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礼习俗中,欲嫁娶之男女若有一方遇丧,如不在百日内成亲,就必须等到三年的服丧期满。
为圆莫太夫人的遗愿,两家决定在百日内办完亲事。
莫封骁虽然长年留在“一气门”不问事,仍是莫家的长孙,大喜之日的应酬自然少不了。
但因为原本该办得热热闹闹的喜事一切从简,宴请的宾客更是精简,最后仅请双方亲人入宴。
乔沁禾看来是举止合宜、气质出众的良家闺女,事实上,除了莫太夫人为她授课时能让她乖乖坐上几个时辰,泰半的时间,她几乎是静不下的。
一切从简的喜事,也是顺了小夫妻两人的意。
此时的喜房里,龙凤花烛流光四溢,映得房里一片喜气红光。
乔沁禾坐在榻上,回想着今日的一切,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在新郎入喜房前,随嫁丫头彩荷乘机在主子身边耳语。“小姐,今夜该做什么您记住了吗?”
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很多,她这个随嫁丫头有必要提醒“过分随兴”的主子记得该做的事。
拉回浮动的心思,乔沁禾红着脸嚅了声。“记、记住了。”
出嫁前,女乃娘同她说了好多关于闺房里的事,喜娘则告诉她进洞房后得遵循的旧俗旧例,想起那些繁琐的繁文缛节,她头昏重、下月复隐痛,恨不得马上上榻休息。
话才落,因为太久没开口,她喉头干涩得连话都说不顺,便起身想倒杯水。
“小姐,这点小事让奴婢来,您坐好、坐好,别动!”彩荷边惊嚷边为主子倒水。
乔沁禾哀叹了口气,乖乖地让丫头伺服她喝茶。
可她才喝了一口,门外的窸窣声让彩荷心一跳,连忙取走主子嘴边的水。“姑爷进房了,奴婢得下去了。”
“啊,让我先喝完水啊!”她轻拧眉,没料着这性急的丫头居然就这么丢下主子不管。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起身时,耳底倏地落入倒茶的声音。
她扬了扬唇,遂道:“好彩荷,你虽是抽中签王才能陪我嫁过来,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会多疼你,知道吗?”
说完,乔沁禾忍不住榜格笑,要是以往四大丫鬟在身边伺候时,听她说这句话,一致反应是哀号出声。
只是这会儿倒稀奇,彩荷没答腔,杯子却送进红帕头盖下,来到她眼前。
她欢喜地准备接过,却赫然发现那执杯的手……似乎不像姑娘家的?
戴着沉重凤冠的螓首疑惑地往前探了探,只见一双簇新的墨色大靴落入眸底,她一愕,直觉要掀开红帕头看仔细。
喜红帕布才翻起一些,一道彷佛带着笑的沉嗓连同压制她的手劲落下。
“新娘子不能自个儿掀头盖。”
他的新娘子果然人前人后不同样,跟丫头说“威胁”的话倒也算了,下一瞬,居然连喜帕都想掀了。
听到那声音,乔沁禾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着。
他……来了?
来不及抑下过分怦动的心,遮住视线的红帕被他用喜秤掀起,迎向他垂眸凝视的神情,乔沁禾不自在地垂下脸,不敢看他。
想来天底下就莫封骁可以制住她的“本性”,一见着他,她竟像个内向易羞的小泵娘,别扭极了。
莫封骁一双眼克制不住地落在她羞怯的玉颜上。
明晃晃的烛火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脸容,长长的墨睫半覆,在茔白的脸蛋落下暗影,粉颜泛着赧泽,与淡金烛光交织,将她照映得格外娇丽。
初次见面时他便知道,乔沁禾是个美丽的女子,今日再瞧,竟让他无法转移视线。
发现他杵在面前不动,乔沁禾按捺不住地抬起水灵灵的眸,忍着羞意,望着他问:“你……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吗?”
他回过神,赫然惊觉自己居然瞧她瞧得痴了。
他不自在地扬唇,赶紧回神,与她喝了合卺酒,问:“你饿了吧?”
