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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为帝妻(上):离情正苦 第十章

作者:余宛宛类别:言情小说

那一夜之后,赫连檀心没再见过宇文泰。

他人在府里,却没再回他的院落过夜。

赫连檀心不想听他又在哪名侍妾房里通宵达旦,可几名新来侍妾却爱四处宣扬宇文泰有多么英勇过人,对她们又有多么难分难舍。

她于是变得更加安静,再次与执事孟伯确认前往洛阳的时日后,她先替宇文泰及她自己收拾好行李。然后,白日便读读医书,或是教教府内一些奴婢们认字,再不然便到园里去收拾花花草草,总之每日都把自己累到倒头便睡。

因为孟伯交代过出发洛阳时日,不宜声张。于是,一直到离开前一日,赫连檀心才赶去和董安告别。

皮肤被晒成麦色,看来多了几分男人模样的董安,一边在灶房挑水,一边与几名过来打水的婢女们说笑着。

“董安大哥。”赫连檀心唤了一声。

“小弟,你来了。”董安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婢女们对着他们二人的俊容指点一番,你推我拉了一会儿后嘻嘻笑笑地离去。

“大哥,我要回洛阳了。”赫连檀心说道:“今日特来与你告别。”

“什么!”董安手上水桶咚地落地,顿时洒了一地水。

“大人要到洛阳,要带我一块儿去,之后便除了我的奴籍,让我留在洛阳。”

“为什么?他发现你的女儿身了?”董安皱着眉,嘴里叨叨絮絮地念道:“不对啊,他若发现你是女儿身,更不可能让你回去。谁都知道大人待你非同一般,你说的话他就听,食宿都要你伺候着……”

“你你你——”赫连檀心脸色发白,吓到双唇都在发抖。“你怎么知道我是……”

“好兄弟。”董安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咱们一同被困在马车上时,你几回昏睡倒在我身上。我见你衣带没系紧,好心想替你系好,没想到却看到你缚胸的布巾。我从小在窰子里长大,知道很多客人就爱姑娘们扮男装,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我只怕说破你身分,你反而遭困,所以不敢多说,只能多顾着你一些。”

赫连檀心看着董安,感到一股热泪直冲眼眶,她连忙弯身一拱手。“多谢董安大哥照顾之恩,小妹铭感五内,来日当报……”

“都在一条船上啊。况且,孟伯因为你的缘故,多照顾了我不少,他说下个月就把我调到他身边学东西。”董安眉飞色舞地说道。

“恭喜大哥了。”她笑着为他感到开心。

“此事虽好,但我实在没想到大人竟要让你回洛阳。大人一回府就找你,目光总不离你。孟伯说,由你照顾着,大人作息便正常些。便连你的衣食起居,大人也都特别交代过孟伯,吩咐别给了太差的衣料、怕你不适。若不是他这几日都在侍妾处过夜,屋里关于你们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董安说道。

赫连檀心心头一窒,愈是知道宇文泰的在意,她就愈是难受。

“大哥多虑了。大人只是奖罚分明,我服侍用心,大人自然会有所奖励。这不就放我回洛阳了吗?”她说。

“你为何不告诉大人你是女儿身?若你愿意跟了大人,那几名侍妾还能这么嚣张吗?”董安见她眉宇隐约有愁,不似欣喜回乡,于是试探地问道:“况且,大伙儿都说此处要出帝王的。大人早晚要接掌刺史及武川军的大位,他气宇不凡,若能成为他的身边人,将来富贵……”

赫连檀心闪过宇文泰孤身于灯下埋首公事的疲惫,心中霎时一疼,但她很快地敛回心思,不许自己多想。

想伴着他的人,多不胜数,少她一个又有何差别呢?

“大哥,我不求富贵功名,但求真心待我一人的郎君。”她淡淡地说道。

“若能常伴大人身边,让他平心顺事,助他成就大业,不也美事一桩?”董安见她眉宇又是一拧,也只能摇头说道:“罢了,人各有志,可惜了妹子这样的人才。”

“我并非什么人才,不过是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仅是相夫教子,大哥才会觉得我与其他女子不同。”她轻笑勾了下唇角,摇了摇头。“咱们不谈这事吧。大哥可需要我代为恳求大人,看看能否让你一块儿回洛阳?”

