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有痴儿,寤寐思华皇。
华皇不可亲,只闻长晏藏……
当一行骁勇马队由北方通过边关,终于进入广朝境内的槐城时,这段广朝百姓熟知的歌谣也传进了这帮外来客耳里。
领队的男子英姿挺拔,容貌刚毅,一身藏青色蟒纹的绫袍将他天生的贵气展现无疑,举手投足净是贵族气度。
他一勒马,后面的马队便停了下来。
只有他身后的随行侍卫巴武上前听候差遣。“王上,有何吩咐?”
“我刚听到很有趣的歌谣,你去问问看,内容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巴武领命后便驱马去办。
不一会儿,他折回主子的身边解释。“禀王上,这是广朝百姓流传的小歌,听说曾有个痴儿因听闻华皇公主的美貌倾国倾城,所以日夜想着要见她一面,想到都生了病,却至死未能见到长晏宫里的公主……”
“至死未能见到?”男子的薄唇微微掀起弧度,似笑似诧。“天下竟有此痴儿?长晏宫里的公主那么值得他丧命吗?”
他虽不是广朝的百姓,可也听过长晏宫里有位公主美若天仙,可公主再美,要说美到有人肯为她死为她生,实在教他不可思议。
他贵为北慎国肃王,父王后宫里最美丽的妃子即是他的生身母妃,在他看过的女子里,没有人赛得过母妃的美貌。要论倾国倾城,他自认再不会有如母妃那样冰静雍容,时而端庄时而娇媚的女子。
那么,传说中的华皇公主又有多美?
他英眉一挑,这会儿倒是被引起一点好奇心,黑眸中的微光透露出他对这位公主的兴趣……
所幸他的命格不会像那痴儿一般无福,因为他此趟来到广朝,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京见华皇公主,够幸运的话,或许他还能抱得美人归,成为李厚亲选的驸马跟大广朝的“摄政王”——
饱含自信的目光一敛,他也笑得分外玄妙,抽马一鞭,便立即驾马驰啸过城,带着一行北慎国的亲卫马队往广朝国都而去……
长晏宫——
偌大的朱红宫殿里,有座长形的睡莲池。
池长三里,划分长晏宫的东西两侧,东为太子居所,西为皇后居所,可李厚膝下无子,于是东宫便由他最宠爱的华皇公主居住,西宫则住着她的母后青莲。
青莲原只是服侍李厚的女官,出身于广朝大臣之家,后来李厚登基,便立她为后,长晏宫里的睡莲池也是因她的名字而来。
李厚平生只爱皇后一人,对于她所出的公主,更是宠爱万分,就算膝下无子,他也从不感到遗憾,只因上天给了他一个最美最珍贵的女儿。
皇后早逝之后,他更是珍养女儿,甚至不忍她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华皇又已届十八,他再宠她也伴不了长久,为了女儿跟大广朝的将来打算,他下诏选驸马,要从三国的三位太子里选出一人成为女儿的夫婿,为她、也为大广朝守护千秋万代。
“父皇!”
一声黄莺般的丽语呼过,立即吸引李厚慈爱的目光,接着他便见到宠爱的女儿翩翩迎来,随兴在他面前跳一段拿手的“有凤来仪”。
她赭红色的长长宽袖就像凤凰羽翼,衣上的金丝凤纹与金色飘带盘旋起来,像极了凤凰的飞姿,她在李厚面前时而寻觅、时而飞舞,轻盈的身子恍若无骨,就像双脚并不踏在地上般地翩然盘旋,步履迭错,彷佛真要一飞跃天——
“华儿!”李厚看到极致时,忘情惊喊了女儿一声,怕她再转下去会伤到身子、跌了跤……
华皇一张娇丽的玉颜却饱满笑靥,无比自信地多旋绕了两回,直舞到李厚的龙椅旁,才收羽盈立,款款一拜。
在李厚惊叹拊掌的同时,华皇也抬脸微笑。“凤凰择良木而栖,父皇,我可不能随便停下来,对吧?”
“喔,那么说,朕是良木喽?”李厚闻言,乐得哈哈大笑。“华儿,改明儿你也给三位太子跳上一段,朕要看看,谁会是你眼里的良木第二!”
“女儿心中的良木只有父皇一人,”华皇认真对父皇表示,一张如花般绝美的玉颜虽是倾国倾城,可也充满冰清灵韵。“所以只有您得赏此舞,在三位太子面前,女儿才不跳这舞呢!”
听出她话里对太子们的反感,李厚立即沉声劝她。“华儿,不可如此。朕跟你说过了,眹年事已高,再护你也护不了多久,唯有从三位太子中选立驸马,才能永远保护你,永远保护大广朝啊……”
尤其是大广朝积弱,如今三国不反,还对大广朝存有臣服之心,只因当初与广武帝立下三国永护广朝的誓约,然而他深怕膝下无子的自己一死,三国便会有人谋朝篡位;偏偏他如今尚不能确定是谁,以及是否真有此心……因此必须以女儿的婚姻来连系三国。
不论华皇嫁的是谁,大广朝都能从中得到该国之力相助,然而此国也将为其它两国制约,摄政王的行政亦将为广朝忠心的左右丞相所监督……这既是他的拉拢之术,亦是分化之术,为的是让三国利益矛盾,互相制衡。
闻言,华皇却眉头深锁。“可这般的婚姻,不是女儿心中所愿。”
“你想要怎样的婚姻?”
