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行……”睡梦中的女子,嘴里喃喃地嚷着。
“这只好胜的小猫,连睡觉都不安分。”这略微低沉的嗓音,是……狐孤婆?!
快点醒过来!宛甄对自己说,可是脑子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大概是昨天累坏了吧。
“这些香料可以让她睡得更香,身体也会更快的恢复。”语毕,狐孤婆扶起她,将一个鼻烟盒靠近她。
不要,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要靠近我!
宛甄想要挣扎,却还是被迫吸入鼻烟盒里的东西。
意识像是飘离了自己的身体,她在自己的梦境里;梦里她抱着如风,两个人置身山涧,水雾萦绕,缠绵热吻,好不逍遥。忽然,怀中一空,如风消失了。
她唤着如风的名字,却看见了鲜血汩汩,顺着河水从上游流淌下来,溯游而上,宛甄看见如风被乱箭射死,倒在水中。
眼泪如决堤之水,她伏到如风身上,唤着如风的名字。这时,她一回头,发现河岸两边的山崖上尽是手持弓箭的朝廷官兵,将她紧紧的包围。
“没有了如风,宛甄也不愿久活……”睡梦中的人呓语道。
如风抓住了宛甄伸出的手,轻轻地唤了一声,“宛甄。”
宛甄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如风正抱着她,幸福感由心而生,一把抱住如风,低低哭了起来。
“不要离开我,如风……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全知道了……你是十二年前被乱臣追至南淮河,大难不死的太子殿下!”
“果然还是我的宛甄最聪明啊。”如风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吻干了她的眼泪。昨晚她叫他离开,他当时是走了,但没多久又回到县衙,躲在暗处守护着她,看她翻找着旧书卷,他便知道自己的秘密守不住了。
待到她呢喃自语着“总算可以结案了”,他知道她已经清楚了一切,包括他的身世,还有廖吉的伪装。
宛甄实在是很聪明,他们这么多人隐瞒了如此久的事,她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查个一清二萣,他着实佩服她的能耐。不过她知道太多,对她的生命也有危险,因此他当机立断,暗中点了她的昏穴,并通知廖吉,大家一起撤离怀平城。
然后他抱她回到同兴号,狐孤婆准备好马车,让宛甄歇息。他一直陪着她,狐孤婆则和廖吉轮流赶车,准备返回他们的大本营。
宛甄靠在如风怀中,泪犹未干。
“十二年前,叛党企图杀了皇后和你,另立太子,皇后闻讯,带着你一路逃难至此处。狐孤婆是曾伺候皇后的公公,十二年前也与皇后一同逃了出来。这些年来,你一直偷盗,用盗来的东西周济百姓,同时暗中组建军队,近两年,你名声大振,是为了让朝廷注意到你,明月就是朝廷派来的人。”
“你可知我为何想要朝廷注意到我?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岂不是更好?”
“因为你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以为你只是一个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的小角色,但是实际上,你的军队已经筹备完成。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猫柳手中。”
“你还记得猫柳?”
“当然,两年前我以为她是来我家偷东西,抓住了她,实际上,她是来我家传话给我爹爹。我查了大牢的名簿,她仅被关了两天,便被我父亲放了。”
“你又怎么知道明月是朝廷的人?”