她颔首,被沉重凤冠压得僵硬的颈部却因为这动作,让她疼得抬不起头。“唉呀……”
听见她的痛呼,莫封骁上前替她取下凤冠,大掌穿过她如缎般的墨发,温柔按揉着她的颈肩肌肤。
没料到他的举动,乔沁禾窘红着脸、扭着纤肩拒绝。
察觉她的抗拒,莫封骁持续手中的动作。“忍忍,气血凝滞,推开会比较好。”
他的力道适中、指掌带着温厚气劲,舒服得让她想叹息,但偏偏他的手有着习武留下的粗茧,在一施一放的按揉下,肌肤怕痒地立起了一颗颗疙瘩。
“唔……好了……”
在他的坚持下,紧绷的肩颈松了许多,但他的手指所经之处带来的热麻,让她频频蜷缩。“嗯……舒服多了,不要了……”
她怕痒的娇软语调断断续续地落入耳底,莫封骁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起来。
他暗自调息,松开手,走向摆着膳食的圆桌道:“忙了一日,用完膳早点歇息吧!”
因为“一气门”讲气,门主时时告诫门中弟子,为常持心性调和,节欲可防精、气、神大损,以保心清灵净,有助修练道性及养气。
因此,节欲乃“一气门”弟子之根本,成年后,随着他的武功及气道愈高,欲念也随之消弭,万万没想到方才仅是听她娇吟几声,竟也挑动内心欲火蠢动,让他讶异。
难道是节欲过度违反阴阳和谐、乾坤之序造成的反效果?
他不及厘清,乔沁禾轻应了声,整了整身上的喜红衫裙才在他身边坐下。
莫封骁有些无奈地道:“听说这满桌的干果、甜汤全得吃上一口。”他不嗜甜,即便一口也觉为难。
“嗯。”她低柔开口。“看来今晚肚子里得装了这些吉祥寓意才行。”
两人相视苦笑,极具默契地挑拣着干果配酒吃。
喜房被一股说不出的静谧氛围笼罩,两人还无法适应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受。
这般安静让乔沁禾有些局促,眼角余光不时偷偷打量身旁坐得挺直的男子,心底暗暗期待他能开口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可惜他专心对付着圆桌上的碟盘,直到吃完最后一碟才望向她,吁了口气。
乔沁禾心一跳,没等他开口,急声问:“你要漱口擦脸吗?丫头端进屋里的热水有厚布盖着,应该还没凉掉才是。”
伺候夫君便是成亲后与未嫁时最大的不同。
瞧她着急地要替他张罗,莫封骁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急,我有事想说。”
再次被他拉住手,乔沁禾的脸羞得泛红。
虽然隔着衣袖,但他手心的热还是透过布料窜进肌肤,活络了血液,教她的心跳再次失了控制。
努力深吸了几口气,甩开他的手带来的悸动,她坐在他身边。“你说吧!”
他目光清朗地看着她。“你有想过……之后我们该做怎样的一对夫妻吗?”
“做怎样的一对夫妻?”乔沁禾不知所以地望着他,表情疑惑。
“这门亲虽不是你我所愿,即便没感情为基础,但那日我们既然答应了太女乃女乃,是不是该当有名有实的夫妻?”
成了亲,两人的下半辈子便繋在一块儿,直到老死,若无情无心,对他或她而言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所以答应太女乃女乃之后,他便有彻底落实这门亲事的打算。
“有名有实……”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她心口一热,小脸掩不住羞意。
莫封骁的意思是……今晚,他会与她圆房……
关于这点,女乃娘也同她说过,拿几本指导新婚夫妇依礼行事的chun宫画册佐以口述,让她明白何谓敦伦之礼。
一想到画册上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那一点点羞意在脸上漫成一片火红,她深觉自己的脸就要烧起来了。
只是……今晚她不能与他圆房啊!