华皇不觉抚模戴在胸前的龙纹玉饰,勇敢答道:“女儿要像父皇跟母后那样的婚姻,有朝见上了,便托付真心,一生一世再容不下其它人。”
“傻孩子!你又何尝知道那三位太子中,不会有这样的人呢?”
华皇抿住唇。“女儿不相信。”
她知道那二位太子都是奉诏前来,为的也许是她的美貌,也许是大广朝的摄政王位……既已有利益在先,又怎么会对她有真情实爱呢?
就算不爱她,或许也要装出很爱她的模样,可她讨厌那样的虚伪,更不甘心自己可能被骗的命运。
“那么,如何让你相信?”
华皇闻言,抬起下定决心的星眸。“请父皇答应女儿,让女儿假冒女官,亲自择选驸马。”
她打算伪装成宫里的女官,借机接近几位太子,了解他们的私德品行,知道他们是否为了成为驸马而用尽手段,甚至是否真对她有情有诚?
李厚觉得古怪。“可你成了女官,他们便认不出你是公主,怎么爱上你呢?”
华皇自信以对。“父皇,如果我不是公主,而他们之中的谁还真爱上了我,甚至愿意为了我不娶公主,那才是真正爱我的人,不是吗?”
李厚也懂了,女儿果然心思剔透有谋略。
“好好好!”他连声应好。“就照你的办法做。华儿,父皇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人生中真正的良木!”
“谢父皇。”华皇温婉地伏在重武帝的膝上,心中也充满了期待。
她华皇要的驸马肯定得是天下第一的男儿,他也要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倘若不是那样的男儿,她万死也绝不肯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
她也相信,唯有她如此亲遴的驸马,才是普天之下对她最真心真意,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
东宫里,妃色纱帐垂落在地。
妆镜前,华皇卸下一身华服,月兑却朱凤冠。
虽然未施胭脂,素颜以对,但铜镜里的她依然美丽不凡,一双大眼晶莹似星,比玉还润透的肌肤白中带红,小巧的朱唇、秀挺的鼻,不欲浓妆却艳人,天下的男子只要看见她,无人不为她惊为天人,无人不为她神魂倾倒华皇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自主地伸手轻抚自己的脸。
“公主,您是不是觉得今天有些干燥,想上点珍珠露?”一旁随侍的女官俪人见状,便机灵地问了。
“俪人,我还需要珍珠露吗?”
“当然是不需要了,公主天生丽质,就算不用珍珠露,您的玉肌也一样润透,一样的光滑……”
“好一个天生丽质,可我不是天仙,终究也会有美人迟暮的一天……”想起父皇要为她择驸马的事,她不禁想远,外在的皮相并非天长地久,若她选的驸马只跟外头百姓一样盲目爱她的美,那么迟早也会有色衰恩弛的一日。
见华皇突然叹息,俪人连忙道:“公主别担心,就算有那么一天,您肯定还是天下最美的公主,是俪人眼中最好的公主。”
华皇转眸睨她一眼,笑了。“你呀,就一张嘴伶俐。”
俪人也笑了。“俪人不伶俐,怎能这么长久伺候公主呀?”
“意思是我难伺候?”
“不不,是公主聪慧,所以显得女官们蠢笨了,只有俪人堪用,还能讨公主欢心。”
华皇闻言,笑得更深了。“俪人啊俪人,我看是该把你的俪字改成伶俐的『俐』了,这么会说话,讨我欢心呢。”
“公主说改,俪人自当从命,从今日起,便是俐人了。”
“这么听话?若我说……要跟你换换身分呢?”
俪人一听,顿感不对,连忙跪下。“公主,万万不可!跟俪人对换身分,这事万万不可呀!”若是公主想象之前几次好奇心起一样,假装成宫女溜出去玩,那她肯定会赔上命的——
“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我说要换身分,可是有圣旨的!”
“圣……圣旨?!”
“俪人,你听说了吧?父皇要给我选驸马的事。”
“是……听说三位太子已经进京,正在锦亨园歇息,明日就要觐见陛下。”
“你清楚这三位太子的行止如何?”
俪人见她问了,便如实答复。“北慎国肃王听说骁勇善战,练兵强国,东巽国的雕龙太子则勤政爱民,民心向之,至于南襄国天琅太子……”
“天琅太子如何?”
“天琅太子习文善曲,抚琴自成一绝,个性亦宅心仁厚,唯……外头传闻他身子虚弱,恐不逮天年。”
意思是个短命鬼?“真可惜,若真心喜欢我的是他,我该如何呢?”
她并不是怕嫁给有病在身的太子会有不幸的将来,只是父皇的心愿她也必须遵从,得为了大广朝的未来选个既与她相爱、又有能力的太子,这样才可以帮她保护大广朝,守护李家的帝位……
“公主不必烦恼,三位太子肯定都会喜欢您,您不必非选上那天琅太子的。”
“肃王……跟雕龙太子,是吗?”华皇似乎已有主意,于是也对俪人下令。“俪人,明天起,你的身分就是我的了,你就待在东宫做做几日公主,如何?”
“公主……”
“这是圣旨,不必担心,不会要你的命。”华皇自信满满,为了挑选如意郎君,别说是女官,就算扮宫婢,她也一定要出宫去,好亲自会会这三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