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
刺耳的雷声响彻云霄,陷入回忆中的慕容祯,猛然被外面的雷声惊醒。
他清楚的记得五年前,于筝的尸体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时,也正降着倾盆大雨,每当刺耳的雷声响起,都会让他忆起那场悲剧。
于筝死了,带着月复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死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拼命阻止那场悲剧发生。
看着外面不断落下厚厚的雨幕,慕容祯此刻心如刀割。
虽说当时她是为了排斥朱成晋才遭此劫难,可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在愤怒之下说出那番伤她的话语,如果不是自己口不择言的叫她滚,那么五年前的那剧惨剧就不会发生。
纵然他有起死回生之术,可于筝之前为了保护他免遭汪昊天的毒手已经惨死过一次。他的起死回生之术,只能在一个人身上使用一次……
说到底,她是为他慕容祯而死的。且她死的那一刻,月复中还怀着他的骨肉。
屋外雷雨交加,屋内的慕容祯是愁容满面。
摊开手边那张被他小心摺起来的纸,上面的字迹绢秀工整,那是出自凤夕瑶的手笔。
慕容祯轻轻将那张纸捏在手中,眸光微闪,神情略显激动。
一模一样!凤夕瑶和于筝的字迹一模一样。
想当年口不能言的于筝,和他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用笔写字。他见惯了她的笔迹,即使过了五年,她的笔迹和字体深刻在脑海中挥抹不去。
慕容祯突然笑了,五年前于筝死去的那一刻,他给自己下了血咒。
慕容家是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医学世家,祖先流传下来的神秘医术博大精深。
血咒!对慕容家的后人来说,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
下血咒的方法是非常复杂,被下咒的人,不但要承受万蚁噬心的痛楚,还会在心愿达成的那一刻,失去自身拥有最宝贝的东西。
而他五年前想也不想的给自己下了血咒,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寻找到转世之后的于筝。
彬许这样的离奇事在别人听来有些不可思议。可对于慕容家来说,血咒却是真实存在的。
血咒的方法虽然阴毒,却非常有效。
当初他就是用自己的血和已故于筝的血融合在一起,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养出一个至阴至毒的血虫,意味着他的灵魂已经和于筝的灵魂捆绑在一起。
只要有生之年,他能碰到转世后的于筝,身体便会立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那天晚上他大病之时,朦胧中记得被自己抱住的女人,和于筝身上有着相同的气息。
当时他以为自己在作梦,但是后来……
想到这里,慕容祯笑得十分得意。当他亲自跑到慕容府的洗衣房,不顾一切将那凤夕瑶抑止在怀里时,他便十分肯定,凤夕瑶,就是转世后的于筝。
他不明白为什么于筝死后灵魂会转到凤夕瑶的身体里,按常理,她的灵魂会到阴曹地府,喝过孟婆汤然后投胎。
按时间来算,转世后的于筝今年应该只有五岁。
可他却在凤夕瑶的身上感受到于筝的气息,再加上两人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更加确认。
另外,给小动物施针灸的手法,当今世上他不敢说只有自己会,但真正能做到下针准确的,还真找不到第二人。
当年于筝在他亲手的传授下学会这个本事,如今凤夕瑶也能精准无误的把他故意弄瘸了的小白猫治好。
种种迹象证明,凤夕瑶和于筝肯定是同一人。
参透这个事实的慕容祯非常激动,很想第一时间就将凤夕瑶抱在怀里,一解这五年来对她的思念之苦。
可他没忘了,凤夕瑶对待自己的态度有多冷漠。凤家就住在京城北郊,离慕容府邸并不远。
但这五年来,她居然一次都没来找过他,这足以说明,她肯定还记恨着当年的那些往事。所以他不敢贸然去找她追问事实的真相,他很害怕,挑破这层迷雾后,得来的是她无情的责难。
外面的雨势不断,雷声滚滚,风云变幻。这样的鬼天气,不但令慕容祯忆起不愉快的往事,就是正在洗衣房洗衣的凤夕瑶,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嫣儿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必心道:“夕瑶,自从昨天侯爷莫名其妙来咱们洗衣房后,你总是绷着脸,侯爷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凤夕瑶抬眼看着嫣儿,淡淡一笑,“我不过就是侯府中的一个奴才,没家世没背景,侯爷有什么好为难我的?”