“在莫家我不管事,府里上下都知道,太女乃女乃把你宠上心,要让你做当家主母,但若没榻上那条代表证明圆房的白绢,我怕……府里其它人……或许没办法认同你。”
莫封骁蓦然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愚蠢。哪个男子在新婚夜时,还与新娘解释必须洞房的理由?
他暗恼自己,却赫然想起有样东西得在今夜交给她。
暂时抛开洞房之事,他起身走到床榻,挪开枕,将藏在榻上暗格的一把金钥放在她手中。
乔沁禾诸异地望着他。
“这把金钥是莫家家业的金库钥匙,太女乃女乃在我成年时便交给我了,现在交给你,这个家,往后让你当。”
这是太女乃女乃的心愿,也是祖先们的心愿。
青葱玉手紧紧抓住那把金钥,乔沁禾心里五味杂陈。
莫家的文人事业由京城遍及各省,大小行铺中的员工上千,日后她所作的决定,牵一发动全身,但这些并非是令她不安、沉重的主因……
瞧她拧眉若有所思的模样,莫封骁问道:“这责任重大,你真的确定……”
不待他说完,乔沁禾坚决地说:“不,我要扛,这是太女乃女乃的遗愿,我可以的!”
她愿意的真正原因在于,她想与他同心一气,最终两人共同扛起家业。
她愿意给他时间,等他将自己、将莫家放上心,这才是莫太夫人真正的遗愿,更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望。
不知她的坚定泰半是为了自己,莫封骁迎向她那双流转着坚定光芒的双眸,感叹道:“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却又有如此雄心壮志,究竟是上天善待我,圆了我的志向,才交予你如此大任……”
听着他呢喃般的轻语,乔沁禾心头萦回着太女乃女乃的遗愿,想缠住他的念头越发强烈。
只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不知她又在想什么,莫封骁起身,简单漱洗后才道:“晚了,该歇了,其它的事往后再说吧!”
一听他说要歇下,乔沁禾忽然紧绷了起来。
察觉她的反应,他缓声道:“若今夜你不愿洞房,我不会勉强你。”
既然都决定嫁他了,怎么会有不愿意与他圆房的心思呢?只是……
她忍着羞意,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我……我只是那个……唉,我先帮你宽衣。”
既然都得同榻,先宽了衣再说。
她羞红着脸走到他身边,准备替他月兑下衫袍。
一立在他身前,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形有多娇小,甚至不及他的肩头。
两人贴得好近,近得她能感觉他的呼吸轻轻拂动自己额前的发丝。
乔沁禾紧张得呼吸困难,动作变得笨拙又生涩。
垂眸瞅着她胀得通红的粉颜,莫封骁拉开她因紧张而发颤的柔荑,柔声道:“我自己来吧!”
鼻端飘进的淡雅香息让他心神一荡,惊觉她竟比他以为的还能挑动自己的心。
他,想要她,前所未有地渴望,全身的血液随之沸腾骚动。
丈夫坚持不让她服侍,让她有些沮丧,她无事可做,怔了会儿才呐呐地说:“那……那我先去……啊!”
蓦地,一双健臂揽住她的身子,她密密贴进莫封骁怀里。
她错愕地望着他,不知他也有如此鲁莽的一面。
终宄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还是顺应渴望,张臂抱住她。“这么晚了,不上榻,你还想上哪儿去?”
“我……那个……骁……夫、夫君……我……只是想去漱洗。”
她想去漱洗,也想解释今晚她没法洞房,但心一慌,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唤他才好。
见她羞得满脸绯红,连话也说不清,莫封骁忍不住调侃。“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害羞才是。”
她忍不住娇嗔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中荡着笑意,和她从未见过的火热,刹那间,心怦跳得像是要跳出喉头。
“去吧!”他放开她,背过身月兑衣月兑靴。
乔沁禾没办法像他那么泰若自然,只要一想到上榻后得面对的事,她感觉自己因为紧张,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磨蹭了好一会儿,徐步来到榻边,她却因为太紧张而被自己的脚步绊着,直接倒进他怀里。
乔沁禾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不以为意地低笑,伸手解开她发上的红缨丝绳。
看着她宛若上等黑绸的墨发披散滑落,衬得一张莹白小脸越发娇美,他叹道:“你真美……”
头一次得到他的称赞,乔沁禾双颊泛出霞彩,艳美得像是初绽的娇花。
情难自禁地伸指刮了刮她的女敕颊,他好奇地问:“是因为抹了胭脂水粉的关系吗?”
