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已经很久没这般热闹了,凡族中成员,无论叔伯兄弟,姑婶嫂娘,皆齐聚一堂,偌大的正厅也放不下这诸多位子,只好将四扇大门敞开,桌椅一直摆至前院,绵延如长龙。
丫头婆子、家丁仆从,亦夹道观望,熙熙攘攘,将乔家前院挤得水泄不通,就算元宵观灯也不似这般热闹。
今日这番景象,不为别的,只为乔家已经停办了几代的赛足会。
说起这赛足会,虽然祖志上有记载,但谁也不曾亲眼目睹,只听闻当年的绮丽奇事,越发让人心中难耐,拼命一观。
因此,乔夫人要重办赛足会的消息一经传出,请帖尚未发出,族中长幼皆争相前来,人群如潮,蔚为壮观。
晌午过后,日上三竿,乔夫人终于露面,在大少爷的搀扶下,缓缓踏入正堂。
“各位亲朋,”乔子业朗声道,“今日请大家拨冗前来,只为乔府选内当家一事。按理,内当家应由长媳担任,可惜在下尚未娶妻,迫于无奈,只好从其余诸房中,选一贤媳统管乔府。”
“敢问可是赛足以定人选?”族人接话问。
“没错。关于这赛足会,祖志上早有记载,家母曾在二十年前,亲眼目睹。”乔子业微笑解说。
“二十年前,便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族人迷惑,“我等不曾听闻办过此赛啊?”
“当时老太爷的几个姨娘亦为了内当家一职争得头破血流,老太爷无奈之中,便拟了赛足试炼,打算依照祖志,从中选出一人。不料,赛事初开,老太爷便心绞病发西去。之后内当家一职由我二娘继任,所以关于当年之事,族中鲜少人知。”
“既然如此,今日赛足之题目,便依当年老太爷所拟即可。”族人纷纷提议。
“没错,正是此意。”乔子业点头,“这样既尊重先灵,又省了不少事。”
“但不知当年赛题到底是什么?”族人不由得好奇。
他这回却莞尔不语,只吩咐仆婢道,“去请几位少女乃女乃过来吧。”
“回大少爷……”四少女乃女乃第一春的贴身丫环小颖挤入人群,急得泪流满面,“咱们家少女乃女乃,怕是参与不了了……”
“怎么?”乔子业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四少女乃女乃前日挑鸡眼,不料把脚挑肿了,今日连床都下不来,哪里还能参加这赛足盛会呢?”小颖满脸懊恼。
“这……”乔夫人叹了一声,“也算天意吧!叫你家少女乃女乃别心急,先把病养好,这当家之位,其实不坐有不坐的好处,免得烦心。”
小颖无语,低头退到一旁,不少旁观者亦为第一春扼腕。
不一会儿,管事嬷嬷领着刘佩兰、董家莹及尹素问,雁字而来,三人皆盛装打扮,但裙摆遮地,小心迈步,任凭族人眼珠子都快瞪到地上,硬是不让美足丝毫外露。
三人站定,在乔夫人面前并肩排开,同时行礼。
“赛足会的规矩,相信你们都知道了。”乔夫人和蔼道,“当着这族中亲朋的面,愿赛服输,无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不得有任何异议。”
“儿媳明白。”三人点头答。
“子业,你来主持赛事吧。”乔夫人依旧把大权交给身旁的俊雅男子。
他上前一步,语气沉着,举手投足,皆让人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今日的题目其实很简单,”乔子业淡淡说明,“这里有琉璃鞋一双,谁能穿上行走自如,谁便获胜。”
衣袖一扬,立刻,便有丫环捧上玉匣,置于厅堂中央。
众人一看,无不怔愣。如果说,之前的“凤仪天下”,“盛世金莲”,都是稀世罕见的鞋子,这双则更为古怪。
此鞋以西洋蓝色琉璃制成,通透晶莹,其中形状一览无遗,然而却坚硬无比,不似一般绣鞋柔软舒适,说白了,倘若足趾长一截,歪一点儿,恐怕也难以塞入其中。
这道考题的意喻所在,诸人当下立刻明了——其实,是测足形之完美。
“这双鞋有个名字,叫‘天地乾坤’。”
扒,名字果然贴切,通透到底,其中乾坤,万般可见。
“这鞋不大不小,正好三寸!”乔子业道,“三弟妹,你的脚素来有活足尺之称,不如,先来试试吧。”
“这有何难?”董家莹得意洋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各位妯娌,我便斗胆抢先了。”
然而,就在她足尖滑入鞋口的一刹那,满面笑容顿时凝固。
“这鞋真是三寸?”董家莹忍不住叫道。
“不大不小,正好三寸。”乔子业重复。
“不可能!”她急得暴跳如雷,“为何我却卡在鞋口?这……绝对没有三寸,至多两寸五!”