“不了。我回洛阳没屋没银两,不如待在这里,还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董安双手置于她的肩膀上。“倒是你此行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在夜里出游……”

“若大哥有朝一日回到洛阳,便到东侧的景宁里来找我。”赫连檀心一手放在董安臂上,诚挚地望着他。

“好。你也要好好保重,否则我这大哥可不饶你。”董安说道。

“是,大哥。”赫连檀心点头,清明眸里闪过一丝水光。

“好妹子。”这几个字低到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

两人相视,就是一笑。

“赫连!”

一声冷冷斥喝打断了两人的笑声。

董安蓦抬头看向赫连檀心身后,脸色立刻一变为正经。

“见过大人。”董安忙揖身说道。

赫连檀心骤然回头,见到宇文泰一袭黑衫,一派让人瞧不清喜怒的神色,正定定地看着他们。

她知道他在发怒,因为他的眼色深浓,眉宇凛冽,分明就是不快姿态。

“大人有何事吩咐?”赫连檀心上前走到宇文泰面前,身子却绷得死紧。

宇文泰看着赫连檀心戒备姿态,脑中浮现的却是这人方才与董安那相视一笑的模样——说是笑靥如花也不为过。

“大人?”赫连檀心被看得头皮发麻。

“东西可都收好了吗?”宇文泰问道。

“报告大人,都已备妥。”她说。

“即刻启程。”

“不是明日才要启程?”赫连檀心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董安大哥一眼。

宇文泰感觉这两人离情依依,他唇角冷抿,声音更加怒沉。

“走。”他扯过赫连檀心的纤腰,大步向前。

“大人……”赫连檀心被他拖着向前,脚步踉跄了一会儿。

知道这人真动了怒,大掌扣着她的腰,像是铁绳一样地箝得她发疼。赫连檀心蹙着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继而才想起他们现在是两个“男人”在搂搂抱抱。

幸而,他一个弯身便走入了庭园。

庭园里,无人。

“大人,请自重。”她握住他的衣袖,想扯落他的手。

不料,宇文泰的大掌是松了,却是改握住她的下颚。

“我若不自重,你回得了洛阳吗?”他说。

赫连檀心心头蓦一痛,连忙垂眸,极正经地拱手为礼。

“谢过大人。”

“你的事都交办完毕了吧?”他双臂交握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睨看着她。

“小人回洛阳之后,可否请大人对董安大哥多加关照。”

宇文泰一步向前。

赫连檀心立刻后退三步,后背抵在一株百年树干间。

他长臂向前捏住那清瘦得像是一捏就要碎的下巴。“你有何资格为他说情?”

“小人知道大人爱才,我只是荐才——”

“错。”宇文泰大掌勒紧那纤腰,蓦一俯身,两人之间不过一指之距。“你知道我待你不同,所以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我——”赫连檀心双手挡在他身前,阻止他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想反驳他的话,但心里却清楚她确实是如他所说一般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知道宇文泰待她不同,明白自己对他亦有情,晓得他方才发怒约莫是因为她与董安大哥走得太近,却忍不住恼起宇文泰多日来不闻不问,气他不多待在她身边一日,便匆忙要赶她离开。

一旦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她无力地垂下双臂,额头轻落在他的肩臂间。

“无话可说?”宇文泰低头见这尊玉雕人儿轻颤地依着他而立,不觉放低了声音。

“小人知错。”她扬眸看他,唇边勉强挂着一抹笑意。“大人让我返回洛阳果然是明智之举。”

那笑意太清楚明白,也太让人心疼。宇文泰没法子思考,蓦地就想怜惜地覆住那两片颤抖的粉唇。

“不。”赫连檀心的手覆住他的唇,那水眸凝住他,像是说尽了千万事。“大人有大业,莫再让枝节小事坏了决定。小人这就去拿行李,咱们这就启程吧。”

她眨干眼里水气,只愿他心里记住的是她最好的模样。

于是,她不掩眼里的眷恋,对着他嫣然一笑。

那笑澄澈若朝露,却也散去得极快。

宇文泰心一恸,想抓住那一抹笑,双手却置于身侧握得死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转身翩然离去。

往洛阳这一路上,赫连檀心非到必要绝不与宇文泰对上视线,就怕乱了心神。

她只是尽心地服侍宇文泰,总是不待他开口,她便能奉茶递巾,为他磨墨洗砚拿书册。他若在马车上看书看得久了,她便抽开他的书,无言地开窗,递过茶食,要他歇息。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当然知道宇文泰的眼总不时停在她身上,她若不小心在车里睡着,醒来时身上也总覆着他的斗篷。但她佯装什么都不知情,既然要走,就不该再多留恋了。

