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上,秦维桐知道自己无权插手,但她压抑不住月兑口问道:“婚纱公司一定得卖吗?”
“留着也没意义。”他简短的答了一句,“走吧。”
他口气冰冷令她喉头一阵梗塞,沉默的跟上他的脚步,直到路口的交通号志亮起才停下脚步,等待绿灯。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宽阔的背,悲哀的发现,现在她竟然只有在他的身后时,她才敢大胆的凝望他的背影。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楚的传进了他的耳里。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没有再提过往,秦维桐不停的强迫自己淡忘,也说服自己相信他已经遗忘,但这时,纵使知道自己很愚昧,可能让自己难堪,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没有答腔也没有转身看她。
她继续柔声说道:“四年多前,你骑车在罗马公路,结果下雨了,你跟我同时选择同一个地方躲雨,你拿着相机不停的拍照,让我看了你拍的景色,你说你喜欢摄影也喜欢画画,你想当个自由的艺术家,但你父亲是个严肃的生意人,不赞成你走这条路,可你母亲不同,因为她是个生性浪漫多情的人。其实你像她,真的像她。”
奇迹似的,讲出这些话的同时,她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她朝他踏近了一步,深吸了口气,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气息。
“你说父母离婚很多年,母亲死后留下这间婚纱公司给你和你哥哥,你哥哥没有接手的兴趣,他想听你父亲的建议卖掉,但你却想要留下来,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礼物代表着一份爱──你母亲的爱。”
他缓缓的转身看她,以冰冷的语气问:“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妳又想插手左右我的决定吗?”
她的心因为他的指控而揪了一下,“我从没想过左右你什么。”
“没有?!”他嘲讽的一笑,黑眸死盯着她的双眼,“忘了妳带妳表妹跑来找我,要我给怀孕的她一个交代,要我娶她这件事吗?事情结果呢?!她根本没有怀孕,但妳又做了什么?妳说她爱我,我不能跟她离婚!但她真的爱我吗?”
她为他提及的这段过往感到内疚,只是被表妹欺骗的何止他一人而已?
她低声的说道:“我那时以为瑞茵真的怀孕了,她也说她真的爱你,我……”她叹了口气,说得再多又如何,很多事就算是阴错阳差也已经是注定,“但你跟她上床也是事实。”
“我很怀疑事实到底是什么?”他冷冷的回嘴。“妳从来没有仔细的去思考过、确认过,只是一味的相信妳那个阴险的表妹!妳也不赞成我与她到香港去做试管,但她在确认成功之后没几天就爱上一个比我更有钱的男人,连商量的机会都没有就把孩子打掉,一走了之!这就是妳跟我强调的“爱”?若这真是爱──我不要了!我这一辈子都不要。”
他的指控就像鞭子打在她心上,无力招架。
看着她的脸色转为苍白,他心一紧,却没有放过她,这些年来的怒火忍不住的爆发,“让我们再来谈谈妳的外婆!妳以前不是很伟大,为了能随时照顾她,宁愿在教会打扫打零工赚钱,说什么一辈子不会离开,一副乐意牺牲奉献的高贵样子,但她才死没多久,妳就挺了个大肚子离开家乡,骗子!妳跟妳的表妹一样是骗子!”
她的心在颤抖,下意识的想要拔腿就跑,不想听他伤人的话语,她脸色发白,目光扫过他的宽肩,最后落在他肩后,不想看到他脸上浮现的讥刺。
“不过郭瑞茵比妳聪明多了,至少她最后来巴上了个有钱人,就只有妳愚蠢到把她当成宝贝宠爱,然后被她一脚踢开。在她眼中,妳就像垃圾一样。”
泪水刺痛着她的眼睛,他很残忍,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怪他,“我不在乎瑞茵怎么对我,毕竟是我欠了她。”
“欠她?!”他气得想要用力的摇蔽她,“真是够了!”
她叹了口气,她背着害死郭瑞茵父母这条罪已经太久、太久,久到理智告诉自己她无须为这件事负责,良心却怎么也放不下。
她深吸了口气,不让泪珠落下,不顾他脸上的冷酷,冷静的说:“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说什么对你都是伤害,但我真的觉得可惜,你说过你并没有真的责怪当年你母亲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爱而离开你,这间公司就象征了你母亲一生的追求──爱与幸福,而她将店留下来给你和你哥哥而不是给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是因为对你们而言,这间公司该是意义非凡!”
“是啊!当年我妈认识别的男人,抛下我离开之后开了这家公司,死了之后还将公司留给我,指望我和我哥相信爱与幸福,认同当年她对爱的义无反顾,但最后呢?!我因为妳,留下了这家公司,却因为留下这家公司认识了妳的表妹……”他冷哼了一声,语调尖锐而讽刺,“意义非凡?!是啊,当然意义非凡!老天爷的安排一步步的毁了我的生活。”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与他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灯号转绿,四周的行人陆陆续续移动,可她一步也动不了,他脸上的愤怒使她的眼眶红了,她想除掉他眼中的痛苦,但是她却再也无法靠近。
他恨她,真的恨她!在泪水滑落前,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在经历过一切之后,她早就不敢期待从他的身上得到任何仁慈的对待,只是看着他脸上挂着凌厉的神情,依然令她难过。
他的脚步移动了,她也拖着脚步跟着。
他们寂静的朝着婚纱公司走去,周遭的人声与车声进不去彼此的耳里。她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过马路。
失神的她,被匆忙过马路的行人撞了一下,不禁惊呼了一声。
迸奕青空出的手立刻扶住了她。
“咖啡──”她担忧的望着他手中的托盘。
他没好气的盯着她,“妳差点被撞得跌倒,但妳还只顾着咖啡?!妳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世上妳只在乎一堆不相干的人事物,却从不在乎妳自己。”
他的讥讽令她突然觉得好累,她无力的头头看着他。真的够了……再多,她就要崩溃了。
看着她蒙上水雾的无奈眼光,他握住她的手腕,让她跟在他的身侧,不让她再走在他身后。
她没有力气挣扎,只能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脚步。
“郑经理告诉我,她给妳一份工作是同情妳,因为妳怀孕又一个人生活。孩子的父亲呢?”