“你且月兑下来仔细瞧瞧。”他不疾不徐地回答。
董家莹揽鞋于掌,瞪大双眼,不由得僵立原地。
阳光之下,通透之中,鞋底模样清楚分明,并非如常平整,却像虾一般弓着。难怪这鞋名曰三寸,从外观上开,却只有两寸五——足底一弓,长度立短。
“这……这让人怎么穿?”她气得直想将鞋摔在地上。
“三弟妹,你不合适,不代表别人也不合适。”二少女乃女乃笑道,“不如,让我来试试。”
众所周知,刘佩兰的双足只两寸多,穿进这鞋,绰绰有余。此刻,只见她将董家莹往边上一推,夺过鞋来,伸脚便试。
然而,与董家莹一样,她的笑容亦立刻化为冰霜。
鞋,是穿进去了,然而,刚迈一步,身子便左右摇蔽,难以自支,险些摔倒在地。
“二嫂,你怎么了?”董家莹看好戏似的瞧着她,“可合适吗?”
“这鞋底……怎么这样滑?不稳似的。”刘佩兰怨道。
“当然不稳啦,这是弓底鞋!你的脚虽然只有两寸,却无法弓立,不摔倒才怪呢!”她轻哼了声。
没错,其实试到现在,乔家的媳妇之所以失败,只有一个原因——无法弓立。
任何足形再完美,适应不了这古怪的鞋底,一切也是枉然。
“大哥,”刘佩兰提出建议,“这鞋着实稀奇,依我看,府里无人能穿上它行走自如。今日的考题,不如换一个吧?”
“无人?”乔子业挑眉一笑,“别忘了,还有你五弟妹。”
“笑话!”董家莹轻蔑道,“五弟妹的脚比我还大,她能塞得进去?”
“总要让人试试吧?”他向尹素问示意,“换你了。”
她站在僻静处,方才,一直听见耳边吵吵嚷嚷,目睹这似乎与己无关的赛事。此刻,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看看乔子业的眼睛。
那双眸子此刻与她四目相视,浅浅的笑意道尽了一切默契。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他要重新替她缠足,那些夜晚所有椎心刺骨的疼痛没有白受,如今,她已是乔府上下唯一可以弓立的人。
曾经,憎恨他的狠心,怪他不再怜爱自己,为何下手如此之重,几乎要让她双足残废……现在,她终于懂得,他做的一切,只为了这一刻。
当她赢得所有羡慕惊奇的目光,夺得万人景仰的地位时,她终于懂得感激他的冷血。
她的脚的确不只三寸,然而,轻轻一弓,婀娜而立,看上去只有两寸五,俨然天下第一美足。
尹素问坐在这方黑檀木雕成的榻椅上,感觉简直不似自己。那个自幼在贫寒中长大的女子,竟然真有一天,能如此居高临下,富贵凌人,仿佛作梦一般。
她心里不由得忐忑,双拳紧紧握住,害怕紧张流露。
没错,如今,她已是乔府的内当家,不仅奴婢仆从,就连兄嫂在内,亦得听她发号施令,就像一个小小士卒忽然成为统帅,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几位嬷嬷,方才我的提议,你们以为如何……”
“禀报当家,”她话未说完,阶下一群婆子便你一言、我一语抢白道:“这守夜的例钱不能免!几个嬷嬷年纪大了,打更熬夜,总得有所补偿才是。否则,传扬出去,人家会笑话咱们乔府待人不厚道。”
“如今各房轮流派人值夜,比如我身边的小盈每月亦有两夜当值,她却没有拿半分例钱。”尹素问轻声开口,“几位嬷嬷既然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休养才是,把这苦差事分摊给年轻人,岂不甚好?”