当她说到“奴才”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仿佛在强调着这是个事实。
嫣儿虽然胆小怕事,心思却十分通透。
本以为昨天侯爷突然移驾至洗衣房是来问她的罪,没想到侯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这么把其他丫头都打发出去,唯独留下夕瑶一人。
当时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她觉得,侯爷和夕瑶之间的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她还想再说什么,凤夕瑶已经起身,柔声道:“我去柴房再煮些热水过来。”说着,已迳自向柴房的方向走去。
表面上凤夕瑶虽然无比镇定,其实内心深处却久久无法平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都五年过去了,慕容祯不但没娶妻生子,反而还……
想到之前他为了一只荷包而不顾性命的跳进荷花池,她的心没来由的颤动了。
事实上很多事情她也无法解释。
五年前,朱成晋不满暴政,带兵起义,扎营安阳时,大将军李啸遭人袭击命在旦夕。慕容祯带着贴身婢女于筝从京城赶赴安阳医治,并成了不可或缺的军医。
犹记得那天和今日一样,天色阴霾、大雨磅礴。于筝无意中听到慕容祯两个贴身小仆的私下非议,去找慕容祯想问个清楚,结果得到的答案竟是……她只是他花银子从妓院买回来的奴才。
奴才!多么悲哀而又可笑的身分。
凤夕瑶的眼底透着悲绝和无奈。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从慕容祯的军帐中跑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难过和悲伤。在那个被她视为能终生依靠的男人嘴里,她听见的,仅仅是他对刀子的嘲弄和尖讽。
彬许,死亡真的可以让人彻底解月兑。所以当她披上朱成晋的战袍,不顾一切的引敌追击时,她无畏无惧,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片刻的平静。
然后,她死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为朱成晋而死,只有她自己明白,是慕容祯的无情,夺走了她活下去的。
无父无母,且在青楼中卖唱为生的哑巴,她找不到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本以为死亡可以解决一切,没想到再次睁眼时,她的灵魂,竟寄生到另一个姑娘的身体中。
没错,凤夕瑶就是于筝!
即使这件事十分离奇,但对她来说,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凤夕瑶,有了一个疼爱自己的爹爹,以及一个并不富裕,却充满欢乐的家。
上一世的记忆,如今有很多不愉坑诩已经被抹去了。曾经口不能言的她,是因为在上一世被继父强暴,受惊过度,才变成哑巴。
可是这一世,在凤五的细心呵护及疼爱下,她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身分,并逐渐尝试开口讲话。
慕容祯或许是人人敬畏的绝世神医,可真正医好她哑疾的,却是她这一世的爹凤五。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珍惜这一世的缘分。
至于慕容祯,不管自己曾怎样爱他恋他,那都是上一世的故事,与她凤夕瑶毫无关系了。
只是……有些事情,真能说忘就忘得掉的吗?
如果真的忘得掉,当她亲眼看到他为了捡回那只自己亲手绣给他的荷包时,为什么会心痛?
真的忘得掉,当她看到他被病魔折腾时,又为什么会紧张?
“啊!”滚烫的温度突然烫得她低叫一声,急忙后退,猛然回神,原来自己想入非非,竟然在倒开水的时候,不小心烫到自己。
她还没查探手上的灼伤,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一股力道揽入了某人的怀里。她惊魂未定的抬起头,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慕容祯四目相对。
他霸道的抓起她烫伤的手指,放到唇边,用温热的舌尖轻轻吸吮着。
凤夕瑶被他的出现吓得不轻。如果她没记错,这里是柴房吧?身为慕容家的侯爷,一向怕脏、怕累、怕麻烦的慕容祯,平时最大的嗜好,就是躲在他的床上当大爷,或是把自己闷在药房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虫药草,现在他居然不顾彼此身分的揪着她受伤的手,用舌尖轻轻舌忝舐着!