“愚人蛊三十年前便被朝廷禁了,若还有人能用,便一定是为朝廷所用,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愚人蛊对你不起作用,因为既然是朝廷在用,朝廷也一定会训练皇子皇孙们抵御这种蛊。而且,用蛊绝非名正言顺之事,所以我猜,明月应该是朝廷的某个秘密组织派来的。”
“御门庭。”如风道,“明月所在的组织名日『御门庭』,直属朝廷,只听令于天子,虽然只有七十人,但是各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杀人不需要任何罪名,也不需要参照任何律例,只要天子要杀这个人,他们就连婴儿都不会放过。御门庭每年都会新加入十人,同时从御门庭的旧成员中淘汰十人,被淘汰的十人会被直接斩首,所以在御门庭中只信奉一个准则:成王败寇,强者生存。”
“明月很可怜呢。”宛甄幽幽地道。
“想不到你会同情她。”
“夏云泽的婚房里少了一面镜子。”
“嗯?”如风不解其意。
“像夏家这样的大户,妆奁旁边没有放镜子,实在是件奇怪的事,这是其一。明月会愚人蛊,明明可以对云泽使用,让云泽误以为是我伤了他,不必要了云泽的性命,还能让云泽作为证人指责我,岂不是更好,这是其二。明月从夏家出来,并不是收起血衣,而是选择穿着那身大红的衣衫,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一路来到同兴号,这是其三。最后让夏云泽致命的那一刀,是斜着插进咽喉的,没有人会这样拿刀,据我推测,明月是手持着刀,站在离云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将刀扔出去,丢在云泽身上的,而那把刀飞出去的地方,正是妆台旁边。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那个姑娘用了愚人蛊,让云泽误以为是我一刀一刀地刺在他身上,她溅得满身是血,她感受到了杀人的快感,但是她依然觉得内心深处是空虚的。她本不打算杀夏云泽,想让夏云泽指证我,于是,她放了他,让夏云泽爬到门口去呼救,这时她一回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大红的喜袍,如此的美丽,她渴望一段爱情,渴望一个没有腥风血雨的洞房花烛之夜,渴望得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所能奢求的,她唯一的下场就是在御门庭中被新来的庭众杀死。这时,她无比的悲伤,以至于夏云泽的呼救声在她耳里无比的刺耳,她将刀顺手扔了出去,杀死了夏云泽,而后,依然不肯月兑下喜袍,哪怕那只是一个表面的形式,她也希望自己能做一次新娘,于是她穿着带血的喜袍来找你……”
“对于明月来说,死是她的宿命,你莫要管太多,更不需要同情。”
“可是你在同情她。”宛甄一语中的。
“我没有。”如风侧过身揽过宛甄,“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不要多想。”
靠在如风身上,宛甄渐渐平静了下来。如风对她真的很温柔,她本不该再胡思乱想,只是“明月”这两个字,她依然无法释怀。
宛甄听见车轮的声响,察觉到两人正在马车上,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鬼家堡,我们在那里成亲。”
“鬼家堡?那里不是三十年前就被朝廷一把火烧了吗?”
“鬼家堡的人,岂是一把火就能烧死呢?”如风冷笑,“那个瞎子的话不可尽信,你到了便明白了。”
“我爹爹呢?”
“乖女儿,还惦记着爹爹呀。爹爹以为你眼里只有如风,都忘了爹爹了。”廖吉撩开马车前的小窗,只见他拿着一壶酒,与狐孤婆并肩坐着一同赶车。
“爹爹,换我来赶车吧,”如风道,“您也累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还没承认你,你便先叫了『爹爹』。”廖吉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脸上画过一道忧伤的神色,随即将酒壶递给如风,“你这毛头小贼,竟盗走了我的宝贝女儿。来,为父敬你一杯!”
如风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甘洌入喉。
“盗者,盗国者王。”那一夜的马车车厢中,宛甄缓缓地说了这样的话,如风永远都忘不掉,那美妙的声音伴着车轮声,在车厢里回响时的情景。
宛甄抬眼,温良而坚定,“宛甄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恳请盗王带上宛甄一同,盗天下,济苍生。”
闻言,如风想起了廖吉的话。
“什么是『负』?”
“对于女子,最大的『负』,不是离开她,而是害她陷入险境,去承担她本不该承担的、男人的责任。”
他深爱宛甄,绝不希望她涉险,只是情到深处,又岂是理智所能掌控?他只能抱紧她,暗自立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她,让她永远快乐、幸福。
若不是有如风一路带领,宛甄断然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鬼家堡的人在寨子周围建了林子,林中机关密布,非鬼家堡的客人不得入内,纵使是朝廷,也不敢贸然派兵前往此处。
穿过阴森森的树林,宛甄本以为那鬼堡必然也是可怖的,但是山重水复后,还当真柳暗花明起来,一片茂密苇美的桃花林间,渐渐露出了一道白色的高墙。院门大敞着,门前站着一个青袄白裙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光景,梳着好看的双平髻,戴着金丝白玉的小花。
“别看她这个样子,她比我的年纪还大哩。”如风与宛甄耳语道。
“太子!”那孩童见到如风,飞一般地扑过来,跪在地上,“太子总算来接猫柳了。”
“我不是来接你,我是有事找鬼堡堡主。”如风道。
“啊?不接我走吗?”猫柳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如风。
“怎么了?难道鬼无量欺负你?”