“年轻人哪里守得住?要么喝酒赌钱,要么风流快活,这漫漫长夜,让他们来值守,岂不危险?”众婆子斩钉截铁反驳道。
她抿唇不语,忽然看见小盈在门外悄悄向她招手,终于舒一口气,“几位嬷嬷先喝茶,我有事,去去就来。”
说着,匆匆自偏门出,绕过回廊,来到池边。
正值风和日丽的下午,池边一簇杨柳轻拂摇摆,交映一池碧水,给人春意融融的感觉。
尹素问看到一名绿衣男子,站在碧水池畔,亮色的缎绸衬得他俊颜焕然,满目生辉。
从前,她就觉得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子,却从没像今日这般玉树英挺,让人见而倾心。
“内当家何事唤我?”乔子业听到她的脚步声,侧眉笑问。
“你和娘联手把我推上这当家之位,却不顾我后继死活!”尹素问叹道,“你们真以为,我坐上了那黑檀木榻,便能操控大局了?”
“看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语意平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那群婆子根本不听我的,我说东,她们说西。纠缠了一下午,累死我了。”她有些手足无措。
“任何府里都有这样的人,就算是宫里,还有皇帝奈何不了的太监呢,何况咱们?”他依旧莞尔。
“你说,该怎么办?别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看着他那愉快的神情,就让她火冒三丈。
“对不起了,当家的,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他却如此回应。
“你说什么?”尹素问一怔,杏眼圆瞪,“你……你就不管我了?”
所以,他千方百计把她捧上这如坐针毡的位置,就是为了整她吗?报复她背弃他吗?
“我能管一次,还能管十次、百次?”乔子业摇头,“这个家,归根究底,还是得由你来当。素问,你得学会自主。”
“可我不会……”她努着嘴,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
她的愿望,何其简单,无非是同心爱之人在一起,平静度日……为何,眼前的一切与少时梦想天差地别,卷入纷争与痛苦,身不由己?
“你会的。”他却忽然凝视着她,一脸确信的表情,“你只是害怕而已。”
她容颜一僵,仿佛被他道穿了心思。
的确,眼前所碰到的,不过算账管事、与人相处,比起从前因为饥饿日夜受苦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一想她遭遇野狼的那个夜晚,一切,都不算什么……唯有活着,才最重要。
“我只能告诉你,”乔子业继续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什么意思?”她懵懂地摇头。
“那群婆子里边,谁的话最少?”
“好像……是许嬷嬷。”她寻思。
“她从前是二娘的陪嫁丫环,二娘当家的时候,她是最得力的助手。如今,她却最为沉默,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他示意一笑。
“啊……”她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指使的!”
“没错,那群难缠婆子都听她的。”
“我明白了,”她终于绽放欢颜,“也知道该这么做了。”
乔子业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只亮晃晃的东西,在她的眸前闪烁。
“这是什么?”她因亮光眯起眼退开一步。
“送你的,金步摇。”他不怕府中耳目众多,亲手将金钗插入她的发间,“贺喜当家任职。”
金步摇?她从小到大,还没戴过这种饰品,只觉得佩戴上立显贵气妩媚,似宫中宠妃的打扮。那些垂坠着的珠玉,足足长达三寸,一步三摇,妖娆中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干嘛送我这个?”她抚了抚鬓间,不好意思起来。
“当家的都戴这个。从前二娘气质也算温婉,可戴上这个,说起话来却感觉完全不同,换了个人似的。她坐在堂上,没人敢违逆。”
扒,她懂了,眼下的她的确需要这样的礼物,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支柱,让她气势变强,无论何事,均能从容驾驭。
“那我就先回去了,嬷嬷们的茶,也该喝得差不多了。”她转身,纵使依依不舍,也得离开。虽然,她总希望在这碧水池畔,多享受一分绿意。
望着她匆匆的背影,乔子业嘴角上扬,微微弯弧。
千难万阻,费尽心思,终于等到今天她可以独当一面,为的,只是协助他稳固乔家的地位吗?