虽然灼伤的部位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让她感到十分舒服,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近得让她心里直打鼓。
她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却被慕容祯霸道的揪住。
“你的手被烫伤了,需要上药。”他的声音虽然很平稳,可语气中却带着难掩的命令之意。
她摇头,“不用了,这只是小伤……”
慕容祯却眨了不眨的看着她,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极力掩饰自己的她看穿。
凤夕瑶相当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也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他竟对她有如此转变。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已经看透了什么……
她不想去猜测答案,唯一能做的,只有逃离他,越远越好。
可慕容祯却死都不放手,这让凤夕瑶恼怒,狠狠瞪他一眼,小声吼道:“我只是府里的一个奴才,侯爷就算不顾自己的立场,也该考虑一下我的名声,你这么抓着我,究竟算什么?”
闻言,他轻声一笑,“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府里的奴才。”
她睨看了他一眼,却听他又道:“你爹凤五是回春堂的大夫,相信自幼耳濡目染的你,也一定掌握了些医术,上次我帮你们凤家救了人,你曾说过,对于你们凤家,我是恩人。”
“我现在不是留在慕容府做洗衣婢女了吗?”她冷淡的回呛他。
“我慕容府家大业大,自然不缺洗衣的丫头,不过嘛……”他戏谑的笑看了她一眼,“我身边倒是缺一个手脚俐落、办事谨慎的助手。”
凤夕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没猜错,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当我的助手吧。”
她怔愣良久,好半晌,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侯爷应该对医治病人并不感兴趣。”
这人没有医德,这是整个天启王朝都知道的事。
慕容祯却大言不惭的笑道:“我现在有兴趣了。”
凤夕瑶听了,十分无语。
此时,慕容祯突然牵起她的手,自顾自的道:“走,先给你的手上烫伤药,上完了药,陪我一同去用膳……”
“侯爷,我只是你府里的一个丫头……”被他强行拉走的凤夕瑶不由得大声陈述这个事实。
他回头笑看她一眼,“错了,你现在是我的助手。”见她还想反抗,他又扔出一句,“别忘了,我还是你们凤家的恩人!”
凤夕瑶终于找不到藉口再打印纸他的提议,只能傻傻的任由他拉着她走出柴房,当着慕容府下人的面,和他手拉着手,走向他的房间。
慕容家世代为医,京城中有不少大药房,都是慕容家的关系户。
每个月中旬,慕容祯都会命人去各大药房选药,运回慕容府供他研究琢磨。府里也有下人专门负责外出采买,可是今日,他却吩咐喜多准备马车,他要亲自出府去药房买药。
而此次随行的,自然是他不久前新上任的助手凤夕瑶。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虽然她实在不喜欢和他过分接近,但不得不说,要不是慕容祯当初出手相救,阿贵如今已经死了。
在慕容府停留的这一个多月,她收到她爹差人送来的信件,信中提到,阿贵在经过休养后,如今已无大碍。
幸亏阿贵没事,不然她凤家就愧对陈贵一家老小。所以在慕容府当差的这段日子,她总是认认真真的把自己负责的差事做好。
欠了人情就一定要还,这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的道理。只是和慕容祯一同出府,而且还坐在同一个车轿里,这就让她有些不舒服了。
幸好买药的过程十分顺利,去了几家药房,老板都是热情招待。
这么折腾了一个上午,该买的东西也都买齐了。
慕容祯一如既往的坐在车里当大爷,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凤夕瑶一手包办。
当她终于回到车里,就见他脸上挂着几分戏谑的微笑,“我果然没看错人,找你当助手还真是找对了,完全不用我的吩咐和指导,就将差事办得这么美满,我都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很久以前不对这个差事驾轻就熟。”
凤夕瑶脸色微微一变。她当然驾轻就熟,因为在五年前,负责来各大大药房采买的事都由她亲自处理。
因他这个人极其挑剔,连带地她每次在挑药材的时候,都十分谨慎小心。
但是她忘了一件事,她现在是凤夕瑶而非于筝。如果是当年的于筝,能干净俐落的将他交代的差事办好是天经地义,可她现在是凤夕瑶……
面对慕容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头一颤。
莫非他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她?