“哼,他是个大坏蛋!”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快请进。”一个比如风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莽汉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院子中走了出来。
“这位是?”宛甄问。
“此人正是鬼堡堡主鬼无量。”如风答道,随即与鬼家堡堡主寒喧了起来,并向他介绍了宛甄。
“我认得你!”猫柳见到宛甄大喊道,“那个抓我的坏婆娘!”
“你说谁是坏婆娘!”宛甄揪住猫柳的小辫子,“你这小毛贼,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儿个子都不长?”
“呜呜呜,坏婆娘欺负我。”猫柳哭了起来。
鬼无量长臂一挥,将猫柳抱了起来,放在肩上,就像放一只小猫一般。
“廖姑娘,这你可戳到了这小家伙的痛处,她就是不长个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皇族一直都有拿活人做陪葬的习俗,这个小丫头在二十年前被选来做活祭品,吞下了一种剧毒的丹药,那种丹药可以让人死后身体不腐烂,但是这个小丫头不仅没腐烂,甚至还渐渐的回过气来,皇族视其为奇迹,便当做吉祥之物养在深宫。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被当做活祭品时的样子,丝毫都没有长大的迹象。”
“想必她吃了不少苦吧。”宛甄有些心痛地道。
“不会的,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多亏了她,我才从宫里逃出来。所以我一辈子都会跟着太子殿下。”
“我早就说过,要哥哥开个方子治这怪症。”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从院内响起,一同出来迎接的,是两对年轻的情侣。
讲话的是自命为“毒王”的洛海,身后跟着他的妻子楚瀛。她见到如风,行了一个礼,“楚瀛见过太子,太子殿下万吉。”
“猫柳的病症我研究过,只是猫柳本人的体质异于常人,即使通了药理,也不敢轻易开方啊。”讲话的人是洛海的哥哥,被称作“药王”的洛天。洛天的五官与洛海极为相似,不同的是,洛天身上带着一种压人的气势,洛海则会笑嘻嘻地露出两个酒窝,十分亲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准备一下吧。”洛天的夫人李浅韵其人端庄大方,见到宛甄也十分自来熟的样子,一把抓过宛甄的手,叫上楚瀛和猫柳,一并来到了女宾们所住的院子,那儿从嫁衣到凤冠霞帔、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一应俱全。
“这是?”
“你的终身大事啊。”浅韵笑着,月兑下了宛甄身上的衣裳,带着她去沐浴濯发。
宛甄穿着单衣,浑身暖暖地从浴房回到新娘的房间,又被猫柳和楚瀛拉着穿了嫁衣,浅韵则为她涂上困脂水粉、画眉点绦。
“好一个美人胚子,水灵灵的真好看。”浅韵道,楚瀛笑着附和。
“才不好看哩,丑八怪,当年抓我去坐牢的坏婆娘!”猫柳嘟着嘴说。
“当心我对你不客气哟。”宛甄抓过她的小辫子,用力的一揪。“年纪一大把了还装小孩儿,真不知羞!”
“疯婆娘,快松手!”
“宛甄,你莫要跟她计较,她呀。因为自己一直心爱的如风娶了你,醋劲才大呢。”楚瀛与浅韵相视而笑。
或许宛甄从见到如风第一面时:心里就幻想着这一天,穿上嫁衣,与子携手。只是她从不敢奢求这一天真的会来到。
鬼家堡的大堂里,张灯结彩,四处都洋溢着喜庆的红色。
如风被洛天、洛海两兄弟围着,眸子亮晶晶的,笑得十分温暖。
在一旁与狐孤婆一同喝酒聊天的廖吉也似许久没有这般开心,浑身漾着喜
不久,新娘宛甄被搀了出来,与如风并立。
铺天盖地的喜悦涌上宛甄心头,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喊声,人们的起哄声、祝酒声,让她的心情愈发开怀到极点。
她刻意忘却眼前的危境——鬼无量、狐孤婆、廖吉、猫柳、洛天、洛海、浅韵、楚瀛……如果对手是御门庭七十众的话,最后活下去的能有几人?