曾经说过,他要换一种方式得到她。
当她越发自信,越发气势逼人的时候……距离他的目标,也就不远了。
“少女乃女乃,您真厉害!”小盈一边沏茶,一边笑道:“那许嬷嬷一听你要她回家颐养天年,脸都吓白了,想她以后再也不敢集结婆子们兴风作浪。”
尹素问望着在水中散开的碧绿茶叶,闻到那淡淡清香钻入鼻尖,竟发现,这还是嫁入乔府以来,第一次有如此闲暇的心情品茗。
从前,一直活在忐忑惶恐之中,哪怕西湖龙井也食之无味,此刻,她终于在府中拥有一席之地,心下稍稍安定。
她顿时明白,为何这府中所有女子费尽心机都要得到这当家之位,她们大概也跟她一样,并非出于贪心,而是出于恐惧吧?
命运多舛,身不由己,人生唯有在沉浮中抓住一块浮木,方有寄托。如此想着,无论对于刘佩兰,或是董家莹,她亦十分的同情。犹如兔与狐,看似不两立,然而兔死狐亦悲。
“二少女乃女乃、三少女乃女乃来了!”正如此想着,忽然听见屋外奴婢传唤,尹素问从沉思中挣月兑,颇为诧异。
自从她夺了这当家之位,刘佩兰与董家莹赌着气,一直避开她,更别说像今天这样,一同前来探访。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许嬷嬷那边刚刚稍停,这头又风声火起?这所谓的当家,真不是常人能担当。
“五弟妹,”董家莹的笑容出奇地亲热,完全不似有嫌隙,一上来便拉着她的手,“不不不,现在该改口叫当家夫人了!我娘家方才捎来几盒点心,听说你最爱吃甜食,所以趁新鲜给你送来了。”
“可巧了!”刘佩兰亦和蔼笑道:“我娘家也捎来了点心,五弟妹,你正好比比,看谁家的更可口一些。”
两人同时将匣子打开,皆一样形状的豆沙馅碗糕,正是尹素问平常最爱。
“这……”她不由得迷惑。
“不瞒弟妹说,这是我小妹亲手所做。”董家莹连忙解释,“她虽是庶出,可自幼心灵手巧,模样也长得极美。”
“这亦是我堂妹亲手所做,”刘佩兰满脸自豪,“她是正室所生,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贤慧至极。”
“两位嫂嫂到底想说什么?”尹素问隐约听出她们话中有话。
“是这样的,我小妹想到咱家来小住几日。”董家莹答。
“我堂妹也是,想跟我做几天伴儿。”刘佩兰道。
“两位嫂嫂自便即可,我虽为当家,却不至于阻止你们亲人团聚吧?”她直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多谢了,我小妹将来还得托弟妹你多照顾呢。”董家莹替她轻轻掸掉袖上微尘。
“还得请弟妹在娘面前,替我堂妹多多美言。”刘佩兰欠身施礼,满面恭敬。
两人转身离去后,弄得尹素问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她呆在原地,久久怔立,“我这两位嫂嫂为何这般殷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其实,早上我就想告诉少女乃女乃了……”一旁的小盈叹一口气,“二少女乃女乃与三少女乃女乃的妹妹们,已经入住咱们乔府了!”
“那又如何?”她还是不解,“难道还怕我把她们撵出去?”
“少女乃女乃,你真不明白吗?”小盈摇摇头,“这会儿,她们正与大少爷在一块儿……”
“什么?”尹素问心间倏忽一紧。
“大少爷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京城里谁都争着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依我看,刘、董两家也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派了两位小姐前来暂住。”
所以,还特意做了点心讨好她这个当家夫人,希望她能在乔子业与婆婆面前美言?呵,曾几何时,她的地位如此举足轻重了?
“少女乃女乃,我看你不如先去见见这两位小姐,挑一个听话的。”小盈献计道:“不论如何,将来成为乔家大少女乃女乃之人,势必会与你争当家之位。挑个老实乖巧的,才能避免纷争。”
她的确想去见见,而且迫不及待。但并非为了确保当家之位,而是……想看看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人。
心中翻涌着酸涩的滋味,道不清缘由,按理,他若能觅得良缘,她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却如此……羡慕,或者嫉妒?