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急忙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小声道:“我爹是回春堂的老板,之前我们药店负责采买药品的事,也都是我负责。”这话说得有些心虚。
必春堂的药的确由她负责采买,但她所接触的,大多都是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小药房。放眼京城,能与各大有名药房直接买卖的,也只有赫赫有名的慕容府了,像她家那种小本生意,这种大药房平时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慕容祯并没有拆穿她,有些事情,只要他心里有数就足够了。
在此之前,他已派人去调查过她的底细,得到的答案让他非常满意。
五年前的凤夕瑶,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经常将她爹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拿她无可奈何。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险些命丧黄泉。
离奇的是,她死里逃生的那天,恰是于筝的忌日。
醒来后的凤夕瑶,性情大变,可惜却长达四个月的时间里口不能言。
种种迹象都足以说明一件事,于筝,的确借着凤夕瑶的身体转世了。
得知这一切后,他非常激动,已经十分确定凤夕瑶就是于筝,甚至想现在就将她拥进怀里,诉说这五年来的相思之苦。
可是他不敢,既然她转世后没来找他,就说明当年的那件事对她来说仍有心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不否认当年的那场错误的确是他一手造成的,为此,他懊悔了五年,甚至不惜给自己下了阴毒的血咒。
他在等一个可以救赎自己的机会,即使这个机会遥遥无期,他仍然很虔诚的耐心等待。如今机会近在眼前,他会小心翼翼的珍惜,绝不能再轻易错过了。
马车里流淌着异样的气氛。慕容祯心中转动着各种小心思,凤夕瑶也不好过。
她总觉得,他似乎是看穿了什么,偏偏又不肯说出口,这种滋味实在难熬。
就在这时,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他率先下了马车,并为她拉开车门,示意她也一并下来。
凤夕瑶看了外面一眼,有些不解,因为眼前并不是慕容府,而是京城一处非常有名的饭馆。
慕容祯笑道:“晌午了,折腾了半天,肚子有些饿,还愣着做什么,下来啊,我们先去吃午饭。”
她满脸的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
他却毫不气馁,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细弱的手腕,状似亲昵的将她半拉半抱的扯下马车。
凤夕瑶脸色大变,外面来往的人并不少,而且现在是晌午时分,两人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被旁人见了,实在是有伤大雅。
慕容祯趁机在她耳边道:“你自己不肯下车,只好由我亲自抱你下车了。”
“是不是每个和你出门的人,你都会用这种方式抱着人下车吃饭?”
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将你这句话当作是在吃醋吗?”
她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慕容祯也不介意,半拉半扶的将她带进饭馆。
此时正值晌午,客人很多,但慕容祯是京城里的大人物,自从五年前四皇子朱成晋起义成功,并将朱成霄赶下来,流放北境防线外,现在的天启王朝已经不若当年那般风雨飘摇。
朱成晋继位后,连连施行新政,大赦天下不说,还免了很多沉重的税收。
老百姓得了实惠,自然是欢天喜地。
仿佛连老天爷也站在朱成晋这边,之前天灾不断,在他继位后风调雨顺。
历经五年的改革,如今的天启王朝变得繁荣富强,老百姓心里都非常高兴,并且十分拥护这位仁德博厚的皇帝。
至于慕容祯,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谁上位,他的地位都没有任何人能轻易动摇。
当他出现在饭馆时,店里的伙计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热情迎了过来。
两人被领到一处靠窗的位置,慕容祯点了几道饭馆的招牌菜,待伙计刚刚离去,就见坐在旁边的凤夕瑶两眼直盯着不远处的一桌客人,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了解。因为能令她变脸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城恶少徐霸天。
当初阿贵就是差点死在这人的手里,她永远也忘不了,阿贵被人抬回来时一脸鼻青脸肿,气若游丝的模样有多恐怖,一回想起,她就忍不住握紧拳头。
桌子下,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陡地紧紧握住她不断发冷的小手。
她猛一抬头,便望进慕容祯的双眸。
“你的手很冷。”
凤夕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挣月兑却挣月兑不掉,只能任耸紧握着。
慕容祯突然间笑着轻声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原本紧张的心情,却因为他这话而得到了舒缓。
这时,让的伙计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上桌。
临走时,慕容祯突然向伙计招了招手,让对方附耳过来,伙计有些不解,却还是恭敬的凑了过去。
慕容祯交代了几句,顺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对方。伙计接过后,似乎有些为难。
他却道:“你怕什么,出了事还有我担着呢。”
憋计急忙点头,转身跑了。
凤夕瑶感到奇怪,“你和他说了什么?”