秦维桐感觉自己的脸上升起一股热辣辣的难堪,她一点都不想要让他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更没有料到他会提及孩子的父亲。
他的眼中没有闪过任何一丝情感,只是瞥了她一眼追问着,“孩子的父亲呢?”
面对他的追问,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跟郭瑞茵到香港,对他撒下弥天大谎,谎言压得她心头难受,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全盘托出,彻底放下心头的罪恶感,但是说了之后,对他而言,会是好事吗?
想实话实说的冲动一闪而过,可她与郭瑞茵之间有过承诺,她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且他说他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她害怕告诉他,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困扰,她不想也不能再伤害他。
不告诉他!她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告诉他。他应该放下过去,去追寻属于他的快乐与幸福。
“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他的声音掺杂了些许的怒气。“这是什么回答?秦维桐,不要再耍我,我受够了!”
他突如其来的怒吼使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你别生气,我……”她无助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轻叹了口气。
她的无奈痛苦显而易见,他的手用力握着她的手腕,“他欺负妳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他是个好人,只是我……我们……”她顿了口气,幽幽的开口,“我们的缘分总是一而再的错过。”
她的最后一句使他冷静下来,他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手。缘分总是一而再的错过……就如同他和她,不也总是错过?
她抬起头,温柔的黑眸凝视着他,“外婆去世了,瑞茵也一走了之,只剩我一个人,所以我想要个孩子,我很爱──”她垂下了眼,“很爱、很爱!”
他凝视着她,被她眸子的暖意吸引,她似乎总有能力唤起他内心深处某些遗忘的感觉。
昨天郑经理那一通电话,转述秦维桐的近况令他一夜无眠,他想摆月兑她──彻底的摆月兑她,但上班时,他的心绪却绕着她打转。
他的心绪复杂,他知道,若他想要一个自在的未来,他就得放下过去,包括与她的点点滴滴,更何况现在她还怀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但想到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看着她瘦小的身子,他心中有愤怒,更有没说出口的不舍。
快接近公司门口时,她将他手上的托盘给拿回来,鼓起勇气再看他一眼,轻柔的说:“谢谢你,我知道,现在对你而言,我只是个员工,你的宽宏大量令我很感激,我会好好在这里工作,不跟任何人提到过去,过去对我们来说都太沉重,你和我都得要丢掉,才能够轻松的迎向接下来的人生。”
他的黑眸因为她的话而突然变得阴沉。
他眼神的转变令她觉得背脊一阵发寒,她原本以为他会很高兴听到她顾着他的意思,但他好像更生气了──她退了一步,他真的变得好陌生,不再是那个温柔、开朗的人。在他尚未回应之前,她心慌的转身离开。
她的脚步有些慌张,不敢回头看他是否有跟上,用背推开婚纱公司的大门,拿着咖啡走进去。
“怎么这么久?”Lily迎上前,皱了下眉头,“才走几步路就花了快半个小时,我看咖啡都冷了!”
“对不起。”秦维桐连忙露出微笑,喘了一口气,柔声的道歉,把咖啡交到Lily的手上。
“有几件礼服要修改,但是我没有时间,妳帮我处理一下吧。”Lily不客气的交代,“衣服我已经放在楼上了,妳去看看。处理得快一点,晚上新人要来试,我赶着要。”
有些修改工作本来是要Lily自己处理,若是平时白若琳在店里,Lily不敢这么嚣张,但今天白若琳一早就跟着去拍外景了,所以Lily当然把握机会压榨秦维桐这个听话的新人。
“是。”秦维桐也没有拒绝,眼角余光瞄到古奕青的身影从落地窗经过,她头一低就要上楼。
“副理。”
才踏上楼梯,秦维桐就听到身后Lily热切的招呼进门的古奕青,她没有回头,只是专注的爬上阶梯。
迸奕青没有理会迎上来的Lily,几个大步来到秦维桐的身旁。
秦维桐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拿去!”他将手中的袋子拿到她眼前。
她看着眼前的袋子,眼底闪着不解,再咖啡馆外她就看到他拎着这袋子,他现在是要……
他看她没有动,索性拉起她的手,把纸袋塞进了她的手里。“给孕妇使用的精油!”
对于这份意外的礼物,她感到受宠若惊。
“本来要丢掉的。”他的黑眸定定看着她,直接了当的挑明,“我之前买的,至于要买给谁,妳跟我都很清楚,只不过已经用不上。拿去,如果妳不要,大可丢掉,我不在乎,至于过去——我多希望过去也能像这些东西,想丢就丢掉,若真如此,今天的我,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