她告诉自己要沉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足下细碎而急促,绕过重重花树,听到如茵绿地上,传来他的笑声。她从没听过他如此爽朗轻快的笑声,堪比今日的晴空微风。
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她驻足,立在树后,观望他的所在。
她看到两个如花女子围绕在他身边,衣袂翩然,裙摆似云,仿佛他正与月宫仙子嬉戏,情景如画,美不胜收。
他们在放风筝。
放的,就是那只所谓为她而制的,世上独一无二的风筝。
望着那绸缎制成的五彩蝴蝶在空中飞舞,她忽然感到,刺眼的阳光钻入了她的深瞳,竟激出两道泪水,潸然滑落领间。
她这是怎么了?因为风筝,还是太阳?
“少女乃女乃……”小盈上前搀住她,仿佛她所有的心事,都心知肚明。
“请大少爷到水榭来,我有话要对他讲。”她吩咐道。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转身即走,害怕多待一会儿,会有更多伤心与难堪,无法掩饰。
推开水榭之门,她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扶住了石椅,颤抖中,心境难以平复。
她挨着石椅坐下,冰冷的感觉自背脊窜上来,直至心间。
“少女乃女乃找我?”忽然,他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知何事?”
扒,他来得真快,真舍得抛下那双二八佳人,见她这个不相干的人?
她回眸,肃然地盯着他,不打算跟他开任何玩笑,抑或,隐藏自己的不悦。
彬许,她的模样把他怔住了,俊颜笑容收敛,换了如常低沉语气,“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坐石椅,会着凉的。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
这是在关心她吗?这样的关心……还能维持多久?他娶妻之后,她就会丧失这般专属的温柔了吧?
不得不承认,她,依依不舍。
“我已经听说了,”她决定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刘家与董家的小姐,你比较喜欢谁?”
乔子业眉一皱,嘴角维持轻扬道:“呵,消息传得好快啊,都惊动咱们当家夫人了。”
“二嫂和三嫂都希望我能代为美言。”她听见自己语气中有一丝叹息,“其实我本不该多管闲事……”
“可这闲事你终究是管了,”他上前一步,注视她的双眼,“看来,你很在意我的婚事。”
“能不在意吗?”她涩涩一笑,“这关系到我未来的地位是否能保。”
“仅仅如此吗?”乔子业挑眉,“假如你担心的是这个,我可以保证,我的妻子将来绝不会与你争夺当家之位。”
“那就好……”尹素问像被他如炬的目光逼得无路可退似的,“如此,我就放心了……”
“真的放心?”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紧得让她一阵发疼。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感到泪水再度袭上眼眶,视野霎时一片朦胧,“阻止你成亲吗?”
没错,他盼了这么久,就是盼着她真情流露的一刹那,盼望她的眷恋不舍。然而,看到她还能勉强控制情绪,他便知道,时机未到,火候未够。
“阻止?”乔子业淡淡道:“你不会的,无论如何,你也不希望看我孤独终老吧?”
她不希望吗?呵,论私心,她真的有过让他一辈子守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就这样默默遥望,隔着盈盈一水,哪怕她也一样终生孤独,也心甘情愿了……
“我是男人,”他继续说:“就算再怎样念着你,也不可能一世单身。”
她知道,这是实话,可为何,听来如此椎心刺骨?
男人皆是的动物,她怎能奢望,他能为自己当一辈子和尚?那种洁净如雪的相思,世间不会存在……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平静地问,“我们可以一辈子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将来,我的孩子叫你婶婶,你的孩子叫我大伯……假如,你还能有孩子的话。”
如此细碎平常的话语,为何,她听来如此刺耳?
他的孩子……只要想一想,她就不希望有那样的存在,看着融合了他与别的女人骨血的身影,她会嫉妒得发疯吧?现在,就算听一听,她都嫉妒得发抖。
曾几何时,她变得这样贪心了?只希望能三餐温饱的她,如今却渴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很憎恨这个心神不宁的自己。
“她们还在等着呢,我得回去了。”乔子业踱至门外,却忽然回眸道:“石椅别坐得太久,我叫小盈找个垫子来。”
这是最后的关心吗?曾经,她没在乎过类似体贴的话语,反而嫌烦,如今,却显得弥足珍贵。
他要回去了……去放那只为她而制的风筝吗?不,如今,已经不再属于她……
她不要他成亲,不要他再有任何女人!尹素问生平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真心,如此决绝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