慕容祯夹了一块蜜汁牛肉送到她碗里,笑道:“吃饭的时候顺便看戏,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
她不懂,但他夹来的蜜汁牛肉,却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食物。她默默将牛肉送进嘴里,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她喜欢吃蜜汁牛肉的,恐怕就只有慕容祯一个人了吧。
就在她心底五味杂陈时,旁边那桌的徐霸天,突然大喊一声,不但把她吓了一跳,就连饭馆里其他客人也被吓得不轻。
只见那徐霸天仿佛鬼上身似的,抓起自己桌上还热呼呼的菜,便直接泼向自己的脸。
巴他同桌的其他人都被吓傻了,本能的站起身,退至一旁。
徐霸天泼得自己江青头菜汤,随即大叫道:“我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仗着老子有钱,整天鱼肉乡民、胡作非为,娶了三房太太,小妾无数,偏偏到现在都没给我生出一儿半女来,我知道我是坏事做多了,将来就算生了儿子,也肯定是个没的儿子……”
说到这里,慕容祯刚咽下的一口菜险些笑喷了出来。
凤夕瑶已经完全傻了。那徐霸天没病吧?怎么突然之间又是拿菜泼自己,又是诅咒自己生儿子没?
就见他发疯了似的,将桌子上的菜全倒在自己的头上,倒完了还在那扯着嗓子喊:“我恶贯满盈,将来死无全尸,早晚会遭天打雷劈……”
他那边骂得正烈,凤夕瑶却突然间将目光移向慕容祯,压低声音道:“你刚刚给伙计的那包东西,和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关系?”
慕容祯表情十分无辜,“我都说了,吃饭的时候我一向喜欢看好戏。”
“所以你就派人将那包‘必须说真话’让伙计下到徐霸天的菜里或酒里?”
闻言,他假装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如何知道那包药的名叫‘必须说真话’的?”
凤夕瑶被问得一怔。她不知道,但于筝知道,因为当今天下能炼出这种损人不讨好的极品药,也只有慕容祯了。
想当年被他从妓院带进慕容府的于筝,就曾亲眼看到这位爷用那些奇虫毒草,躲在药房里炼制各种稀奇古怪的玩竟儿。每种药都有不同的效果,而每种效果都能把人折腾个半死。
这个“必须说真话”就是其中一味,名字也是当时慕容祯随口起的,完全没什么创意,第一个被试用的人就是可怜的喜多。
当年她就曾说,这药太阴毒了,因为被下药的人,会无止境的伤害自己,辱骂自己,诅咒自己,四十九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就会爆血管而死——
慕容祯见她神色慌张,便已经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他没抓着刚刚的问题继续发问,而是轻描淡写道:“我刚刚已经对你说过了,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至于之前曾伤害过你的那些人,自然该受到一定的惩罚。”
说着,他看了一眼仍旧在发疯中的徐霸天,冷笑道:“他这样,也算是罪有应得!”
凤夕瑶顿时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事,原来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她不由得多瞧了他一眼,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棒天早上,有人哭着来慕容府敲门。
当时慕容祯正和凤夕瑶在饭厅里用早膳,就见喜多跑过来道:“主子,徐霸天的爹已经在外面跪了快两个时辰了,他说他儿子打昨天从饭馆被人送回家后一直疯癫到现在……”
正端着碗吃饭的慕容祯闻言冷笑一声,“他儿子疯不疯,关我何事?”