马车飞快地前进,或者,快得超过赫连檀心的预期。

这日,他们才从客栈上路不久,便听见车夫说道——

“大人,过了这座方桥,咱们快接近洛阳西明城门了。”

赫连檀心身子惊跳了下,却很快地镇定。她推开车窗,探出半边身子往外看。

“看什么?”宇文泰看向一路上没了笑容的赫连檀辛。

“永宁寺有一座九层浮图,高耸入云天。瞧见了吗?”她指着前方,轻声地说道。“上头的金刹挂了许多金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的。我娘说,我还是个小娃儿时,一听到那铃声便要笑。”

她被一阵风砂吹眯了眼,于是坐回位子上,用袖子揉了揉眼。往昔欢乐仍然历历如昨,怎么她如今已是孤身一人了呢?

宇文泰没说话,只是眼也不眨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儿。

马车在沉默间经过两侧曾经繁华,如今却处处是兵灾痕迹的庙宇及民宅。一眨眼时间,马车便已驶至大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景象,客馆外连绵不停的吆喝,车马络绎不绝之声,都没让赫连檀心费心多看一眼。

她只知道进入洛阳后,他就要入宫觐见皇上,两人就此天涯两端。

明知这样最好,再待在他身边,也是多负情债罢了,但心头还是针刺般的痛着。在意一个人,怎么会想让他离开呢?

“大人,赫连檀辛要在哪里下车?”车夫问道。

赫连檀心蓦抬头,对上宇文泰深沉的眼,她拳头一紧,蓦地别开眼。

“小人在此下车即可。愿大人早日成就天下,解百姓倒悬之苦。”赫连檀心拱手为礼,低眸看着他的膝盖说道。

“看着我说话。”他说。

“小人在此下车,愿大人早日成就天下,解百姓倒悬之苦。”她再说了一次,这回声音平静,眼眸不眨地望着他。

宇文泰握住那双捏成死紧的小手,一根一根地掰开,而后他的指尖滑入与之十指交扣着。

赫连檀心狠狠咬住唇,不许眼泪夺眶而出。

“允我一件事。”他低语。

“好。”她即刻点头。

宇文泰挑起那冰剔般的下巴,蓦地吻住那两片唇。

她一惊,伸手要推他。

“你允了我的。”

赫连檀心看着他撕心般痛着的深眸,小手虚弱地落至身侧,即刻被他的大掌扣住后颈,加重了这个吻。

他的狂与激切让她不由自主地抓着他的手臂,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对待。

“别怕我。”他放缓了吻,执意要厮磨到那两片冷凉变得火热。

“我……我……”她星眸氤氲,连话都说不好。

宇文泰望着那柔弱的脸庞,用尽了此生最大自制,才能不多侵占几分。

“就这一回,感觉我。”他在她唇间低语着,放轻了吻她的力道。

她揪着他的衣襟,娇喘地学着他的动作吮住他的唇,与他交缠着。直到身子虚软,脑子也昏沉了;直到除了他的味道、他的唇之外,再也没法子思考。

“大人,要于此处暂停?或是直接进宫?”车夫又问。

宇文泰抬头,只见眼前小人儿双唇被吻得水红,娇态毕现。他蓦地拥她入怀,让那张让人心慌意乱的脸庞挨在胸口。

赫连檀心听着他猛烈心跳声,多想这一刻就这么持续下去。

“我该走了。”她低语。

“好。”他说,却未松开手劲半分。

赫连檀心亦不推他,只是静静贴着他,直到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将她推到一臂之外,然后推开车门。

她拿起包袱,转身下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走得又快又疾,直到她听见马车渐渐远离的声音,这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

马车已在路径的另一端。

想到再也听不到他叫她“赫连”,一阵钻入骨子里的刺痛让她摀着胸口,弯身蜷着身子痛苦地喘息着——她,不该爱的。爱了,只是痛啊……

远在另一端的宇文泰在车内看到了这一幕。

宇文泰的拳头握成死紧,筋肉暴突而出,齿颚几乎被他咬碎。

再痛,再想要,他也要舍。

为了天下大业,他舍赫连檀辛。

而为了这割心之痛,他定要天下作为补偿!

因为他知道赫连檀辛会因为他的功业而惦记着他一辈子,如同赫连檀辛这个知心人会一辈子梗在他心头不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