疑问才落下,他便有了答案。方才她已漱洗过,想必也将脸上的胭脂水粉一并洗净,此时脸上那抹晕红是天然的颜彩。
凝着她脂粉未施的素净娇颜,他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
感觉他带着茧的指月复画过,带来异样的刺激,她的心颤了颤,伸手便抓住他的手。
莫封骁看着她。“怎么了?”
虽然难以启齿,但不得不说啊!
她轻咬着唇,鼓起勇气。“我……癸水来潮,今晚不能……不能洞房……”话愈说愈羞,语末的话几不可闻。
即便女乃娘及喜娘千叮万嘱关于洞房花烛夜的种种,但遇上这状况,她也没办法。
“癸水?”莫封骁一时间没意会过来。
“那个……女人家一个月……”
好半晌,他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又问:“痛吗?”
他家小师妹每月痛得死去活来,不知是不是所有姑娘家都会如此。
他关切的语气让她怔忡,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以为她羞于开口,莫封骁略施劲,将她抱上榻。
突然被抱上榻,乔沁禾连尖叫也来不及,便稳稳地被他搁在身旁。
“你怎么……”
疑惑的语句才到嘴边,她便发现他正动手替她解开霞帔喜服。
虽说两人已拜堂成亲,他是她的丈夫,绝对有资格替她宽衣解带,落实夫妻之实,但这般直接还是吓着她了。
她全身僵硬地看着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被褪去,抑下捡回衣衫的冲动,她又羞又窘地问:“那个……癸水来潮无妨吗?”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他扬了扬唇,幽俊的眸中藏着笑意。
她脸蛋发烫地嗔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意逗弄自己。“你替我把衣衫一件件月兑掉,不就是想洞房吗?”
明明是带着薄怒的率直语气,听在他耳里竟觉万分可爱,惹他心动。
“我只是想替你施些气,让你舒服些。”
薄唇扬起一抹笑,他运劲将气集中掌心,贴在她露出白色单衣的肚月复上。
乔沁禾被他弄得有些迷糊。“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一股温厚气劲透过掌心传入肚月复,温暖了四肢百骸,缓和了癸水来潮时的不适。
“好暖……”
那源源不绝的内力伴随暖意传来,让她好奇地想翻开他的手,看看他是不是在掌下做了什么手脚。
“这是『一气门』的气法,应能缓和癸水来潮时盛动之气。”
她眨了眨眼,迟疑了片刻才好奇地问:“你在『一气门』也为癸水来潮的女子施气吗?”
嘴角上弯,他深深凝着她,双眸深如泓潭。“『一气门』虽教调养气,但不为癸水来潮的女子施气。”
乔沁禾想了想才明白,虽说他的确能为人施气缓痛,但毕竟男女有别,这般亲密的接触实在不妥。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只为她施气吗?
她受宠若惊,感觉他的话彷佛入口的甜糕,缓缓泛出蜜味,心湖更因为他的话荡起了阵阵涟漪。
“谢谢……”她腼腆地道谢。
“夫妻俩不用说谢。”
这门亲事是因莫太夫人的死而促成的,是因为莫太夫人在天之灵的保佑,所以他才会待她这么好吗?
清明的思绪无法维持太久,在他带给她的温暖、舒服之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沉重。
在完全入睡的那瞬间,有个念头在她脑中忽然闪过。
丈夫待她这般好,她是不是有机会让自己的婚姻固若金汤,也让他能尽快接掌家业,令莫家祖先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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