“呃……”喜多被问得一怔,眼神不由得瞟向凤夕瑶。
她看了跋扈的慕容祯一眼,轻咳一声,“徐霸天虽然可恨,可真爆了血管,总是有些残忍。”
倒不是她乐意替徐霸天求情,她恨不得像他那种人早死早超生。
可一旦徐霸天真的爆血管死了,杀人凶手就变成了慕容祯。她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可如果这个抱不平出了人命,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听她这么一说,他低声道:“有时候做人太善良,会无形中助长恶势力。”话虽这么说,但他没再袖手旁观,直接对喜多吩咐,“让他再多跪两个时辰,没看到我正在用膳吗?这个时候来报这种事,真是打扰我的好胃口。”
喜多觉得自己挺冤的,莫名其妙挨了主子一顿骂。
在他看来,徐霸天是死是活真的和他没关系,但问题的,徐霸天他爹就跪在门外大声哭喊,让人赶了几次始终赶不走,死活非要见主子一面才肯罢休,他才来禀报。
懊不容易等主子用完了早膳,终于听他道:“去把人给我叫进来吧。”
片刻工夫,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一看到慕容祯,就跪倒在地,哭着把自家儿子的情况给说了。
当他说到徐霸天回家之后,居然还想拿着菜刀自宫时,站在他身边的凤夕瑶险些没喷笑出来。
慕容祯也很想笑,不过他忍住了。
待徐老爸哭天抢地的说完了儿子的症状后,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你说的这种病其实也是失心疯的一种,别人或许没法治,可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徐老爷闻言,急忙跪爬几步,“还望侯爷出手相救,只要我家小儿能恢复健康,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小老儿也在所不辞。”
凤夕瑶在心底冷哼一声。那徐霸天就是因为有这种纵容着他的爹,才胡作非为到今天这种地步。
慕容祯却道:“病嘛,我是可以治,但是报酬嘛,我怕你们徐家负担不起。”
徐老爷急忙求道:“只要侯爷开价……”
“一百万两!”
卑音刚落,徐老爸惊愕,凤夕瑶也惊呆了。
这摆明敲诈嘛。
慕容祯不疾不徐的喝口茶,才道:“如果你拿不出一百万两银子,就赶紧回家,给你儿子准备后事吧。”
事先他已经让人调查过徐霸天的家世,的确财大气粗,台面上再加上私底下见不得光的,包括徐家现在住的那幢大宅子,凑个一百万两应该刚刚好。
既然徐霸天这个恶少经常仗着有几个臭钱欺负人,他就让对方尝尝家道中落的滋味。
见徐老爸似乎还在犹豫,慕容祯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再考虑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但我可不敢保证你儿子还能撑那么久,要是不幸他死了……”
他急忙抬起头,泪眼汪汪道:“一百万就百万。”只要儿子能活命,只要将来还有人能给自己送终,就算倾家荡产付医药费,他也愿意给。
“可是我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容小老儿凑个几日,只要凑足了银两,势必会派人将银子亲手奉上。”
“既然这样,你就签字画押,立个字据吧。”
待徐老爷写了欠条后,慕容祯吩咐他赶紧回府,把那疯癫的徐霸天抬来瞧病。
徐老爷片刻不敢耽误,有了侯爷的保证,儿子就有救了,他急忙转身回府,让家丁带儿子过来。
慕容祯却在这时突然将欠条递到凤夕瑶的手中,对她道:“等那徐老头几天之后把银子送过来,你拿着银子回家给你爹和上次差点死掉的阿贵买些东西吧。”
凤夕瑶看着那张欠条,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一把抓过她的小手,轻轻将欠条塞到她手里,“不用怀疑,这银子你绝对受得起,别忘了,当初那徐霸天是怎么欺负你凤家的人,收着吧。”
她死盯着他不像在开玩笑的俊脸,心情有些激动。
“你……你之所以会这么折腾他,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慕容祯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轻轻一挑,“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每个人都逃月兑不了这样的命运。”
这番话倒是让凤夕瑶有些惊醒,虽然她听得有些懵懂,却也听出他话中有话。
他没再给她多想的机会,柔声道:“如果你真想感激我,今天晚上,就亲手做顿晚饭给我吃吧。”
这个要求对凤夕瑶来说并不过分。在五年前,慕容祯就十分依赖她的手艺。
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想念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包括她曾给予过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