为他量体温。
两人身子一靠近,她马上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瞬间,体内那股不安分的热气又开始作怪。
她尽量深呼吸,一方面帮他量体温,一方面又要小心避免碰到他身体,过度谨慎的结果就是整个人变得相当紧绷。
“三十九点五度”她瞪大双眼,看着手中耳温枪上显示的数字,轻声惊呼。
他听了,只是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难怪这几天他常觉得全身无力,没什么精神,尤其昨天晚上,原来他是真的发烧了。
“向妈妈担心得要命。”晨心芢瞅他一眼,对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很不满。
向子齐单手支额,浓眉微皱,“头的确有点昏。”
“你先去睡一下,等粥煮好,我就叫你来吃,吃完再吃药,这样比较保险,向妈妈说家里有家庭医生开的药,要我拿那个给你吃。”她收妥耳温枪,见他点头,有点惊讶他居然肯乖乖配合。
向子齐坐在沙发上,静静凝望着她忙着收东西的模样。
她说的都好,只要她可以一直这样关心他,要他每四小时吃一次药都行!
晨心芢抓起超市袋子,打算到厨房煮点清粥,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坐在沙发上,专注盯着自己,她不自觉的脸红了起来,忍不住问:“你不是说头晕,不去睡吗?”
“粥煮好了叫我?”他问。
“好啊!”她没什么心眼,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大眼,思忖两秒后,突然笑开来,“你很饿是不是?”
向子齐看着她对自己展露的笑颜,脑袋一阵晕眩,急急闭上双眼,想抵挡那强势侵入的感觉!
他哪是饿,是怕她一声不响溜掉,难得他们可以相处得如此融洽,他不想这么快放她走。
“怎么了?是不是头痛?”晨心芢丢下手中袋子,冲到他面前,在他身前蹲,仰着写满焦急的小脸,望进他缓缓睁开的双眼。“我发烧的时候也会这样,你真的需要先睡一下。”
才不是什么头痛,他虽发烧,但还没弱到那种地步!谤本就是她突然冲着他笑得那么甜……
向子齐垂首,望着她写满担忧的水亮眸子,思绪一阵混乱,双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轻轻握住她肩头,暗中施力,想不顾一切将她扯入自己怀里,以吻封住那张诱人粉唇。
被他抓住肩膀,晨心芢想退后也不行,只剩下一张嘴巴还能发挥作用。“你是不是真的很难受,要不要我扶你回房间?”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只把他当病人看,而不是一个具危险性的男人!这女人怎么如此没有戒心?万一他起了非分之想,她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扶我去餐厅吧,干脆吃完饭跟药再睡。”他还不想这么快从她身边离开。
“这样也好。”
她点点头,小心搀扶他走进餐厅,向子齐一只手臂横跨放在肩膀,生怕自己太重会压到她,一直不敢太过放松自己倚靠她。
他为她着想,没想到反倒是她先开口——
“你不要硬撑!别看我矮归矮,遇上市场大减价时,我可是能扛起一颗大西瓜回家喔。”
“为什么要这样?”他听得猛皱眉。
大西瓜?看她小小一个,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居然扛着大西瓜回家?想累死自己也要挑个好方法,笨女人。
“为什么不要?大减价时西瓜便宜又消暑;香甜、水分又多,吃了心情都变好!”晨心芢说着,同时感觉他慢慢放松自己,把身上的重量往她身上压过来一些。
这样才对嘛,生病就应该要有生病的样子。
虽然他小时候遇过那些事,对人有戒心很正常,可是一直硬ㄍㄧㄥ,其实最累的人是他自己啊!
“就为了便宜?”把自己累得半死,值得吗?真是傻瓜。
向子齐放松全身肌肉,轻轻压向她柔软的身子,鼻间盈满她专属的芳香气味,奇异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完整。
她没看见他眼中浮现出不舍,直觉扞卫自己“省钱第一”的理念,反驳的话月兑口而出,“你那么有钱,哪懂我想省钱的心情,其实有时候也并非要省这点钱不可,但我就是会很自然这样做。”
“女人提重的东西,容易子宫下垂,你知道吗?”他没好气地问,显然对她所说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是对天天提重物的人而言。”她急忙撇清。
“反正你以后不准一个人买大西瓜。”听她满嘴歪理,向子齐也没细想,冲口就是一句命令。
“为什么?”
她将他扶到餐厅的椅子上,往后退一步,呆呆望着他,诧异到忘了自己可以直接拒绝听从他的命令,反而傻傻追问原因。
“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准!”向子齐双手抱胸,说得很强硬。
“你真的很奇怪耶~”她学他双手抱胸,红唇微嘟,歪着头,想生气却又无奈地看着他。
“总比不懂爱惜自己的人好。”
晨心芢听了,唇瓣不可思议的微张,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居然跟她扯什么“总比不懂爱惜自己的人好”?
连自己发烧也不知道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教训她,还强势地命令?
算了,他正在发烧,八成烧坏脑袋、神智不清了!
她决定不跟他继续吵下去,把扔在客厅的食材提到厨房后,专心煮起粥。
向子齐也不再说话,坐在连接厨房与餐厅中间的大理石吧台边,静静凝望她的一举一动,对于两人之间由冷转温的互动感到欣喜。
看着她就站在他家厨房里为他忙东忙西,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盈满他整个胸腔。
他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时间永远凝结在这一刻,其实——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