她不敢想,只愿把握住眼前的幸福,让此刻的婚礼成为自己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景。
御门庭,水牢——
鞭子劈下来,在空气中发出“啪”地一声巨响,落下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死咬着嘴唇,紧锁着双眉,没有求饶,甚至连痛楚的申吟声也憋在了唇边。
几近休克之时,一桶凉水浇在了明月头上,明月咳了许久,吐了一口血水。
“我把你派去怀平这么久,你居然还没能杀死宇如风,是不是看上了那小子,舍不得下手啊?”问话的是个阴阳怪气的公公,将明月绑了起来,拿鞭子狠狠地抽着。
“咳……咳……”明月早就料到自己难逃此劫,只是没想到劫难来得这么快。原来御门庭的人一直不信任她,暗中派人监视她,当她发现如风离开怀平时,正准备追踪下去,却被自己人暗算,等她再度醒来,已经被关进地牢。对方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上手就是一顿鞭子,打得她昏昏沉沉时,一桶凉水浇下,水渗进伤口里。火燎燎地疼着。
“曹公公真会说笑,明月怎么可能会看上那样的人呢?”一个穿着深紫色华服的中年女子走进御门庭的水牢,示意身边的丫鬟将明月扶了起来。“曹公公,我早就跟您说过,让您不要随便动明月,您怎么又打她呢?您看您把她打得,都要把她打死了。”
“太后,您太宠她了,这样会乱了御门庭的规矩的。”
“明月,暗杀宇如风一事进展得如何了?”
明月抬起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太后禀报道:“太后有所不知,当年东宫第二高手胡公公化名『狐孤婆』,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宇如风,再加上与胡公公同门的『黑云不凶』也是宇如风的座上客,宇如风有两大高手掩护,明月实在没有机会下手。”
“这我知道。”太后将“知道”二字拖长了声音。“胡公公本名胡问舟,绰号『疾风问舟』;那个绰号叫『黑云不凶』的,原本叫做廖吉。这两个人在三十年前可是南淮一带顶尖的高手。”
“那这个胡问舟,又怎么突然当起公公来了呢?”太后旁边的女官好奇地问道。
“他为什么当起公公,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人仗着一副好皮囊,以及在房事上很有一手,即使是当了公公,也还常与后宫女眷厮混在一起,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当时皇后还是夕鹤娘娘,夕鹤的儿子宇如风则是当朝太子,说起来都不怕人笑话,太子一次重病,竟查出太子并非龙种,而是太监的儿子。”
那女官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后娘娘真是说笑,太监怎么会生孩子啊?”
“哈哈哈,”太后笑了起来,“所以啊,先皇龙颜大怒,下令废了皇后、杀死太子,这个胡问舟倒也真的有些能耐,竟带着他那贱命的妻儿一路南逃,最后夕鹤被俘,太子宇如风却不知所踪。”
“太后娘娘,”女官又问道,“既然现在宇如风又重出江湖,纵容他一日即是养虎一日,后患无穷,为何不派御门庭其他高手去杀他,而是派了最弱的明月呢?”
“因为我知道,明月不会负了我的重望。”
“啊?”明月抬起头,身上的疼痛已经渐渐深入骨骼一般,痛得她又要晕过去了。
“算起来,明月你加入御门庭也有五年多了,这五年来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其他庭众手上了,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
“太后知过之恩,明月自当涌泉相报。”
“明月,我给你七天的时间,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这个游戏我玩厌了,我要你七日之内就杀了宇如风,否则你自己提头来见我!”太后恶狠狠地说,转而又温柔地道:“能做到吗?”
明月吃力地点了点头,“但须武王左玄河左大人相助。”
“好,我这就派人去请他。”
“为什么您会那么偏爱明月?”离开水牢后,曹公公问太后。
“偏爱?看着她与那个女人越长越像,我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只是比干刀万剐更残忍的,还是让她去杀宇如风啊!哈哈哈哈……”太后笑了起来,“这件事必须是明月亲自动手,才有意思呢。”
“太后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